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共内战初期的苏北战场 - 五、苏北战场后期的战争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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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汪朝光 于 February 03, 2007 18:52:38:

五、苏北战场后期的战争进程
在中共内部就苏北作战方针争论的同时,徐州绥署已完成三期作战计划,对中共苏北根据地自南、西两面形成合围之势。在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后,第一绥靖区所部于9月底奉令继续北进。由于中共华野主力已经北调,第一绥区的作战行动进展较为顺利,西线整二十五师于10月8曰攻占高邮,与6曰攻占宝应的友邻部队会合,打通了运河线;东线整八十三师自海安攻击东台,经10余曰战斗,26曰占领东台,30曰又占兴化。至此,中共在苏中的据点尽失,部队已被挤压至苏北以盐城为中心的狭窄地域,处境不利。
在运河线作战的同时,整七十四师自10月19曰起倾全力攻击涟水。如涟水失守,中共自盐城北撤的后路将被切断,因此粟裕认为“必须彻底歼灭该敌,才能巩固涟水,保障苏中坚持之后路有所依托”,遂部署华野几乎全部主力进行涟水守备及外围运动作战。[59] 整七十四师以飞机大炮提供的强大火力支持,在涟水周边与华野发生激烈战斗。23曰,整七十四师一部突入城内,双方以白刃战相拼,战况惨烈。24曰,华野十纵司令员谢祥军战死城下,成为内战期间战死于前线的唯一一位中共纵队(军)级指挥官。[60] 华野不惜重大伤亡(6000余人),全力阻击,终迫使整七十四师在27曰暂停进攻。蒋介石对此期苏北战况颇为不满,26曰他致电陈诚:“苏北军事滞钝如此,殊所不料。应督促急进,务望于本月底能收复沭阳与新安镇也。”[61]
在蒋介石的督责下,徐州绥署于12月部署在苏北再度开展大规模军事行动。12月7曰,徐州绥署发出第7号作命:“以迅速击溃共匪陈毅部主力于陇东以南地区,再向鲁南追歼其残余之目的,决先攻占阜宁……涟水沭阳……各要点,以利尔后之进剿。”[62] 具体部署为:徐州绥署副主任吴奇伟指挥整十一、六十九师进攻沭阳;徐州绥署副主任李延年指挥整七十四、二十八师和第七军进攻涟水;第一绥区李默庵指挥整六十五、八十三、二十五师进攻盐城。12月3曰,整七十四师再攻涟水,此次他们避开涟水正面,改由侧翼突击,经十余曰苦战,于16曰攻占涟水;整八十三师则于18曰攻占盐城,整二十五师于27曰攻占阜宁。
担任攻击沭阳的是整十一师,整六十九师在其左翼攻新安镇。中共认为左翼威胁最大,因为“惟有歼灭该敌方能保持沭阳在我手中。如沭阳失守,华野主力即难在苏北继续作战,有被迫转至鲁南可能。”[63] 整六十九师在苏北连遭打击,已损失了2个旅,师长梁汉明因此被解职,由戴之奇继任,以3个不同建制单位重新组建,战斗力及协同作战能力均较差。因此,陈毅和粟裕在反复考虑之后,决定集中山野和华野部队,先打整六十九师。粟裕指挥山野一、二纵,七、八师和华野九纵共3倍于对手的兵力,秘密行动,隐蔽开进,在其尚未察觉时,于12月15曰晚突然出击,切断了整六十九师与整十一师的联系,并将整六十九师分割包围于宿迁北人和圩一带。整六十九师师长戴之奇担任过三青团中央训练处副处长、青年军二○一师师长,一向言大而夸,“平时侈谈战略战术滔滔不绝”,然缺少实战历炼,“遭此不意袭击,张皇失措,无法对付,部队陷于混乱。”[64] 友邻整十一师非但未前往解救,其在整六十九师右翼的2个团反弃守阵地,致整六十九师所在之人和圩更陷于重围之中。战至19曰晨,整六十九师3个旅2万余人被全歼,师长戴之奇自杀身亡。
宿北战役创下内战开始后中共部队一次歼灭对手3个整旅的记录,也是华野与山野实际统一行动后的第一次大规模作战,上下都极为关注。中共中央严令“只许打胜,不许打败”,这对于一贯重视发挥下属主观能动性的中共而言并不多见,可见中共对此役之重视。此役之胜,对华野和山野实施合并与统一指挥,积累大规模歼灭战的经验,提高民心士气都具有重要意义。粟裕认为:“这次战役将决定我们能否经过主观能力的活跃,将战役的主动权夺取到手中”;“可以说是华东战区第一个转折的开端……是胜利实现这一转折的标志”。[65] 此战过后,陈毅“长期抑郁的心情为之一扫”。他向中共中央报告说:“由于要尽量保持华中盐阜地区,我未能贯彻集中大兵力的主张,数月来,用于钳制的兵力太大,今后当可多用兵去突击(由于华中城镇沦陷,包袱放下)”;“过去的问题是山东部队常不安心南下作战,华中部队亦不肯入鲁作战。数月来的矛盾,由于战局演变,现已解决,今后可集中从鲁南向南打。”[66] 此时中共苏北根据地大半已失,客观情势要求转移战场。1946年12月25曰,中共中央军委致电陈毅和粟裕,指示以鲁南为作战重点方向,一切以打大歼灭战为目标。[67] 华野与山野内部对主要作战方向的认识也基本趋向一致。1947年1月中旬,华野放弃苏北最后一座县城沭阳,主力部队大部退往山东,苏北大规模战事结束,战事重点即将移至山东。
六、国共苏北作战得失之评析
国方军队在苏北作战的结果,基本完成了其最初的战略构想,最大收获是收复了苏北全部县以上城镇,并将中共主力部队压过陇海路驱至山东,既解除了中共对长江南岸京沪地区的直接威胁,又为下一步山东决战准备了条件。李默庵回顾说:“由于双方作战目的不一样,各自评价也不一样。我当时奉命作战目的主要在于收复地盘,以占领城市,驱走解放军,维护占领区的安全。所以,尽管损失了一些部队,但最终收复了盐城以南的大部分地区,保障了浦口至南京的铁路以及长江下游的交通,解除了解放军对南京政府的威胁。从这点上看,我部达到了作战目的。由于我指挥的部队较多,损失一些,也算正常,南京政府从来没有怪罪我什么。”[68] 就国方的表现而言,最大优势在其炮火与步炮协同能力,整七十四师的作战历程即充分体现了这一点。粟裕认为,“我们炮火没有发挥其应有的作用,相反的还遭受了敌人炮火的威胁与杀伤。据卫生部统计,伤员中为炮弹炸伤的占百分之四十五以上,这是值得大家注意的。”[69] 其次,战争初起时国方对现代战争的理解较中共为优,在优势炮火掩护下,协同攻击固定据点的能力胜过运动野战的能力。陈毅认为:“我军的运动防御固守要点,担任钳制任务,远较担任突击为差,白天战斗远较夜间为差,使用轻重炮较之使用机步枪为差,土工作业的水准比较是低的,救护伤员的技术更不熟练”。[70] 此外,在初期作战因麻痹大意、骄傲轻信而几次受挫后,国方在中后期作战较为谨慎,表现有所改观。
但是,苏北作战也表现出国方的明显弱点。就战术层面而言,因为各部队的战斗力不一,战力强的部队较易受战力弱的部队拖累,加之起初指挥官大意自信,不能集中兵力,使得优势变成了劣势,战斗中吃亏甚多;部队在进军时“只知呆板地沿一定进路,战备行军,无敌则进,有敌则战,不预判遭遇何种状况,亦不预筹因应对策。纯就临时状况作应急处置,行动完全追随敌人,无主动之作为,无至当之行动方案,更无全程作战构想”。又由于国方的作战目标局限在占领实地,各部队为了确保完成己部任务,避免不必要的损失,只求进至作战预案之目标地,对当面中共部队无求歼之心,并乐于推至他部作战地域,使中共部队在转战过程中损失不大。最为关键的是,国方注重扩大占领区,故平均使用兵力,多点进攻,“兵力虽较优势,但均胶着于据点,致决战方面,兵力反较敌为劣。”结果虽然解除了中共对京沪地区的直接威胁,但“既无歼灭匪军之意图,亦无捕歼匪军之方案及部署。此为在战略构想上最大之错误。”[71]
就战略层面而言,国方在苏北战场投入的兵力虽数倍于中共,但主攻方向不明,且缺乏有效协同与策应。苏北水网密集,且多呈东西走向,中共一度又因分兵原因,兵力不够集中。如果国方首先在南线牵制吸引中共部队,而置主攻方向于北线,沿陇海路自西向东进攻,既可遮断中共部队北撤之退路,又可威胁其后方基地山东,将使中共部队处于腹背受敌之境。但国方急于解除京沪地区所受的威胁,在南北两线平分兵力,并在南线首先行动,向北平推,使中共部队可以从容部署及北撤,而国方自南向北之推进反受到水网阻隔之限制。陈毅在两淮失守后认为:“假令敌人不进两淮,而进新安、沭阳,同样造成我军极大困难,主要是补给线打断,山东空虚。这证明敌人兵力不足,企图打下淮阴,造成对外的声势。而实际这一着,并不足以扼我。”[72]
中共方面,苏北作战前后期的表现不尽平衡。前期因准备充分而出对手意外,实行运动作战而颇有所获;后期则因作战方向之争,重点游移,兼以为对付国方攻势,主要以守备及运动防御作战为主,结果战绩不尽理想。总体而言,中共处于弱势一方,面对强劲对手的攻势,一度也处于非常困难的境地。在“七战七捷”的苏中方面,“扩大新兵和动员民夫达到空前程度,再扩新兵也很困难,……民夫在部队服务流泪,部分地方干部逃亡,人民躲夫和扩兵。”而在作战不利的淮南淮北方面,则出现较为普遍的退却逃跑现象,以至“公然抗拒党的一切服从前线的号召,不愿到前线去服务,到了前线又借故推托到后方来。有的即在后方也不安心工作,打报告提理由要求上山东、去东北,甚至要求未遂自动跑向东北。”[73] 加以中共内部对苏北作战战略战术的不同意见,使中共的战略调整颇为不易。
中共部队作战的弱点已如前述,但其最大的长处在于战略方针原则性与灵活性的结合,强调应时而变,应地而变,不恪守成规。中共中央原定实行外线作战,而当战区指挥员提出不同意见后,中共中央审时度势,尊重战区指挥员的合理意见,并在此基础上果断调整部署,使苏北初期作战在双方实力相差悬殊的情况下,得到了较为满意的战果,后期又通过不断调整,将分散部署集合为统一战力,并最终达成了对主要作战方向的一致认识。因此陈毅认为:“我们痹唤术是比不上人家的,如操场动作,内务管理,战斗动作等。我们愈往下比愈差,但愈往上比则愈强。如旅以上战役组织比人家强,纵队更强,野战司令部又更强,到统帅部的战略指导更不知比他高明多少倍。”[74] 同时,中共特别注重保持部队的有生力量和战斗力,而不太介意地方之得失。如毛泽东所言:我军打仗,不在一城一地的得失,而在于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75] 中共基本退出苏北后也曾有人认为,我们在苏北“在军事上是胜利了,在战略上是失败了”,因为最后退出了不少地方。陈毅和粟裕都为此专门向部属解释。陈毅说,我们是失地不丧师。蒋介石是得地而丧师,困难就无可补救。关键是要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而不在于一城一地的得失。只要不断地消灭敌人,敌我力量最终会起根本变化,那时就是大反攻的开始。[76] 粟裕说:“谁保存了有生力量,谁就会胜利,谁消耗或丧失了有生力量,谁就会失败。”在苏北作战过程中,中共基本上为守方,但损失人数却少于国方(国共损失之比约为三比一),而且没有成建制损失部队。[77] 虽然中共部队最终自苏北撤向山东,但在转战过程中,不仅没有在有生力量上受到太大的损失,[78] 而且保持了部队的高昂士气与战斗力,这在防御一方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苏北内线作战初期成功的战略战术运用及其经验,对中共确立内线连续作战和“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的军事方针起了重要作用。1946年9月16曰,毛泽东在给各地的指示中提出:“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的作战方法,不但必须应用于战役的部署方面,而且必须应用于战术的部署方面。”在战役方面,必须集中至少三倍于敌的兵力,选择敌军中较弱的,或者是较少援助的,或者是其驻地的地形和民情对我最为有利而对敌不利的一路歼灭之。在战术方面,当我军集中优势兵力包围敌军后,不应平分兵力,处处攻击,而应集中优势兵力,选择敌较弱的一点,猛烈攻击之,务期必克。他认为:“这种战法的效果是:一能全歼;二能速决。”全歼,方能最有效地打击敌军,最充分地补充自己;在敌则士气沮丧,人心不振;在我则士气高涨,人心振奋。速决,使我军有可能各个歼灭敌军的增援队,也使我军有可能避开敌军的增援队。在战术和战役上的速决,是战略上持久的必要条件。[79] 毛泽东这一“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不打无准备之战,不打无把握之战”的军事思想,以后被总结为著名的十大军事原则,即先打分散和孤立之敌,先取中小城市和乡村,以歼灭敌人有生力量为主要目标,集中绝对优势兵力,不打无准备和无把握之战,发扬连续作战的作风,力求在运动中歼灭敌人,先取敌人守备薄弱的据点和城市,以俘获敌人的武器和人员补充自己,善于休息和整训部队。[80] 这些原则既来自于苏北作战和其他作战的成功经验,又在以后的作战中指导中共部队取得了战争的最终胜利。
总结国共内战初期的苏北战场,国共双方各有得失。国共均有在苏北不得不战之理由与决心,也都有在苏北作战的有利和不利条件。就战争的具体目标而言,国民政府着重于收复苏北,解除中共对京沪地区的直接威胁,并为下一步进攻山东、寻求中共部队主力之决战准备条件。中共则力图以内线作战,最大限度地消耗对手实力,遏制其进攻势头。国共双方均可称基本达成其预期目的。国民政府所得为收复苏北地盘,并将中共军队驱至山东;中共所得为消耗了对手实力,保持了部队的基本完整,并由分散部署整合为统一战力。然国民政府对苏北作战的指导方针较为保守,目标过于局限,既未能一鼓而下苏北,又未能严重打击中共部队的主力。中共内部对苏北作战方针本有争议,但在实战中得以协调一致、灵活运用,在大势退守中保持了部队士气与战力,并以苏北作战实践发展出较为完整的内线作战方针。此等不同之得失相较,或可说明国共内战之最终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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