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國沒人把《孫子兵法》當回事


軍事文摘主頁

送交者: 真新愛 于 June 05, 2003 16:49:25:

編者按:此文甚好!讀罷此文,我們基本可以明白一件事,西方
對中國的誤解和負面評价恐怕是長期的和難以改變的,直到我們真正強大的
一天。

愛國志士有必要清醒地認識到西方文化對我們的真正看法,這有助
于我們更加實際地看待世界和自身。避免誤判,避免盲目自大。而真實的動態
地了解世界,准确地講,是西方世界對我們看法和批評也是十分必要的。我們
應該習慣聽不客气的,甚至是刺耳的批評話。在充分吸收我們欠缺的東西的
同時,避免妄自菲薄,和中國傳統文化結合,中華民族當可實現偉大复興的歷史使命!
在此期間,我們切不可閉目塞聽,重蹈晚清政權閉關鎖國的歷史覆轍。

個人觀點,僅供參考


  古人云“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孟子?公孫丑下》),但近五百年來,天下所
行者卻不過是“以力服人”的“霸道”。我記得,好像是上世紀初,有哪位歐洲
哲人說過,我們還生活在中國歷史上的戰國時代(其最后一幕是荊軻刺秦王)。我覺
得,他的話很有道理。因為近半個世紀,在“恐怖的和平”下(真正的恐怖是來自
大國),已經好久沒有世界大戰了,對歷史來說,這是太大的意外。現在,當“新
帝國主義”論借全球化的西風重新崛起時,我們不應忘記,這五百年來,世界一直
都是籠罩在西方軍事傳統的影響之下,戰爭仍威脅著整個人類。

  

  沒人把《孫子兵法》當回事

  記得很多年前,在一次書刊發行會上,有位我很尊敬的著名學者說,中國的傳
統文化就是好,就是好,它不但能救中國,還能救全世界。為了証明這一觀點的正
确性,他老人家舉例說,比如西方人,他們就不懂什么叫“兵不厭詐”,海灣戰爭
就是靠《孫子兵法》才打了胜仗。這樣的說法,咱們這邊有,台灣那邊也有(我在
台灣的書店里見過這類書),而且有人說了,這可是人家美國報紙講的。但不管怎
么說,我就是不信。這就像過去大家說的拿破侖讀《孫子兵法》,悔不當初(此說
是三十年代出自李浴日口,類似故事還有威廉二世讀《孫子》),我很怀疑,它是
咱們中國人捕風捉影、自欺欺人的把戲。我相信的倒是,人家讀《孫子兵法》,頂
多就是看著玩。在漢學譯本中,《孫子》地位高,僅次于《老子》、《易經》,當
然很重要,但人家有人家的傳統,輪到動粗,他們玩的完全是另一套。比如這本
《劍橋軍事史》吧,它就是講西方靠什么打仗。整個一卷書,從頭到尾講下來,不
但不談《孫子兵法》(衹在第9頁夸了一句,說他早就預言了后來由克勞塞維茨和約
米尼提出的主張),就連中國都沒有几句話。我記得,許倬云先生說過,他出國之
前以為,世界之大,衹有中國﹔出國之后才知道,世界之大,沒有中國。這种“沒
有中國”的感覺,對我們來說,簡直不可想像,但在現在出版的各种“劍橋史”中
(除去專講中國史的書),卻比比皆是。這是很好的教育。

  最近,插圖本的歷史書可謂大行于世,劍橋大學出版社出版了好几本。讀這類
書,大家都說,外面的世界真精彩。但我想提醒讀者,這些“劍橋史”,它們的共
同點是很能反映西方觀點,特別是英語世界的看法的。它們是很有勢力的看法,但
也是很有偏見的看法。雖然,我并不同意,而且是堅決不同意,西方學術就是國際
學術,特別是拿西方漢學當國際學術。我認為,研究中國,衹能是“三個臭皮匠,
頂個諸葛亮”:中國學者的研究,加西方漢學的研究,加“亞漢學”的溝通介紹,
勉強可叫“國際學術”。但我的很多西方同行,他們還是天經地義地認為,如果說
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普遍原則,那就是西方的原則。而且,在這個所謂“普遍原
則”下,對這個“原則”是必要補充,他們還有純屬個人,千姿百態,衹有白馬黑
馬沒有馬的自由意見,真可謂“至大無外”、“至小無內”。比如前不久,山東畫
報出版社寄我一本他們出版的《劍橋插圖考古史》(郭小林、王曉泰譯,2OOO年),
也是插圖本,這本書就很“歐洲中心主義”(其前言第5頁說,“本書在根据‘西方
的經驗’說明這門學科的時候,有過分的西方中心論之嫌。我們并不想對此加以辯
解,因為考古學并不是由非西方人創立的”)。雖然,因為考古發現的遍地幵花,
它對世界各地都得說上几句。但它是說話人的歷史,不是被說內容的歷史(是考古
學的歷史而不是考古發現的歷史)。從記錄主体活動的角度看,它理所當然地要把
這部歷史看作西方的歷史,或者主要是西方的歷史。他們對世界上的國家,向分三
六九等,著墨多少,尺度寬嚴,都有固定想法。比如講蘇聯,絕少不了惡評﹔講亞
洲,日本肯定在中國之上。它就是這种“普遍原則”的体現。衹有明白這一點,你
才能理解,為什么我們引為自豪的考古發現,到他們筆下卻几乎等于零。在這本書
里,關于中國考古,它惟一提到的是,中國還有個西安,西安還有個秦俑坑(第
302303頁),即西方旅游者的必到之處(另外,在年表中,它還提到一九二一年發
現北京猿人,一九五三年發現半坡遺址)

  和《劍橋考古學史》相比,《劍橋戰爭史》對“普遍原則”講得更突出,線條
也更為明快。本來這些歷史,它們統統都是世界史(然而它們都衹標“劍橋”,不
標“世界”),作者講得很清楚。世界史總得講世界吧,但作者覺得,要講戰爭,
那我們是胜利者,這個歷史當然是我們的歷史。他們講起話來真是坦誠相見,什么
酸文假醋都沒有,干脆就是拿西方戰爭史當世界戰爭史,一點都不臉紅。所以我覺
得,這本書不僅對了解西方戰爭史有用,而且也有助于理解,現在之所謂“國際學
術”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像我們拿北京話當普通話,它可不是各地方言的拼湊,也
不是投票選舉的結果,皇帝在哪兒,哪兒就是普通話)。

  現在講中國的軍事傳統,我們當然可以關起門來講,說我們有《孫子兵法》,
老子天下第一。但我的看法有點不同。我相信,真正的西方文化,他們內心的想
法,其實是根本就沒把中國當回事。就是講客气話,肯定也是點綴(在很多場合
下,還是保護)。而且,我完全同意,他們不把我們放在眼里,也确實很有理由。
因為他們在各方面都比我們先進,也比我們眼界寬廣,更了解天下大勢。要講世
界,他們比我們有發言權。

  知人知面不知心,知心最難。學習西方文化,首先,我們得了解其心理特點
(但不是個人心理,而是文化心理),軍事是個人手處。作者說,“西方的歷史,無
論是本國的還是海外的,都是以強硬的、野心勃勃的大國們為爭奪控制權而展幵的
競爭,在競爭中,殘忍者、革新者和果斷者取代了自滿者、模仿者和优柔寡斷者”
(第590頁),他們的特點是居高臨下、恃強凌弱、吃硬不吃軟(他們不相信眼淚和感
化,日本人也是如此):如果你沒有足以与之抗衡的“高”与“強”,即“彼可取
而代之”的一整套制度和觀念(我們确實沒有),他們當然會問:我們的東西為什么
不是最好的?而且你有什么理由加以拒絕?這就像在沒有新鮮空气和干凈水源的情況
下,我們不能拒絕呼吸和飲水。他們的道理确實是“硬道理”。

  在近百年的文化爭論中,我們不是自大就是气短,原因就在,我們不懂他們的
“硬道理”有多“硬”﹔既不知己,也不知彼,還老想和人家較勁﹔剛學一兩招,
就想把對方放倒,不知道人家這五百年的功夫是怎么來的所以還是那句老話:放棄
華夏傳統的精巧玩意兒,學學洋鬼子槍擊我們的本領(魯迅)。

  站在“八國聯軍”一面,還是站在“義和團”一面?

  此書作者共七人,兩位是英國人(包括在英國受教育然后到美國教書的主編),
五位是美國人(其中一位還當過空軍,有上校軍銜)。我無法估計它在西方世界的學
術水准。但從書后的介紹看,好像都是大教授。 我向一位西方學者介紹此書,他
的第一反應是“這是一本十九世紀的書吧”?我說不是,這是一九九五年海灣戰爭
后出的書。但我覺得,他的反應并沒有錯。因為當我們跨入二十一世紀,世界确實
是倒退,已經退回了十九世紀。很多政治家的言論已經把它講得很清楚,就像科幻
影片的說法,是back to the future(返回將來)。

  記得2OOO年,有不少人約我寫稿,慶千年之禧,做世紀展望。我說,慶祝什
么,展望什么,你看看一九x x年,就知道二x x x年了。因為在這個世紀之交,我
們仿佛又回到了一百年前。前不久,我打幵電視,香港城市大學的校長張信剛先生
出現在屏幕上。在世紀大講堂,他說,我們現在這個世界,其實還是由“八國聯
軍”主宰(除奧匈帝國不在,換了加拿大)。這句話給我留下深刻印象。因為我們這
個文化界,“自由派”也好,“新左派”也好,他們面紅耳赤,整天吵什么,問題
還是,你是站在八國聯軍一面,還是站在義和團一面,好像別無選擇:

  美國欺人太甚,你跟它硬也不行,軟也不是,反正說什么,他也要打你,跟丫
拼了。世界這么亂,沒人管怎么行,咱們得謝謝美國。你不支持美國,就是支持獨
裁領袖、流氓國家、恐怖分子,就是和全人類作對,和自由民主作對。

......

  這些都是世紀性的爭論。

  其實,在過去一百年里,我們的地位是什么,早就有先定之數:列強世界是
“先下手為強,后下手遭殃”,我們既沒有机會先搶,也沒有力后搶,衹能自己搶
自己,苦苦掙扎于世界之林。現在的中國和百年前相比,地位當然是提高了(無
論怎么評价,這也是拜民族主義和共產主義之賜)。但水漲船高,在世界的整体格
局中,在西方的心理框架下,我們和兩次“公理戰胜”后,地位還是差不多。兩次
世界大戰是什么?是“八國聯軍”的窩里斗(先搶者和后搶者斗),德國(屬后搶類國
家)是處于“四戰之地”,最慘,兩次都是戰敗國﹔英、法扼其左,俄國阻其右,
都想引禍水于對方,但彼此都倒了霉,兩次大戰也是損失慘重﹔奧匈帝國(也是后
搶類國家),是德國的幫凶,一次大戰后,迅即土崩瓦解﹔意大利和日本(也是后搶
類國家),二次大戰跟德國跑,也沒它什么好﹔“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真正撈
到好處的,衹有美國。第一次大戰,打出、個“法”(法西斯主義),打出一個
“共”(共產主義),引起二次大戰反“法”,冷戰時期反“共”,但反來反去,在
美、英、法眼里,德、意、日還是他們的人,俄國也是旗鼓相當的對手。我們徒有
“戰胜國”的虛名,既不是最貧弱的國家,也不是“八國聯軍”圈里人,一直扒在
車幫上,無論怎么變,地位都不能同日本相比。因為日本是他們圈里人,而中國不
是(就連漢學研究的地位都是由此而定,過去我不明白,現在看得很清楚)。二次大
戰期間,所有強國都是以鄰為壑,珍珠港事件之前,它們對中國都是見死不救。孔
祥熙游說德國,宋美齡游說美國,都是灑淚而還,為什么?除去移禍蘇聯,還有一
個理由,就是日本在亞洲最有領導資格。現在輪到反“恐”(沒有反完的“共”都
納之于“恐”),叫“后冷戰時期”,對西方來說,是打完大敵打小敵,又轉回去
了。所以,我們的世界反而更像19OO年,即八國聯軍到北京教訓我們的樣子。作者
說,在近兩個世紀里,世界上歸順西方,首先舉的是日本﹔頑抗西方,首先舉的是
中國(序言,第4頁)。有個西方學者跟我講,現在這個世界,屈指可數的流氓國
家,你們是難逃其外﹔本世紀還保留吃人習俗,你們是獨一無二(他們已寫出“中
國吃人史”)。在他們跟中,我們還是義和團。

  為什么不談中國?

  《劍橋戰爭史》是一部詳于今而略于古,專講西方之不暇,遑論其他地區的世
界戰爭史。它在中國出版,作者兼編者,美國的帕克教授為它寫了一篇中文版序
言。這個序言很有意思。他說:

  由我策划和編輯的《劍橋戰爭史》,現將与占世界人口四分之一的中國讀者見
面,這是一件十分榮幸的事。但是,我擔心有些讀者在看了書中的內容基本限于涉
及西方的戰爭之后會感到失望。坦率地說,他們一定會認為,戰爭的中國模式在重
要性和令人感興趣方面并不亞于西方。

  然后,他提到漢森(Victor Davis Hanson)的書(Western War of War,1989)
和魯威儀(Mark Edward Lewis)的書(Sanctioned Violence.In Early China,
Albany: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1990)。前書是介紹“西方戰爭
方式”,后書是介紹“東亞戰爭方式”(其實是講“中國戰爭方式”,漢學家常把
中國、日本、朝鮮擱一塊兒,放在“東亞”下面講,光是中國都不夠一盤菜)。這
是他們做比較研究的基礎。

  作者向中國致敬,主要是說希腊和中國進行過類似的“軍事革命”。比如:希
腊有重裝步兵,中國也有﹔希腊有色諾芬,中國有孫子(他說,与《孫子兵法》
“齊名”,還有《墨子》城守各篇,西方重技術,故看重這些篇,但在中國,沒人
這么說)﹔希腊有民選將軍,中國也有精通軍事技術的專門指揮家﹔中國有秦始皇
的“中央帝國”,馬其頓有亞歷山大的希腊化(第2--3頁)。此外,書中還特別提
到,中國和西方一樣,都很重視操練(第4頁圖注和第595頁)。這是以他熟悉的東西
講他不熟悉的東西,就和古謠諺所謂的駱駝就是“馬腫背”一樣,衹是最表面的比
較。

  最后他說,然而,為什么這部書衹談西方,不講中國,也不講世界其他地方
呢?他有三條理由:

  前兩條理由,我看是搪塞。比如第一條,“對各個歷史時期所有社會無論
阿茲台克人和莫臥兒人,還是中國和歐洲都予以同樣關注的‘戰爭史’,其廣
泛多异的內容是一單卷本的書無法包容的”(第3頁),這是說“一卷裝不下”﹔第
二條,“在讓西方的勇士和軍界名流們分享關注和榮譽的同時,僅僅對非洲、亞洲
和美洲的軍事和海軍傳統輕描淡寫地說上几句好話,那將是不可原諒的歪曲”,這
是說“几句說不清”(第3頁,我看不出書中的“勇士”和“名流”有什么值得夸
耀,特別是近五百年)。這些不是主要理由。他關鍵的理由,我看還是第三條,即
歸根結底,還是“誰也打不過西方”。

  他把話說得很清楚:

  不管是進步還是災難,戰爭的西方模式已經主導了整個世界。在十九、二十世
紀,包括中國在內,以悠久文化稱著(“著稱”之誤?)的几個國家,長期以來一直
在堅持不懈地抵抗西方的武裝,而像日本那樣的少數國家,通過謹慎的模仿和适
應,取得了通常的成功。到二十世紀最后十年,無論是向好的還是壞的方面發展,
自公元前五世紀以來已經融入西方社會的戰爭藝術,使所有的競爭者都相形見絀。
這种主導傳統的形成和發展,加上其成功的祕密,看來是值得認真地考察和分析的
(第3-4頁)。

  因為作者不講中國軍事史,這里,我想舉几本中國出版的書,供大家參考:

  一、軍事科學院編的十七卷本《中國軍事通史》,軍事科宇出版社,一九九八
年。

  二、王兆春,《中國科學技術史》軍事技術卷,科學出版社,一九九八年。

  三、藍永蔚、黃樸民,《中國軍事史》(插圖本),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01
年。

  另外,我想順便提到的是,上述作者之一藍永蔚先生(他曾寫過《中國春秋時
期的步兵》,中華書局,198O年),最近在《中華讀書報》(2001年11月14日第一
版)上寫過一篇文章,叫《在旗影征塵中追尋》,是介紹上面的第三本書。藍先生
說,《劍橋戰爭史》大講希腊、羅馬步兵,不提中國春秋戰國的步兵,對它最好的
回應就是寫出中國自己的戰爭史,我很欽佩。但我覺得,西方學者不講中國就不講
好了。他們的戰爭史,即作為“主導傳統”和“成功祕密”的西方戰爭方式,還是
值得認真研究。

[附記]

《環球時報》2OO2年4月26日載于非文《三個著名的有關美國的錯誤說法》剛好澄
清了我在文章前面提到的“海灣戰爭是靠《孫子兵法》打胜仗”的謠言。作者有机
會与多位美國軍方人士接触,經核實,所謂“參加海灣戰爭的美國大兵人手一冊
《孫子兵法》”,其實是“絕無此事”。因為在美國軍隊中,實際情況是:

第一,沒有打仗帶書的做法,上級也不會下這樣的命令,更不會人手一冊地分發。

第二,許多當兵的根本就不愛看書,連美國的書都不愛看,怎么會去看中國古人寫
的書。

第三,《孫子兵法》再好,上了戰場才去讀,也已經晚了。作者補充說,跟他介紹
情況的美國國防部官員告訴他,“《孫子兵法》博大精深,是許多國家高級軍官愛
讀的一部經典之作,一些國家的軍事院校還幵設了《孫子兵法》課程,上過高等院
校的美國軍官大多應當讀過,但普通士兵是不會讀的”。




軍事文摘主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