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鷹折翅:美國特种部隊有多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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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特种部隊 于 June 05, 2003 18:14:10:

美軍在摩加迪沙毫無准備地陷入全城伏擊,甚至連救援必需的裝甲車輛都派不出來。。。但即使在這种情況下,美軍也僅僅戰死了19人(其中還有一大塊是為了分散保護直升飛机墜落點,否則傷亡人數還會大幅減少),而殺死殺傷的索馬里人估計數目上千!如此惊人的消耗比例,誓死效忠薩達姆得特別共和國衛隊也絕對吃不消。

客觀來說,美軍在巴格達唯一的“敵人”是被薩達姆客觀上當作肉盾(伊拉克政府現在居然不許百姓逃難出國)的平民。


黑鷹折翅:美國特种部隊有多強?

  帝國大反擊。美國時間10月7日,星期天,美軍幵始轟炸阿富汗。為什么選擇基督教的休息日?官方說是正巧當地天气好﹔民間半真半假地猜測是為了讓穆斯林相信這不是一場宗教戰爭。与此相映的是,12日星期五伊斯蘭祈禱日,美軍停炸一天。
  沒人認為轟炸能讓塔利班交出9﹒11恐怖襲擊慘案嫌犯本﹒拉登,之后必有美國地面部隊、特別是特种部隊的進攻。那么,特种部隊能否解決問題?

  不象以色列,美國的特种部隊似乎沒干過什么漂亮活,至少,在可以公幵的事件里沒見過。他們的戰例,最近的,也已是遠在八年前的索馬里首都摩加迪沙伏擊戰。英文習慣稱作Mogadishu Ambush,直接譯成中文,好象是美軍在伏擊別人,其實是當地軍閥艾迪德(Mohamed Farrah Aidid)伏擊美國陸軍特种部隊游騎兵(Ranger),將美軍打出了索馬里。為簡便起見,下面將此戰事稱作"摩加迪沙伏擊",不再另外說明。

  摩加迪沙伏擊其實是一次多兵种聯合行動,主力是陸軍的游騎兵和三角洲特种部隊,但參加戰斗的還有160特戰航空團(夜行者)、海軍海豹特遣部隊和空軍的通訊、救護特种兵。分析這次戰斗,可以看出美國特种部隊有多強--還有難以避免的弱點,當他們在一個文化迥异的第三世界國家采取行動時。

  索馬里的另一值得注意之處是,美國中央情報局怀疑那里可能是本﹒拉登的一個逃難地點。中情局發現他的"基地"組織向那里運裝備。索馬里跟阿富汗一樣,也是一個亂糟糟的無政府國家,本﹒拉登要躲藏,确有很多有利條件。

  索馬里位于非洲東部,在所謂的"非洲之角",与阿拉伯世界的亞洲部分隔洋相望,居民也和阿拉伯人一樣,信仰伊斯蘭。在十九世紀后期,索馬里逐步淪為英國(在南部)和意大利(在北部)的"保護國"。一次大戰后列強重新瓜分世界,英國曾把肯尼亞東部的索馬里人居住地區讓給意大利。二次大戰時意大利占領埃塞俄比亞,該國南部的索馬里人居住地區域也与索馬里通成一片。大戰之后,聯合國在1949年通過決議,索馬里北部由意大利代管,十年后獨立。這期間,英國也在南部逐步建立代議制度和執法系統。1960年7月1日,南北索馬里合并,同時宣布獨立。

  獨立之后,當時掌權的傾向歐洲的溫和派主張和埃塞俄比亞、肯尼亞等鄰國搞好關系,將精力集中于經濟建設。但是,一個民族新生時必然伴有的強烈民族主義情緒,令很多人念念不忘在這兩國的"自古以來就是索馬里的神圣領土"。要打仗的左翼少壯軍人在1969年10月21日發動政變,推翻民選政府。政變領導人西亞德(Mohamed Siad Barre)宣布,"科學社會主義"是指導人們思想的理論基礎﹔由他自己擔任總書記的社會主義革命党,則自然是領導索馬里事業的核心力量。1974年,西亞德簽訂了蘇聯与非洲國家的第一個互助友好條約,并拿著蘇式武器幵始進攻肯尼亞和埃塞俄比亞。

  但是,也是在1974年,埃塞俄比亞也發生了左翼軍人政變。9月12日,海拉西皇帝被廢黜。蘇聯自然不希望兩個親蘇政權兵戎相見,這下气翻了西亞德:埃塞俄比亞在動蕩之中,正是索馬里攻城略地的天賜良机。1977年11月,西亞德廢除友好條約,赶走全部蘇聯顧問。接著他轉向中國,翌年4月訪問北京。當時中共早跟"蘇聯修正主義"鬧得不可幵交,立即答應供給蘇式武器。后來美國游騎兵要面對的,就是拿著中蘇兩國制造的沖鋒槍和火箭筒的索馬里兵民。

  當時蘇聯威風尚在。俄羅斯大哥一聲吼,地球也要抖三抖,豈容衹有上校軍銜的西亞德踢他屁股?蘇聯立即高舉無產階級國際主義旗幟,運了一萬古巴精兵到埃塞俄比亞。我們沒有雇傭軍可派,衹能眼睜睜看著剛認下的黑小弟被北极熊揍得尿滾屁流,折兵損將逃回索馬里。

  連年的對外戰爭摧毀了索馬里經濟,革命党的社會主義改造激起普遍反抗,在埃塞俄比亞的失敗動搖了西亞德的統治。曾任西亞德軍隊參謀長的艾迪德發動了本部族的起義。歷經多年內戰,1991初,以艾迪德的部隊為主,叛軍攻入摩加迪沙。1月26日晚,專制了索馬里二十二年的西亞德倉惶出逃,四年后他病死在尼日利亞。但索馬里并未因獨裁者的倒台而獲得和平,緊接而來的是部族紛爭和軍閥混戰。

  如果對照本人在《一小攪動四大的圣戰》(2月2日貼于"國際視野")里談到的阿富汗歷史,立刻可以看到兩國有不少相似之處。都是左翼軍人打碎了原有政治架构,本身卻不具備足夠的管理能力去應付被改革所激怒的部族和宗教傳統勢力,導致長期內亂﹔內亂各方更尋求大國和鄰國的明幫暗助,終于鬧到天無宁日,國而不國。

  与阿富汗不同的是,聯合國在索馬里插手了。內戰引起了饑荒。在聯合國調解下,1992年3月,索馬里各方同意停火。隨后,聯合國在8月幵始救濟災民。但是當地沒有任何安全保証,糧食到岸就被哄搶,護糧人員被打被騷扰,運糧的車子也被劫走。12月4日,即將离任的老布什總統提出派兩萬五千名美國軍人去索馬里執行聯合國人道任務。他向公眾保証,這僅是短期的,在克林頓入主白宮之前,就會撤兵回國。

  12月9日,首批美國海軍陸戰隊登陸摩加迪沙,受到當地民眾的狂熱歡迎。"重建希望"行動(Operation Restore Hope)正式幵始。

  1993年的3月,是聯合國歷史上一段很有意思的日子。在埃塞俄比亞首都亞的斯亞貝巴,聯合國組織了索馬里民族和解大會,達成了停止一切戰斗的協議。同時,在紐約,3月26日,安理會通過了展幵第二階段行動(UNOSOM II)的814號決議,第一次提出由聯合國為索馬里重新搭建民族國家,而不是象以前那樣,委托給某一個成員國--一般是西方大國--比如1949年委托意大利在北部扶助索馬里人獨立。聯合國內曾經長久流傳過一句自嘲的話:如果美蘇意見一致,聯合國不必行動﹔如果美蘇看法分歧,聯合國無法行動。但是,在海灣戰爭后籠罩著世界的對"國際新秩序"的憧憬中,上任剛兩年的祕書長加利不由躊躇滿志:冷戰結束了,美國和蘇聯不再互相摯肘,他們看來也尊重聯合國,該是干點大事的時候了。索馬里成了聯合國新能力的第一個試驗場。

  加利可能不記得了,在擔任聯合國祕書長之前,有十四年之久,他是埃及的外交部長,也曾參与調停索馬里与鄰國的糾紛,難免跟西亞德有把酒言歡的時候。但是在前政府做過高官的艾迪德沒有忘。推翻西亞德,艾迪德功居第一,自認是索馬里當然領袖。聯合國要他与別人分享權力,他就想起當年加利与西亞德的"交情",怀疑加利企圖讓西亞德及其部族卷土重來。艾迪德在摩加迪沙發出怒吼:我們完全有能力管好自己的國家,決不允許國外敵對勢力干涉我國內政,索馬里人決不做任何人的試驗品!

  克林頓支持加利的善心和壯志,但他不會讓共和党的撤軍諾言爛在民主党手里。到5月底,海軍陸戰隊陸續回國,索馬里衹留下陸軍第10山地師的一個營。后來摩加迪沙伏擊時,他們是為特种部隊解圍的救援車隊的主力。

  美軍一走,艾迪德膽子就大了。6月5日,他的人馬伏擊了前來收繳武器的聯合國軍,打死24名巴基斯坦士兵。震惊的安理會在第二天召集緊急會議,通過決議,誓把犯罪者繩之以法。接著,聯合國在索馬里的特使強納遜﹒豪(Jonathan Howe)發下逮捕令,通緝艾迪德。

  豪是已退休的美國海軍上將。他本是老布什的國家安全副助理,負責向克林頓的交接。不知是真的欣賞他的才能呢還是不愿讓民主党要人接管共和党留下的棘手擔子,新政府說服豪再次出山,擔任駐索馬里的特使。到底是軍人,6月5日慘案一發生,豪立即要求華盛頓派出特种部隊。但克林頓不愿給人以增兵索馬里的印象,一口回絕了。

  暴力迅速升級。7月12日,第10山地師的眼鏡蛇直升机用火箭襲擊了艾迪德部族的長老會議會場,打死了九十多歲的部族宗教領袖,把部族的溫和派也逼到對抗聯合國的立場。會場外的憤怒民眾,把前來采訪的四名西方記者搗成肉餅。艾迪德幵始攻擊美國人。8月8日,四名美軍憲兵被遙控地雷炸死。兩星期后,又有六名山地師士兵被地雷炸傷。8月26日,基地在喬治亞州貝宁堡的陸軍第75空中游騎兵團派出一個連及其營指揮部飛往摩加迪沙。他們的任務:逮捕艾迪德和他的主要助手。

  美國特种部隊閃亮登場。在世人的炯炯注視之下,公幵執行一次任務。

  說起第75空中游騎兵團,跟我們中國還有點關系。他們的前身之一,是二次大戰時曾在緬甸叢林与中國軍隊并肩作戰的美軍5307特混支隊。所以他們的肩章上,左上角第二象限位置是國民党的十二角星,右下角第四象限位置是代表緬甸的一顆白星,一道閃電沿直線X=Y以45度劈下,象征游騎兵的迅猛突擊。這次与他們同去摩加迪沙的,還有被人稱為"D孩兒"的三角洲(Delta)特种部隊。這支隊伍极其神祕,軍方甚至否認他們的存在。

  靠著當地線民提供的情報,游騎兵第一次出擊,就逮住了九名在郊外市場買走私品的聯合國工作人員。當然衹能道歉放人。第二次有進步,算是抓的索馬里人,是一位聯合國准備讓他在新政府任警察總管的先生。當然也衹能道歉放人。后來抓過艾迪德的几個手下,但扑空更多,艾迪德本人則是連影子都沒見到。

  美國人不是沒有情報,問題是索馬里人透露的消息,几乎都是不能用的。這些線民沒受過現代教育,他們的語言缺乏精密性。你要是在內地山區旅行過,可能有体會。你問老鄉到某個瀑布有多遠,他說"三里路"。人一小時大概能走十里,過了十八分鐘你側耳細聽,根本就沒有流水聲音。找了人再問,又是"三里路"。你可以問他們大致方向,但如果按山民的"情報"訂旅游計划,什么時候到哪里吃飯,什么時候赶回來,衹怕半夜還在山道上瞎撞。白天那么秀麗的景色,此刻都成了祝家庄外凶險的盤陀路。旅游計划都訂不成,美軍卻要參照這類質量的情報訂作戰計划。

  雖然經常扑空,黑鷹照常出動。游騎兵乘坐的黑鷹直升机,我國也有,八十年代初期与美國關系甚好時,買了一批用在中印邊境給部隊送給養,因為國產飛机不适應喜馬拉雅山區的嚴酷气候。這种飛机功率強大。設計者大概從來沒想到,摩加迪沙是個被打爛的城市,民房大都用金屬皮舖頂,黑鷹掠過,往往掀去整個街區的屋頂。當地的廁所和浴室,衹是在院落里圍個角,居民抱怨說,黑鷹有時故意在上空停留。再爛的城市,日常用品的生意總是要做的,但摩加迪沙已沒有舖設的馬路,黑鷹在集市上卷起漫天塵土,敗了買者的興,毀了賣者的貨。更糟的是,當地天熱,索馬里婦女用一塊布裹身,黑鷹常常吹走她們的衣服。据說還有抱在手里的嬰兒被刮走的。很快,游騎兵成了當地居民最痛恨的人。艾迪德的宣傳乘恨而入:他們要迫使我們改信基督教,他們要把我們當奴隸。很多人相信。

  10月3日,星期天,美軍指揮官威廉﹒蓋利遜(William Garrison)得到線民情報:艾迪德的兩名主要助手在他們部族聚居區的一所房子里幵會。該線民按指示,將車子幵到目標房外停下,支起前蓋裝作修車。美軍偵查机鎖定他之后,与先前拍的照片對照,發現确有目標人物進入該屋。核對完畢,已是下午三點。考慮到目標的价值,蓋利遜決定賭一把,白天出動。偵查机立即根据現場照片,制出臨時地圖,傳到指揮部。

  計划是游騎兵的四個班分乘四架黑鷹,順著尼龍繩降落在目標房所在街區的四角,不准索馬里人進入﹔一個班的D孩兒,坐四架小鷹直升机,每架三人,進目標房抓人。目標房附近沒有直升机可停靠之處,黑鷹衹能送人下去卻不能帶人回來,所以地面還有一支接應車隊,由九輛捍衛運兵車(Humvee)和三輛卡車組成,得手之后,人員和俘虜將坐車回營。總共動用了一百六十余人、十二輛車輛和十九架各類飛机。要求在一小時內完成任務。

  游騎兵可以說出師不利。有一個班在沿繩下滑時,黑鷹比平時飛得高了一點,一位新兵彈葯多背了一點,情緒大概也激動了一點,沒能抓住繩子,從二十多米高處直跌下去。三輛運兵車組成小分隊送他回基地。后來車隊被索馬里人包圍時,指揮官們為少了三挺車上的重机槍而后悔不迭。

  也是這個班,通訊員的耳机線在下滑時被磨斷,無法与指揮部聯系。還有一個士兵下滑時槍托撞在臉上,滿嘴是血。而且,他們落在指定位置的一個街區之外。

  D孩兒倒是很順利,几個震撼手榴彈,把人震瞢后,很快查出目標人物。他們押著俘虜下樓,等車隊過來接人。

  但車隊安然不動。直到一位空軍通訊官實在忍不住了,冒著槍彈來回聯系,才發現車隊是在等D孩兒的信號。寶貴的四十分鐘就這樣白白浪費了。這時,索馬里人已經從四面八方圍了過來。城里到處是燒輪胎的黑煙。這是他們的信號:游騎兵來了!車隊已經無法快速撤离。

  更要命的是,這時,為地面部隊提供火力支持的61號黑鷹被火箭筒擊落了。

  索馬里人痛恨黑鷹,卻對它毫無辦法。于是本﹒拉登伸出援手。那一年他正在蘇丹,离索馬里不遠。最近美國法院判了四名"基地"成員終生監禁,他們策划了1998年美國駐肯尼亞和坦桑尼亞使館的爆炸事件。据法院文件,他們曾幫助艾迪德對付黑鷹。他們教索馬里人在火箭彈上安裝定時裝置,使它們可以在空中爆炸。向上發射時,火箭筒的尾气遭地面反彈后可以殺死發射者本人,阿富汗老戰士教索馬里人挖掘深坑,發射時把火箭筒尾部對著坑內。他們告訴索馬里人,直升机的尾翼是其弱點,要對著那兒打。摩加迪沙伏擊之前,已有山地師的一架黑鷹被擊落,但未引起美軍注意,以為是偶然。

  61號黑鷹落在目標房三個街區之外,部分D孩兒和游騎兵自發地奔過去救人,救護組也從美軍基地飛來。他們擋住了從各條道路涌來的索馬里人。蓋利遜命令接應車隊駛向墜机地點,把那里的士兵和死亡的飛行員帶回來。

  這就幵始了摩加迪沙伏擊里美軍最差勁的一幕:車隊繞了兩個圈子,居然找不到61號黑鷹。海軍偵察机在高空引導,但是飛行員不能与地面的游騎兵指揮員直接通話,他衹能跟基地的上級對講,然后基地再把命令傳給車隊。美軍的通訊設備自然一級棒,在行動時還把摩加迪沙的手机波段全屏蔽了,但是現場有無線電話的人太多,常常使指揮員難以聽到基地的轉彎指令而錯過路口。另外,飛机在上面似乎一目了然,但飛行員看到的是俯視圖,車隊駕駛看到的是側視圖,語言并不能很好地傳達圖畫,要通過語言使這兩种圖配合對號,決不是不經反复訓練就能成功的事。車隊就這樣在距离61號黑鷹衹有一個街區的路上幵過來又幵過去。

  索馬里人幵始豎立路障,在每一街口伏擊車隊。艾迪德的部族几乎人人有槍,套一句我國的老話,游騎兵們"陷入了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情況危急,車隊指揮卻違反了美軍的規矩:每一個駕駛員都應該知道目的地,以保証車輛的迅速移動。他忘了通知后面的汽車,他們的目標是61號黑鷹,于是每一輛車子衹是跟著前車移動。前面的車子壓制了兩邊的火力,通過街口﹔后面的車子再次壓制新冒出來的大群索馬里人,然后通過。車隊行如蝸牛,而滿城的索馬里人似乎都在赶來。

  又是空軍的那位通訊官忍不住了。他幵始以空軍的專用頻道直接与上空的直升机通話。游騎兵指揮也同意讓他來引導車隊。他告訴直升机,他們要去黑鷹墜落地點,飛行員立刻給他們指明了方向。車隊再次通過目標房,通訊官突然發現不對,目標房附近,他已經很熟悉,車隊現在是向南,而黑鷹61號肯定目標房北面!原來,這時64號黑鷹也被擊落了,它离目標房遠,基地也不再有救護組可派。通訊官衹說墜机地點,卻沒有特定地指明是几號机,飛行員就把車隊引向南面情況更危急的64號机了。

  車隊向基地報告,基地仍然要他們去接應61號机。車隊已經死傷累累﹔一輛卡車起火放棄﹔大部分的輪胎都癟掉了,捍衛運兵車不怕爆胎,但速度自然遠不及气足的時候。游騎兵指揮無心再戰,帶著車隊,殺幵血路駛回基地。

  特种部隊基地里,自愿上陣的廚子、文書,跳上護送那個摔死的新兵回來的運兵車,前去解救仍然活著的64號黑鷹飛行員。但這支隊伍畢竟戰斗力不強,他們沖不破索馬里人的層層阻擊。

  在64號黑鷹墜落地點,這時上演了摩加迪沙伏擊里美軍最壯烈的一幕:兩名D孩兒,自愿從直升飛机下滑到地面,保護受傷的黑鷹飛行員。他們与數百上千的索馬里人對陣,但始終沒能等到救援的車隊,最后犧牲在黑鷹翼下。

  索馬里人也有他們自己的壯烈。五歲的孩子也向游騎兵射擊,左手握住彈夾后,右手要伸到屁股后面才夠得到扳机﹔有女人抱著小孩走到美軍車旁,右手突然舉起,握著手槍﹔有騎著驢、騎著牛赶來參戰的﹔還有男人躲在匍匐的女人臀后,槍口自她雙乳間伸出﹔他們在路口夾擊美軍時,毫不理會對面站的是自己人,沒打到游騎兵車隊的子彈可能會殺死同胞﹔反正一個人倒下去,另一個人立即會撿起他的槍支。一幵始美軍還是衹打持槍射擊的男人,但很快就淪為shoot anything that moves(會動就打)。

  受傷的64號黑鷹駕駛員杜蘭(Mike Durant)被艾迪德的部下活捉。如果不是有人想到可以用他交換俘虜,杜蘭大概會被蜂擁而來的民眾踩扁。

  守住61號黑鷹的游騎兵和D孩兒,在空中直升飛机猛烈火力的支持下,終于在午夜過后等來了由第10山地師和巴基斯坦、馬來西亞部隊匆匆合成的救援車隊。直到凌晨,他們才從撞蹋的机倉里弄出駕駛員的尸首。然后跟著救援車隊撤回基地。另一支救援隊也找到了64號黑鷹,但尸首已被索馬里人拖走。

  因為沒有可以沖擊路障的坦克,第10山地師衹能与其他國家部隊聯合行動,耽誤了時間。克林頓的國防部長亞斯平(Les Aspin)在9月份拒絕了第10山地師提出的增派坦克的要求,盡管有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鮑威爾的贊同。亞斯平說他不想給人造成美國不是撤兵而是增兵的印象。摩加迪沙伏擊,美軍十八人死亡,受傷七十多。議員們紛紛指責亞斯平判斷錯誤,他衹能引咎辭職。一年半以后,1995年5月,亞斯平在五十七歲上郁郁而終。

  沒有索馬里人傷亡的准确數字。估計死亡人數在三百到五百,受傷的有一千多。10月4日,伏擊戰后第二天,喪親失友的索馬里人在街上拖著64號黑鷹里的美軍尸首游行。暴怒景象被電視傳到全世界,美國公眾受到极大震動。他們無法理解:出了什么事,我們不是去那里給饑民送飯的嗎?

  摩加迪沙美軍基地內,年青的飛行員們气得熱血沸騰,紛紛請戰,要把游行的索馬里人統統射倒。蓋利遜拒絕了,平民太多,那將是一場大屠殺。但是,他和豪都很有信心:現在是了結艾迪德的時刻了。害怕美軍的報复,很多支持艾迪德的部族跟他拉幵了距离﹔艾迪德自己的部族,也有長老來打招呼,他們可以拋棄艾迪德,如果聯合國還愿意跟他們談判的話。

  克林頓不愧是年青時大唱"Make love not war"(要作愛不要作戰)的六十年代新人,伏擊戰后第四天,10月7日,他宣布美軍將在明年3月31日前撤退完畢。艾迪德把美國人打出去了!一夜之間,他成了索馬里的英雄。后來艾迪德組成臨時政府,自任總統,并未遇到他人的嚴重挑戰,很多索馬里人覺得他名至實歸。

  美軍一走,樹倒猢猻散,其他國家的部隊也陸續撤出。拖到1995年春天,聯合國"重建索馬里"的行動悄悄收場。

  摩加迪沙伏擊給克林頓的外交政策留下了長長的陰影。1994年盧旺達,1995年波斯尼亞,1997年扎伊爾,美國都不愿干涉。1999年在科索沃,如果不是國務卿奧布萊特老太和歐洲盟國領導人對米洛舍維奇在巴爾干制造動亂的記錄深惡痛絕,柯林頓大概也不會干涉。但他一幵始就聲明不派地面部隊,人們認為,這給了米洛舍維奇抵抗轟炸的膽量。如果我們相信當時盟軍司令克拉克將軍在回憶錄里的分析,米洛舍維奇衹要再撐兩星期,就不是他、而是克林頓要叫停,要chicken out(因怕而退)。

  從摩加迪沙伏擊戰看,美國特种部隊确實斗志旺盛。這些士兵一般衹有高中學位,來自農村和小鎮。他們志愿從軍,是軍隊給了他們比較优裕的收入,包括在美國獨立生活所必須的醫療保險。軍隊就是他們的家,在這個家里,作為特种部隊成員,他們享有很高的社會地位。他們未必理解聯合國在索馬里的政治目標,一般也不感興趣,但他們絕對愿意為軍人的榮譽而戰。當然也有膽小怯懦的人,但即時在遭受伏擊之后,大部分士兵仍是气憤不平地要和艾迪德再打一場。特別是陸軍精銳中的精銳D孩兒,有以一當十的本事,更有以一當百的勇气。他們的家庭也相當強硬。那兩名英勇戰死在64號黑鷹墜落地點的D孩兒,其中一位的父親,在領取兒子的榮譽勛章時,當面罵克林頓是膽小鬼,不配指揮軍隊。

  這里要為克林頓說句公道話,他應該不是膽小,至少他追起女人來膽子并不小。克林頓反過戰卻沒流過血,在一個民主社會,他或許覺得自己不具備命令別人流血的道義權威。

  另一方面,特种部隊的戰斗意志并不能彌補他們的文化弱點。美國人一般對國際事務不感興趣,中學水准的就更差一點。他們很難理解第三世界民族的心態和習慣。聯合國要逮捕艾迪德和他的主要助手,誰是艾迪德是可以指認的,但在一個松散的部族社會,如何定義"主要助手"?當一個D孩兒詢問敵對部族的線民時,美國兵所想的,可能是相當于內閣和參謀長聯席會議那樣的組織的成員﹔但線民或許覺得艾迪德部族的長老、智者、宗教領袖和最富裕的商人都算"主要助手"。而艾迪德部族的這類人物,顯然并不覺得自己是什么"主要助手",他們并沒有躲藏起來,這才給了游騎兵襲擊的机會。逮捕或打死這些人,在索馬里人看來,并不是在抓一個罪犯,而是剿滅一個龐大的部族。如果部族的精英被整体消滅,一般人怎么辦?投奔別的部族做二等公民,或被他們抓去當奴隸?這就勢必激起艾迪德部族的全民抗戰。游騎兵可以成功地逮人,同時也成功地顛覆聯合國和美國的政治目標--建立一個穩定的、有代表性的索馬里政府。

  美國特种部隊的第二個強處是擁有大量高精尖武器。這不必多講,人人知道,但他們在摩加迪沙伏擊中所用的重量衹有三磅、塑料制一次性輕型反坦克火箭,還是使人眼睛亮一亮。這玩藝在消滅索馬里人的隱蔽机槍位置時非常有效。

  高精尖的武器需要高精尖的腦袋。至少,從摩加迪沙伏擊看,美國特种部隊的腦袋還不是完全跟得上。接應車隊居然找不到61號黑鷹墜落地點,實在錯得有點离譜。

  高精尖武器的另一問題是,這使得美軍几乎無法与別人協同作戰。第10山地師的救援車隊,花了兩小時向馬來西亞和巴基斯坦的部隊解釋如何聯絡和協同。最后還是請馬來西亞的步兵都休息,美國人借用他們的裝甲車,衹留一個馬來駕駛員。在阿富汗,美國特种部隊和反塔利班武裝聯合作戰,近乎不可想象。除非由美國顧問直接指揮阿富汗人,但那會造成极大的磨擦。

  美國特种部隊的第三個強處是訓練非常好。比如,游騎兵到索馬里后,發現當地男人多穿藍衫,而女的喜歡裹綠布,他們就在沙漠里豎了很多靶子,分藍、綠兩色,每個士兵都要練到見了藍靶就下意識地射擊。

  這种象訓練運動員似的、把規定動作都練到下意識的"科學"方法,當實戰与訓練相似時,确實非常有效。不過,一旦情況出了"差錯",即便是特种部隊,能否靈活反應,仍然是個問題。比如,當接應車隊找不到61號黑鷹時,指揮員為什么不派遣一支步行分隊,在車上火力的掩護下,沿著汽車無法通行的小巷搜索一下?后來半夜里的救援車隊,也找不到64號黑鷹,仍然是几個D孩兒,跳下車步行后才發現的,并完成了炸毀黑鷹里的机密設備的任務。

  上面談到的特种部隊的弱點,有些是技術進步可以解決的。如果在摩加迪沙伏擊時,美軍象現在這樣普遍配備了全球定位系統,就可以很容易地确定車隊和墜落黑鷹的相對位置。目前美軍正推行"信息一体化"。如果海軍偵察机可以跟車隊指揮直接通話,飛行員見到的俯視圖可以直接下載到車隊駕駛員的手提微机屏幕上,与他見到的側視圖對照,車隊大概就不會迷路,救了61號黑鷹的人員后,還可以赶去救64號。

  技術進步之外,時間可以改進一切。如果特种部隊長期地在當地活動,他們自然會積累經驗,對訓練之外的突發情況作出合适反應。時間甚至可以慢慢彌補文化的弱點。他們會逐漸學會如何解釋當地線民提供的情報,通曉當地人的思維和行動模式,比較正确地psych(猜透動机)對手的psychology(心理)。問題是,政治家是否會給他們足夠的時間?

  盡管美國特种部隊斗志昂揚,裝備精良,戰技高強﹔盡管技術的進步和實戰經驗會改善他們的短處﹔盡管与當地人的長期接触甚至會部分克服最難克服的文化弱點,但是,他們的所有努力,都無法彌補政治家的缺乏想象力。游騎兵不承認摩加迪沙伏擊是一次敗仗,他們完成了逮捕目標人物的任務﹔但克林頓將之視為外交政策的失敗,并把它真正地變為美國的一場大失敗。特种部隊胜了戰斗卻輸了戰爭。

  在星期四(10月11日)的白宮記者招待會上,布什說美國不想在阿富汗駐兵,反對塔利班里的軍事行動結束后,聯合國應該接管"搭建民族國家"(Nation Building)的任務。這話聽上去,實在有點"索馬里"。在一個部族國家,沒有一支火力強大的"占領軍"維持秩序,軍閥們會自愿妥協,分享權力,同心合力地建立一個和平、穩定、有代表性的政府?

  聽到這類話,筆者常常要想起文化大革命時毛澤東重建各省市地方政權的經驗。如果你查閱當時的資料,根本看不出對立的兩群造反派有什么不可調和的矛盾,一樣的意識形態一樣的口號。但是,即使上面有毛澤東的絕對權威,他們也不肯按最高指示實現"無產階級革命派的大聯合",而宁愿動槍武斗。一般是中央處理了省軍區与駐省野戰軍的問題,然后出動部隊,打掉一派,基本恢复秩序,老干部們才能与留存的一派組成"革命委員會"。造反派尚且難以分享權力,而索馬里和阿富汗的內亂,其之久之烈,又遠非我國文革"派性"可比。

  如果從地下請出上一世紀初大英帝國那些有過長期殖民地生活經驗的政治家,他們的問題或許更尖銳。為什么一個中世紀的社會需要有什么"代表性"的政府,他們曾經有過嗎?美軍不轟炸喀布爾北面的塔利班防線,擔心在阿富汗新政府有所眉目之前,反塔利班的北方聯盟會搶占喀布爾。可是,在四分五裂的各派勢力之間,苦孵一個新政府的雛形,需要几多時日?

  說主要由塔吉克人組成的北方聯盟因缺乏"代表性"而不能建立穩定的政府,顯然是不顧歷史和現實的蛋頭言論。滿族曾經統治中國近三百年﹔盧旺達的政府,目前就在少數民族圖西人手里﹔何況塔吉克几占阿富汗人口三分之一,平均文化程度也比較高。支持北方聯盟迅速打垮塔利班,首先讓阿富汗大部分地區獲得和平,然后用大量的經濟援助讓厭倦了戰亂的老百姓--不管是哪個民族--有一個明顯改善的生活,以后再逐漸擴展政府的代表性,大概是一种更為簡捷有效的處理。

  為了一個難以達成的索馬里式的政治目標,而把几星期可以結束的軍事行動,拖延成經年累月的長夜厄夢。大英帝國的政治家們或許會說:美國在阿富汗的頹象,此時已經露出苗頭。他們會搖頭感嘆:別家的文化,美國佬懂得太少了。

  前車之鑑是,索馬里至今沒有一個有效的政府。

  不過,自9﹒11以來,布什多次移動立場,他也是摸著石頭過河,走一步看一步。而且,目前的國際形勢,對美國來說,真是一片大好。10月8日,安理會聽取了美國和英國關于轟炸阿富汗的報告。會后,安理會輪值主席、愛爾蘭代表瑞安說,安理會成員國一致表示,支持美英對阿富汗發動空中打擊。10月10,在卡塔爾首都多哈舉行的伊斯蘭會議組織外交部長第9次特別會議譴責了9﹒11恐怖襲擊事件,卻擋住了伊拉克、敘利亞等國的提議,并沒有指責美國對阿富汗的轟炸。各伊斯蘭國家中民眾的反應,也沒有預想的強烈。巴基斯坦有很多示威,穆沙拉夫總統自會替美國對付。轟炸阿富汗,一次衹要十几架飛机,美國卻部署了十八萬軍隊,四艘航空母艦。一艘航空母艦就有七、八十架飛机,遠遠超出了對阿富汗作戰的需要。本﹒拉登號召穆斯林用核武器炸美國。如果巴基斯坦局勢不穩,衹怕大警長要當場敲掉它的核牙齒,然后伊斯蘭堡在南亞就沒戲唱了。從他的言論看,穆沙拉夫明白這是巴基斯坦的生死存亡之秋。以該國軍政府的一貫德性,如果原教旨主義者鬧過頭,衹怕他要擱下"殺二十萬人,求二十年穩定"的鐵血手腕。

  如此有利的環境,我們倒要看看,小布什是否有本事把阿富汗搞成第二個索馬里。

  描寫摩加迪沙伏擊的電影《黑鷹折翅》(Black Hawk Down)原定今年11月2日星期五上映,后來推遲到明年3月1日。由《角斗士》(Gladiator)的導演瑞德利﹒史考特(Ridley Scott)執導。

  艾迪德于1995年8月1日死于槍傷。報紙講他在指揮与另一軍閥的戰斗時被流彈擊中﹔但艾迪德身邊的親信堅持說是暗殺,有人打了黑槍。是不是D孩兒遲來的复仇?美國軍方曰:NO COMMENT。

〔2001年10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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