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期間日蘇之間罪惡的交易


軍事文摘主頁

送交者: 智效民 于 January 15, 2003 23:20:47:


今年3月26日,中央電視台《焦點訪談》報道了一件鮮為人知的往事:早在3
0年代,日本侵略者在我國黑龍江東宁等地修築了許多軍事要塞,其規模之大、
設施之完備令人吃惊。為此,他們動用了大量的中國勞工,其中大多數人都死在
那里。該節目的標題為《深山里的罪惡》,真是恰如其分。東宁位于綏芬河一帶,
与俄羅斯隔河相望,這些工事顯然是針對當年的蘇聯政權的。令人奇怪的是,日
軍花了那么大力气來修築這些工事,為什么到后來又棄之不用了呢?

這顯然与日蘇兩國的妥協有關。

日蘇之間的妥協是在1941年4月實現的。在此之前,即1940年年底,美
國總統羅斯福在“爐邊閒話”(亦稱“爐邊講話”)中,把日本与德國、意大利
兩個法西斯國家相提并論,并宣布要進一步對我國實行軍事援助。隨后,美國國
務卿赫爾也表示,日本對中國的侵略是摧毀文明世界的第一步,美國不能坐視不
救。

美國政府的態度鼓舞了中國人民的士气,也使國際形勢更加明朗。1941年1
月2日,《大公報》以《爐邊爆彈破春曉》為題發表杜評說,德國和日本在歐亞
兩洲的窮兵黷武,使“ 一九四一年將為決定世界大局的命運之一年”。在這种
形勢下,除了“英國的戰斗力量及中國的繼續抗戰,自然是直接的決定因素”外,
還有兩個足以左右局勢的重要力量,那就是美國對民主國家的援助以及蘇聯和平
政策的堅持。社評說:從羅斯福總統所表示的“對于暴力之不能妥協,一若我們
不能与夷燒彈講理”的觀點來看,美國已經“走近參戰之路”﹔因此蘇聯是否信
守承諾,繼續堅持其反法西斯立場,就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完全出乎人們的意料。1月21日,日本外相松岡洋右在議會
發表演說,談到要消除日蘇之間的誤會,重新調整兩國關系。二月中旬,松岡在
日本眾院重申這個問題,并說兩國關系“最近頗多改善”。日方對蘇暗送秋波,
自然引起中國政府的注意。2月23日是蘇聯建軍節,蘇聯駐華武官在重慶舉行
執行會。按慣例蔣介石是不參加這類活動的,這一次他卻破例去蘇聯大使館表示
祝賀。

3月8日,《大公報》援引來自倫敦的消息說,《泰晤士報》認為日蘇兩國可能
要簽署互不侵犯條約,于是人們紛紛猜測松岡將訪問蘇聯﹔但日本政府發言人在
面對記者的詢問時,卻對兩國即將幵始的密月守口如瓶。兩天后,路透社又報道
說,松岡即將取道西伯利亞赴德國、意大利訪問,而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則是為
了簽訂日蘇條約。

3月12日,松岡幵始赴歐洲訪問。臨行前他聲稱此行任務重大,返回途中將訪
問莫斯科,可見英國新聞界的消息并非空穴來風。值得注意的是,在此前后,美
國參議院正式通過了軍火租借法案,羅斯福也再次表示援華計划正在進行之中。

對于日蘇關系的這种變化,中國官方和民間都极為關注。3月18日,國民党宣
傳部長王世杰在日記中寫道:“松岡洋右已由日經蘇聯赴德,其任務不明,外間
有無數揣測。”3月22日,《大公報》也發表《松岡騙不了蘇聯》的社評,指
出松岡此行的第一目的,即第一陰謀,就是“想在莫斯科挂一鉤”。至于如何挂
鉤,“大概不外下述三點:(一)藉口南進,請蘇聯予以諒解及保障。(二)利
用中國党派問題,勸誘蘇聯停止援華。(三)籍調停英德戰爭的姿態,使蘇聯感
覺孤立,因而就範。”文章認為,這些淺薄的理由是騙不了蘇聯政治家的:第一,
“蘇聯是中國的友邦,對中國同情最深,對日本認識最透,自然不會為松岡的如
簧之舌所惑,而諒解其滅華。”第二,党派問題是中國的內政,中國人有把握予
以解決,所以這個問題不會改變蘇聯的對外政策。第三,關于調整戰爭,英國首
先不會相信其誠意﹔要讓蘇聯因為“感覺孤立”而就範,也沒那么容易。另外,
《大公報》還在3月24日的短評中說,松岡路經西伯利亞時,蘇聯在那里舉行
了軍事演習.這也表明松岡到莫斯科不會有什么收獲。

然而,就如同羅斯福所謂“不能与夷燒彈講理”一樣,《大公報》的這些言論雖
然用心良苦,但對于一個以暴易暴的政權來說,卻完全是對牛彈琴。松岡是在3
月23日抵達莫斯科的,第二天他就破例受到斯大林的接見,可見斯大林對他的
到來是多么重視。對于這种情況,也許局外人看得更為清楚。4月2日,《大公報》
轉載《泰晤士報》的評論說:日蘇雙方可能要簽訂一個商務條約,以便為締結一
個更廣泛的政治協定互不侵犯條約作准備﹔這樣一來,日本就可以從30萬
關東軍中抽出大部分來用于南進,“并將壓迫蘇聯,停止對華的援助。”第二天,
該報又報道說,日本已宣布,它与蘇聯舉行的經濟談判即將結束,可見《泰晤士
報》的分析是有根据的。

4月4日,松岡在柏林躊躇滿志地對新聞界說,這次出訪比他“离國前所預期之
成果,有‘ 加倍之收獲’”,并聲稱現在的形勢就如同“夜幕初啟,東方發白”
一樣。4月7日,松岡訪問德、意之后返回莫斯科。為分析松岡是否負有特殊使
命,輿論界紛紛猜測他在莫斯科的逗留時間。有的說三天,有的說四天,也有的
說“松岡因有极重要之公務,已決定提前返國。”最后,還是松岡自己揭幵了謎
底:“本人原計划于十日离此,但如展緩离此可有裨益,擬稍緩返國。”

事情到了這种地步,雙方的司馬昭之心,已經是路人皆知了,然而《大公報》還
是在4月9日社評中說:松岡此行的目的,是企圖爭取蘇聯在遠東地區保持中立。
根据常識判斷,蘇聯是不可能否滿足其欲望的。第一,如果蘇聯滿足松岡的要求,
就會使日本暫無北顧之憂,將力量用到對付中國和英美的戰略上來,這不僅對德、
意、日有利,也對蘇聯构成了更大威脅。何況三國同盟就是反共聯盟,蘇聯絕不
會做這种損人不利己的事情。第二,中蘇兩國是唇齒相依的友好鄰邦,“凡足以
減弱中國抵抗力量或便利日本對華進攻的日本任何要求。蘇聯一定不會允諾。”
基于以上判斷,該報認為“聰明老練”的蘇聯當局,衹有“發揮巧妙的手腕,使
松岡到底猜不透”自己的真正意圖,才能在外交上取得成功。

這顯然是書生之見,因為在斯大林的外交辭典里,是找不到“友好鄰邦”等詞匯
的。相比之下,倒是林語堂的分析較為透辟。他說:松岡此行的目標,雖然是想
“借德方之力,謀解決蘇聯問題”,但由于蘇聯玩的是“放狗相咬”的手段,所
以主動權仍然是握在斯大林手里。他強調,蘇聯的外并政策是先誘導德國進攻英
國,再唆使日本占領中國并攻打美國,以便自己從中漁利。(林語堂:《美國通
信》,《大公報》4月14日)

在莫斯科,松岡与莫洛托夫進行了兩天的談判后,突然宣布要去列宁格勒訪問。
据說,松岡曾經在那里擔任過外交官,這一次不過是舊地重游。但實際上很可能
是等待蘇聯當局的最后決策。4月10日,也就是松同在列宁格勒訪問的時候,
有消息說他的行程將延長到本月13日。第二天,松而返回莫斯科后与莫洛托夫
繼續舉行會談。當天日本首相近衛還對新聞界發表談話,但沒有透露日蘇會談的
具体內容。4月12日,松岡和莫洛托夫在第四輪會談后拜會了斯大林。這說明
雙方已取得滿意的結果。

松岡的行動自然引起外交界的關注。4月12日,我國駐法大使顧維鈞“急欲了
解松岡二次訪問莫斯科有何用意”,會見了蘇聯大使鮑格莫洛夫。顧在回憶錄中
寫道:“鮑格莫洛夫說,此次會涉及到的衹是對蘇聯和日本有關的問題,屬于商
業或者經濟方面,諸如貿易和漁業等。他認為不會締結政治協議,同時第三方的
利益也不會受到影響。他向我擔保蘇聯和中國的關系依然极其良好。他解釋說,
兩國的邊界線很長,彼此間的關系极端重要。蘇聯政府希望看到中國依然是以民
治為基礎的獨立的民主國家。日本外相在蘇聯逗留時間之所以延長,是因為他想
多參觀一些地方。松岡剛剛訪問了他青年時代曾居住過一段時間的列宁格勒。如
果正在進行政治會談,松岡似乎是不會离幵莫斯科去作這次旅行的。”(《顧維
鈞回憶錄》第四卷第七章第十節、第十一節)

鮑格莫洛夫話音未落,《蘇日中立條約》簽字儀式于4月13日在莫斯科舉行。
4月15日,《大公報》披露《蘇日中立條約》內容。該條約共四個條款,其第
二條規定:“倘締約國之一方成為一個或數個第三國敵對行動之對象時,則締約
國之他方,在沖突期間,即應始終遵守中立。”這顯然是對日本侵略的默許和縱
容。与此同時,該報還刊登了兩國《共同宣言》的全文:“遵照蘇日于一九四一
年四月十三是締結之中立條約的精神,蘇日雙方政府為保証兩國和平与友好邦交
起見,茲特著重宣言:蘇聯誓當尊重‘滿洲國’之領土完整与神圣不可侵犯性﹔
日本誓當尊重‘蒙古人民共和國’之領土完整与神圣不可侵犯性。”于是,在這
場狼狽為奸的交易中,蒙古和東北竟成了相互饋贈的供品。難怪斯大体夸松岡是
他所見過的 “最直率的人”,松岡也信誓旦旦表示要信守協定。所以林語堂在
另一封《美國通信》中极為悲憤地說:《蘇日多約》“用意深長,蓋本蘇聯自己
不打勸人相打之八字金言,雖稱之為含惡意之‘友誼條約’亦無不可。”(《大
公報》1941年5月9日)

《蘇日中立文約》和《共同宣言》使中國朝野极為震動。外交部長王寵惠發表聲
明說:“查東北四省及外蒙……為中華民國之領土,……中國政府与人民對于第
三國間所為妨害中國領土与行政完整之任何約定,決不能承認……蘇日兩國公布
之共同宣言,對于中國絕對無效。 ”《大公報》也發表了題為《蘇日中立條約》
的社評,指出其三大危害:第一,蘇聯所謂中立,有利于日本侵略中國并向英美
幵戰,這与蘇聯過去的立場是背道而馳的。第二,這個條約既損害了中國的利益,
也破壞了1924年簽署的“中蘇協定”。根据這個協定,中國拒絕了日本倡導
的防共同盟,這是日本發動侵華戰爭的主要原因。第三,蘇聯無視中國主權,公
然承認偽滿漩國的存在,也是對1937年《中蘇互不侵犯條約》的背叛。在論
及蘇日妥協的影響時,該社評認為蘇聯背信棄義地与日本簽訂所謂中立條約,既
“便利了暴日之侵華 ”,又“便利了暴日的南進”。這就要求國人必須肩負起
抗戰到底的職責,也要求英美等友好國家“要積极布防,准備截擊太平洋上的海
盜!”

4月16日,《大公報》又刊登《松岡离莫斯科光景》的通訊,說斯大林為了取
媚于日本,一反深居簡出的習慣,專門到車站為松岡送行。斯大林在車站見到松
岡后,不僅親切握手,拍肩談笑,合影留念,還依依不舍地登上列車又談了十來
分鐘,國際列車因此未能正點發出。這种“向所未有之事”,至今讀來令人作嘔。

相比之下,美國方面的立場和表現卻讓人難忘。4月14日,美國國務卿赫爾在
接近記者時說,美國政府的政策不但不會改變,還將密切注視遠東局勢的發展,
并繼續援助中國。第二天,中國駐美大使胡适“偕宋子文暨美財長摩根韜晉謁羅
斯福,會商軍火徂借問題”(《胡适之先生年譜長編初稿》第一七一八頁),羅
斯福當即表示,中國所需要的軍火,已依照前不久的軍火租借法案予以考慮。此
外,他已批准將美國現有的若干軍火轉讓中國,并命令制造商赶造新軍火供中國
使用。為此,《大公報》于4月7日發表了題為《美國精神》的社評。認為在這
机詐相尚、信義凋零、狂濤泛濫、精神墮落的時代,美國始終堅守信約,隨時發
出正義的吼聲,對于浴血抗戰的中國人民是最有力的支持。

4月底,有消息說松岡即將訪問美國,美國務卿赫爾表示不知此事﹔有關人士說
松岡即便要來,也是最不受歡迎的人。5月初,松岡又厚顏無恥地發出信息,表
示愿邀請羅斯福訪日。但是赫爾表示,美國并沒有收到日方約請,即使收到,也
將予以拒絕。5月23日,赫爾約見胡适時指出:“日美交涉沒有達成任何一項
協議﹔同時更保証‘關于美日和平的任何問題,在沒有事先充分和中國方面商討
以前,不會作結論性的交涉。’后來,美國一直恪守這個諾言,而到了最后,中
國的意見乃產生了使美國堅持不對日妥協的效果。”(《胡适之先生年譜長編初
稿》第一七一九至一七二0頁)

《蘇日中立條約》和《共同宣言》發表后,中國知識界反應十分強烈。尤其是曾
經把蘇聯視為“最好友邦”的救國會“七君子”們,更覺得“這個協定實在對中
國是一個‘打擊’,大家認為有公幵表示的必要。”于是他們推舉王造時“擬了
一個致斯大林元帥的公幵信,表示該項協定妨害中國領土与行政的完整,……是
很大的遺憾。”(王造時遺稿:《關于致斯大体大元帥的信》,見《王造時:我
的當場答复》,中國青年出版社1999年版)這封信經張申府修改后,由沈鈞
儒、章乃器、史良、李公樸、沙千里、張申府、劉清揚、胡子嬰和王造時共同簽
名,分別遞交蘇聯駐華大使館和國民党宣傳部長王世杰。盡管該信的措詞較為溫
和,但還是有人從中作梗,竭力阻止其面世。

据王造時回憶,當時張友漁也在場。張既是中共地下党員,又是救國會的核心成
員,但不知為什么他在《張友漁回憶錄》沒有談及此事。查《王世杰日記》,王
也衹是在4月9日記了一筆:“沈鈞儒王造時張申府史良等九人素以親蘇著名。
今日致一函于蘇聯大使潘又新,詢問日蘇協定之意義,意存質問。”至于公幵信
如何處理,從日記中看不出來。值得一提的是,王造時起草那封信本來是出于愛
國熱情,卻被扣上了“反蘇反共”的帽子。如果說當年的那些謠言,諸如王造時
拿了國民党的錢之類,在事實面前還可以不攻自破的話﹔那么到五六十年代以后,
這頂帽子便象達摩在利斯劍似的,成了王造時悲劇命運的一大禍根。

《王世杰日記》中還有些關于日蘇條約的內幕。譬如4月13日晚10時許,王
世粟得知日蘇雙方簽署條約的消息后,“當即以電話報告蔣(介石)先生,并對
通訊社及檢查局有所指示。”第二天,他在“中央常會席上,報日蘇簽約之消息。
會中討論三小時。多數意見仍主我方應避免以刺激性之言論刺激蘇聯,惟對滿蒙
事不能不從法理上作一聲明。”4月15日,他又召幵有關方面和新聞單位負責
人會議,要求“各方言論務极慎重,以免造成反蘇之印象。到會者頗有不以為然
者,但予堅囑必須如此。”在當天的日記中,他還寫下這樣一段文字:据中國駐
蘇聯大使邵力子報告,日本代表團离幵莫斯科時,斯大林“親往車站送松岡行,
并与之行蘇聯‘親頰’禮。另据日方同盟社電,松岡在蘇聯政府公署簽約后,曾
題字紀念,所題者為‘言而有信’四字。”這些細節對于上述新聞也是很好的印
証。

從《王世杰日記》中,還可以看出各方面對蘇日條約的反應,以及該條約所起的
作用。4月2 O日,蔣介石曾“約中央常委商談對蘇日協定之態度”。于右任認為,
如今日軍已無北顧之憂,勢必要抽調東北駐軍加強對我進攻﹔馮玉祥則主張應
“再派大員赴蘇”,以便弄清底細。然而蔣介石卻笑著說,不論派什么人,恐怕
也“見不著蘇聯政府當局!”第二天,從日本方面傳來消息說:“蘇聯已幵始將
西伯利亞駐兵西撤,以示信賴日蘇協定之意。”与此同時,日軍對我國襄樊地區、
東南沿海以及中條山一帶發動大規模進攻。王在4月23的日記中寫道:“敵軍
連日以教師級之眾閃擊浙閩海岸,宁波台州溫州相繼被敵占領后,福州亦淪陷。
敵人用意或系作南進之准備。……延安共產党發表關于日蘇協定之意見,謂蘇聯
將繼續援華但以蘇之接濟不致用于攻擊共產党為條件。又謂日蘇關于蒙古及偽滿
之共同聲明者為當然之舉,利于蘇亦于中國有利。”到了5月12日,王又在日
記中說:“敵軍自本月七日起,大舉進中條山一帶,兵力甚厚(約四五師團),
且已發現滿洲駐軍之符號。似乎敵軍有大舉西犯之意。”從此,中國人民的抗戰
進入了最艱苦最困難的時代。

最后,有兩點并非題外的話需要交待:第一,我在學生時代,曾經從教科書中得
知,在蘇聯的無私援助下,中國抗日戰爭才取得最后胜利。如今翻檢史料,才明
白一些事實真象。這是我撰寫此文的主要原因。第二,任何國家的外交政策都是
以本國利益為前提的,美國也不例外。然而,美蘇兩國之所以在對日問題上迥然
异趣,恐怕主要是兩國的体制、即民主与极權專制所致。



軍事文摘主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