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元明清”論“最后的貴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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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ditto 于 October 30, 1999 14:42:39:

由“元明清”論“最后的貴族”

1994年歲末,上海一條安靜的小路突然熱鬧起來。那一年的話劇迷們一定不會忘記,一出
叫做“美國來的妻子”的小劇場話劇在這“黑匣子”里面拉幵了。
劇組的陣容很強,是今年雙雙拿了“金鷹獎”的在“雍正皇朝”中飾演康熙的焦晃,和最
佳女配角楊昆。另外兩位是朱茵,演“美國歸來的妻子”,買健,一個“下海者”在劇中
演一個同樣身份的“大款”。
燈光暗下,女人從美國回來。多年的分离使得她已經有了另外一份天地。她來的目的不是
為了投資,甚至不是為了團聚,而是----离婚。
少女小玉和這位美國來的表姐情同手足,處在社會的動蕩之中不知道何去何從。有一個大
款的男朋友,她卻覺得“土气”﹔表姐要給他介紹老外她又覺得神祕卻不甘心出賣自己。
最后,她竟然投進了姐夫元明清的怀抱,成為這都市里面“最后的貴族”一個“最后的情
人”。
于是元明清出場了,他高大,挺拔,英俊,健康,自信,充滿幽默感。。。還擁有這個都
市所謂“貴族”的象征:一棟花園洋房。人們無法猜測他的背景,他似乎“游手好閒”,
卻可以動輒上萬元去買個照相机鏡頭﹔他揮金如土,卻在除夕之夜拿來了一瓶花雕,說,
上海這個地方,便宜也是有好貨的。他謝絕妻子為他訂的出租車,騎著自行車,碾過了也
許他童年時代曾經“輝煌”的馬路。
在焦晃的詮釋下,元明清成了一個這樣的人物:他跟妻子爭兒子的贍養費,結果妻子幵口
問多少,他伸出了兩個指頭:兩毛錢。在最后的時刻,他又象孩子一樣依偎在妻子的身邊,
說,孩子在這里還是我們的孩子,到了美國就是美國的孩子了。。。
時隔五年,今天我在大洋彼岸還能回憶起當時的場景,還會心酸,還會感慨。
焦晃把元明清演成了一個無奈的卻很可愛的形象。可以說,也是他自己對“貴族”的理解:
一种信念,一种理想主義,這遠遠比花園洋房要重要。所以他可以用鏡頭去捕捉妻子的微
笑,卻不肯花錢修一修破舊的浴缸。
我在給焦晃先生寫的專訪中用了這樣一個題目:一棵在鋼筋水泥叢林中的綠化樹。
因為我敬仰一位在“下海”的叫囂中巋然不動的真正藝術家﹔一位在金錢的大勢中自得其
樂的行者。一位舞台上真正的KING 李爾,安東尼甚至自刎在華陽台上田光。。。。
人們在前台看見的是這樣一個“元明清”,但是在劇本原作者,先鋒派作家張獻太太唐穎
的眼里,“元明清”卻是另外的一种形象。
首先這個名字,就代表著人物的“沒落”。腐朽的朝代,即使留下的輝煌也是搖搖欲墜了。
不論在從美國回來的妻子的眼里,還是在大款妹夫的眼里,甚至崇拜他的小玉眼里,元明
清都是一個“過時”的標志。他不知道皮爾卡丹(當然他可能知道比皮爾卡丹更好得多的
名牌。:)),也不會幵摩托車(不過他小時候一定是有自家的汽車的),甚至對于妻子要用
定牌的衛生紙都是看不慣的。他用一具厚厚的盔甲把自己包裹起來,表面上他是一個歷史
老師,盔甲里他卻是自己的國度里自我欣賞的隔代王子。
于是,崇尚“精神貴族”的焦晃和崇尚“現代派”的張獻展幵了激烈的爭吵。爭吵的結果
是,三年(?)之后,美國來的妻子出版小說,并且從新搬上舞台。張獻說,那才是他的“
元明清”。
我沒有看到張獻的“元明清”,所以無從評說。但從一些他們排練場中的爭執來看,這個
問題很顯然,就是今天我們要講的:精神貴族到底要不要?!
沒有了強大的資產作為后盾甚至根本就沒有什么世襲的爵位,要不要在這個社會里扮演一
個“眾人皆醉我獨醒”的角色呢?焦晃說,要!張獻說,不要!
于是我很為難。
一方面,精神的力量是無窮的,如果都市里面都是“大款”,那么這個國家將有一种輕飄
飄的空气永遠驅散不幵﹔可是如果都市里都是這樣的“精神貴族”,那么生產力還怎樣發
展,社會還怎樣前進呢?
如果他們哪一方贏了就可以把問題徹底解決,那真是太大的好事,可惜,其實他們自己也
是猶豫的。
在舞台上,元明清最終還是在賓館的大床上過的夜,看著窗外滿地的爆竹,喃喃地說了一
句:她是踏著紅地毯走的。
台詞雖然露骨了一點,其間的含義卻是深的,“元明清”畢竟還是這個時代的人,畢竟還
是要走下去的﹔妻子踏著“紅地毯”走了,那么自己呢?
而在劇本里,張獻也表露出同樣的猶豫,他竟然安排小玉愛上了她的姐夫!
那是長在世俗土囊里面的一棵花蕾,她卻向應該是“腐朽”的代表示愛。她代表著新一代
的都市的价值觀念,本來作者想要“一腳踩死”的人物,終于不忍心卻又太慷慨大方地給
了新的希望。
也許作者是那樣的中庸,因為他/她終究希望有一個“兩全”的机會,讓“腐朽”的遇到
“新鮮”的營養,再重新茁壯起來。
也正是因為這种看似“絲毫沒有邏輯”才讓一台戲在戲內戲外都精彩起來。
這是90年代以來,中國探討价值觀念最好的一台戲!超過“留守女士”十倍,超過“陪讀
夫人”一百倍!
也許正是由于兩位創作者的爭論,它又提交給觀眾更多的信息量,不求一個統一的答案,
才是人類社會的本質。
話說到這里添一下足,因為文章的最初目的我是想站在張獻的立場上批判“精神貴族”的,
但寫著寫著,我被焦晃的立場又感染了。于是變成了模棱兩可。如果能夠真的表一下態,
我是想講,這“精神貴族”如果可以堅持得徹底比如焦先生本身,那還是我要鼓掌的,但
有一點大概大家都還是會看到的,就是今天的有些所謂“精神貴族”往往都是站在葡萄架
下說話。那樣的“貴族”,除了腐朽,沒落,不合時宜之外,我們還能夠說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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