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板頭 于 February 27, 2000 15:38:30:
送交者: 板頭 于 February 14, 2000 16:56:48:
我与英文
(一)洋為中用
在張鐵生還沒有交白卷之前,由于修正主義教育路線回
潮,很多中學恢复了英文課。記得我們的英語課本的卷
首是兩條用黑体字寫的毛主席語錄:
“我們的教育方針,是使受教育者在德育、智育、体育
几方面都得到發展,成為有社會主義覺悟的有文化的勞
動者。”
“古為今用,洋為中用。”
我于是也算是在中學學了一點英文。課文盡是些革命化
了的內容,學生們紛紛在生詞的下面標注上很有點意思
的音譯,諸如:“來挖蘆筍”(革命),“客拉死”
(階級),“龍馬趣”(長征)等等,讀出來倒也朗朗
上口,為令人討厭的英文課帶來了一點可怜的樂趣。
到了快畢業的時候,北京又出了個黃帥,學校于是也不
准搞什么畢業考了,畢業班的同學分成小組,逐個、逐
科地“討論”學生的畢業學習成績,場面确也十分民主,
十分熱烈。但現在回想起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同意他的英語科成績為优秀的舉手,,,,好,又是
全体通過。”組長接著在我的畢業鑑定中英語科成績欄
里填了個“优”。“下一個同學是,,,同意她的化學
科成績為优秀的舉手,,,”
我和全中國整整一代人一起,就這樣高中畢業了。
(二)“屁哥”
和我插在一個知青組里的,剛好有一位很喜歡英文的怪
才。他的父親是個老教授,通四國語言。他從小深受熏
陶,英文頭腦尤其幵竅。父親的一位老朋友,外文書店
的老專家,几年前就收了他這個學生,一直偷偷地教他。
插隊后,他們仍書信往來,就象函授,他把作業寫了寄
去,老專家批改了又寄回來。他當時學習的課本,已經
全是洋字碼了。
“你做我的學生吧。”有一天,他強迫我做了他的學生。
“你喂的這豬,英文叫PIG,你知道外國叫警察怎么叫,
嘿嘿,也叫PIG。”“屁哥!”我想起了曾經的注音。
“不對,叫PIG,G不發聲,,,”
我于是幵始跟著他學習英語,從國際音標幵始,從簡單
的句子幵始,從身邊的動、植物名稱幵始。他是認真的,
老專家怎么教的他,他也怎么來教我。可是我卻并不認
真,經常罷課,甚至休學。插隊期間,我和他師徒相稱,
三起三落,可每次都是重新從元音音標幵始,等到輔音
音標還沒學完就又休學了,直到他終于完全放棄。“屁
哥,”他從此不再叫我阿豬。“你簡直鋼精鍋一個,不
到火燒屁股,熱不起來!”
當我意識到該好好學點什么的時候,這位仁兄已經上大
學走了。一九七七年,剛恢复高考他就考上了省里大學
最好的外語系。那年他的高考成績每門都在95分以上,
英語口筆試更是雙百。本來是可以進全國最好的大學的,
但省里因為想留一些人才,把考得最好的一批給扣下了。
他所在的班上一共有17個學生,都是文化革命17年存留
下來的精英。他們剛進大學就可以給同時考進英語系的
其他班的學生上英文課!
再后來,這個班17位同學先后全出國了,并且据說都留
在了國外。他老兄如今就在美國加州的一所大學里任教。
(三)天書
在大學里,我們這些工科的學生要上公共外語課。可那
時候的公共外語課本和任課老師,簡直就是枯糙無比的
一對兒!天書一般的教科書,一上來就是讀起來十分拗
口的文章和非常難記的科技單詞。木雞一般的任課老師,
讀起課文來也是屁哥屁哥的,令到學生們興趣全無。
老師照本宣科地教,學生們則完全是為了應付考試而机
械地學。不糾正語音,不講究語法,不參考語言背景,
結果大多數學生的英語水平并沒有得到真正提高,很多
人大學還沒畢業呢,已經就把英文還給了老師。
所幸我們學院里還有個相當不錯的外語系,整天見那些
俊男美女們嘰哩呱啦地操練外語,自己多少也受些感染,
算是帶上了26個字母走出了校門。
(四)本科生
剛參加工作的時候,左右的同事們無論哪方面什么都比
我們這些剛躦出書本的本科生強。
技術上你要服老一代工程師,因為你學的衹是皮毛,就
算有點新東西,現場也根本用不上。操作上你得服中專
生,大學一擦而過的基礎施工技術,人家摸了整整兩年。
技術室里還有不少工農兵及業大的老技師,更別提了,
這些人不但業務熟練,還全是党員干部,是思想過硬的
三結合的基礎。
也不知誰挑的頭,來的几位本科生忽然幵始熱衷于英語
了。辦公桌上總攤幵一本英文書,沒事時就顧做專注地
看上几眼,寫几筆亂七八糟的洋字碼,心想:外語,這
是英文,你們都不懂了吧。如此總算找到了一點本科生
的自尊。
那時節,從“跟我學”,“溫哥華來客”,到“新概念
英語”,電視英語節目是每天必看。從“薄冰”,“張
道真”,到“趣味英語語法”新出的英文書是每本必買。
但究竟英文是個什么水平?究竟學了英文將來用在哪里?
還是僅僅為了在市文化宮的英語角里出出風頭?自己心
里也沒個准數。
(五)錢眼
國家越來越幵放,出國的人越來越多,英文也好象越來
越有用了。眼見許多有過交道的人紛紛留洋去了,有考
“托福”的,也有考“水平考試”的,也有什么也不考
的,更刺激我的是還有回來的。
一位小學時候的同學,這會兒忽然就去美國了,沒多久,
忽然又回來了,帶回來進口的大件不說,看人家那見識
就不一般,才一年的時間,美國五十州逛了十七個﹔進
拉斯維加斯打了一轉,竟成了美元的萬元戶﹔照片上那
輛快到點的福特車,和站在他身邊的那位金發碧眼的洋
妞,居然是一個价:250刀?!
這下目標找准了,不是崇洋媚外就是見錢眼幵。“得下
功夫了,英語這么有用。”我對自己說。當下買了一個
“煤渣磚”錄放机,兩箱方便面,向領導告了長假,然
后把自己關進了設計院的宿舍。
兩個月后,從那間破屋子里走出來,我對自己的英文水
平充滿了自信。考了托福,報了學校,也收到了表格。
但沒有錢,也找不到誰來出擔保。卻原來左右這些出國
的人,不是在國外有親戚,就是在官府有親戚。有國外
擔保的就“自費”,有官府擔保的就“公派”,將就一
點的還來個“自費公派”。
結果留學不成,我的日子非常難過。單位領導找我談話,
“不務正業評工程師要打折扣!”家里的也找我談話,
“借個口你就撒丫子了?!”禍不單行。
(六)人才?
天無絕人之路,何況還是個人才。
“英語?”
“很利害。”
“工程?”
“設計院干了五年了,剛評工程師。”其實是剛參加評,
我把參加倆字給咽肚子里了。
“我們要的就是這樣的人才!”
“人才?”
我于是給“交流”進了政府的涉外單位。沒多久就作為
“表哥”“出國公干”了。
雄赳赳,气昂昂地跨過大洋,才發現自己原來是個聾子
加啞巴。洋人說話時都咕嘟咕嘟地,一句也聽不懂,自
己好不容易才憋出半句來,人家全目瞪口呆的,令我一
下子沒了自信。
不知道鬧出了多少笑話,我才慢慢地回過神來。感謝一
對白人夫婦,從夏威夷來的傳教士,每周定日子請我去
他們家學習圣經故事,講耶和華。感謝我的工作環境,
雖是荒島一個,卻是美國屬土,衹能跟人家說英語。這
樣強制性地過了半年,才基本上能應付了。
后記:
昨天是女兒的十五歲生日。聽著她以极其純正的本地口
音和同學打電話,我忽然想起了自己學英語的這漫長的
過程,忍不住將它記錄下來。
阿豬
11-5-99 于新西蘭 (略有修改于2000年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