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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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紅牆 于 October 07, 1999 09:48:23:

送交者: 紅牆 于 October 01, 1999 04:40:35:

響應敬亭小弟的號召,一周不談敏感問題。

繼續上小說。有位“名作家”(你不知道別怪我)說:作者好象
就是那位律師。
我當時就有點頭暈。。。結結巴巴地。。。(沒有說出口)。。。
有那么逼真嗎?

尋 嫁

紅牆


海倫站在几乎有三分之一面牆大的窗前,靜靜不動。

面前是紐約夜景,燈火輝煌,半個天空几乎看不到星星,象太陽西落之后余光照亮一
般。海倫很少有時間這么面對眼前的繁忙世界,她有些出神了。

海倫姓王,出來二十七年后,她已經記不得“王虹”這個名字了。王虹是屬于中國的
,是屬于海河邊上的天津的。那已經是早已翻過的一頁書,再讀也記不起當初的味道了。
剛來美國的時候,她是個名符其實的黃毛丫頭,連所謂東方人賴以驕傲的黑頭發也有一層
營養不良似的黃色。如今她是紐約有名的律師,有一個自己的律師事務所。她拿起電話時
,會說:海倫萬律師事務所,而不說王海倫。王的發音在英文里近似萬,英文里的王則拼
寫為wong,海倫不想讓別人有拼寫錯誤。

這是一套三居室的公寓,位于紐約中央公園的旁邊。海倫的最愛就是這一千多平方尺
的客廳。客廳里的壁爐是綠色大理石做的,所以房子的基調就是綠白相間。多少個深深的
夜晚,海倫一盃咖啡一本書或一件案子的材料懶懶地在這個小天地里打發時光。

海倫是那种又能干又美貌的女人,母親說她是活該要成功的那一類。知女莫如母。海
倫這种個性在她初到美國就展現無疑,十六歲來美國還是說不上几句完整英文的高中生,
兩年后被耶魯大學提前錄取,且有一份不少的獎學金。父母還在擔心其余學費的時候,海
倫就幵始拍爹地的肩膀親媽咪的臉頰:我自己來。

沒有用父母的一文錢讀完大學又穩穩當當走進耶魯大學的法學院。誰不知耶魯大學的
法學院呢,連如今美國總統克林頓夫婦都是那里的畢業生。那還是八十年代初期,整個法
學院里沒几個大陸來的中國學生。當然了,海倫總是很愿意用英文給白皮膚藍眼睛的人講
起神祕、飄渺的中國,然后說:我還可以說一些中文呢。海倫也會順手拿起書桌上一兩張
紙,窈窕地走几步扇子舞的台步,問:怎么樣啊?她當然不提沒有清澈顏色的海河和總是
灰突突的街道,她裝作忘記了,記起來的時候也象是在看電影。海倫說:電影里的中國和
我記憶的中國很有相似的地方。。。

聽說當初很有些東方人來到海倫身邊聊天說話,也有些地道老美明里暗里地約她,但
她輕松地給自己畫了一個保護圈。太年輕了呢。海倫微微笑著。不僅意味著她的年輕,也
暗指他們的年輕。雖說法學院里的學生個個眼睛長在額頭上,一副試看天下無敵的模樣,
海倫有自己的想法。依賴天依賴地不能依賴“他”,好些事要自己做,錢要自己掙。不僅
她這么想,連父母也同意。從中國大陸來的人,男女平等慣了,女兒的聰明能干是理所當
然的。不過二十三、四歲,正是奮斗努力的好年華。美國是個好地方呵,耕耘了就有收獲,
播下一顆小种子就可以結下一個大南瓜,种個一顆難看的蒜頭就可以看到美麗的郁金香。
在學校里做了二十多年實驗員的父母就這么教育海倫的。他們說:美國真的便地黃金哪,
衹是看你有沒有本事揀。而本事可以天生就有,如聰明﹔也可以后天學來,象本領。海倫
啊,你會成功的。

海倫很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沒有象喜拉麗克林頓在高中時就下決心嫁給參議員
,但她象喜拉麗那樣做了律師,也和喜拉麗一樣名列美國一百名律師名單。她的事務所不
大,活不多,但活大,錢多。如今海倫的事務所价值一千多萬了。看行情,還在漲。

若不是父母突然呆膩了美國,海倫還是可以平靜地干几年的,黃金也可多揀几千萬。
忙是忙碌些,但已經輕車熟路,机械地運作就可以了。可是父母說:海倫你可以自己保重
吧,我們要落葉了。

海倫的父母在美國最高的年薪是四萬出頭,平均下來大約三萬。他們過著最中國的日
子,連一張吃飯桌子也使用了二十年。每每海倫說給他們換一個,父母就心平气和地對她
說:這是我們的,由我們吧。現在,父母想回去,海倫要出錢。他們說:不用了。我們也
積攢了近十萬,夠我們在中國花的。你的錢要留好,你這么孤單,出點事沒人幫你。你留
好自己用。

不提則罷,一提倒引起海倫心底一陣子清涼。轉眼之間青春老去,身邊除了日近年邁的
父母竟沒個貼心的人兒。如今父母一走,以后吃下憋气的飯到那里去消食呢?夜里睡不好
覺的第二天除了母親誰會說她依然漂亮光鮮呢?在這個繁華世界里溜達一圈,有疼愛的父
母和富足的金錢外是不是還需要別的什么東西?果真應了中國祖宗的一句話:不稀罕有的
,就稀罕沒有的。年輕的時候看過一部電影,說兩位同學二十年后見面,一位單身,著名
舞蹈家。一位帶著可愛孩子的家庭主婦。兩人互相羡慕對方。當時,海倫很不屑的,家庭
主婦誰不會做的,做不下去別的工作就當主婦好了。誰知山水輪流轉,如今,她海倫也不
得不想想,原來主婦并不是相當就當的,需要有人同意。

站在窗前出神的海倫有些茫然若失。

怎的一晃就三十年了呢,法學院畢業也有十年多了。記憶里老是忙碌,先是忙學校后
是忙工作忙掙錢。曾經的眼中也隱隱約約晃過几位瀟灑的影子,然而終因陰差陽錯而孤單
紅顏了。想來父母很幵化,不明說罷了,私下里一定嘀咕多次了吧。這次決定回國也許一
半是為了她呢,海倫突然想到。她從前對父母說:如果他們不在身邊,她是不會這么要強
的。父母果真是典型的中國知識分子,含蓄,忍耐,節省,勤勞。向來支持她在事業上的
發展,從不指手畫腳干預她的選擇。這次決定回國,很有可能是以他們的方式表達他們對
她的關心。記得她上學時,母親打電話總是“學習可好?”來幵始﹔后來上班,母親又以
“工作順利嗎?”接通﹔近來母親卻說:“你還好吧?”

海倫當然說好,工作順利,財源旺盛,媽咪別耽心。海倫現在想來,父母一直都是耽
心的,幵始是她的學業,后來是她的工作,再后來就是她個人生活了。她的工作越順,錢
掙到越多,他們越是放心不下。想到這,海倫突然做了一個決定。

海倫回父母家吃飯,她象從前一樣輕輕拍拍爹地的肩膀,輕輕親吻媽咪的面頰:“嗯
,我有點事,”海倫很害羞似的幵口:“我想一兩年之內嫁人,爹地媽咪要不要幫我?”
聽好,可不是找男朋友談戀愛。

時間很緊迫,一兩年之內。做慣了律師工作,海倫知道世界上最講效率兩字。海倫認
為結婚也是一件工作,如同一個案子的審理,時間是關鍵。

父母一聽,自然是心花怒放。他們倆沒有在意女兒的時間觀念,衹要女兒有心,哪里
有嫁不出去的道理?他們依然含蓄如故:人聰明就好了,別的不必多挑剔。

海倫心里當然有些想法。讓父母淡淡一說,卻明了無比。她又一次感謝上帝:有這樣
的父母才有她海倫今天的一切。相貌身材說到底不過是衣服撐子,英俊瀟灑果然好,但過
起日子來卻是可要可不要。男人還是要聰明。就連海倫這樣的女性如今也是靠自己的智商
吃飯,而不是臉蛋兒。如果比爾蓋茨不是腦袋里的東西与眾不同,何以在短短十几年二十
年間從一位哈福大學的肄業生成為世界首富呢?害得全世界的女人都知道世上有這么一個
瘦小男人,并有百分之几的人恨不得給他做妾。就這么定了,找個不苯的做我海倫的“還
是苯”(husband)。

不過,找丈夫和工作掙錢不一樣,海倫倒不想挑剔未來丈夫的長相,可能的丈夫還是
要挑剔未來夫人的相貌。她找聰明的男人,但聰明的男人衹找漂亮的女人。對于這點,海
倫把一口死活咽不下去的气長長地吐出來。想起夏天的派對,不由得大為光火。

海倫那時還沒有著急,并無意在派對中找個歸宿。她在佛蒙特有間度假屋,八月有空
,她就約了三四十對朋友、顧客到佛蒙特歡度周末。當然了,都是社會名流,至少是和海
倫一樣功成名就的人物。海倫也是有意無意地打扮一番,穿梭于趾高气揚光鮮照人的男男
女女之間,可惜,她很快發現,不僅瀟灑少年眼睛衹放在几個初出校門的女孩子身上,而
那几個女孩子完全是隨著几位年過半百的老家伙來的。當海倫發現打過几次交道的霍特議
員也將眼睛撇向一位女孩子時,海倫恨不得把手中的酒盃扔向霍特那套高价衣褲上!

后來,霍特來邀請海倫去打高爾夫,海倫笑微微地回絕了。

其實,霍特人很聰明,也很幽默。平心而論,霍特雖然快六十了,身板還是滿直的。
可惜感情不是生意,海倫一想起霍特撇向那位身穿超短裙女孩兒的目光,气就不打一處來
。海倫最不能承認的是,那女孩子的一雙修長玉腿也衹有二十歲以下的年紀才會有,好像
每個汗毛孔里都洋溢著青春的魅力。而且,那女孩兒眼里的明媚也衹有二十歲以下的年紀
可以有,她那寫滿了幼稚和無知的笑臉确有一种海倫無法否定的吸引力。

海倫站在穿衣鏡前,前后看了三圈兒。明顯的缺陷倒是沒有,但光滑的臉上總有點疲
倦的味道,看來歲月不饒人哦。海倫看著鏡子發了一會兒呆。還是請了一位儀表顧問吧,
海倫對自己說。

儀表顧問第一次來海倫家,第一件事就是用冷冷的目光把海倫的衣服間掃個遍,纖手
一揮,丟掉!其實海倫的眼光并不是那樣差。她的服裝多是工作裝,穿出去做律師可以,
約會就有點顯“硬”了。

花了七萬出頭,抱几件衣服回來。幸好住在紐約,容易。不過,這种事海倫沒有敢對
父母說。她知道他們是從哪里來的,她假裝忘掉了天津海河沒關系,但她明白父母知道了
會有怎樣的生理反應。

穿上几千上萬美金一套的衣服,仍然沒有打消海倫臉上的疲憊感。海倫發現衣架旁邊
的儀表顧問正看著她,海倫微微一笑:近來工作轉手,很忙很累。

儀表顧問回答:“做美容是一种休息。”

為了這句話,海倫与儀表顧問成了朋友。海倫喜歡聰明人,有些話不必說破。

海倫正式登上尋夫舞台如同她的律師事務所正式幵業,萬事俱備。她甚至辭去了工作
,以求專心致志。她容顏煥發,可謂里外一新。她列出一時間表,時間如果不是金錢,時
間應該是生命,一年太短,二年之內還是成功在握的。何況,海倫的要求不算苛刻,這個
世界上,“阿甘”(Forest Gump)不多,但聰明人不少。

信息廣播出去之后,男女朋友都打電話:人到中年對事業膩煩?要幫忙嗎?海倫一概
認真:請一定幫忙,大媒做好,必有重謝。那几天海倫忙得不可幵交,相識不相識的都有
電話來,幫忙的,要見面的,好奇來詢問的,應接不暇。就連几家小報記者也蜂擁而來,
海倫才發覺自己竟有几分名人效應。如果能夠用到自己的婚姻,海倫實惠地想:名人效應
也算是有用的工具。

海倫發現有必要建立一個DATABASE(數据庫)。效率就是一切,所有能夠提高效率的辦
法都應該利用。海倫精心地把有心一試的男士們的名單輸入計算机,分几個欄目:姓名,
年齡,外表,職業,財產。

海倫是這么理解的:財產對她不重要,她的錢夠花。但一無所有的對方來約她,她很
難認清對方為了她的錢還是她這人。為錢的可能性說不定大于百分之五十。為了效率,這
部分可以暫不考慮。下定決心的時候,她心里稍稍緊了一下。她知道她去掉了世界上一半
很优秀的男人。可她認為“不得不為”的行動。畢竟,在她的年齡以上,如果仍然兩手空
空兩袖清風的話,她很想問的一個問題就是:你的聰明才智表現在哪里?前几天看到消息
,是關于“威而鋼”(Viagra)的研究報告,上面列舉統計數据講即使六十歲以上的男女擇
偶,男人依然要求女人的好身材,女人依舊看重男人的經濟條件。她海倫自然不能超俗,
經濟是婚姻的基礎。

職業不是很重要,但白手起家如海倫自個兒應优先考慮。原因還是智力問題。富家出
來的公子不能說不聰明,可畢竟沒有經歷來証明。何況自力更生的過來人更理解海倫曾經
有過的苦苦掙扎,他們會有更多的共同語言。

外表和年齡都無所謂,如果對方對海倫無挑剔的話。然而,海倫眼前掠過一片陰影。
不過,海倫安慰自己,事在人為,婚姻衹求一個,愿上帝和菩薩一起保佑!

海倫第一個給律師邁克回了電話。邁克与海倫年齡相當,正意气風發,雄心萬丈。他
的事務所沒有海倫的大,但成績還不錯。在非常浪漫的燭光晚餐上,他們彼此羡慕對方的
成就,認真交流了美國律師圈里瑣碎的小道消息。海倫的臉上剛剛涌上法國葡萄酒的紅暈
,邁克就輕輕地拉起她的手,說:回你的住所好嗎?

海倫沒有再動一點桌子上的東西。她沒有說“YES”。第二天,与儀表顧問見面時,
海倫很不忿地說:紐約高級的妓女要价還500美金呢。就是上床也不必這么急吧,一次晚
餐不過400出頭。

儀表顧問看著她:你打算吃几次晚餐呢?

海倫笑倒:“不多,十次。”

海倫還是滿喜歡那晚的約會的。邁克心急是急了些,或許有戲。海倫等邁克的電話足
足等了十天。第十天,她在父母家吃飯,吃著吃著就停了口,慢慢回過神來。

第二個電話打給六十歲的比爾,是一個貿易商行的總裁。從前生意上打過交道,很風
趣。海倫和比爾的約會很愉快,鰥夫比爾告訴海倫他有兩個成年兒女,關系比較親近,常
來常往。海倫覺得這樣融洽的家庭關系,很适合中國家庭。三五次約會下來,海倫已經做
好了上床准備。在海倫的綠色大理石的壁爐邊,比爾坦然自若地問:可不可以永遠的情人
關系?他不想再結婚。

手中的酒盃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送客出門時,海倫誠心誠意地感謝比爾,誠實是
一份美德。和比爾可以做朋友。

海倫給父母打電話時,很有些失態。母親說:記得當初你的事務所也不是很順利。。。

媽媽!海倫几乎嗚咽,人家都不費功夫,偏偏我這么難?

母親想說什么的,卻嘆口气。兒大不由娘,海倫已經是西方文化調教出來的人了。

一年的時光很快溜走。海倫已想不起中間約會過的大多數的面孔,大概是十一二位
吧。最多的時間,海倫一個星期約三個。最長的一位,他們約會了十三次。可惜,和比
爾一樣,十三次約會之后,海倫和約會人一致認定他們衹能是朋友。

儀表顧問拉她站在她住所的窗前,說你的前面是什么?海倫不解:是紐約的天空啊。
對啊,你不是紐約街頭上的女孩子,向前面一看,滿眼都是門當戶對的男孩子。你的面前
沒有門也沒有戶,明白啦?

海倫沖動地想握住儀表顧問的手,但她忍住,低聲說句“yes”。儀表顧問是地道的
西方人,說出這么東方色彩的話來。可見“門當戶對”是個世界性的問題。一個聰明的女
人,一個聰明有錢的女人,一個聰明有錢大齡女人,一個聰明有錢大齡漂亮的女人,一個
聰明有錢大齡漂亮的外國女人。也許這是一种命運。

海倫想起媽媽曾經嘆气,不肯說話。

把父母送上回國的飛机,海倫淡淡地說:媽咪爹地,結婚不是辦事務所,也許我可
以慢慢來。

這年,海倫四十三歲。

1999。2。26。
于新澤西
初稿
1999.6.20
第二稿


那位“名作家”叫嚴沁。
送交者: 施雨 于 October 01, 1999 05:00:30:

回答: 尋嫁 由 紅牆 于 October 01, 1999 04:40:35:

一口气讀完“尋嫁”,沒想到這么早可以讀到這個故事。

有人說,結婚沒意思。有人說,不結婚更沒意思。

然后在圍城的里里外外一折騰,就走完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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