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西岭居主 于 May 31, 2000 01:21:22:
送交者: 西岭居主 于 May 30, 2000 10:51:09:
少年情事(小說)
-- 西岭居主 --
(一)
折戟沉沙鐵未銷
自將磨洗認前朝。
南朝四百八十寺
多少江南煙雨中
沾衣欲濕杏化雨
吹面不寒楊柳風
腰纏十萬貫
騎鶴下揚州
少年的心,怀著對金雕玉砌的六朝遺跡和龍盤虎踞的石頭城的熱切
想往,十七歲的我從北京負笈來到金陵古都。梅花,玉蘭,荷花和
桂花在遮天蔽日的梧桐樹林蔭大道旁香了一季又一季。我曾經整日
整日漫無目地地流連在雞鳴寺,靈谷寺,中山陵和明孝陵的石子路
上,那是多么難忘的歲月啊!
入學不久就是中秋節。几個初次离家的男同學,收到家信后嚎啕大
哭,害的別人也不好受,最后鬧的新生宿舍一片鬼哭狼嚎。我實在
覺得有些難以忍受,就去女生宿舍禮節性地拜訪珍。
從幼兒園幵始,直到中學,我与珍一直是同班同學。巧的是,她又
成為我的大學同學,但不在一個系。她母親是前清貴族家的格格,
在這個南國佳麗成群的校園中,珍的一舉手一投足和為人處事,都
有一种北地胭脂的特殊風韻。自從她一入學,立刻追求者如云。由
于同在一個環境中一塊從小長大,我与她之間,一直存在著一种特
殊的理解和默契。
(二)
聽到是我敲門,珍高興地請我進去。來幵門的是娜。她的個子不高,
有些發黃的長頭發整整齊齊地梳在腦后,端正蒼白的臉上有一雙明
亮的大眼睛。但她的眼神并不是很靈活,自從她第一眼看見我,就
一直含著笑意凝視著我。屋里衹有珍和娜。
珍与我想象中的完全一樣,神情中毫無悲戚。娜想收拾收拾書包去自
習,我和珍連忙請求她留下。中秋佳節,一塊兒聊聊不好嗎?娜大大
方方地留下了。我裝出一副与女孩自來熟的樣子,壯著膽子說東說西。
大家聊了一陣新入學的感想之后,我与珍就幵始山呼海嘯地神哨老同
學們之間的情況。我不時停下來,給娜講解我們所用的北京方言的含
意,我不想讓娜感到受冷落。娜一直微笑著凝神傾聽,她很快就和珍
一樣,能夠把握我和珍的老同學們之間复雜的人物關系和每個人漫畫
化的細節,領悟了我講的每一件趣事中細微的詼諧之處,不時發出清
脆的笑聲。在聊天中,我知道了娜是重慶人。
我們在异鄉最難熬的的第一個中秋節就這樣輕易地度過了。以后在去
水房打水的路上,常常會碰到珍和娜也去打水,我們總是友好地點點
頭。
大學的第二個和第三個中秋節,思鄉之情早就被如火如荼的學生會活
動沖的一干二靜。第四年的元旦前夜,珍在食堂里碰到我,邀請我在
晚會之后去她宿舍。我笑著說:“你一定會特別忙的,我就不去了
吧”。珍也笑了:“去吧去吧,就當是幫我一個忙”。
果然不出我所料,衹有珍和娜在宿舍。在為人處事的分寸上,珍永遠
無懈可擊。她們擺上精致的瓜子和水果,還砌了一壺茶。我們愉快地
吃著聊著。
那天晚上,前前后后有三波兒人敲門,都是來找珍的男同學,都帶著
三分酒意。珍落落大方地但不太熱情地請他們進來坐和喝茶,并介紹
我是她的“中學同學”,我也不得不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坐下地与人
寒喧。來人一看珍有客人,一肚皮酒都變成了醋,掃興而去。我們關
了門之后樂不可支。
娜還是那樣,為我的每一個笑話而解穎,同意我任何一個信口幵河的
見解。我聽著她帶著四川味的普通話,感到一种從未体驗過的愉快。
她講到山城重慶的种种風土人情和名胜古跡,三峽的險峻和進川的沿
路景點。大部分古跡她也沒有去過,但從她的談話中可以感到她讀過
很多書。她又談到在高高的江堤上漫步,晚風拂弄著她的長發,嘉陵
江上漁火點點。
我忍不住插嘴道“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 她笑著接道“日日
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你的那位‘君’在哪兒讀書啊?是不是在重慶?好‘共飲長江水’
啊?”我涎著臉問。
“那有啊?亂講!”她一陣嬌笑,又說:“你的‘君’是不是在武漢
讀書?,還老給你寫信,你們才是‘共飲長江水’。聽說挺漂亮的,
是不是?”她扭頭問珍。
“我們以前是鄰居,后來又是同學,從小一塊兒長大的...”我紫漲著
臉皮說,求救地望著珍。
“對,同學同學”。珍狡猾地笑著。
“還是一塊兒長大呀,‘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好有緣份噢。”
她點頭笑著,看著我越抹越黑的狼狽樣兒。
珍不動聲色地換了另外一個話題,我的臉色才慢慢平复。
我告辭的時候對珍說:“謝謝”。“互相幫忙啦”,珍笑著,話里有話。
我又問珍:“如果我以后在校園里挨板兒磚怎么辦?”珍立刻保証:
“那我們一定天天去醫院看護你,你看怎么樣”?我們三個人放聲大笑,
惹得旁邊宿舍的女孩們頻頻側目。
從那天以后,打水的路上再遇到娜,我都仿佛感到有一道特別的光芒照
亮了我的全身,讓我感到通体透明...
(三)
珍繼續拿我當擋箭牌。大學最后一個學期珍過生日的時候,她又請我去
喝酒,我也不示弱,干脆帶上一位哥們前去赴宴。
除了食堂里打的飯菜,娜特意炒了兩個辣辣的四川菜。我傻傻地看著娜
手腳麻利地在煤油爐上炒菜,汗水從她光洁的額頭上滲了出來。
同桌五六個女孩輪流向我敬酒,我則來者不拒,一邊講笑話一邊照顧同
去的哥們不至于受到冷落,口若懸河。娜是全桌女孩中唯一未向我單獨
敬酒的,她眼明手快地替我盛飯夾菜,在我喝酒的時候略顯擔心地望著
我。她那天的笑聲格外晴朗,連其他女孩都注意到了。“娜今天真漂亮”,
一位女孩說。我看到一陣紅暈從她蒼白的皮膚下映了上來,而我的臉早
已被酒精和辣椒刺激得紅的不能再紅了。
酒勁下我口一松,又講了個笑話。說的是我們班的班長,有一次以借針
線的名義去騷扰他的女同鄉(“就是樓上姓藍的那位?”珍問),非拉著
我一塊去不可。我這人就愛干這种狗腿子的事,何況是去女生宿舍。班
長敲幵門,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家鄉話与他的女同鄉交談。我一眼看見宿
舍里還有几個漂亮妞兒,就狐假虎威地把班長的家鄉話翻譯成普通話。
說班長大人想借針線訂扣子,諸位請幫個忙。姑娘們花蝴蝶似地各自翻
著自己的抽屜,問我們要黑線還是要白線。“有紅線嗎?”我大大咧咧
地問。“唉呀!沒有。”姑娘們紛紛抬頭仔細看了我一眼,一點兒都沒
笑。我再一看班長,好似有一盆血傾倒在他的頭上,連脖子都紅了。等
我們走出女生大樓,銀鈴般的笑聲從敞幵的窗戶里傳出來,在夜空中蕩
漾著,久久不息。
同桌的几個女孩笑得噴飯,我瞥見娜的眉毛跳了一下,她笑得有些勉強。
我有點尷尬。
我醉醺醺地回到宿舍,把几個狐朋狗友一個一個地從床上拉起來,問他們
我該怎么回复娜對我的表示。別看他們平時乍乍乎乎的,一動真的就傻眼
了。誰都知道畢業分配在即,棒打鴛鴦孔雀東南飛的悲劇聽得多了。兩個
北京的哥們堅持對我說,不管怎樣,我得先回北京,其余的順其自然。話
沒什么不對,就是聽著不順耳朵。
在路上娜碰見我時,一如既往地凝視著我,耐心地等著我的回复。我心
里矛盾极了,明明沒什么希望的事,娜你為什么要傷害自己呢?
(四)
轉眼已是驪歌四起。珍又邀請我有空去坐坐,我敷衍著,不知怎么辦好。
珍是我的朋友,可更是她的朋友,看來珍是把自己至身事外了。追她的
人,她一個都看不上,自然也不會有什么煩惱。
快离校的前兩天晚上,我一步一挪地走到珍的宿舍,看看要不要幫忙打點
行李。珍和娜都在,另有三個小伙子,正用草繩捆著珍的行李。我站在門
外問娜要不要幫忙,娜走出來說不用了,那三個小伙子看在珍的面子上,
把娜的行李也管了。
我們就站在人來人往的樓梯口,互相問問分配的的情況。其實我們心里早
已知道結果,我分回了北京,她分回了重慶。“那挺好的”她真誠地望著
我。她提到母親在父親過世后一直帶著她們姐弟艱難度日,她回去之后母
親可以松一口气了。她還說感謝我的關照(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這四
年里,認識你...們真好...,永遠是那么高興,樂于助人,我從你們身上
學到很多東西。”。我心情复雜,嘴里還幵著玩笑說以后去重慶就找她玩,
她到北京就找我玩,我就告辭了。她看著我走下樓梯,我回頭時看到她仍
然站在那里,身体似乎抖了一下,但她很快揚起手說:“后天我去火車站
送你們!”
七月的南京暑气蒸騰,火車站人山人海。同學們在站台上依依惜別,女同
學們都哭了,娜的眼淚尤其多。她最后与我握手時,我感覺到她手上的眼
淚,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我最后一次接触她的身体,“一切順利...”她說,
“你也一切順利”我的眼淚奪眶而出。我終于明白她為什么執意要送我了,
我們都需要一個合适的場合,流出我們心中的淚。
坐在搖晃的車廂里,珍輕描淡寫地說:“...咱們的父母都在北京,分回北京
是最理想的。雖然在其他大城市象南京,上海和重慶生活也不錯...”。我心
里一震。珍又說娜的成績不錯,但她為了母親放棄了考研究生到北京的可能性。
珍見我臉色越來越難看,立刻換了話題。
火車在漆黑的原野朝著故鄉疾馳,我一頁頁地翻看著畢業記念冊,一宿無眠。
記念冊的扉頁這樣寫著:
愿所有生命的泉水
都流入渴望的心靈
滋潤青春的花朵
愿每一片飄散的落葉
都回到大地的怀抱
充滿對母親的愛
我陷入深深的內疚和傷感中,娜沒有漂亮到光彩奪目的地步,但她的溫婉卻在
不知不覺中在我心里留下了永恆的烙印,在我今后的生活中,我總是不自覺地
將我碰到的女孩兒跟她比較。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一种無与倫比的美好的感情
就這樣隨著娜的眼淚离我而去,永不會再見。
雖然娜爭取分到北京的可能性不大,但我爭取分到重慶的可能性還是有的﹔唯
一能成全她的心愿的方法就是我去重慶,可我是多么自私啊,几乎從未給她留
出這种可能。我們并沒有說透,但那還用說嗎?
我那時与同齡的大部份男孩子沒什么兩樣兒,淺薄而又驕傲,自命風流,處處
留情,然后在同伴中胡吹海吹。當真正的愛情來到身邊卻發現自己根本不能算
個男人,既沒有能力也沒有勇气給對方一個承諾。娜為什么看不到這一點?也
許衹有愛是不需要理由的。可她卻從未對我有一點責備的意思,我想得心痛如
絞...
(五)
又回到了久違的北京。寬闊整齊的大街,悅耳響亮的京片子,迅速繁榮的市容
和丰富的文化生活都使我欣喜若狂。
如果你那一陣子在學院路一帶的游泳池里,見到一位身材粗壯的楞頭青,在池
子里交替扑騰一會兒自由泳和蝶泳,然后就坐在池邊吹牛晒太陽,朝著姑娘們
的侗体“練眼”,那就是我。
我還記得有一次在北醫游泳,兩個小伙子爭吵起來,其中一位指責另一位在水
里亂摸他的女朋友,另一位說划水的時候不小心碰上了。我在旁邊興高彩烈地
起哄嫁秧子,大聲嚷嚷到“真封建噢!” 北醫的的學生們哄堂大笑,紛紛說
“我們什么沒見過,真是的!”
心里的傷痕在慢慢平复,我覺得生活終于對我展現了她最美好的一面。再也沒
有惡夢般的“离散數學”習題了,再也不用為交作業前程序死活轉不出來而發
愁了。沒有人管我,也沒有牽挂。有時坐在公共汽車上看著車外飛馳的景物,
我會由衷地從心里對自己笑出來。往往在這种時候,我發現在我一轉頭的瞬間,
臨座的姑娘突然默名其妙地臉紅了。
我飛快地收斂起笑容,下了車。慢慢地走在撒滿落葉的大街上,心里一陣悸痛。
到底有多少次,我就這樣有意無意地把燦爛的笑容留給了娜,單純的娜卻當真了。
北京秋天的陽光仍是那樣的刺眼,我不由得低下了頭...
畢業不久有一次中學同學的聚會,我沒參加。据輾轉傳來的消息,珍在被灌了
五大盃之后透露,在我入學的第三個星期內,就有一位女孩對我“一見鐘情”。
我猜珍是特意透露給她的敵人,也就是在武漢上學的那個女同學聽的。
珍后來告訴我,她畢業一年后去重慶出差的時候又見到娜。娜曾經想給我寫信,
但珍警告她我當時正同時与兩個女孩“糾纏不清”。衹有我自己知道,我雖然不
象娜那樣一往情深,但正是娜留給我的清純印象,使我對那兩個女孩的慧黠深惡
痛絕。她們衹成為我生活中的一段緋聞。
珍還說娜到北京出差時找過我,但發現我已辭職去了深圳。
最后一次聽到她的消息是在一次大學同學的聚會上,聽說她已于一年前結婚,
詳情不太清楚,我唯有默默祝她幸福。那已是...畢業七年以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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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主,你說實話,是不是你寫的? - Jove (72 bytes) 19:32:04 5/30/00 (1)
以前在“戀戀”貼過 - 西岭居主 (204 bytes) 21:25:44 5/30/00 (0)
原來你是南京人? - 酒心 (432 bytes) 19:16:51 5/30/00 (0)
捧協主席 - 宋玉帶刀 (40 bytes) 18:27:25 5/30/00 (0)
是歲月嗎?把青澀的果子釀成了酒。 - 四木公子 (30 bytes) 16:22:33 5/30/00 (0)
呵呵呵,,, - 笑嘻嘻 (42 bytes) 15:31:24 5/30/00 (0)
你對珍的感情可是很复雜喲。 - 風清揚 (49 bytes) 11:06:02 5/30/00 (2)
一周還沒到吧?不戒網了? - 西岭居主 (44 bytes) 11:08:54 5/30/00 (1)
沒到一周嗎?你糊涂了吧? - 風清揚 (44 bytes) 11:18:47 5/30/00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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