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和團運動---歷史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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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悲劇 于 June 05, 2003 16:52:01:

  一百年前,義和團運動轟轟烈烈、如烈火燎原般突然燃遍華北大地、進入京津。但就在高潮之際,卻又突被殘酷鎮壓下去。真是其興也勃,其亡也速。百年來,對義和團一直是歧說紛見。贊揚或否定可能各有其理,但百年后的今天,對這一事件的作番冷靜客觀的分析可能比簡單贊揚或否定更重要、也更有意義。

  義和團運動當然是正義的,團民們視死如歸的精神更是可歌可泣。但惟其非常正義、無比英勇,使人更感這确是場無与倫比的歷史悲劇。而這場悲劇的复雜性与深刻性更引人深思,發人深省,否則,這一段深創巨痛的歷史將全部“白費”,那么多的鮮血与生命也將全部“白費”。

刀槍不入

  義和團運動興起的背景十分复雜,但最根本、直接的原因則是“反洋教”。洋教是指西方傳來的基督教。從康熙晚期到鴉片戰爭前,清廷一直實行禁教政策。鴉片戰爭后,清政府在列強的壓力下簽訂不平等條約,被迫同意解除教禁。傳教士以船堅炮利為后盾,紛紛來華傳教。很明顯,這种傳教的實質是對中國主權的侵犯。但為了傳教的策略需要,教會在中國創辦了不少以傳播現代自然科學知識為主要內容的學校、醫院和報刊雜志,對現代科學知識在中國的引進和廣泛傳播,對中國的現代化确實又起了重要作用。不過,隨著越來越多的傳教士深入內地鄉村建堂傳教,農民与教會的沖突日益激烈,屢屢發生各种“教案”。反洋教既有文化上的沖突,更有實際利益的沖突。從文化上說,教會認為“祭天祀禮拜祖”是偶像崇拜而禁止信教者進行這些活動,這与中國傳統文化中視為神圣的祭天地、敬鬼神、祀祖宗、拜孔子几乎水火不容,洋教因此被(尤其被官紳)視為“滅倫傷化”,難以容忍。在實際利益方面,教會為了擴大傳教,往往不擇手段、不分良莠地吸收教民。由于教會享有种种政治特權,不少品行不良分子紛紛入教,仗勢為非作歹,橫行鄉里。在教民与鄉民的沖突中,教會自然袒護教民,地方官往往也無可奈何。這樣,文化沖突与民族矛盾交織一起,終于興起聲勢浩大的反洋教運動。

  据統計,從19世紀60年代到19世紀末,全國發生大小教案八百余起,其中較大的有“天津教案”、“長江暴動”及四川余棟臣起義等。其發動与參与者有地方官員,土豪鄉紳,普通農民,民團會党,城市貧民,流氓無產者……十分复雜,規模越來越大,手段越來越激烈,但基本訴求仍是“崇正避邪”、“忠君衛道”的封建性。義和團運動于90年代后半期起源于山東和直隸,以“練拳”為名組織起來,攻打教堂,反洋教。1898年10月下旬,山東冠縣梨園屯拳民起義,使義和團運動迅速興起,從山東發展到直隸,并于1900年夏進入北京天津。義和團的口號雖不統一,但主要是“順清滅洋”“扶清滅洋”“助清滅洋”,并明确表示“一概鬼子全殺盡,大清一統慶升平”,愛國性与封建性混為一体。對一切与“洋”有關之人和物,義和團則极端仇視,把傳教士稱為“毛子”,教民稱為“二毛子”,“通洋學”、“諳洋語”、“用洋貨”……者依次被稱為“三毛子”、“四毛子”……直到“十毛子”,統統在嚴厲打擊之列。

  祕密宗教和民間文化是義和團組織、發動的重要工具。流行鄉間的小說中的人物和戲曲中的角色如關云長、姜子牙、黃天霸、孫悟空、豬八戒、二郎神、樊梨花等等,都成為義和團所信奉的新神的共同來源,祕密宗教与民間文化就這樣緊密結合起來。教門首領的降神附体、撒豆成兵、呼風喚雨、畫符咒水等“邪門歪道”与農民大眾的迎神賽會、祈丰求子、@災祈雨等漸漸融合。而義和拳的拳師們吸取了地方文化中不同來源的多种因素,如降神附体、刀槍不入、喝符念咒、治病@災等。這些招術為廣大農民熟悉,极易為他們接受。而与以前各种祕密宗教非常重要的不同一點是它降神附体的群眾化,即不單是教門首領有權躬代神位,所有練拳者衹要心誠都可祈神降身,保証自己刀槍不入﹔而且,這些神都是歷史上流傳已久、為廣大農民喜聞樂見的英雄好漢而不是一般宗教所獨尊的神祗。這些都使義和拳的感召力更強,更易發動。在義和拳的傳播過程中,民間社戲也起了重要作用,義和團的不少神祗都來自這些社戲,許多拳民自稱關公、張飛、趙云、黃飛虎……當拳民被某神附体時,其行為便与他所看到的戲台上的這個角色的動作一樣,在言語上摹仿戲上的說白,行動摹仿戲上的台步,狀甚可笑。難怪陳獨秀當年在《克林德碑》一文中即稱“儒、釋、道三教合一的中國戲,乃是造成義和拳的第四种原因”。

  總之,社會的動蕩、利益的沖突、文化的碰撞、天災不斷和民間宗教、文化間的互相作用,使義和團在華北地區迅速發展。

官府与拳民

  面對如此巨大的社會運動,清王朝中央政府在相當一段時間內竟沒有一個明确、統一的政策,往往由各級官員自行決定。如李秉衡、張汝梅和毓賢這三任山東巡撫和直隸總督裕祿都同情支持義和團。張汝梅還將各鄉義和團編列保甲團防之內,毓賢調到山西后仍支持義和團,使義和團在山西也有很快發展。而袁世凱繼毓賢之后升任山東巡撫,對義和團則采取殘酷鎮壓的態度。由于中央官員內部和地方各級官員對義和團的態度非常不同,有的支持,有的反對,中央政府也深受影響,搖擺不定,時而主剿,時而主撫,但總的傾向是主撫。而最終決定明确支持義和團,則是要利用義和團根絕維新隱患。

  甲午戰爭中國的慘敗使國人深受刺激,以康有為、梁啟超為代表的維新派提出“借法自強”,要學習西方資產階級國家先進的政治和社會制度改造中國,在光緒皇帝的支持下,上演了“百日維新”的活劇。變法必然触及守舊者的利益,以慈禧為代表的頑固派為了保住自己的權位,發動戊戌政變,維新六君子被殺,康、梁在外國使館人員的幫助下逃往海外,支持維新的官員受到嚴厲處置,光緒皇帝被囚禁瀛台,“維新”失敗,中國社會和歷史嚴重倒退。為了根絕隱患,慈禧等守舊派決定廢除光緒,另立新君,但這一計划遭到西方列強的強烈反對而未能實現。對守舊派來說,光緒的存在确是潛在的巨大威脅。他們知道自己沒有力量,便想依靠義和團的“民心”“民气”,同時又相信義和團的各种“法術”真能刀槍不入,打敗現代化武器裝備的洋人,于是決定用義和團來殺滅“洋人”,達到廢立的目的。而義和團本身的封建性、落后性,尤其是以“扶清滅洋”為綱領,也為這种利用提供了基礎。

  1900年春夏,義和團發展更加迅猛,不僅行為更趨极端,而且逼近京津。對此,列強恐慌不已,施加強大壓力,要求清政府鎮壓義和團。在這种情勢下,對義和團是“撫”是“剿”,清政府必須有一個明确的政策。几經猶豫、反复權衡甚至派官員到義和團實地查看之后,慈禧最后決定支持、利用義和團。

  由于有了政府的明确支持,義和團情緒高漲,迅速向更极端、更非理性的方向發展,對傳教士和教民不分男女老幼,一律打殺。1900年6月中旬義和團大規模進入京津后,情形更為恐怖,許多傳教士和外國人、中國教民被殺,甚至“夙有不快者,即指為教民,全家皆盡,死者十數萬人……嬰兒生來迎月者亦殺之,慘酷無复人理。”他們要消滅一切帶“洋”字的東西,鐵路、電線、机器、輪船等等都在搗毀之列,因為“机器工藝”為洋人“乖戾之天性所好”。有用洋物者“必殺無赦,若紙煙,若小眼鏡,甚至洋傘、洋襪,用者輒置极刑。曾有學士六人倉皇避亂,因身邊隨帶鉛筆一支,洋紙一張,途遇團匪搜出,亂刀并下,皆死非命。”甚至有“一家有一枚火柴,而八口同戮者”……對幵明官紳,維新派人士,義和團更是明言打殺,要“拆毀同文館、大學堂等,所有師徒,均不饒放”,明令要“康有為回國治罪”,在一些頑固派的指使下還一度沖入宮禁要捉拿光緒皇帝,外國使館和外交人員自然受到威脅。在這种情勢下,西方列強以“保護使館”的名義組成“八國聯軍”發動又一次侵華戰爭。

  這時,清政府必須對是和是戰作出正式決定。清廷從6月16日到19日連續召幵四次御前會議,討論和戰問題,主戰、主和兩派進行了激烈辯論。主和的有許景澄、袁昶、徐用儀等,得到光緒皇帝支持,主張鎮壓義和團,對外緩和﹔主戰的有載漪、剛毅、徐桐等,實際上以慈禧為首,主張支持義和團,對外宣戰,首先攻打使館區。對此,曾任駐外大使多年的許景澄認為萬萬不可,痛勸說鬧教堂、傷害教士的交涉一直都辦過,但如果傷害外國使臣,毀滅外國使館,“則情節异常重大,即國際交涉上,亦罕有此种成案,不能不格外審慎。”結果當然是主戰派胜利,主和派認為中國大難將至,光緒与許景澄等三人在廷上團聚共泣,卻毫無辦法。不久,許景澄、袁昶、徐用儀、立山和聯元這五名敢于向慈禧廷爭主和的大臣被清廷處死。6月19日清廷決定“向各國宣戰”,給北京義和團發放粳米二萬石、銀十萬兩,并命令清軍与義和團一同攻打使館區,義和團更加斗志昂揚。經過兩個月的激烈戰斗,中方終因武器落后而不敵八國聯軍,義和團所有的神功怪術在現代化的槍炮面前統統失靈。北京城于8月14日被攻破,第二天慈禧太后攜光緒等向西倉惶出逃。

  但是,就在八國聯軍血洗北京,殘酷屠殺義和團團民之時,西逃途中的慈禧已幵始与列強議和。為盡快与列強達成和議,清廷從9月7日起連續發諭,下令剿殺義和團!諭曰:“此案初起,義和團實為肇禍之由,今欲拔本塞源,非痛加鏟除不可。”經過清政府地方官的嚴剿,一些零星小股義和團也被最后扑滅。

愛國与誤國

  義和團反侵略斗爭無疑是正義的,但其社會政治訴求卻非常落后,反對社會發展,阻擋歷史進步。建立現代化的經濟、政治、社會制度,實現現代化轉型,是近代中國的歷史主題。義和團排斥、反對乃至仇視一切現代文明,堅決反對現代化,与現代化這一歷史主題背道而馳的。這种仇視當然事出有因,如中國文化中“華夏中心”、盲目排外的傳統,更有近代中國屢受“洋人”侵略的背景。不過唯其如此,使人更感“戊戌維新”的難能可貴。維新運動的直接動因是中國在甲午戰爭中被明治維新的日本打敗,使先進的中國人深受刺激,認識到衹有向日本那樣“維新”才是中國的出路,中國才能強大。他們不因日本侵略中國、殘酷屠殺國人而反對“維新”,怒斥“維新”的种种不是,反而明确提出要學習敵國日本的“維新”,這不僅需要冷靜的理性,更需要极大的勇气。因為維新派提出向敵國學習,承認敵國的社會政治制度优于被侵略的祖國,很容易被指為“漢奸”“媚敵”“賣國”,所以衹有如康有為、梁啟超、譚嗣同那樣有膽有識者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在甲午戰敗后提出“借法自強”。而義和團運動則明顯是維新運動的反動,因此才能被以慈禧為首的封建統治者中最愚昧、頑固、落后、受舊者所利用,成為他們手中反對社會進步的工具。而且,正由于義和團非常正義,所以更容易极端、過激,而批評者對种种危害不淺的极端、過激行為甚至無法啟齒,因為這种批評很容易被指為站在正義的對立面。義和團運動表明,民眾的保守情緒与統治者的保守思想一旦結合起來,后果是非常可怕的。義和團的悲劇說明,僅有正義遠遠不夠,因為僅有正義并不能救國,甚至可能“誤國”。所以除了正義、激憤、英勇等等,重要的是還要有理性,要有思想啟蒙,像維新運動那樣,以引進現代文明作為強國富民的手段才是真正的愛國、救國之道。在近代中國,那种盲目排外的狹隘民族主義是中國社會發展進步的最大障礙,是近代中國一誤再誤的主要原因。

  義和團的經驗和教訓的确是深刻、多方面的。

  從清政府方面來說,最初利用義和團時衹想到“民心”“民气”可用,而沒有看到當民眾的怒火被點燃后,政府便很難控制其方向、規模,最終很可能是自己被灼傷。所以“民心”“民气”固然可貴可用,但對統治者而言這卻是柄雙刃劍,稍有不慎就會傷及自身,所以定要慎之又慎。從義和團方面來說,本來就有滿腔怒火正待噴發,一朝得到官方支持更一發而不可收,而沒有想到自己衹是清政府的一种工具,一旦情況有變或超出官方允許的範圍,自己首先會成為犧牲品。因此,面對官方的支持,民眾也一定要保持清醒的頭腦,不要以為有官方的支持就可為所欲為,其實到頭來自己很可能成為“替罪羊”!總之,官、民雙方都應從義和團事件中汲取應有的經驗和教訓。

  對義和團,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先進人物更多地看到其負面作用。陳獨秀1918年在《新青年》上發表的《克林德碑》一文甚至認為義和拳是通向“專制的迷信的神權的黑暗道路”。聞一多談到自己從支持國民党到支持共產党的轉變時說,因為蔣介石1943年出版了《中國之命運》一書,要大力弘揚八德四維等中國傳統文化,他這樣寫道:“《中國之命運》一書的出版,在我一個人是一個很重要的關鍵。我簡直被那里面的義和團精神嚇一跳,我們的英明的領袖原來是這樣想法的嗎?五四給我的影響太深,《中國之命運》公幵向五四挑戰,我是無論如何受不了的。”(《八年的回憶与感想》)這時,他急切地閱讀各种左傾書籍,加入到爭自由、民主的運動中去。

  他們對義和團的觀點或許不無片面、苛刻之處。但一場正義、英勇的運動卻被最腐朽、最落后的力量所掌握利用,成為阻礙社會發展、歷史進步的運動,歷史悲劇,莫過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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