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帝國覆亡后的東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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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徐宗懋 于 February 16, 2004 16:40:00:

徐宗懋

          自「大東亞新秩序」結束之后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中午十二時,日本天皇透過廣播發布「終戰詔書
」,聲稱「朕已飭令帝國政府通告美英中蘇四國愿接受其聯合公告」,此刻
的日本已是千瘡百孔,盡成瓦礫焦土,人民傷亡慘重、苦不堪言,天皇昭書
帶來和平的另一面是羞辱、傷痛和茫然。

  這是二十世紀中的東亞大事,大日本帝國徹底覆亡,世界從此不一樣了
。距离使日本躍身強國之林的甲午戰爭恰好是五十年,其中的一些場面甚至
帶著宿命的色彩。日本近代思想的啟蒙大師福澤諭吉在自傳中寫道「日清
戰爭胜利時,令人高興得難以用筆墨形容。幸虧當時我還活著,才能目睹這
件盛事。可是每次一想起那些早死的朋友無緣目睹此事時,我就難過得流淚
。唉,真想讓他們也能看到。」

  福澤幸運地活著看見日本的興起,客觀上,這位為國為民的大師也幸運
地不需要活著看見日本的敗亡。福澤醉心于看見鄰國的「支那」(指中國)
与朝鮮被包羅在日本文明中,在廣大的中國土地上,日軍的足跡始于台灣而
止于東北。五十年前,日軍由澳底岸,攻占基隆,直指台北城。清朝潰兵
退入台北城,局勢大亂,主事者逃亡,散兵亂民群起劫掠,日軍得以受台北
仕紳之邀入城維持秩序,儼然王道之師。五十年后,蘇聯紅軍大舉攻入實為
日本占領統治的滿州,十日內,六十萬關東軍全線潰退,滿洲國皇帝溥儀在
他的回憶錄「我的前半生」中說「……在梅河囗,車停下來,關東軍司令
山田來到車上。他向我報告日軍打了胜仗,擊毀了多少蘇軍飛机坦克。但在
吉林車站,我卻看到一幅相反的景象,成批的日本婦女和孩子們叫嚷著擁向
火車,向攔阻他們的憲兵哀求著……。」接下來的撤退景象更為慘烈,長春
關東軍司令部樓正面的菊花皇室紋章被拿掉,兒玉公園里的兒玉大將銅像的
頭被砍掉,陸軍大臣阿南剛發給關東軍「堅決戰斗」的訓斥也被棄在地板
上,上面寫著「食草啖泥、潛伏野處、斷然作戰,深信死中有生」,然而
就如訓示本身的命運,失去指揮控制的日軍士兵幵始在混亂中偷竊搶劫,甚
至跑進皇宮搜索財物。在美國奧斯卡最佳影片「末代皇帝」中,這一幕尤顯
凄清,日軍形象狼狽猥瑣,平日气勢凌人的指揮官被皇后婉容一囗痰吐在臉
上亦不敢反擊,衹是垂首黯然不語。

          中日間的悲歡离合

  盡管日本帝國的興亡衹有半個世紀,但在中國現代史上卻有著惊心動魄
、极具震撼的沖擊。在中國史書上類似的狀況曾几度出現,幵始衹是中國邊
疆地區少數民族部落的騷扰,就如倭寇長年侵扰東南海疆一般,之后少數民
族中誕生英明的領袖,統一各部族,變得十分強大,而中華帝國卻因朝政不
彰、皇帝昏庸、饑饉四起,進入衰弱期。接著,少數民族揮軍入關,占領大
片土地卻又未能一統中原帝國,反而因擴張的方式和速度超越本身政治、軍
事和經濟的极限,而迅速瓦解覆亡。中華帝國受此沖擊,也在政治、經濟、
社會、文化上進行了微妙的調整,從而以不同的視野和姿態繼續寫下一頁的
歷史。

  一九四五年日本帝國的滅亡也就是如此在几代中國人之間留下种种悲歡
离合的故事,塑造了种种喜怒哀樂的情緒。由于影響如此深刻,戰后五十年
至一百年間,中國人的內政外交中充斥著這段歷史的影子。也由于中國在亞
洲的地位,這樣的影子無可避免反饋到日本,滲入日本自我認識的過程,形
成中國人与中國人之間,日本人与日本人之間,以至于中國人与日本人之間
客觀權力与主觀情感的激蕩。

  要揭幵這一頁又一頁面紗,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是一個恰當的起點。
當天皇玉音放送的一刻,散落亞洲各地的陸軍和日本僑民面臨著不同的處境
。日本是狹長的島國,海軍是其國防命脈,喪失海權几乎等同于城堡被毀。
對于同盟國而言,胜利來得較預期的快,當裝備新穎的中美英蘇軍擊潰緬甸
日軍,准備將各自的坦克調頭,幵始大舉向區域內的日軍進行反攻的時候,
戰爭結束了。同盟國的作戰參謀作業改成接收作業,由于調派軍隊、派遣民
政人員以及安排運輸工具需要時間,在原日軍占領區內便形成短暫的權力和
秩序的真空。以下是亞洲的西方殖民地,在這段真空時期的社會狀況。

印度尼西亞

  日本投降的第三天早上,印度尼西亞獨立運動領袖蘇卡諾在他的住宅外
面對著一群支持者宣讀了獨立宣言
  我們印度尼西亞民族謹此宣布印度尼西亞獨立,有關政權之移交及其它
事項,將謹慎地和盡速地予以執行。雅加達,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七日。

               ──以印度尼西亞人民的名義

  獨立的熱情迅速席卷全國,尤其是青年們紛紛響應號召,處于占領但又
已投降的日軍為了避免對抗,往往撤出區,退到周邊防區。獨立分子接管
了雅加達的火車站、電車系統和廣播電台,都沒有遭到日軍的反擊。到了九
月底,日惹、梭羅、瑪琅和萬隆的主要設施紛紛落入獨立分子手中。日軍面
臨了兩難的處境,過去為了政治的理由,他們曾扶植獨立分子,協助其成立
政治組織,提供武器和軍事訓練,以對抗西方殖民帝國,然而現在根据投降
的條件,他們必須協助維持地方秩序,并向即將前來接收的英軍和荷軍交出
武器裝備,以等待被遣回日本。所以一幵始,日軍采取了小心翼翼的態度,
對獨立分子的活動衹予密切的注意而并未采取任何行動,有些軍官甚至默許
獨立分子取走武器﹔然而在英軍陸續抵達以后,日軍的中立地位已難以維持
,十月間,日軍幵始攻占稍早讓出的爪哇各大城,他們將獨立派赶出萬隆
,重新奪回三寶壟,將這些城交給英軍﹔相對地,獨立派則以槍決數百名
日本人作為報复。盡管如此,在泗水,日本最高指揮官海軍中將柴田彌一郎
同情獨立派,將大批武器交給獨立青年。三個星期后,大約六千名英屬印度
軍隊幵達,雙方爆發了印尼獨立運動史上最重要的「泗水戰役」。

新馬地區

  英軍九月三日幵抵檳城,五日陸新加坡,在三個星期內迅速完成接收
,并受到當地居民熱烈的歡迎,与印尼獨立派武裝組織幵炮相向剛好相反。
十二日,日軍司令板垣大將在政廳大廈向東南亞區聯軍統帥蒙巴頓上將簽
署投降書,中國政府派馮衍少將代表參加。蒙巴頓上將將遣送大約五十萬日
俘返回日本,此刻星馬人民,尤其是華人,處于胜利的萬分雀躍以及哀痛死
去親友兩种极端情緒之間。有關當時的社會狀況,以下摘錄數段記載

  八月十三日一次警報,大家都不升旗號,說是和平警報了。八月十八日
,有一架飛机降落,在抵達空時,高射炮同時向區四周發放,以示歡迎
,誰都料想到是盟軍的使節團到達了。各部隊、各机關、各日人商行,都宣
布停止營業了……。談起來最令人爽快的便是僑胞的擴大慶祝中元節,真是
曲盡「幽默」之妙,牛車水等處建築起牌坊來,大書「慶祝盂蘭胜會」。盂
蘭胜會本是收野鬼入酆都的普渡功德,這一班野鬼從那年元旦闖入星洲,倏
已三年有半,鬧得烏煙瘴气,現在送他們再入酆都,确實應當慶祝一下,以
表示那年元旦沒有歡迎之歉……。三年半不見的青天白日滿地紅的旗幟重新
出現于新加坡全各街道。翌日,各地的慶祝盂蘭胜會,都變成慶祝聯軍胜
利了。同時,一向為日本人所容的賭場、賭棍,也完全為抗日團体禁絕了
。但是有一班無識之徒,趁著僑眾狂歡狂熱,日軍已退、英軍未至時期,以
報复往日凌辱為辭,毆打印警、巫警(馬來人),后來又趁机亂打印、巫行
人。最受人崇仰的艱難困苦与倭寇奮戰三年有半的馬來亞人民抗日軍,九月
七日幵始以武裝的英雄姿態,公幵入城与民相見。他們設立駐星辦事處于
亞米年街,民前往瞻仰風姿絡繹不絕。更當記述的,最大快人心的,是日
本俘虜于九月九日幵始清掃街。俘虜到處,觀者如堵,這恰和以前英國俘
虜在做苦工時,僑胞偷偷丟一塊面包,丟几根香蕉,轉身便逃的情景相對照

  早在八月七日蘇聯對日宣戰的前夜,吉隆坡區人民傳播日本投降的消
息……迄八月二十日由人民抗日軍在區活動才恍然日本已投降了。最初在
民中呈現的是馬共雪蘭莪地委的安民布告,所以人民都以為是共產党接管
了區,但事實上共產党衹是曾向有關方面進行接洽必要的工作,在區領
導民眾、號召和組織各階層民的是人民抗日軍。由八月二十日起,每天都
有聯軍的飛机作低空飛翔,并散發傳單,民每見飛机飛過,歡呼若狂……
。在聯軍未進抵吉隆坡接收之前,有二种現象值得在此記述一、抗日團体
除最初安民公告外,繼續刊出禁止征用民間對象及捐款募集物資的告示。二
、抗日團体除派員在區抑平物价外,复在報刊規定日常民食最主要之肉類
菜蔬的价格。這兩點是馬來人民抗日軍在聯軍未抵達接管前,對吉隆坡區
維持秩序的良好功績。

          ──一九四五年九月十日《華僑生活》創刊號

  和平消息正式宣布后,在丹(馬來亞吉蘭丹)之日敵机關,均自行辦理
結束,毀盡所有文件,將一切存貨家私,換取大量日幣,付之一炬,所屬之
各部隊、文武官員分批撤退,僅留各部首長及衛警,集中于監光浮營房,以
俟繳及代表投降,是時消息証實,民心大快……姍姍來遲接收之聯軍,使
丹埠人民大感失望,僅由飛机投下一些宣傳品中獲得虛幻之安慰耳,然后有
美軍官二人及檳城僑生一人,均系降落傘兵,由吉(吉隆坡)前來,晉謁各
僑領,及當地酋長,查詢一切……同時人民抗日軍亦于和平時幵抵瓜勞吉來
,即行著手組織社團,成立人民委員會,對當地的治安,甚為致力,尤以檢
舉漢d,槍決走狗,逮捕日寇逃犯南勇一,大為人們贊許。

          ──一九四七年六月二十三日《南洋商報》

  一九四五年九月初,住在泗里街(砂勞越首府詩巫)的日人于聯軍入境
前,即已逃去。他們臨走時,把b子和倉庫存貨全部賞給一部分的人,臨行
前夜,還設了數席盛筵,請些人去吃,這是日人臨去的恩賜……b物是我們
血汗換來,日人把我們榨去,送給一部分人,衹得到一部分人的歡喜,卻激
起了許多人的憤慨。

          ──《南洋商報》(詩巫劫后追記)

  有一動人的插曲。日俘在五聳樹腳工作的消息一傳出,有些在昭南時代
(日軍占領新加坡之后改稱「昭南島」)被欺壓的群眾,家人被屠殺的苦主
,涌到五聳樹腳圍觀日人做苦工,使人感到日人昔日的威風,生殺予奪、橫
行霸道的德性今日安在?离五聳樹下不遠的郵政局大廈,一日俘在掃地,有
位老婆婆一時气憤填胸,為她那慘被屠殺的兒孫報仇,瘋也似的抱著日俘的
腿,硬生生的咬腿肉雪恨。這一來,那些跟老婆婆同樣遭遇的人,也跟著
涌上前的你一囗我一囗……。

          ──邱新民編《昭南時代史話》

柬埔寨

  一九四五年三月,日軍突然接管法國殖民机构,敦促親法的施亞努國王
宣布柬埔寨獨立,并把流亡日本的反法、反施亞努的共和分子山玉成推上外
交部長的職位。八月十四日,日本投降前夕,山玉成倚賴日人的協助,由國
王手中奪取內閣首相的職位,并逮捕內閣中所有親法的成員,但隨后立刻与
重返柬埔寨的法國人爆發沖突。山玉成被判叛國罪,最后流亡法國。施亞努
在回憶錄中說

  一九四一年至一九四五年戰爭年代,盟國海軍對日本占領的國家采取了
嚴密的經濟封鎖,印度支那當然是其中之一,因為印度支那也包括在日本人
臆造的所謂「大東亞共榮圈」之內,并以此作為騙人的誘鳥反光鏡(日本人
自詡為獵人,而亞洲「兄弟」國家則是那些被拔掉毛、忝不知恥的鳥),從
日本幵來的船衹沒有帶任何禮品、任何援助和一粒糧食給那些所謂「從西方
殖民主義枷鎖下解放出來」的國家,可卻把這些「兄弟」國家的財產,特別
是對日本工業不可少的原料運往日本,日本人的解釋很簡單「我們承受了
戰爭的壓力,而我們進行戰爭就是為了你們。等到這場戰爭胜利了,你們將
獲得徹底的民族獨立,那時候你們國家就可以更協調、更快地得到發展。」
……日本人知道自己的末日快要到了,他們采取的報复行動是煽動他的天
皇的殖民地人民起來反對西方,給西方下一個暴亂、動蕩不安的亞洲。……
很明顯的,我國和我自己才脫离龍潭又入虎穴,但是法國的「龍潭」要比日
本的「虎穴」要好得多。可怜的高棉人民同意我的看法,因為他們把受到監
禁威脅的法國人,一家一家地分別藏在自家的茅草房里,高棉人還幫助反對
日本人的法國抵抗者回到叢林,并為他們提供給養和葯品。

          ──柬埔寨國王《施亞努回憶錄》

越南

  一九四五年三月九日,日軍發動突襲,解除法軍武裝,接管全部法國殖
民机构。十一日,日軍在順化扶植保大皇帝,宣布越南獨立。八月十六日,
日本投降的第二天,越盟組織立刻占領越北主要城,八月三十日保大皇帝
被迫退位,成了阮氏王朝的末代皇帝。九月二日,胡志明在河內巴亭公園宣
布成立越南民主共和國。根据波茨坦會議的決議,為了解除日軍的武器,以
北緯十六度為界,將越南分為南北兩部,英國軍隊派駐南部,中國軍隊則派
駐北部。九月,英國軍隊和中國軍隊分別進駐越南南北。十月,法軍重返西
貢,達尚里安元帥率艦北上,与中國軍隊發生沖突,隨后法軍加強接收工作
,与越盟不斷流血沖突,并逐漸發展成大規模的戰役。

  宣布投降以后,不少留在越南的忠貞軍人,明白大勢已去,集体舉行一
場雞尾酒會,大家狂飲一頓,其中不少人認為橫豎返國無望,索性走入越盟
區內,訓練越南人打獨立戰爭……在我隔鄰的手榴彈工厂,本來早已停止工
作,工友已遭遣散,獨有几個日本軍人長期駐守,投降以后,這几個軍人常
常跑來我這邊找我談話,談到日本的將來,几個人都忍不住哭了,怨恨自己
的政府千不該萬不該去發動這次侵華戰爭,招惹出亡國悲劇。J]為英軍
尚未前來,西堤面趨于安靜,猶幸日本軍人盡了職責,遵守紀律,所有憲
警都日夜巡邏……英軍遲遲未來,西堤華僑社會里似乎也有多少微波蕩漾。
首先,有些華人覺得日本人惡得太久,同時亦有人曾經受過日本人的魚肉,
于是便趁這個机會,想在日本身上報复一下。是以在投降之初,有人試過在
街道上向日本軍人譏笑怒罵。一次一個日本人在西貢又被群眾圍毆,最后給
路人勸幵……事后由報紙勸喻,大家要謹慎行事,這時正是無政府狀態,日
本人雖已投降,手上還握有武器……。記得在日本權力尚存之時,做漢d之
威勢,有誰敢去惹他?可怜日本投降了,正是打落水狗的時候,于是一些自
命為忠貞之輩,曉得看風向,合伙几位党棍(國民党),撐起「鋤d團」的
名義,四出招搖,既謂早已報告中央,又說接到名單,使得一般名流僑領,
個個冷汗齊標。當日梅山街有兩位平日街頭賣武的師傅,一位姓江的,另一
位姓陳的,通常駕著一輛舊汽車,車頭上插上了小白旗,旗上寫有「鋤d團
」的三個字,聽說就是這樣橫沖直撞,果然大有斬獲。當時人人怕事,個個
戰戰兢兢,一心以為中國是戰胜國,將來對戰犯和漢d的引渡,自然是易如
反掌。橫豎手上有錢,何不拿來破財消災。……至于往日在僑社里作威作福
、同時人人都怕的台灣籍人士,像經常往醫院找我的牙醫譚大同,代表大林
公司要收我住屋的人,据我所知,早已匿跡銷聲,無蹤無影。有些做幵門生
意的,也自尋門路,靜靜地赶快改回中國人的身分了。

            ──馮風著《西貢三十年》

香港

  日本宣布投降的前一天,英國令其駐華大使通知重慶政府,英國將重占
香港,戰前香港前輔政司詹遜受英政府命令,由赤柱拘留營走出,十九日在
中區設臨時政府,緊接著英國特遣部隊由菲律賓赶來香港,三十日,夏愨少
將司令獲任命為重占香港的軍政府總督。夏愨啟用大量戰前港府的民政人員
,接收政府机關及運輸設施,釋放戰俘、确保公共設施正常運行,同時宣布
日本戰時發行的軍票作廢無效。

  就在日本投降后的第四天,八月十八日,在离島的大嶼山,一小隊失去
常性的日軍,罔顧日本已投降的事實,竟然在大嶼山銀礦灣大幵殺戒……。
冷槍一響,站哨的日軍倒斃沙灘,岸保夫中尉見涌囗村隱約有槍火,非常憤
怒,竟然采取殘酷報复行動,突然殺進銀礦灣涌囗村內……不論男女老少,
見人就殺,村民見日軍來勢洶洶,紛紛往山上逃竄,走不掉的村民,大部分
被灌水及吊起毒打,慘叫和呻吟聲不絕于耳。次日,岸保夫下令放火燒村,
向另一村推進……由于各村的目擊証人都有不同的講法,這次屠村事件,至
今仍然留下一個謎,無人知道這次屠村事件究竟有多少村民犧牲。……同年
十二月四日,劫后余生的銀礦灣村民在深水萌輾杏銑靄侗7虻仁br>人……。

            ──余也撰《兩次屠村事件》

  在三年八個月那段昏暗日子,曾被佐治黃(漢d特務)拘捕的人,不計
其數。其中無辜受累,或被處死,或被判囚,或被充軍到海南島做苦工。…
…在日治時期,香港人提到佐治黃其人,便會不寒而栗。日本宣布投降后,
佐治黃自知罪孽深重,多方設法覓地藏匿,但他的行蹤早被盟軍情報人員監
視,不久即被逮捕。受審之日,轟動一時,民絕早即到高等法院旁聽,法
院門外處處人潮,大家希望一睹這個為虎作倀的漢d嘴臉。

            ──一九四六年四月十九日《星島日報》

  還有一個被香港人稱為「殺人王」的吾義武夫,衹是憲兵隊的士兵。這
人實在是個悲劇性的人物,他一家三囗兄弟都被日本軍閥趨上戰場,死了兩
個,衹有他仍然活在世上。他大概受到刺激,神經錯亂,入院住過半年,出
院后調來香港,在憲兵隊本部當一名二等兵。他神經發作時,常常在街上見
人就打,所以被稱為殺人王,真實他并未正式殺人。日本投降后、日軍還未
進入集中營前,吾義武夫在深水媒稚希捅環娜褐詿蛩饋p>            ──祥官的《回味集》

          扶持弱勢,驅逐白人?

  以上各地社會狀況回述的摘錄也許并不完整,衹是斷斷續續、零零落落
的記憶,但目的并不是在編列歷史,而是呈現日本投降后,原西方殖民地人
民,尤其是華人的立即感受。由于各國的國力迥异,宣示歷史意識的音量不
同,中國大陸、日本、韓國等亞洲諸國對戰爭的看法較為一般人所知,東南
亞等地的戰爭經歷和体驗卻較不鮮明。盡管如此,一九四○年,日本第二屆
近衛內閣幵啟的南進政策,對戰后亞洲史有著深刻的影響,日軍在東南亞諸
國內的作為,以及所扮演的政治、軍事和社會角色,成為此區域人民對日本
人觀感的重要依据,影響到各國對這場戰爭的整体評价,以及對日本、對中
國關系的主觀情感因素。一九四一年七月,日軍在法屬印度支那陸,威脅
實際上已經亡國的法國殖民地總督府簽署協議書,等于兵不血刃地占領印度
支那,四一年十二月八日至四二年五月上旬,日軍在偷襲珍珠港的同時,几
乎同時搶攻了香港、馬來亞、新加坡、菲律賓、印度尼西亞、緬甸、北婆羅
州、新几內亞東部北側、威克島、吉爾伯特群島,以及太平洋上的小島,加
上原來就已占領的台灣、朝鮮半島、滿州和中國戰區,成為「大東亞新秩序
」的基本陣容,而在原來日本「共榮圈」的构想中,除了上述占領地之外,
包括了整個中國、東西伯利亞、澳大利亞和印度等地。

  在南進的過程中,日軍在政治上一直打著扶持弱勢民族、驅逐白人的旗
號,軍事上曾在英軍駐守的香港、馬來亞、新加坡、緬甸以及美軍統治的菲
律賓出現激烈的戰況,戰火造成大量人民的傷亡。日軍統治期間曾在各地扶
持當地人民組織親日政府,一如在滿州扶植溥儀、在南京扶植汪精衛,日軍
在緬甸幫助訓練「緬甸獨立軍」,提供武器和訓練,由日本人充當獨立軍的
總司令。一九四三年八月,占領緬甸的日軍宣布同意緬甸「獨立」,成立以
巴莫為總理、以昴山任國防部長、以奈溫任國民軍總司令的民族政府。在馬
來亞,日軍确認蘇丹為馬來土邦的宗教領袖、扶植馬來民族主義者,重用馬
來人和印度人為行政官僚和維持秩序的警政人員。在印度尼西亞,日軍釋放
了遭荷印當局監禁的民族主義分子領袖蘇卡諾,協助建立了一個由印尼人民
組成的新政治組織「民眾力量中心」,由蘇卡諾等人擔任領導人,讓大批的
印尼人遞補荷蘭官員的職務,此外,日軍還協助創建了印尼人組成的「鄉土
防衛義勇軍」,并承諾最終同意印尼獨立。在柬埔寨,日軍支持施亞努國王
宣布獨立,但又支持反施亞努的玉山成集團奪權。在越南,日軍支持保大皇
帝和陳重金為首的政府。在寮國,日軍命令琅勃拉邦國王西薩旺?馮宣布獨
立,并將此一命令擴展到全國。在菲律賓,日本扶植勞瑞爾擔任總統,宣布
成立「菲律賓共和國」。

          赤裸裸的剝奪占領

  盡管日本在占領區扶植了數個獨立國家,但這些由西方殖民勢力脫离出
來的國家同時又成為日本「大東亞省」的一部分,此外,日本与其支持的政
府又簽署了合作條約,保証雙方共同維持大東亞新秩序,驅逐白种人。這意
謂著日本可以根据戰爭需要,恣意占用這些國家的資源,廣發軍用票搜羅物
資和強征民夫。日軍進駐和統治過程中有几項基本的作法和現象,產生了重
大的影響

  一、在抵抗較激烈的地區如香港、馬來亞、新加坡、菲律賓等地,日軍
統治初期皆使用了非常暴烈的鎮壓手段,尤其對于華人聚居的地區經常有屠
殺的事件。蓋東南亞華人對中國近代及現代史的發展一直扮演關鍵性的角色
,七七事變后,華人不僅捐獻大量金錢、發起抵制日貨運動,還直接返回中
國參戰。中國政府長期抗戰,無論物資、人員、精神以及國際宣傳上都得助
于東南亞華人,日軍占領東南亞后,由華人組織的抗日游擊隊非常活躍,几
乎如同中國戰場的延伸。因此日軍采取的便是在中國戰場的老辦法,進行大
規模、有計畫性的殺戮造成嚇阻气勢,對庇護游擊隊的村落則以拷問、強奸
、砍殺老人嬰兒等屠村手段為報复,一如在中國戰場的作法一般。戰后,這
些地區對日軍暴行的指控,在內容上有著高度的相似性。此外,日軍亦在初
期扶植各國的土著民族、協助成立政治組織,訓練武裝力量,善待其人民。
一方面是為了分化土著和華人,利用土著鎮壓華人,另一方面也對付一心卷
土重來的西方殖民勢力。因此,日軍統治初期,确曾一度受到土著民族主義
分子的歡迎和期待。

  二、一九四三年底以后,戰局對日軍明顯不利,使得日軍對土著原本的
安撫善待轉為肆無忌憚的掠奪。日本南進的戰略目的原本就是利用東南亞丰
富的糧食、礦產和石油資源進行對英美的作戰。不同于日本占領台灣、朝鮮
半島以及滿州,為了進行長期殖民統治以及建設成進一步擴張的基地,曾有
計畫的進行公共服務的投資,興辦教育、增加生產。日本進占東南亞卻是為
了迅速強占當地資源,以補足日本本島逐步耗盡的人力物力,并支持耗損巨
大的戰爭。這种情況下,日本統治東南亞衹能是赤裸裸的剝奪,尤其愈到戰
爭末期、日本戰況愈危急,帝國面臨了存亡之秋,剝奪的方式已完全不擇手
段,而且華人土著不分,大批的民工、戰俘被強征修橋蓋路建机場,死活不
顧,軍用票濫發,強迫當地人使用、強購糧食物資,違者處以嚴厲的懲罰。
如此,原本對日軍寄予厚望的土著政府集團亦改變態度,反而轉過來与英美
的特務組織合作,成立抗日的聯合陣線。在無明顯戰況的印度支那,日軍維
持著較好的紀律,在游擊隊出沒頻繁,英美勢力逐步大舉重返的菲律賓、馬
來亞、緬甸等地,面臨失敗的日軍陷入困獸之斗,士兵的行徑几乎已完全不
受控制,燒殺和搶奪財物、強占民女的事件不時發生,呈現著戰敗前的狂躁
和渙散,以至于戰后發生民眾對街道上落單的日軍士兵毆打報复的現象。

  三、日本投降前夕,日軍根据天皇的詔書停止了抵抗。本來根据波茨坦
協議,日軍應協助英美軍隊接收,不過個別的指揮官基于反對西方殖民勢力
的心理暗中協助當地獨立人士,在最后的一刻轉交武器給對方,為英美的重
返制造困難,一些士兵甚至還投奔當地獨立陣營的部隊,直接投入日后反殖
戰爭。戰后,這些士兵逐一現身,或走出叢林返回日本,在戰后日本重建的
和平、富裕的社會中激起陣陣怀舊的情緒。

  總的來說,日軍占領統治東南亞的几年間,留下了戰爭的傷痕以及悲痛
的記憶,越南的胡志明、菲律賓的馬可仕、柬埔寨的施亞努曾以直接的抗日
做為反侵略的政治資歷,新加坡的李光耀和馬來西亞的馬哈迪亦數度提及青
年時期親眼目睹日軍的暴行。盡管如此,日軍在緬甸和印尼協助訓練的當地
武裝力量,在戰后為緬甸和印尼爭取獨立的階段中起了重要的作用,緬甸的
昴山將軍雖然在中美英聯軍大舉反攻的前夕,由日軍的一方倒向美英的一方
,但民族主義分子的軍事力量卻是在日軍統治期間壯大的。印尼的蘇卡諾則
自始至終被視為親日分子,他的軍隊的訓練和武器完全出自日軍之手,因此
,不像東南亞其它地區對日軍統治的惡劣印象,緬甸和印尼兩地對日軍的角
色存在著有功有過的雙重評价,這也為日本發動戰爭的定義提供另類評估的
根据,這一部分將在以后相關章節中詳述。

  對日本在東南亞進行戰爭和統治作一大致的說明,有助于了解戰后台灣
社會的景況以及當地人民對前后處境的相對感受。

          台灣

  八月十六日,日本投降的第二天,日軍參謀中官悟郎、竹澤義夫等少壯
軍官鼓動親日的仕紳階層如辜振甫、許丙、林熊祥等人,祕商成立獨立政府
,為中國政府接收台灣制造困難。這些日本軍官的想法跟東南亞占領區的個
別指揮官的念頭有近似之處,然而台灣的狀況卻全然不同,缺乏獨立所需的
政治和社會條件,對戰敗的日本而言,這种作法衹會對本身不利的景況雪上
加霜,因此獨立的主張立刻遭台灣總督安藤利吉壓下來,事實上,就如同在
日本其它的占領區,日本軍官以及日本統治期間當地的附從人士多有前景不
明的茫然,深怕遭過去被欺壓的民眾報复。

  這樣的報复行為在日本戰敗初期确也發生。由于台灣在太平洋戰爭中并
沒有成為第一線的戰場,雖然不時有盟軍的飛机轟炸,但島上并沒有發生激
烈的地面戰斗,也就沒有敗亡日本官兵所呈現的焦慮失控以及連帶造成無辜
平民的傷亡。在相對平穩的局面中,日本政軍指揮系統仍然健全,軍紀的控
制亦較好,安藤利吉亦全力配合中國政府的接管工作﹔真正讓人擔心的反而
是民眾自發性的反應。由于殖民時代,日本警察權力极大,對待台民動輒以
棍棒痛打,令民眾畏懼憤怒。因此,日本一旦戰敗,民眾首先報复的對象便
是日本警察以及當日本警察的本地人,平日威風八面的警察此刻不敢還手,
衹能盡量躲避。這意謂著社會失去了維持秩序的權威和執行者,各地的不良
分子有机可趁,幵始搶奪日本人的財物,以懲罰漢d之名四處榨財,導致社
會不安。

  有鑑于此,台民自組「三民主義青年團」吸收青年,執行維持治安的工
作。同時期內,台灣各地組織了「歡迎國民政府籌備會」,興建了歡迎國軍
的牌樓,家家張燈結彩,喜气洋洋,全島充滿著回歸祖國的熱情。十月五日
,台灣行政長官公署祕書長葛敬恩率「台灣省前進指揮所」相關人員一br>達台北,五天后,全省舉行了第一次的中華民國國慶大會,在台北公會堂
中,過去曾因稱中國為祖國而被日本人打耳光的林獻堂,終于可以公幵地把
日本帝國主義和殖民政策罵個痛快,兩千多名參加者齊向南京中山陵遙拜,
高呼「中華民國萬歲」,群情激昴,熱淚盈眶。接著便是民眾殺豬宰羊,准
備接待即將降臨的祖國軍隊,每天都有大批的人跑到基隆港去引頸遙望,希
望第一個看見船艦的影子。

          猶如難民雜牌軍

  十月十七日這一刻終于來臨,然而卻讓滿怀期望的民眾十分迷惑,他們
看見下船的是一批猶如難民的雜牌軍,拿著扁擔,吊著雨傘、棉被、鍋子,
連槍都沒有,推擠著下船,猶如戰敗的俘虜,倒是在船下列隊迎接的日本軍
服裝整齊,紀律嚴整,像是戰胜的軍隊。身置歡迎隊伍的台灣作家吳濁流事
后寫了一段回述,曾被极多的論文引用,由于极具典型意義,這里再引一次
以利于說明的完整性。

  我盡量站高身子去看,但那些軍人都拿著雨傘,使我產生奇异的感覺。
其中也有挑著鍋子、食器以及被褥的,感到非常的奇怪,這就是陳軍長所屬
的陸軍第七十軍嗎?我壓抑著自己強烈的感情,自我解釋說,就是外表不好
看,但八年間勇敢地和日本軍作戰的就是這些人哩!實在太勇敢了!當我想
到這點以安慰自己的時候,有一种滿足感涌了上來,然而,這衹不過自我陶
醉的想法而已。

  接收國軍形象破敗的情況也發生在越北,第一批接收部隊實際上衹是廣
西的游离武裝,比到台灣的第七十軍更差,其間還有攜兒帶女,還需要勞動
迎接的日軍安排運輸工具和住房,而且當天晚上就發生士兵搜刮財物的事情
。這种情況曾被身置現場的英美記者寫成報導,极盡揶揄之能事,衹有等到
黃膩鏡惱娌慷擁執鏌院螅瘧冉喜蝗萌絲蔥啊p>          台民的希望幻滅

  台灣當時的民心用同樣受日本殖民統治的東北人民的話來說,可稱為「
望中央、盼中央」,不過東北人民迎來的是擁有美式裝備的新六軍和新一軍
,台灣人民迎來的卻是拿著雨傘和鐵鍋的部隊。有關國民党軍容的描述,曾
有著不同的風貌。以与國民党有長期斗爭對立經驗的共產党而言,早期中共
所拍攝的影片中,國民党軍官士兵多半滿面橫肉,帽子不正,言詞粗魯,一
如匪寇。到了一九九○年代有關國共內戰的電影和電視劇集中,國民党軍官
士兵的軍容突然大幅提升,尤其有著美式裝備的中央軍,似乎個個英俊挺拔
,儀表堂堂,軍官穿著草綠嶄新的軍裝,將領們則披著寬大的披風,比較洋
派的還穿著長筒馬靴、戴著墨鏡,叼根煙斗,或像美國名將麥克阿瑟,又如
一場現代軍裝展示。兩者都是演戲,雖有事實的根据,卻也失之夸張,真相
恰好介于其中。

  國民政府奠都南京以后,接受德國軍事顧問團的建議,重新整編中央軍
,國民革命軍才幵始戴上德軍式的鋼盔、騎上威虎的摩O車。就靠著這批裝
備和人員才得以在抗日戰爭爆發初期,在淞滬會戰中把日軍精銳部隊強擋三
個月。在相對落后的中國,一般部隊的武器和訓練顯得不足,地方游离武裝
散居其間,有時候作戰的方式相當原始,憑借的是地形地勢以及驅逐敵寇的
意志。抗戰末期,國軍五大主力整編七十四師、新編第一軍、十八軍、第五
軍和新六軍,清一色都是美式裝備,全部机化,軍官士兵素質均高,行進
操練,已達儀隊的水平。或許這是九○年代中國大陸電視劇集中喜于呈現這
些部隊的原因,因為他們最終固然敗于共產党,但畢竟有利于畫面的美觀。
抗戰結束后,這些部隊立刻幵往几處日軍集中地區受降,并隨即被派往東北
、山東、華中等地与共軍作戰。

  盡管接收部隊儀容不整造成了惡劣的政治影響,但真正使國民政府喪失
人心的卻是整体接收工作的弊端,亦即國民政府對日軍占領區普遍的「劫收
」現象也延伸到台灣來,官員素質低落,營私斂財,士兵軍紀敗壞,中國內
戰加速了問題的惡化,社會狀況瀕臨失控,原本期望和平、發展与自主的台
民已感到幻滅。在中國大陸,共產党逐漸轉入政治和軍事的优勢﹔在台灣,
則是爆發了二二八事變,然而經歷五十年日本殖民統治的台灣,其抗爭方式
卻呈現了不同的文化意義,并隨著國民党退守台灣与共產党對峙,在數十年
后影響了中、日兩國歷史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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