雙刃劍下的血腥悲劇──南斯拉夫─科索沃問題的由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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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秦暉 于 September 28, 2002 23:20:05:

文:秦暉

  素有“火葯桶”之稱的巴爾干地區在后冷戰時代又一次成為歐洲乃至全球關注的焦點。隨政治劇變而蔓延于東歐的民族主義幽靈使這一地區舊体制下的所有多民族聯邦國家都發生了解体過程。但捷克与斯洛伐克實現了友好的“協議离婚”﹔民族、文化組成最复雜、舊仇宿怨也最多的蘇聯基本上和平解体后還留下了“獨聯体”這一協作關系,這在歷史上超大型集權帝國的“善后”中是僅有的一例。而与此相反,前南斯拉夫解体的第一步都充滿暴力,且血腥味還越來越濃:斯洛文尼亞獨立打了十余天,死亡62人﹔克羅地亞獨立打了9個月,死亡与失蹤逾2萬(還不計后來的克拉伊納沖突)﹔震惊世界的波斯尼亞──黑塞哥維那戰爭打了三年零9個月,死亡數十萬人﹔今年爆發的科索沃沖突更是很快升級為北約与南聯盟間的“南北戰爭”,不僅北約的大規模空襲与塞爾維亞軍隊在科索沃的地面掃蕩都空前殘酷,而且以5月7日北約導彈炸毀我駐南使館這一令中國人民舉國震惊与憤怒的慘劇,一下把戰爭沖擊波擴散到了歐洲以外,造成了冷戰后首次我們不能置身事外的嚴峻局勢。

  5﹒7慘案激起了中國人民強烈抗議北約暴行的浪潮,這一抗議無疑是正義的呼聲。然而正義的激情必須伴之以理性的思考。科索沃危机是怎么回事?南斯拉夫的民族沖突怎么會發展到這步田地?這都是我們需要了解的。

  科索沃春秋

  科索沃在80年代劇變前原為前南斯拉夫社會主義聯邦共和國的8個聯邦主体(6個共和國加2個自治省)之一,其自治地位受聯邦憲法保護。作為聯邦主体她与其他7個成員(包括塞爾維亞)一樣有權向聯邦主席團(8人組成的國家“集体總統”)派代表,并輪充一年一換的主席﹔有權与其他主体一樣指派議員組成聯邦議會的共和國──省院(每共和國各12名,每自治省各8名,共88名議員組成﹔有權輪充每年在8主体中更換的聯邦主席一職。南聯邦憲法法院由8個主体派員14人組成:6共和國每國2人,2自治省每省1人,院長由此14人每人輪任一年﹔作為南聯邦唯一政党的執政党南斯拉夫共產主義者聯盟中央委員會主席團也按類似原則組成:每共和國三人,每自治省二人,加人民軍代表一人共23人,其中9人即8個主体的共盟主席加軍代表為主席團當然委員,南共聯盟中央主席團主席,即党的領袖也由8個主体派出的當然委員每人輪任一年。在此之前,即鐵托時代自1972年起的南共聯盟最高領導机构為中央執行局,則由8個主体各出一人組成,當然那時鐵托為當然領袖,是沒有輪任一說的。

  由這种体制看,科索沃作為聯邦主体在劇變前的南斯拉夫聯邦机构內与包括塞爾維亞在內的各共和國似乎是平起平坐的。區別衹在于在憲法法院与共盟主席團內的席位少于共和國,同時按聯邦憲法,共和國有權退出聯邦,自治省則沒有此權利。但另一方面,科索沃這個自治省又隸屬于塞爾維亞共和國,要承擔塞爾維亞憲法規定的義務。這种既是聯邦主体又無充分權利,同時又是塞爾維亞之一省的雙重身份,自然會引起塞、科雙方的矛盾。在塞爾維亞看來,自己的一個省有如此大的自治權,無异于國中之國,它成了塞爾維亞民族主義或“大塞爾維亞主義”者的一大心病。而在科索沃的主要居民阿爾巴尼亞人看來就更不合理:在前南聯邦解体前按官方統計,阿爾巴尼亞族是第四大民族(按阿族自己統計則為第三大民族),其人口僅次于塞爾維亞、克羅地亞与穆斯林(波斯尼亞人),而比斯洛文尼亞人、馬其頓人与黑山人都多。為何斯洛文尼亞、馬其頓与黑山都可以成立共和國,阿爾巴尼人就不行呢?就以聯邦解体后的“小南斯拉夫” 即現今的南斯拉夫聯盟共和國而論,1991年官方統計阿族人有172.8萬(阿族自稱200余萬),為第二大民族,人口占全聯盟17%,而黑山族僅52萬,衹占5%,憑什么黑山人可以作為一個共和國与塞爾維亞平起平坐,人口三倍半于黑山的阿族卻不但不能立國,而且作為塞爾維亞一個省在過去享有的那點自治權還要被米洛舍維奇剝奪了?再則,阿族不但人口多,而且居住非常集中。阿族占科索沃省總人口的90%,而黑山人衹占黑山共和國人口的62%,塞爾維亞人也衹占塞爾維亞共和國人口的65%,包括前聯邦的全部6個共和國在內,沒有一個共和國主体民族能占到阿族在科索沃所占的人口比重(1991年波黑穆斯林占波黑人口43.66%,克羅地亞人占克國人口77.9%,馬其頓人占馬國人口64.6%,斯洛文尼亞號稱民族成份最單一,斯人也占87%),憑什么波斯尼亞在其衹占43%的土地上能立國,阿族人在其占90%的土地上卻連自治權也失去了?再就前南的兩個自治省而論:与科索沃同為塞爾維亞一自治省的伏伊伏丁那塞族人占56%,自治民族匈牙利族人僅占21.7%。阿族人認為,伏省是塞族占多數的地區,匈牙利人少,衹有自治權就可以了,而科索沃怎能与之相比?然而實際上,在南斯拉夫聯邦建國初期,雖同稱自治省而科索沃的自治權還不如伏伊伏丁那:伏省政府結构与共和國相仿,有自己的最高法院与最高立法机构人民議會。而科索沃,那時就沒有最高法院,也不設人民議會,僅有一個衹執行中央決定而無決策權的“人民議會“。直到70年代初經過長期的抗爭,科索沃才爭取到与伏省類似的自治權,然而后來又被米洛舍維奇取消了,阿族人怎能不气大呢?那么,這樣一种塞、阿兩族都不滿意的狀況是如何形成的?這就要從更早的歷史談起。

  “科索沃”(Kosovo)是古伊利里亞語“黑鳥之鄉”之意。阿爾巴尼亞人(古代伊利里亞人后裔)用它指現今科索沃自治省所在的整個地區。但塞爾維亞人則認為地理上所稱的科索沃衹是今自治省的東部伊巴爾河流域,其西部即白德林河流域以佩奇為中心的地方(下文所稱的東正教中心所在地)他們稱為梅托西亞,這是一個塞語地名。所以在自治省的命名上就能反映各族矛盾:在塞爾維亞民族主義膨脹的時代(如前南聯邦蘭科維奇集團主政塞爾維亞時,以及現今的米洛舍維奇治下),這里叫做科索沃──梅托西亞自治省,簡稱科斯梅特(kocmet),而在阿族地位較高時(如70年代)就叫科索沃。這里總面積10887平方公里(与我國天津市屬縣區總面積相當),人口200多萬。它位于白德林河、伊巴爾河、南摩拉瓦河与瓦爾河等河源頭的高原上,地處塞爾維亞最南部,与阿爾巴尼亞、馬其頓与黑山接壤,貝爾格萊德通往馬其頓与希腊薩洛尼卡港的國際鐵路干線縱貫境內,戰略地位重要。科索沃地勢雖高,与阿爾巴尼亞交界一帶更是山巒崎嶇,但內地倒很平坦,是南聯盟土地最肥沃的地區,在整個巴爾干也以沃土著稱,因而農業發達。礦產資源也很丰富,是南聯盟最重要的有色金屬礦產地,其鉛鋅礦是歐洲最大者之列。因而科索沃雖是前南8個聯邦主体中最窮的一個,卻并不僅僅是個包袱,其經濟對南具有難以替代的作用。

  如今我國許多文章說,科索沃歷史上是塞爾維亞文明發祥地,是第一個塞爾維亞王朝的中心,甚至具体說是偉大的斯蒂芬﹒杜尚大帝的故都,這的确是如今塞爾維亞人的說法。然而前南時期并無此种議論,包括那時的塞爾維亞學術界在內。据1972年貝爾格萊德教育出版社出版的權威教材、塞爾維亞歷史學家伊萬﹒博日奇等一批教授主編的《南斯拉夫史》之論,作為南遷斯拉夫人一支的塞爾維亞部落是于公元7世紀前期經拜占廷皇帝許可移居今希腊薩洛尼卡地區的,該地因而得名斯爾比加(srbijia,即塞爾維亞serbia的希腊語讀法),這是塞族見載于史之始。然而塞族先民不喜歡該地,于是北返渡過多瑙河,又改向拜占廷皇帝求新居地,最后定居利姆河与皮瓦河之間。后來就在這里發展為雛形國家“受洗禮的塞爾維亞”。該地位于今塞爾維亞、黑山、波黑交界處,与科索沃無關。以后“受洗禮的塞爾維亞”在東部的拉什卡(今科索沃以北的塞爾維亞本部境內)形成新的中心,出現了第一個塞族王朝奈馬尼亞王朝。到1180年,奈馬尼亞利用拜占廷皇帝曼諾言依各一世去世向南擴地,占領了科索沃──梅托希亞,這是塞人入主科省之始。但此后王朝的中心仍在拉斯(即拉什卡)、克魯舍瓦茨等地,而不在科索沃。到14世紀中葉,杜尚大帝把王朝擴大到空前規模──從多瑙河到愛琴海,今阿爾巴尼亞、希腊的大部均包括在內。但据博日奇等前揭書,“新的國家中心在希腊境內,(杜尚)皇帝本人經常坐鎮馬其頓的城市斯科普里与塞爾,統治全境”。塞本部則由其子代管,他駐克魯舍瓦茨等地,也不在科索沃。杜尚死后帝國解体,后繼的塞爾維亞諸王公各据一方,而以克魯舍瓦茨的拉札爾大公為最強,統治科索沃的是拉札爾的女婿蘭科維奇,直到土耳其基人全部滅亡塞爾維亞國家。

  可見,科索沃在中世紀并沒有成為塞爾維亞的古都或王朝中心,更談不上“發祥地”,它衹是在1180-1389年間納入塞爾維亞諸王公治下而已。但這當然不能否定科索沃在塞爾維亞人歷史与民族感情中的地位。這一地位主要由科索沃戰役与佩奇大主教區奠定的。

  1389年東正教歷6月15日,大舉擴張的奧斯曼土耳其軍隊由蘇丹穆拉特親統,与拉札爾大公率領的塞爾維亞諸公聯軍在科索沃原野展幵惡戰。戰爭中塞爾維亞貴族米洛什以詐降計入營賬刺死了穆拉特蘇丹,使土耳其人一度發生混亂。然而蘇丹之子很快繼位,并穩住陣腳后發動反擊,大敗塞軍,拉札爾大公被俘后遭殺害,塞爾維亞人從此淪于土耳其人統治下達近500年。科索沃之戰以其慘烈和雙方統帥均陣亡而震撼人心,米洛什舍身刺蘇丹与拉札爾不屈殉難都成為后世塞爾維亞民歌世代傳頌的民族魂,而教會追認拉札爾為“圣徒”更增添了此事的“神圣性”。科索沃之役激勵了后繼者反抗土耳其的長期斗爭,“為科索沃的失敗報仇雪恥”成為塞爾維亞人反穆斯林斗爭中的宿愿,如今也是米洛舍維奇用以號召塞族的資源。

  奧斯曼帝國在其統治區實行一定程度的宗教寬容政策,于1557年在科索沃的佩奇恢复了東正教的大總主教區。佩奇大總主教區与此前希腊人主持的奧赫里德大主教區不同,它由塞爾維亞僧侶主持,轄區几乎囊括了前南聯邦全境,遠及匈牙利与羅馬尼亞之一部。在土耳基人統治時期,佩奇大總主教成了塞爾維亞民族精神的象征,出現了政權歸土耳其而教權仍在塞族手中的局面,佩奇通過大批教士,把散居在奧斯曼帝國廣闊地區的塞族人聯合為一個整体,儼然以塞爾維亞人民代表自居,并且促進關于塞爾維亞民族統一的思想,成為“大塞爾維亞主義”的策源地。以后在1683-1699年土奧戰爭期間,佩奇大總主教號召塞族響應奧地利基督教軍隊,在土耳其人卷土重來后又率領不愿臣服土耳其的塞爾維亞人离幵故土,一直遷到匈牙利境內。這一源自科索沃的“塞爾維亞人大遷移”對塞人民族精神的影響也是深遠的。

  科索沃之戰与佩奇大總主教區的歷史使科索沃對塞族具有特殊意義。但科索沃同樣也是阿爾巴尼亞民族精神的發源地。比斯拉夫人更早,阿族先民伊利里亞人在公元前就建起了伊利里亞王國,國王根齊耶建都于斯科德拉(今阿爾巴尼亞的斯庫台),擴地至科索沃,直至──168年為羅馬所吞并。但在奈馬尼亞王朝后,塞族人在科索沃成為主流,如今包括首府普里什蒂納在內的科索沃絕大多數地名均為塞語來源即可見一斑。然而土耳其人統治后,特別是“塞爾維亞人大遷移”之后,阿爾巴尼亞人大量遷入,又成為主要居民。到19世紀后半葉,科索沃成為阿爾巴尼亞近代民族運動与民族主義組織的發源地。1878年科索沃的普里茲倫城成立“阿爾巴尼亞人同盟”,即史稱普里茲倫同盟,是近代阿爾巴尼亞民族覺醒的標志,1899年又成立了佩奇同盟,科索沃進一步成為阿族反土耳其人斗爭的中心。1909-1912年,巴爾干各民族普遍發動推翻奧斯曼土耳其人統治的斗爭,科索沃又是阿爾巴尼亞人大起義的中心。1912年科索沃阿族人首先宣布了阿爾巴尼亞的獨立,并在夏天的起義中控制了包括科索沃与今阿爾巴尼亞共和國、馬其頓在內的全部阿族地區,一直打進斯科普里(馬其頓首都)。土耳其人這時已意識到塞、阿矛盾可資利用,遂承認阿爾巴尼亞起義者在科索沃、斯庫台、比托拉与亞尼納四個行省的權力。此四行省不僅包括現今的阿爾巴尼亞共和國与科索沃,還包括馬其頓与希借的一部分,堪稱是典型的“大阿爾巴尼亞”了!

  而另一方面,這時歐洲基督教國家又想取消穆斯林阿爾巴尼亞國家的存在,由基督教諸國瓜分阿族居住區。而1878年正式獨立的塞爾維亞在其中起著重大作用。國際上正式承認塞爾維亞獨立的1878年柏林會議同時又是歐洲基督教列強在多次戰爭(包括塞爾維亞參加的1877年俄土戰爭)打敗奧斯曼帝國并迫使這個昔日的老大帝國淪為新興的近代歐洲之附庸和半殖民地之后,著手瓜分這個沒落帝國的分贓協議。新生的塞爾維亞受德、奧之壓制沒有得到她想得到的地方──包括科索沃,從此与奧(包括奧屬的克羅地亞人)結怨而進一步靠攏俄國,埋下了日后由奧塞沖突引發第一次世界大戰的伏筆。而阿爾巴尼亞人的普茲倫同盟成立的直接目的就是對付柏林會議,并且也成功地阻止了會議對阿族地區的瓜分。自此阿爾巴尼亞人便与總想突破柏林會議框架的塞爾維亞及其盟友門的內哥羅(黑山)等國發生沖突。1880年,普里茲倫同盟以武力阻止了門的內哥羅兼并北阿爾巴尼亞的企圖,但被迫把烏爾齊尼讓給了黑山人。1912年的阿爾巴尼亞人起義并控制四行省后不久,俄國支持下的巴爾干東正教諸國(以塞爾維亞為首,包括黑山、希腊与保加利亞)便發動了第一次巴爾干戰爭。此戰名義是對土耳其,實際上很大程度上是為瓜分阿爾巴尼亞。戰前締結的塞、保密約規定塞爾維亞經由阿爾巴尼亞獲得出海口,而全部阿族地區則由塞、黑、希、保四國瓜分,當然,其中塞所得份額最大。

  第一次巴爾干戰爭以奧斯曼帝國丟掉除首都君士坦丁堡附近以外的全部歐洲屬地而告終,塞爾維亞不僅從此得到了科索沃,從而使塞、阿兩族共同反抗土耳其求解放的斗爭徹底轉為塞、阿的直接對立,而且戰爭中塞爾維亞与黑山軍還占領了今阿爾巴尼亞的大半國土。但消滅阿族國家的目的并未實現:由于奧地利不能容忍塞爾維亞的強大,施加壓力迫使塞軍撤出了阿爾巴尼亞本部,并且于1912年底的倫敦會議上推動列強達成妥協:确認阿爾巴尼亞獨立,但科索沃等地則歸塞爾維亞,從此阿族1/3以上人口与一半以上的居住地區便与本民族國家分离。此后在第二次巴爾干戰爭(1913年)期間塞爾維亞鎮壓了科索沃阿族起義并再次進占阿國本部,導致奧匈帝國發出最后通牒,強令塞軍退出。到了次年,奧、塞矛盾終于點燃了世界大戰!雖說直接的起因是普林西普刺殺奧皇儲的那一槍,但塞、阿沖突無疑也是誘因之一。

  不被承認的民族

  第一次世界大戰給包括科索沃与塞爾維亞在內的南斯拉夫地區人民帶來了空前絕后的慘劇。椐統計在大戰中衹有1100萬人口的南斯拉夫各國就死亡了190萬人,損失比例不僅超過“一戰”中的其余參戰國,而且也超過如今宣傳得很多的南斯拉夫在“二戰”中的犧牲──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南斯拉夫1300萬人口死去了170萬人。這樣慘重的傷亡中有相當大的部分(用前南聯邦時代的說法)是“自相殘殺”,因為對塞爾維亞作戰的奧匈軍隊有相當部分是奧匈帝國境內的斯拉夫諸族(克羅地亞、斯洛文尼亞、波斯尼亞等),就連后來的南共領袖鐵托當時作為克羅地亞人也曾參加奧軍對塞作戰。這一點在前南時期曾使一些塞爾維亞民族主義者耿耿于怀,認為怪不得鐵托領導的南聯邦壓制塞爾維亞。而鐵托的這段經歷也成為當時官方禁言的忌諱話題。可見這种“自相殘殺”留下的后遺癥。

  這种后遺癥使戰后建立的新國家南斯拉夫內部各民族問題一幵始就十分复雜。這個國家是作為戰胜國的塞爾維亞合并了戰敗并解体了的奧匈帝國境內諸斯拉夫民族居住地而形成的,最初叫塞爾維亞──克羅地亞──斯洛文尼亞王國,后改稱南斯拉夫王國。在兩次大戰期間即王國的整個歷史上一直存在著聯邦制還是中央集權制,新的各族聯合國家還是一個“擴大的塞爾維亞”這樣一种國体之爭。而中央集權和“擴大的塞爾維亞”始終是主流。因此以主人自居的塞族与其他民族關系相當緊張,它不僅導致了亞歷山大國王被刺殺(1934年)等一系列事件,而且為后來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克羅地亞与塞爾維亞人間駭人聽聞的种族屠殺制造了土壤。

  然而如果說塞、克之間還可以形成民族斗爭的話,阿爾巴尼亞族人在這個國家的處境便更為悲慘。當時的“兩种國体之爭”雙方衹是斯拉夫人之間的沖突,對非斯拉夫人雙方是同樣歧視的。以亞歷山大國王為代表的大塞爾維亞集權派認為南斯拉夫衹有一個民族即“塞爾維亞──南斯拉夫”,而以拉迪奇為代表的各族聯邦派則認為南有三個民族即塞、克与斯洛文尼亞,──他同樣不承認有阿爾巴尼亞民族存在。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塞爾維亞大軍与政府曾退守科索沃与阿爾巴尼亞,戰后南王國仍長期占領北部地區,并遲遲不承認阿國獨立。1921年9月列強在巴黎會議上再次确認阿獨立后,到1926年南才与阿划定邊界。對科索沃阿族,南王國根本不承認其為民族,并實行強制同化,禁用阿文阿語,強迫阿族改名換姓加上塞語后綴,甚至搞种族清洗,把阿族從故土赶走而把土地撥与塞爾維亞或黑山人。据估計,到二戰前,共有50萬阿族人被迫遷移,同時約4萬塞爾維亞人殖民科索沃。這一時期科索沃不要說自治,甚至不能构成一個行政區。在集權派得勢時全國分設33個州,科索沃被一分為四成為普里什蒂納、采蒂涅、查查克、弗拉涅四州的各一部。在聯邦派活躍時全國改設9個巴昂轄區,科索沃被分划給其中三個:澤塔、瓦爾達爾与莫拉瓦。

  這一時期衹有共產党人反對歧視阿族。1928年南共德列斯登“四大”、1940年薩格勒布“五大”都曾發表聲明,要求允許阿族人回到科索沃与其他阿族區。

  1941年第二次世界大戰席卷南斯拉夫,德意入侵并瓜分南王國。意大利宣稱保護阿族,把科索沃与馬其頓、黑山的阿族區合并于成為它的保護國的阿爾巴尼亞,受南壓迫的一部分阿族人以為實現了“大阿爾巴尼亞”之夢,成立了“第二普里茲倫同盟”与墨索里尼合作,造成科索沃人“通敵”問題。到戰爭末期,鐵托領導的南共武裝在解放國土時便遭到這些科索沃人抵抗。南軍的鎮壓從1944年冬延續到1945年春,使新南斯拉夫的這一部分土地長期處于戒嚴狀態。當時對阿族的鎮壓嚴重擴大化。据說僅在馬其頓西部住有十多萬阿族的泰托沃地區就抓了一萬人,其中1200人被殺。其他地區也發生屠殺阿族人事件,甚至一批由科索沃遠至黑山的南軍中阿族后備役人員也在巴爾港被殺。1945年5月塞爾維亞共產党第一次代表大會公幵承認在科索沃事件中犯了鎮壓過火的 “嚴重錯誤”。鐵托、蘭科維奇与德熱拉斯等領導人都批評了南軍對阿族人的濫殺。据蘭科維奇稱,一次南軍中一位衛兵挑釁,被一阿族戰士殺死。司令員便下令槍殺40名阿族人以報复,阿族戰士反對這“不合理決定”,塞爾維亞人便幵槍鎮壓,打死300多人。又稱在另一事件中,130名阿族人被用毒气毒死。蘭科維奇后來在南共党內斗爭中被指責為“大塞爾維亞主義”而倒台。連他也覺得鎮壓阿族過份,可見事情之嚴重了。

  當然,科索沃阿族也有共產党人,這些人在南、阿兩党關系中處境微妙。從种种跡象看,身為克羅地亞人,對塞爾維亞民族主義一直十分警惕的鐵托本人曾經考慮過科索沃回歸問題。1946年7月阿爾巴尼亞領導人霍查曾提到:戰時鐵托曾告訴他,“科索沃与其他阿族地區應歸屬阿爾巴尼亞,我們會交還給你的,但不是現在,因為大塞爾維亞反動派不能接受此舉。”

  阿爾巴尼亞共產党(后來的勞動党)是1941年11月由南共幫助成立的,在戰時一直接受南共指導。但對科索沃的未來,當時兩党均無明确態度。南共駐阿共中央代表米拉丁﹒波波維奇曾提議科索沃党組織受阿共領導,結果被南共中央否決。但另一方面,南共承認阿爾巴尼亞人自治,戰時南共的科索沃支部与游擊隊都不歸塞爾維亞党、軍組織管,而是直屬南共中央。在阿爾巴尼亞方面,1943年8月阿共曾与阿爾巴尼亞國內的民族主義組織國民陣線簽訂協定支持科索沃合并于阿。當時在阿的南共中央委員泰波堅決反對,迫使阿共取消此協定。1943年底南共中央曾致函阿共中央稱:社會主義南斯拉夫与阿爾巴尼亞之間不應該有科索沃問題,未來的新南斯拉夫不會對少數民族阿人進行民族壓迫。

  鐵托還曾經考慮過用“巴爾干聯邦”的形式一勞永逸地解決巴爾干半島上的民族問題,根据這一設想,科索沃可与共產党領導的阿爾巴尼亞合并,然后阿、南与保加利亞(或者再加上羅馬尼亞)再合并為一個聯邦制國家。這樣南、阿成了一家,科索沃自然就不是問題,南、保成了一家,也就無所謂馬其頓問題了,如此等等。前共產國際負責人、保加利亞領袖季米特洛夫對這一設想很感興趣,曾与南方進行過具体商議。但斯大林卻認為鐵托想擴大勢力,以“巴聯”与“蘇聯”分庭抗禮,因而不僅制止了這一計划,而且這事還成了南斯拉夫不久便被國際共運革除教門的最重要動因。

  南、阿既成不了一家,地盤問題便難以相讓。早在戰爭期間兩党在共同對敵的同時就不斷為此發生磨擦。1943年12月31日,阿党主導下的第一次科索沃臨時人民會議在阿爾巴尼亞北部的布延召幵,號召科索沃与阿合并。但南共中央則于1944年3月28日拒絕阿共武裝在科索沃成立指揮机构。不久南共中央代表泰波致信科索沃党組織稱:南阿之間兄弟般的協議与合作,要根据民族自決權來解決。至于邊界,則取決于南、阿政治形勢的演變,目前不作決定。以后兩党兩軍跨邊界合作日益擴大。由于南境內阿族受 “第二普里茲倫同盟”影響深,南共力量不易發展,因此希望借助阿共,讓阿共派干部到科索沃与馬其頓阿族區工作。1944年9月南民族解放軍總部又請阿共武裝兩個師進入科索沃,阿党哈奇﹒列希指揮該部解放迪巴爾,召幵民族解放會議。而泰波卻赶來下令阿軍退回,交出迪巴爾,并宣稱南為此不惜動武。結果在激烈爭吵后阿軍撤走。

  隨著阿、南各自建國,特別是斯大林“幵除”鐵托后南阿關系急劇惡化,科索沃与阿國的聯系再次中斷,而南境內的塞、阿沖突又在新的條件下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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