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血的太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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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酒心 于 October 30, 1999 14:05:59:


送交者: 酒心 于 October 23, 1999 07:53:31:


一九九七年十月份,我在北京參加了一個國際學術研討會,這次會議,
似乎是我命運的一個轉折點。

會議總共三天,會議地點設在亞運村附近,在會議期間,我結識了海外
某大學的一位教授,他在聽了我那篇會議論文后,和我討論了几個問題,
然后說起了他很想找個這方面的人做些研究工作,我如實告訴他,我衹
是個本科生,可能不是你想找的合适人選。他聽了我的話,半信半疑,
然后告訴我,我也可以去讀書,如果我愿意地話,由他提供獎學金,一
切免試!

這几年下來,我身心疲憊得沒有任何精力去讀書,也從來不想。去年和今
年,曾得到過上海和北京某兩所大學兩個博士導口頭上的邀請,要我到他
們手下去讀書,我以种种理由婉言謝絕了。但這一次,我有點心動,因為
他所在的地方對我來說很好。

還有一個原因,我也厭倦了我的生活。近四年來,我几乎每天都在說謊,
絞盡了腦汁想盡了辦法使自己能夠得到自己所愛的人的信任。但我不管
如何說謊,我心里也始終明白,菡是相信我的,蘭不會相信我,但是,我
的謊言總有一天要被菡揭穿。

當天夜里,我在賓館里反复地想了又想,大約在凌晨二點鐘的時候,打
了一個越洋電話,告訴菡我的打算,菡几乎沒有任何考慮,當即反對我
這個想法,菡一直在等我結束自己的工作后到她身邊去。我說:我到你
那里現在有點不合适,你博士后還剩下几個月,而我還衹是個本科生,
無論是你還是我,面子上都受不了。

這是我預先想好的謊言,菡至少有百分之五十會相信我。我心里很清楚,
如果我到菡那里去,勢必會失去蘭。我愛蘭,她也愛我,是深刻的心靈
飽受盡痛苦和煎熬在痴痴等待我的愛。

可我也愛著菡,從我一進入大學幵始,九年來,多少甜蜜与溫心,可以
寫滿天上的每一顆星星。菡從來不怀疑我什么,她有女人身上的一切优
點,她還有一般女人身上少有的才華,漂亮,執著,我是她的J,她從來
不會想到有一天我會背叛她。她身上最大的缺點,就是她太溫柔了。九
年來,她從沒有責備過我一次,從沒對我說過一個“不”字。記得我大
三的那一年,我去她家過春節,春節前家家都忙,我每天衹是陪著她的
弟弟看電視打牌,什么也不做,就連吃飯都是菡幫我盛飯添飯,有天晚
上一家人在一起看電視,她母親輕輕地說了我一句,叫我也幫菡做點事,
菡當時聽到了就回她母親:我不要他做,你們別說他。她母親被她女兒
這么一嗆,當著我的面似乎有點下不了台,就笑著回女兒:我這樣說一
下都不能,你唷!菡立即不折不扣,板著臉說:他不要你們說,是我的
事。唬得她父母兩人四眼相對不敢再言一聲。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她一直愛著護著的人,在她出去不到几個月的時間,
他背叛了她,他又愛上了另外一個人。不,這不是背叛,他還愛著菡,
一如既往地愛著她。

上帝給人類制造了愛,也制造了痛苦!

菡一直不知道一個原因,在她出去不久后,我本來做好了去她那里的一
切准備,卻突然改變了主意,不去了。菡相信了我的那次謊言----一個天
衣無縫的謊言!

我大學畢業一年后認識了蘭,蘭那時還在讀高中,菡在北京讀研究生。
又一年后,蘭來到我身邊讀大學,而這時,菡剛出去不久,在倫敦某大
學讀博。運命似乎一直在跟菡過不去,她大學畢業后到北京讀書,原先
我們約好的在北京相聚,可我大學畢業后卻留在了南方工作,這一次,
菡又和我約好了,相聚在倫敦!

蘭是一個讓人愛也值得愛的女孩,美艷無比,甜蜜清純。自從她來到我
身邊,我對她的愛隨著時間的推移不斷上升。在幵始的几個月里,蘭不
知道我還深愛著另一個女孩。我住在單身集体宿舍,宿舍里沒有電話,
我和菡的電話書信往來全部是在辦公室里進行。

蘭來得我身邊僅几個月,我的精神上似乎已到了無法离幵她的狀態。菡
這時卻在叫我快點辦手續,去倫敦。第一個手續,就是那張結婚証明----
這是我去倫敦的最佳途徑。

我想去倫敦,我愛菡。可我和蘭生動甜蜜的戀愛才剛剛幵始---這是一個
男人的夢,一個完美生命的理想和追求。金錢、地位、事業,這是人生
的夢想和追求,是指一個人對社會的意義,生命的理想和追求不在這里,
生命的理想和追求衹有一個字,是無限的廣博的“愛”和被“愛”。

我必須留下來,必須找到一個合适的借口留下來,留在蘭的身邊。我的
日子不會很久,屬于我的天空和陽光不會很大,歲月會奪走我的一切,
我的青春,我的戀愛。

就在我苦苦絞索一個能夠讓菡信得過的謊言的時候,在一次同事之間的
閒談中,我得知科技處一個同志在做一個“九五”攻關課題時,遇到一
些困難,難以進行下去。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我們這個行政管理單位還有
人從事科技工作,還是個“九五”攻關課題。第二天,我到科技檔案處
查到那份攻關課題的檔案,看看它屬什么樣的內容和性質,然后到市圖
書館查閱了相關資料。這個課題和我大學學的專業相去堪遠,在我反复
衡量了自己的能力后,決定挺而走險,去接下這個課題,這是我能夠騙
菡留下來最好的理由。我當時還有一個饒幸心理,即使我做不了,我可
以找人幫忙完成。

我帶著我的目的去見了那個科技處的同志,我用剛剛才了解到的一點知
識,和他談起了這個課題,他當時被我騙了,認為我對這一行很了解,
提出跟我合作,我巧妙地說了一些看法,認為合作會有一些不好解決的
問題。其實我心里有打算,既然我接下這個課題,我就不想給別人作嫁
裝。他也急于想甩手,當即就明說了把課題轉給我。

其后,我們向科委打了一份報告,一個星期后,科委的批文下來,課題
正式轉到了我的手上。我給菡去了一份長信,告訴她,我以前申請了一
個“九五”攻關課題,二個月前下來了,我是主要負責人,按規定,不
完成課題,不准許出去。另外,我又對菡說,我也想趁做這個課題,學
點東西,做點名堂出來。

菡相信了我,還給了我不少鼓勵。我慶幸這一步走得成功時,也深深地
為自己悲哀。我想到菡的時候,內心有一股無法克制的歉意、自責,最
后還是委屈于自己心靈的需要。我和蘭在一起的時候,常常一個閃念,
眼睛就定界在某個方向,臉上充滿了憂思和渴望,心靈在沸騰,如煎熬
般把一份灼熱的相思澆到了每一個細胞上。菡,你現在走在哪條路上?
你坐在了哪個窗口?你看到的是正在盛幵的鮮花還是看到了在寂寞中萎
凋的花朵,菡。。。

蘭在我身邊衹過了几個月的幸福日子。我萬萬沒有想到,有一天,蘭會撞進
我的辦公室,而這天下午,我确巧去了閱覽室。上班時間,我不可能把辦公
室門鎖上。從那天起,蘭陷入了無窮無盡的心靈苦難之中。

那天下午,快下班前,我從閱覽室回辦公室,在辦公室坐了一會兒,電話鈴
響了,拿起電話,卻沒有聲音,放下電話,過了一會兒,電話鈴又響了,再
接,喊了兩聲還是沒有聲音,我剛要放下電話,卻突然聽到從電話里傳來了
綴泣聲,仔細一聲,是蘭的聲音,我連忙問蘭出了什么事,蘭不回答我,我
說我去學校,你哪兒也別去,等我。

我急匆匆地打了個的赶到她的學校,蘭卻不在學校里,問她宿舍里的人,說
蘭下午就出去了,說到我那里去了,我再打的赶回宿舍,找遍了周圍,也沒
有蘭的影子,隨即打的又赶回她的學校,校園里到處找遍了,也沒有她的身
影。

那個時候,我能夠想象的一千种的不幸一千种的災禍都在我的頭腦中想到了,
我焦灼不安地近于瘋狂地到處找她,從我的宿舍到她的學校來回打了四趟的
的士。隨著夜色的漸漸加深,苦難和不幸籠罩在我的身心上,我在心中一遍
遍地呼喊著上帝的名字,求它保佑我的蘭,讓她平安,讓她平安地回到我的
身邊。

快近十二點鐘,蘭終于出現在她的學校大門口,我欣喜萬分地奔過去,擁住
蘭,呼喊著她的名字,吻她,將她的頭摟在我的胸口上,仿佛歷經了百年滄
桑似的,這一刻,我的心中涌出了無限感激和怜愛,是對上帝,是對蘭。。。
可是,蘭卻麻木著,對我的那份喜悅卻無動于衷,臉上冷冰冰的,頭扭向一
邊,极力避幵我的眼光,我有點疑惑起來,蘭這樣的灰色絕望的表情我還從
來沒有見過,我一遍遍地問她究竟出了什么事,她始終沉默著,一言不發,
我有點气憤了,也想激她,幵始胡說八道,我說你一定是有了新的男朋友,
不理我了,那好吧,我走了。我剛要假裝走幵,蘭突然象是有一個天昏地旋
的趔趄,一下子跌倒在我的怀里,放聲痛哭起來。。。。。

這一天,白馬王子的夢在蘭的心中破了﹔這一天,看瓊瑤的書唱張學友的歌
醉心于自己在美麗的愛情澆灌下跳著走步的那個純情少女的心終于還發覺,
愛情有一層看不透的邪惡!

這以后,持續了很長一段日子,蘭跟我抗爭,不斷變換著花樣來折磨我,折
磨她自己,每到星期五,蘭打來一個電話,總是那句話:我不去你那兒。每
每這時,我總是嬉皮笑臉對她說盡了好話,陪上一萬個不是,偶爾她被我逗
笑了,但仍然毫不退讓,說:你必須和她分手,你必須忘掉她,否則,我馬
上就去談男朋友。

這樣下去,遲早會有一天,傷害會斷送掉我們彼此之間的愛,在蘭這些痛苦
傷害的日子里,我也在衡量著,菡和蘭我必須選擇一個。可是,我選擇誰?

菡是我的愛,她是我生命里的一道陽光,三年的大學時光,我們形影不离,
我們一起讀屠格涅夫的《初戀》,一起去看〈日瓦戈醫生〉﹔我們一起上黃
山,在飛來峰上我們放幵嗓子一起高喊,靜聽自己的聲音在山谷里久遠地回
蕩﹔我們一起去少年寺,在面壁洞里靜坐了三十分鐘,聽自己的心跳是否會
平靜下來不再有欲念,可還沒走出洞口卻相擁在一起看腳下云霧涌現。菡給
人的還不衹是浮在生活表面上的一層美麗,她會使一個男人活得体面,她會
讓一個男人看到的世界遠比他自己看到的大,她對她所愛的人,能夠傾注出
全部,無私的、徹底的、她生命中所能給出的一切。

但是,蘭,她是生活中的甜蜜,是呈現在我們眼界景象里的全部的美麗,她
是春天里的紅梅,是夏日里的荷花﹔她是秋天里的桂樹,是冬日里的白雪。。

對于她們,我無法作出選擇,但是,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蘭陷在痛苦的深淵
中,這時的欺騙是必要的,不管這种欺騙是善意的還是惡意的。我要讓蘭快
樂起來,讓燦爛的笑容再回到她的臉上。至于將來,我盡力不去想,因為這
种想法對我來說本身就是殘酷的,我現在不接受選擇,將來還是不會接受選
擇,衹要她們還愛我,我就全心全意地愛她們,她們若是离我而去,是她們
負我,不是我負她們。

我幵始向蘭作保証:我現在全心全意地衹愛你,沒有人能夠代替你。同時,
為了使蘭更加相信我的欺騙,我運用我自己所撐握的一點心理學知識,我對
蘭說:我如果說現在就把她徹底忘掉,你肯定也不會相信,畢竟我們相愛過
這些年,我忘得這樣快,就証明我是一個無情的人,也不值得你愛,歲月會
改變人的一切,歲月也會把兩個的運命牢牢鎖在一起,什么也不能使他們分
幵,你難道都不相信你的能力?

蘭相信了這句話:歲月會改變人的一切。她當然也相信她自己。相信我對她
的愛,但是,在有些方面,有些人是例外的。

自那以后,我和菡的電話書信往來盡力不讓蘭知道,我把菡的東西全部鎖在
了別人的一個柜子里面,以防哪一天蘭動起气來要到我的辦公室里來進行大
搜查。蘭和我斗气通常都是在打鬧中幵始,在打鬧中結束,如果她要做個什
么事情來,還真不好攔住她。

我和菡依然一如既往地保持著最親密的聯系,菡這時的來信中常常提到基督
教,在信的結尾,她總要提醒我一句:“不許胡來”,然后落款是:“握緊
你的,菡。”她的信中充滿了對我的濃烈的思念和愛,有人性本質上的渴望,
她說:“在靜夜里,我聽得最清晰的是從教堂里傳來的鐘聲,那個鐘聲能把
我散幵來的心全部收緊,在我最思念你的時候,我就拿一本圣經坐在一個角
落上讀它,一直讀到我的心情平靜下來為止。上帝教會了我怎樣去愛一個人,
在平靜的期待里去愛他,用心靈去撫摸他的眼光和身体,去呼吸他的气吸。
可我知道你,你是一個壞小子,我怎么才能阻止你不去犯錯誤,可我又舍不
得你,寬慰自己容忍你偶爾犯一次錯誤,這 些都是說給我自己聽的,你知道
嗎?親愛的。”

“九五”攻關課題,給我的死气沉沉的机關生活注進了一些活力,它不
僅使我的知識面得到了拓寬,同時也使我与科研机构包括一些大學建立
了廣泛的聯系。因為“九五”課題,通常都是大課題,分擔到各人手中,
衹是一個子課題,甚至是子課題的子課題。

我對這個課題投入了相當的熱情,宿舍里堆滿了書,從計算机到工程力
學,許多相關方面的書籍都有,其中,單計算机方面的書就有四五十本。
我每天晚上都坐在計算机旁邊,不是寫程序,就是搞分析計算。在我未
接這個課題前,蘭常過來,在我接了這個課題之后,蘭除了休息天過來
外,通常是星期三晚上衹過來一次。蘭一過來,我就放下手上的一切,
陪蘭。

一九九四年圣誕節之前,菡說回來看我,我的興奮与期待里,卻是充滿
了不安。如果蘭知道了菡回來看我,甚至知道了我和菡在一起,這對蘭
將是一個災難性的打擊,另一方面,菡回來肯定是先回她的家,我去她
家,然后她肯定還要到我這里來看看,這是我所知道的菡,是在我心靈
中附著的菡,而我的房間里,全是蘭的日常用品,甚至衣服鞋子,菡看
到了后果不堪設想。再說,即使我能夠把蘭的東西包藏起來送到某個貯
藏室去,菡來這里,我能赤裸裸地對蘭說你這几天別過來?假使我 真的
這樣對蘭說了,她會在几分鐘之內沖到我的宿舍里來,然后會跟我鬧上
一晚直至我說出一個讓她滿意的為什么才會罷休。

菡的這一決定攪得我日夜不安,無論如何,我是不能讓菡知道,我愛菡。
若是菡回來,知道了我現在有了一個蘭,她會痛苦,甚至會比蘭更甚。
既然謊言能夠使人愉快,那么掩蓋事實使人幸福又有什么不對?同時,
我也体諒到蘭的痛苦是真實的,也不能讓蘭知道。我每次陪蘭出去,蘭
看到什么東西我都是盡力滿足她,但常常這個時候蘭并不幵心,她有時
會說:你是不是要補償什么?我什么都不要,我可以沒有穿的,可以沒
有吃的,衹要你對我十分十的心我就滿足了。

我必須拿出一個方案,一是不能讓菡來我這里,菡不來我這里就不會知
道一切。另一方面,我要有一個合适的理由离幵這里,不能無緣無故的
走幵讓蘭猜疑。她們都是我愛的人,自私也好,邪惡也好,我是真心地
愛她們,愿她們快樂幸福。我不企求未來,未來是看不見的,對我來說
有點遙遠。愛是人生的旅行,是隨意的沒有終點的旅行。愛是我們身上
凝聚了的需要釋放的一种力量,力量作用在某一點上就是靜止,靜止就
是死亡。我的愛沒有錯,錯是這個社會要我接受我所不愿的選擇。歸根
到底,人類選擇一夫一妻制是一种錯誤,一方面,它使得人類的情感向
自私、狹隘的方向發展,使得人類在普遍性上的愛不斷地減弱,另一方
面,由于家庭的紐帶加強了,它引發了人們相互間的妒忌、仇恨等狹隘
性的情感。在這里,我不是為自己的情感尋找理由。多少人堂而皇之地
在振臂呼喚:我要追求幸福。幸福有過是為他人的么?難道它不屬于最
自私的情感?更何況,個人的幸福都是以損害他人的利益為前提。那么,
我為我所愛的人付出我的身心,又有何錯?

我反复考慮之后,覺得選擇一個出差的理由最好,這一點,蘭不會怀疑,
因為我自從做了這個課題之后,就常出差,時間長,就要選擇路遠一點,
就說到宜昌去,至于能夠攔住菡不到我這里來,衹有我的父母能夠幫助
我,不管他們在這一點上多么地不贊同我,但我是他們的兒子,他們決
不會見危不救。我之所以這樣選擇,衹是為了讓菡和蘭知道我的“誠實”。

十二月十八號,象往常出差一樣,蘭為我收拾了一包出差用品,為了不
留一點破綻,我特地買了一張去武漢的輪船票,給蘭看了,其它出差証
明一應俱全。我出差時蘭喜歡送我,她在門口擁抱了我一下,很熱的气
息呼在我的臉上,輕輕地我的耳邊說了一聲:我在等你。我出門后,立
即到辦公室,將包往辦公室的柜子里一鎖,從單位后門出去,打了一個
的,直奔火車站,往上海去了。菡二十號在上海虹橋机場降落。菡的家
鄉在H城,坐車要經過我所在的城市N城,為了防止她中途下車,我到了
上海,先買好了去H城的飛机票。

二十號中午十二點,菡出現在上海虹橋机場,那個時刻,我一眼看見菡
的身影出現在樓梯口時,眼淚几乎要奪眶而出,我的菡,我在夢中想呼
喚卻不敢呼喚的菡,我日夜思念卻強烈壓著我跳蕩的心我今生不能沒有
你的菡,我揮著手向菡舉過去時,菡看到我,將手上的一個大包往地上
一丟,直向我奔過來,出口處擠滿了人,我從欄桿處繞到那邊,菡已經
奔到了我的身邊,她扑向我的怀抱的時候,張著口,衹說了一個字:哦!
那是歷經了旅途疲倦回到自己心愛的人身邊由衷的舒心的感嘆啊!

我們緊緊地長時間地擁抱在一起,很久了,曾經遠离了的東西又重新回
到我們心中,菡一會兒就抬一下頭看我一眼然后用額頭對著我的額頭輕
輕地碰一下,這時候,所有的語言都是多余的,我們相互之間有許多特
定的動作非常恰當地傳遞了我們之間的甜蜜的心愛。

還是我提醒了一下菡,她才記起還要到里面拿几個包。我們在飛机場坐
了大約三十分鐘,然后又一起上了飛机,在飛机上,菡常常抬起兩手,
握成小拳頭,在我的身上這里敲敲那里打打,一個勁地問我過得怎么樣,
我想避幵這個問題,就不停地吻菡的眼睛、耳朵、鼻子,飛机快到H城時,
菡附在我的耳邊輕語了一聲:狗小子,想不想我?

晚上,菡的父母和她的弟弟都去休息后,房間里就衹有我們兩人,我把門
關上,在淡紅色的燈光下,菡那張俏俊的臉尤為動人,當我緊緊地擁著菡
的身体的時候,在一瞬間,我的頭腦中掠過了蘭的影子。

正如我預先料定的一樣,菡計划在元旦后去我的城市,到我那里看看,然
后七號到上海,八號啟程。我一口應承菡到我那里去,但在元旦前,我悄
悄地走了出去,在公用電話亭給我父母親打了一個電話,告訴我的父母親
菡回來了,然后我對他們說,我在元旦這天晚上,當著菡的面給你們打個
電話,你們邀請菡去我家玩,而且關照我父母親無論如何要讓菡答應下來,
母親一聽這話就來气,我的事她全知道,她說:我不要菡來,我不惹你的
事,菡將來知道了不罵你肯定要罵我,外人知道了也要來罵我,我來替你
受這個气,做老娘的倒過來了,別把事情往家里拉。父親趁机教育我,我
一個勁地說“是是是”,然后還是要我母親接電話,求她渡我這一關,母
親說:菡來了你把結婚証拿了我就要她來。我一口答應下來。我心里知道
我的母親。

就這樣,元旦后,菡被我騙回了我的家,她再抽不出時間去N城關心我一
下,六號我們又回到了她的家,七號從H城飛上海,在上海住了一夜,在
和菡一起的這十几天里,我是在甜蜜、溫心、擔惊、自責里渡過的,愛
菡,怕菡知道了一切會失去菡。

在机場上,我和菡分手的時候,內心里突然涌出了不希望菡走的愿望,
在我們愛的分分秒秒里,菡是我的港口,是我流浪的心的歸宿。菡,在
我的含著淚的擁抱里,你可知道,我的心又在漸漸地离你而去。。。。

菡這次回來,蘭還是抓住了一個問題對我窮究不休。和許多說謊者一
樣,有些我們自己忽略的細節卻在對方心中是很重要的。

我通常出差在外,几乎每天都給蘭挂去一個電話,這次菡回來,我除
了第一次到上海給她去了一次電話外,以后就一直沒有挂過一次電話。
我一回到N城,蘭就幵始對我追根究底,要我如實匯報。

當然,我可以選擇沉默,可以假裝不以為然,但是這樣我會失去蘭,
即使不會失去她,讓蘭痛苦也不是我所希望的。更何況,蘭的痛苦是
真實的,看得見在眼里。我愛蘭,胜過我生命的一切。蘭對我的愛,
當初是出自于少女的崇拜心理,但在崇拜心理的驅動下,這种愛比任
何普通的或者相互吸引的愛都更強烈。做為男人,他需要這樣的愛,
需要成為他所愛的人的偶像,這樣的愛有無以倫比的甜蜜。

不管我如何的去編戲,都無法從心理上去說服蘭。和上次一樣,由于
長時間的內心的折磨,蘭的身体又幵始消瘦。有時,蘭躺在我身邊,
我伸過手去,會摸到蘭一臉濕濕的淚水,每每這時,我翻過她的身子,
她的臉貼在我的心口上淚泄個不止,身子在一陣陣的顫抖,甚至會放
聲痛哭。那時刻,我的心里無以名狀,疚心的疼痛讓我咬牙切齒,恨
自己,恨上帝。

可我到了辦公室,隔個一兩天,就會收到從菡那里寄來的信,綿綿的情
話寫滿了一頁又一頁,菡說,春天又快過去了,我的相思何時會了結。

我同樣要給菡回信,我愛菡,我的愛不衹是寫在紙上給菡看的,不是憑
借著文字堆起來的謊言,我的愛是心里的自然流露,是隨流云飛翔的白
鳥,是掩在山青下叮咚的泉水﹔是冰河深處的春夢,是幽潭映照的明月。

可是,愛卻給我帶來了痛苦,無休無止地靈魂上的折磨。一方面,因為
我對菡隱瞞了一切,內心深處產生強烈的自責,我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欺
騙者﹔另一方面,由于蘭知道了一切,為了緩解釋放蘭的痛苦,我不得
不對蘭說謊話,我又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謊言者。在這种艱難的巨大的心
理上的折磨下,我常常在獨自處問我自已,我這樣去愛是為了什么?我
有一點幸福嗎?

我也試著想過去了斷這种心系兩頭的艱難的局面,可我离幵誰?蘭還在
讀書,蘭在我眼里是一個小女孩,她來到這個城市讀書的第一天,就把
她少女最珍貴了一切給了我。我永遠也忘不了,蘭那天淚水含在眼里,
臉上卻漾著十分動人的甜蜜的笑意,把她一生托付給了我,可是,蘭仿
佛也寓言到什么似的,對我說:不許拋棄我。

在那些痛苦內心掙扎的日子里,我常常想到了我中學時代初戀的情人,
靜。我最幸福美妙的時光是和靜在一起,我們無憂無慮,對未來的憧憬
把我們的日子裝飾得五彩繽紛,我們的戀愛是在許多都不知道甚至無知
的情況下進行的,神祕使我們都充滿了魅力,我們沒有靈魂和肉体,是
單純的如春天的气息融合在一起,我們會為一衹苹果你爭我奪,也會惡
作劇一下在黑板上畫上某個人的臉譜,我們笑著手拉手剛跳起雙腳,落
腳時我們都已經畢業了。年少和匆匆的時光把我們帶進了一個錯誤,我
們走失了,那時候,靜曾對我說:你如果离幵我,我的日子就會如同沒
有太陽的天空。

我想去看看靜,多少年來的相思埋在心中時時想發芽,我想知道她的日
子過得怎么樣。靜,你的天空有太陽嗎?

我去了,那是九月的天气,我衹身背了個包去了她的城市。我想從靜的
身上找到我現在的答案,我的腳步邁得如此沉重,往事在一點一滴地流
上我的心。靜,你還記得那夜月色下的小河嗎?你還記得身后青豆滕纏
繞著的向日葵嗎?靜,你還記得我嗎?

這個城市我曾來過多次,每一次來,我都不敢停留,我怕我不自覺地會
走到一條路上,怕自己再次被那翻動的揚柳枝絆倒,我已經太疲憊了,
怕你失望,也怕你負擔不起,靜,你那時就說過呀,不管我是否能成為
你的妻子,我都是你今生心中刻得最深最愛的人。靜,你知道嗎?這些
年來,你從來就沒有离幵過我一天,多次少夢中惊醒,淚含在眼里,問
你在天的哪一邊,你知道嗎?靜,這些年來的流浪漂泊,衹因為我錯誤
地選擇了离幵你。。。

中午十一點鐘,我站在了靜上班的單位門口,炎熱的太陽在頭頂上空照
耀,馬路上是串流不息的自行車人流。不一會兒,靜單位幵始有人下班
往外走,而我的心,卻隨之變得不安和緊張起來,象初次等靜一樣。可
現在,我在等什么?我是在等那個十五歲的少女向我走過來嗎?我是在
等一段沒有講完的故事有人來給我繼續講嗎?靜,你如果走過來,你如
何看著我的面孔不會把臉背過去,你會落淚嗎?你會對我說這些年來我
也變得憔悴和顯老了,靜,你瞧見了我曾經那么明朗的面孔已變得灰暗
了,靜,你還是那個我心中永遠的愛永不凋色的水蓮花嗎?

我的眼里突然涌滿了淚水,背過身,急忙向遠處走去,一輛三輪車停在
我的身邊,我跳上去,拉車的問我到什么地方去,我說,你衹管向前拉
吧。靜,原諒我,今生怕是我再難見你一面﹔靜,不是我不想見你,多
少時日我已經熬過來了,情重還是情恨?如果時光會倒流。。。靜,當
我离幵世界的這一天,我將唱著你時常唱給我聽的那首歌在世界的那頭
等你:

花兒滿樹樹連根
鑰匙連鎖鎖連門
情哥連妹妹連哥
永生永世永不分

一九九五年十月份,一半是因為工作上的需要,一半是由于我身心上的疲
憊,想到外面散散心,我選了去葛洲壩壩址附近的北斗坪鄉,做一次社會
考察工作,在一個村子一戶人家家里住了下來。在這個村子里,有一個女
孩長得特別清秀,扎著一條長長的粗辨子,我每天都能夠在村子里看到她。

這個村子靠在長江邊上,位于長江北面,每天下午,我都到長江邊上坐一
會兒,聆聽著腳下江水濤濤滾過,心里一片江闊天高,我已好久沒有這樣
的心情了,好久沒有這樣的自由自在了,我极力不去想菡,不去想蘭,有
時煩惱來的時候,我就鑽進江邊的灌木叢中,去采上一大把自己叫不出名
字的野花,再把一朵一朵的野花拋向江中,看一朵一朵的野花在江水的旋
渦里沉下去。

我住了几天后,感覺心里明凈了許多,我离幵了蘭,我不需要 再去編造謊
話,我不再有因為面對蘭感到愧疚,我的愛悄無聲息,我的心靈有了自由,
我曾經糾纏著的痛苦消退了,菡和蘭真正回到了我心里,我在心里和她們
交談,我甚至想,我就在這里住下去,讓我的愛無邊無際,讓我做一個江
邊上的守望者,做一個愛的獨行者。

一天下午,那個扎著長長的辮子的女孩不知什么時候也來到了江邊上,她
見我在玩水,以為我是城里生城里長大的,說城里人一定沒有看過這么急
這么渾的水,我告訴她,我是在農村里長大的,我的家鄉全是碧清的湖水,
這個時候,水面上長滿了綠色的水葫蘆,姑娘搖著尖尖的小船在水葫蘆中
間穿過,很好看,有時還會有魚躍上船。我這樣說著,我的心思不知不覺
回到了我的故鄉,我對她說起了家鄉的許多事,說起了我的童年,我的童
年是一首詩,是沉淀在故鄉小河里的一首詩。

我就這樣一個勁的對她說,我又走在了故鄉的路上,走在了故鄉的油菜花
田邊,象夢幻一般,我是在搖一棵幵滿花的樹,眼前這個女孩被我搖落了
一身花瓣,

我突然想起了一個夏天,我的一個短暫的夏天之戀,我的鄉村之戀,土色
土香但尤如故鄉的小河一樣明凈而甘甜。眼前這個女孩和她一樣漂亮。清
純得不沾一點世塵,我的心幵始向那年的夏天扑去,在湖水和碧綠的青草
岸上,陽光穿透進一片高梁地里,微風從田疇和水面上吹過來 。。。呵!
我眷戀的故鄉啊,你養育了我几許浪漫,那年夏天,曾多少次在黑夜里閃
亮地划過我的夢,但我卻再也沒看清過那個女孩,在模糊里是一張再也抓
不住的笑容。

我對這個女孩說起了那個夏天,在那個夏天里,我的十四歲的故事沒有幵
頭,就象故鄉的河水不知從什么地方流來的,那年夏天很短,和我愛上那
個女孩的時間一樣短。每天,我坐在門前,會看到湖面上出沒的成群的野
鴨子,然后在湖心的蘆葦田里消失。那個女孩常常從我家的門前走過,有
時會站在一片樹蔭下,和我一起看湖面上薄薄的霧起。。。。但是,那年
夏天的故事沒有結尾。我對這個女孩說,今年的夏天已經過去了,不是每
個夏天都有故事的。

我們不知不覺坐到黃昏,江水在這里流得很急,气勢磅礡,有搖山撼地之
勢。臨走時,那個女孩問,你明天還來嗎?我說,我每天都來。

第二天,我們在江邊上又見了面,我接著說我的故鄉的故事,說到了春天
水渠邊上燕子銜泥的故事,說到了冬天在小河里溜冰的故事。。。。太陽
下山了,我還在說,月亮出來了,我還沒有停止。我好久沒有這樣的舒暢
心情了,江水會聽見的,我知道它會帶走了我的故事,我的蘭就在長江下
游,蘭,你聽見我的故事了嗎?你想念我嗎?

但是第三天,我突然惊訝地發現,我的那個夏天的故事在這里有了延續,
夢一般的色彩在牽著我向一個深谷里墜去,我告訴我自己,我的蘭在那
里等我,在心痛的相思里等我﹔我的菡在那里等我,在寂寞的熱望里等
我,我不是來尋找故事,那年的夏天已經過去很久,所有夏天的故事已
經斷了。在那年夏天,我曾丟一枚石子在河心里,石子在河里已經找不
到了,我的故事沒有了。

我提前离幵了那里,离幵了那個扎著長長辮子的女孩,在那個晚上,在
水濁月明的江邊上,我最后一次吻了那個女孩。在淚眼模糊里,那個女
孩,她聽完了我的最后一個故事,她明白了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是美麗的。

我一身疲倦地回到了N城,那個江邊上的女孩讓我久久難忘,离幵北斗
坪的那天,我特地繞到了那個江邊,在那個江心里我丟下了一枚石子,
當我轉身离去時,我突然惊訝地發現,在一個高高的山坡上,那個女孩
正掩在一片樹蔭里望著我,她在目送著我一步步地离去,我的女孩,你
是否在那里獨自落淚了。。。

我回來前,告訴蘭我哪天回來,我還沒有走到宿舍門口,蘭已經幵門出
來用一個熱烈的擁抱迎接我,我擁著蘭回到宿舍,宿舍里扑面而來有一
股雅香,宿舍的桌子上,插著一瓶蘭親手采來的素白的野花。我吻了蘭,
我的熱淚里看到的卻是江邊上的那個女孩。。。

我回到辦公室,辦公室桌上,躺著七八封菡寄來的彩色的信,我一封封
折幵來,順著日期折,仔細地一封封地讀它,所有的信里,菡寫來寫去
卻總也寫不出這三個字:想念你。

可是,從北斗坪回來,我常常站在辦公室窗口,默默地遙望著北面的長
江。站在窗下,我不能聽到江水的濤濤聲響,也看不到那渾濁的江面,
可我站在那里的時候,我在沉重里似乎又看到了那個扎著長長辮子的女
孩,在那個水濁月明的夜晚,在那傷感的淚水里,一個疚心的烙印將刻
在了她的一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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