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韓歷史同盟──釣魚島事件的地緣政治背景雜談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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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中韓 于 September 28, 2002 23:33:10:

釣魚島事關東亞政治,而欲論東亞大局,勢必涉及朝鮮/韓國。一言以蔽之:島國日本在東亞抗衡的不止中夏,而是亞洲大陸中韓同盟,這可以說是五百年來東亞地緣政治中的一個常數。在東亞向其傳統秩序回歸之時,有必要對此歷史略加回顧。

實力懸殊的兩國安然相鄰,當今世界上莫如美國与加拿大,然而1812年之戰,美軍尚有火燒加國約克(York)城之“壯舉”,加國近代最著名之杜魯多總理五十年代還在美國不許入境政治黑名單上(前几年還有加國著名環保人士因純粹政治原因被美國海關擋駕)。從這一角度,中韓千年睦鄰同盟不愧為世界歷史上絕無僅有的典範。

唐初聯合新羅征服高麗可稱是中韓歷史上最后一戰,但此役也樹立了中國与朝鮮雙方儒教政權聯合對抗北方阿爾泰族勢力(高句麗政權有很深的阿爾泰背景)的歷史模式,以及中國軍隊完成在朝鮮半島政治軍事目的以后主動撤出的慣例。此后一千多年來這一歷史模式在遼、金、元、明、清諸朝与朝鮮關系上的反映,中韓兩國密切的政治文化關系,以及韓國國內因此形成根深蒂固的“華夷”觀念并以“小中華”自居(見《李朝成宗實錄》卷二十)等均不屬本文範圍。筆者要介紹的是中、韓、日三角關系中中國對朝鮮的“再造藩邦之恩”和朝鮮對日本的“不共戴天之仇”──中韓抗日歷史聯盟。

明神宗顯皇帝萬歷年間,武力統一日本的權臣丰臣秀吉(1536-1598)進犯朝鮮,《明史》稱其“欲侵中國、滅朝鮮而有之”,与秀吉等人當時的書牘記錄完全相符。萬歷二十年(1592壬辰)農歷四月,秀吉“傾國出師”,“蔽海而來”,自釜山登陸,大舉入寇,据《李朝實錄》,朝鮮此際“升平二百年,民不知兵,郡縣望風崩潰。”不出半月,李朝宣祖倉皇离韓京“西幸”,數月之內,大部疆土陷倭,國祚危在旦夕,宣祖已作入遼“死于天子之國”之計。明廷為之緊急發兵入朝救援,苦戰之下,終于于次年正月收复平壤,四月收复漢城,秀吉被迫幵始“和談”,一面繼續擴軍,于1597年二月再發動全面進攻。明廷复派大軍入朝,与被后世譽為“圣雄”的朝鮮名將李舜臣會師。次年秀吉病死,聯軍拒絕和談,在年底獲得露梁大捷,日本海軍盡墨,陸軍潰退回國,明師凱旋。“再造藩邦之恩”和“不共戴天之仇”自此頻見于朝鮮史書,明廷也因此元气大傷。后來韓國朝野在滿清高壓之下依然“潛通明朝”,“奉明正朔”等等,平倭之恩及“小中華”傳統為其主因。《李朝實錄》所載朝鮮仁祖上清太宗文皇帝(皇太极)書說得明白不過: 曾在壬辰之難,小邦朝夕且亡。神宗皇帝動天下之兵,拯濟生靈于水火之中。小邦之人,至今銘鏤心骨。宁獲過于大國,不忍負皇明。此無他,其樹恩厚而入人深也。

日軍方面,大量朝鮮文物和珍貴史籍被其燒掠之外,可從下例見其在韓之跡:最近由于瑞士銀行有關資料曝光,納粹德國當年侵吞猶太人財產問題又出現報間,其中最令人發指的一項大約要數被屠猶太人的金牙。其實壬辰倭亂期間,僅1598一年,日軍從朝鮮運回的耳朵便來自三萬八千人之眾(后葬于京都之“耳冢”)。据李朝實錄,當時朝鮮男子有戴耳環之習,故日本這种殘忍的炫耀軍功方式完全可能出于“經濟”動机,而希特勒殺猶取牙無非日人侵韓故伎。二戰時日軍在亞洲各地之殘暴,今日仍不思過,固有其歷史根源,不足為怪。

滿清入關后建立漢化政權,鑑于上述前因,特別优容“華夷”觀念极強的藩國朝鮮,甚至對朝鮮提出“更正”中國“正史”中有關朝鮮部份的要求也有求必允,中韓迅速恢复傳統關系。至清末,日本重施侵韓故略,清廷按前明唇齒盟邦傳統出兵朝鮮,中日甲午戰爭因此爆發。此役結果固然与壬辰倭亂迥异,卻從反面証明一旦朝鮮不守,中國乃及東亞將無宁日。

甲午之后,中國大陸隨即繼琉球、台灣、朝鮮而成為日本吞并擴張的目標,与此同時,從袁世凱、康有為、吳佩孚到孫中山、于右任和蔣介石,中國朝野各界始終以支持韓國复國獨立為共識和基本國策。以下是一些并不廣為人知的事實:

1919年三月,韓國暴發己未抗日運動,四月,大韓民國臨時政府在滬成立。1921年,孫中山先生在廣東就任非常大總統,以國賓禮接待大韓民國臨時政府專使申圭植。1925年,蔣介石下令黃埔軍校接納韓國臨時政府推荐之朝鮮學員﹔1926年,軍校武漢分校設立韓國特別班。1931年九一八以后,東北境內的中朝抗日武裝組成聯軍。1932年一二八抗戰期間,大韓民國臨時政府鼓動韓人參戰。

1932年淞滬抗戰結束,朝鮮志士尹奉吉奉韓國臨時政府領袖金九之命,在虹口公園用炸彈攻擊慶祝裕仁生日的日本顯要,上海侵華日軍總司令白川義植大將身中二百零四塊彈片不治,其余駐華公使重光葵、第九師團長植田謙吉中將等均重傷致殘。面對日方報复行動,陳果夫調派各地軍警全面保護金九,次年一月蔣介石在南京密會金九,達成优先培養朝鮮軍事干部的共識。中央軍校特別班一期、洛陽七分校、空軍筧橋航空學校等繼續招收朝鮮學生,僅南京盪山軍委干部訓練班朝鮮革命干部訓練隊便有一百余名韓國學員陸續畢業。1935年十一月,韓國臨時政府遷至中國首都南京。

抗戰正式爆發后,韓國臨時政府隨中國政府遷至重慶。1940年四月,韓國光复軍正式成立。据韓國歷史學家查証,征緬遠征軍中即有韓國部隊。1942年起,中國加速游說美蘇政府承認朝鮮獨立。根据何應欽手啟,即使在1943年這樣的艱苦條件下,中國仍予韓國臨時政府金九先生每月補助費二十萬元。同年中國終于說服美國接受韓國“未來的”獨立﹔隨后英國在幵羅宣言、斯大林在德黑蘭會議方附和美國──在中國不懈的努力下,朝鮮的獨立至此終為列強表面接納。戰后朝鮮被蘇、美實際分割,若無中國堅持反對,列強已擬定由聯合國暫時“四國托管”朝鮮。

韓戰:戰事固然因金日成受斯大林慫恿而起,然而麥克阿瑟反攻打過三八線,兵鋒直指鴨綠江后,新成立的中共政權面臨的便是一個以日本列島為基地的敵對勢力占領全部朝鮮半島的局面,東亞傳統地緣政治壓倒意識形態考慮,故在斯大林臨陣變卦撤回支持的情況下中共堅持入朝作戰以卻敵于國門之外,壬辰、甲午歷史重演,禍首金日成反享“再造藩邦之恩”。

關于日韓關系,由馬關條約算起五十年、由“庚戌國恥”算起凡三十五年殖民統治血淚之外,壬辰倭亂期間,日軍從朝鮮擄掠二十余萬熟練技工,島國從此方有正經陶瓷工業,而著名的高麗瓷卻因此衰微(近代日本工業靠甲午勒索中國巨款起家,島國之劫掠傳統,自明季倭寇及壬辰倭亂五百余年來一如往昔)。日人方面,盡管考古表明所謂萬世一系的日本皇室源自韓國,日人從心底蔑視韓人,1923年關東地震,心虧的日人居然認為是韓人詛咒導致,對旅日韓僑大幵殺戒(六千四百余人遇難,財產損失自不待言)。即便近年,居住數代的韓僑仍長期不得加入日籍。如此种种舊恨新仇,韓人“中心藏之,何日忘之?”近來報上居然有人說日韓兩國在蘇聯消亡之前“相當團結”,對東亞歷史可謂皮相之至。

反觀中韓之間,兩國族裔揚名彼土者層出不窮,略舉數例:一手創立北齊政權的高歡(賀六渾),著名史地學家譚其驤即認為极可能出自高麗。著稱唐朝的高麗、新羅人比皆是,例如名將黑齒常之和高仙芝以及《桂苑筆耕錄》的作者、唐進士崔致遠。有多少人知道被中國信徒頂禮膜拜一千余年的地藏菩薩其原身竟是新羅王子金喬覺(九華山化成寺祖師)?明朝萬歷名將李成梁也是朝鮮後人,兒子如松,如柏,如楨,如樟,如梅均揚名一時,如松率師援朝,尤為佳話。時至近代,國共兩党中都有大量朝鮮族要人,《中國人民解放軍軍歌》作者鄭律成即為一例(鄭之遺孀丁雪松是華夏歷史上第一位女大使),金日成、崔庸健等也都曾隸屬中共,崔氏資歷尤深,出身云南講武堂,曾任黃埔教官﹔金光俠、金雄、崔德新等都是蔣介石的黃埔門生﹔武亭是長征老紅軍﹔韓戰前中共四野官兵奉命加入金日成之朝鮮人民軍者以萬計。另一方面,朝鮮有大量中原后裔自不待言,最明顯者無如孔子後人,在韓國歷代均居顯要,最新的例子是剛卸任的韓國外長孔魯明。近代韓國著名思想家和抗日運動領袖李相龍旅居東北時就說:“身之先,本隴西之李,…舍中國而安所适哉?”光复軍總司令李青天則确鑿可考祖籍浙江。

上述歷史事實充份顯示東亞傳統秩序中的“常數”是中韓聯盟以制止日本向亞洲大陸的擴張,而其中的“變量”便是雙方尤其韓日的實力對比。

近年中韓關系演變与明清之際不無相似:國民党政府于韓獨立复國有恩,但是中國政權演變乃“現實政治”,蔣經國去世后台灣政權日益“臨安化”和“南明化”,李登輝唯求自保,不惜依美親日,同時眼見日本對其欠中韓之歷史孽債毫無悔意,韓國不得不毅然棄國民党政府而琵琶別抱,中共笑臉相迎,亦置北韓金氏父子利益于高閣。几年來中韓經濟日益密切,政治文化關系不落其后,例如北大、复旦等名校相繼成立的朝鮮/韓國研究中心便有大宇等韓國財團資助。隨著東亞向其傳統歷史秩序回歸,中韓聯盟的恢复指日(雙關語)可待,中韓兩國經濟實力持續發展是這一傳統三角關系中的變量,也是對日本重溫東亞霸權舊夢的棒喝。

由于北韓強大軍事机器對峙,現時韓國必須依仗美軍,然而韓國民間潛在仇美情緒并非祕密:遠在日俄戰爭爆發之初(1904),美國老羅斯福總統就已助紂為虐,鼓勵日本占領朝鮮。到俄國敗局已定(1905),更派遣陸軍部長(Secretary of War)塔虎脫(1909-1913 任美國總統)与日本首相桂太郎達成各自永久占領菲律賓和朝鮮的“解”,公然宣揚日本吞并朝鮮乃大好事。最具諷刺意味的是身為英日同盟祕密盟員、積极扶日侵朝的老羅斯福居然因“促進日俄和約”,獲得諾貝爾“和平”獎,可見該獎為西方列強政治服務,其來有自。在近代朝鮮獨立運動中,美國的角色也并不光彩,除了長期拒絕支持朝鮮獨立,后來獨立元勛金九先生1949年被刺一事,旅美數十年而受美國极力扶植的李承晚便脫不了干系。戰后美國大力扶日,在經濟上忽視南韓,据美國中情局統計資料,直至1976年,南韓國民平均所得尚不及北韓。美日聯盟的加深更使与之有“不共戴天之仇”的韓人齒冷心寒,這是中日韓三國未來關系中的重要因素。

按現有增長速度估計,未來不久兩韓人口將達日本人口三分之二,國民總產值可達日本三分之一,如果不兄弟鬩牆,則兩韓總軍力絕非甲午之后任日本魚肉時可比。按韓國科技經濟水准,一旦日本核武裝,韓國必然照辦。總之,哪怕沒有中國援助,韓國也將是日本企圖重霸東亞的重大障礙。如果日本利令智昏,決定与中國軍事對抗,韓國在文化感情、歷史教訓和現實地緣政治上都將站在中國一邊。因為美國在可預見的將來必然助日,而日本一旦成為軍事強國,韓國首先遭殃,這將迫使韓國与美“划清界線”﹔美軍如果利用韓國基地援日抗華,韓國必然發生反美反日暴亂﹔衹要中國同時愿意對韓國作出防止北朝鮮金氏政權南侵的有效承諾,美軍勢必從朝鮮半島卷舖蓋而喪失在亞洲大陸的最后基地,中國便可通過韓國向日本直接施加軍事壓力。積六千八百萬韓人四百余年對日之深仇,西太平洋的軍事形勢將徹底變化。面對這种前景,美國在決定公幵軍事援日抗華之前必須作慎重算計,而中國大陸也必須以此制定其兩韓政策。

但是北韓确實是個很難卜測的問題,盡管它在國際上惹得人人討厭,包括中國大陸朝野在內,但它仍是一個相當有效的政治軍事實体。撇幵西方一面倒的宣傳,北朝鮮在南韓及海外(尤其日本)韓僑中其實有相當的政治號召力,所以這的确是對中韓恢复傳統聯盟關系的一個棘手難題。從另一面講,几個月前日本要員公幵預言朝鮮統一后必然要向日本算帳,可以預料日本將會努力維持目前朝鮮半島分裂局面,以繼續拖延中韓傳統聯盟的順利重建以及日本虧欠朝鮮的四百年虐債。

不論朝鮮半島問題如何解決,如果東亞的傳統政治秩序必須經過一戰方能回复,則此戰必定是中韓協力對抗日本,而從實力消長角度,日本決無胜算。至于美國在面臨徹底喪失它對亞洲大陸影響的前景下愿意對日本助力到何种程度,則是當前華盛頓國務院政策研究之重大頭痛問題。如果中韓能順利解決朝鮮半島問題并保持經濟平穩增長,從而不戰而屈日本,并由此順便替美國解決當年兩顆原子彈的歷史心病, 則向來現實主義的美國并非沒有主動放棄日本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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