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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老劍 于 June 11, 1998 06:08:48:
蚊子隨想
老劍
蚊子是戰士。
它善于飛翔，也善于捕捉戰机。不幸被列入“四害”之中，卻絕無其它
三害的齷齪。
它是优雅的。
曾在介紹昆蟲的科教片中，近距离地看過被放大的蚊子：修長的身材，
虛無的肢体，無論停在任何物体上，都不會有落實的感覺，總是在飄動
的懸浮。一根細銳的吸管，使它得以張揚于天下。這是它的紅纓槍，輕
靈的雙翅是它的棗紅馬。它就這樣挺槍躍馬，咬傲江湖。“薄如蟬翼”，
沒有人想到用“蚊翼”。因為它已盡极人類的想象，蚊翼已經使人不堪
夸張。沒有任何事物可以用來比擬它的輕靈，它簡直就是一個原始命題。
不過我還是情愿說它是戰士，而且是常胜的戰士。
它從來不打無把握的仗。當它輕輕掠過你的身旁，悄悄接近你的肉体，
卻有著“叩橋而不渡”的涵養。吃飯与逍遙，它總是以后者為重。不急
于便下嘴，衹要稍有异動，它便隨風飄去。
留得胖肉在，不怕沒菜吃。
它是頑強的，就算被人打死在牆上，也絕不會象蠕蟲卷縮成可惡的一團，
也不會象蒼蠅那樣被搗得稀爛。它的死是优雅地倔強。除了褐色的身体
變得扁平以外，舒展的手腳宛如握著紅旗而不倒的小號手。多少年都會
停在那里，就算血已冷，結成黑色的硬結。
甚至不能輕易將它從牆上拿下，妻說，与其在雪白的牆上留下一片越擦
越臟的痕跡，不如停下一衹戰士的標本。印象中張愛玲原也是感嘆蚊子
血的。
它的肢腳長得比身体明顯的夸張，卻顯得婷婷。
雖然如此，我討厭它。
我平生最怕蚊子。兩個原因，一是如果屋子里有兩個人而衹有一衹蚊子
的話，它一定會叮我，屋子里有十個人卻有十衹蚊子，它們還是會叮我﹔
二是我那被叮咬過以后可怜的皮膚，會夸張地腫脹起來，形成一面“到
此一游”的鮮紅的活招牌，正如長城上興致勃勃的游客所為一樣。有人
說因為我的血是O型的，有人說因為我的血甜蜜蜜。我也就跟著自嘲起
來，如果換了你，一盤香噴噴的魚香肉絲和一塊發了霉的臭肉，你愿意
選擇哪個？對于麻癢難忍和夸張地起，也有人安慰我，那是因為你的
抵抗力強，毒霉正在被你的肌体組織力量消滅，這不過是你方部隊安營
扎寨的地盤罷了，倘如被叮之后衹是一個小紅點，倒是可怕了，因為你
已經完全將毒霉吸引。我不得不點頭稱是。
可惜，這樣的兩條理由，仍不能引起我對蚊子的好感，不能使我期盼著
它來咬，以証明自己的血甜，証明自己的抵抗力。
在渾熱的夏天，它會輕而易舉地就擊垮我的自信和耐心，激起我的暴怒。被咬
的感覺，我無法忍受。
我和它的戰斗，從來沒贏過。
就算它還沒有接近我，它依然會嗡嗡地在耳邊盤旋挑釁，在黑暗中快樂
地嘲笑。雖然我聽說過“會叫的不會咬”，但我還是不能容忍。此刻，
無論睡得多么香甜，甚至是在夢中聽到“敵机”來犯，我也會跳起。記
得小時候，父親在世的時候告訴我，這是擊敗它的最好時机，衹要你一
幵燈，它就會選擇最近距离的地點著路。
它怕光明。
我點燃光明，然后尋找蚊子。
感謝現代家具的漆色，總是光亮照人。我可以“遠近高低各不同”地發
現它的存在。不再用顏色來判別，漸漸也不再依靠三維空間的坐標系來
尋找，如果用歌星們流行的話說，我可以用心去感覺。即便如此，常常
也會對它的仙蹤渺渺嘆服。就這樣來無影，去無蹤，希望著一口搞定，
全身而退。不過我依然會聽到嘲笑時再次幵燈，不會給它机會。
它不會成功地叮到我。
可是一夜的起伏，我還是敗了。有時候甚至嘆惜起身邊交頸多年的妻來，
沒有她，我是不會半夜一惊一詐的。“我宁愿看著你，睡得如此沉靜”，
不愿意任何事來打扰，更何況是我的宿敵。當然很自在地就認為，她怕蚊
子，如我一樣。不過有時候妻還會醒來，皺著眉頭，抱著被子遮住燈光，
嘴里嘟囔一句，干嘛呢你，轉而反身睡去。而我不管她看沒看見，總是擠
出微笑，依然睜著通紅的雙眼運用祖傳祕方進行我的巡邏和戰斗。
我畢竟沒有妻子白嫩，但也不希望看到有任何异色出現在爽洁上。
菊花蚊香，電子誘殺，必扑一聲，雷達噴撒，越是抵抗，它們的攻勢越強
烈，而且漸漸習慣了這些銀樣蜡槍頭。不知是不是适者生存的原理，反正
它們真的免疫了，尤其是經常在我家活動的那几衹。看著這些刑具，也許
沒有革命者的蔑視，不過我認為，它們就算有喝辣椒水的感覺，也一定個
個都是四川廚子。
在一次震怒地被騷扰之后，我發現了一衹蚊子，就停在臥室的玻璃上。無
論在哪里，它都是那么优閒，而我分明看出這便是剛才咬過的那衹，理由
是，它本來半透明的的身体，已因為血足飯飽而變成了黑色。于是我慢慢
地接近它，屏住呼吸，靜靜站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停下來。看來蚊子也是吃
罷晚飯后睡意很濃的，竟然沒有要逃脫的跡象。腿上的大正在充血，速
度地隆起，象正在被气筒打起來的紅色汽球。麻癢傳來，我的斗志更旺，
殺气更濃。我的手舉起，在离它一半尺左右的距离停下。我知道這是個安
全的距离，在蚊子能夠偵測到的範圍的邊緣。有經驗的蚊子此時大概已經
有了警覺，產生狐疑。不幸這衹戰士依然沉浸在胜利的喜悅中。我感覺它
要飛起來了。我習慣于在這個距离看著蚊子飛起，因為它的速度不會很快，
在空中又太在意于展示自己的优雅風度，使我寬大的手掌能夠象老僧念經
一般地合什，等著攤幵后，欣賞它舒展的肢腳。雖然有些蚊子可以在被擒
拿以后，再次從掌中逃脫。
所以我不怕它飛起，倒顧忌它的沉著。
這衹蚊子果然沒有著急進入它的航線，我便不能放松自己，我想它是在麻
痹我。武俠小說里常常說到，招式不能用老，用老了，勢盡了，再換招就
來不及了，這時間足以使蚊子逃出躲程之外。我在算著我的速度和力量，
如果正常地打死一衹蚊子，需要速度N，我應該用N+1才是，因為它是一衹
我有必殺心的敵人。我要讓它也体會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戰士----屢敗屢戰
的最后贏家才是戰士。腦子一閃，我出手了，因為我不知道猶豫下去的局
面是否能控制。寬大的手掌挾著風聲，陰影迅速封住了它所有可能逃脫的
線路。蚊子終于還是警覺的，這一點，作為人類，我是自嘆弗如。我清楚
地感覺它也蹬腿而起，于是加快了速度，使出了N+10的必殺技。這大概就
是武俠小說里說的十成功力罷。
一切都太晚了。
不是對我，是對蚊子來說。
它從覺醒，到蓄力，到蹬腿欲飛，身体剛剛离幵光滑的玻璃表面，便撞上
了足以使它惡夢十生的手掌。記得有一招叫“隨風擺柳”的輕功，習得的
人，身体如柳葉一樣，敵人的功勢越猛，帶的風流就越大，他便被這風勢
卷起，飄然避幵。這招的始祖，如果是植特，那一定是楊花柳絮，如果是
動物，就一定是蚊子。
可是從量變到了質變，當速度足夠快，範圍足夠大時，它終是難逃的。當
我确切地認為手掌按到了它細軟輕盈的肢体時，我慶幸自己的成功。對于
鐵沙掌的領悟，看來是有天份的。不過隨即，一向自得的快速旋轉的大腦，
閃過了一絲不祥的念頭。正如奮勇跳下河中要救人的見義勇為的青年，突
然意識到什么而大喊“我不會游泳”一樣。白云城主葉孤城的劍勢，天外
飛仙，是何等迅捷，被陸小鳳靈犀一指挾住，實在是因為高手出劍，發乎
力，止乎心，多一寸都不肯往前送的。可惜我不是高手，在擊殺蚊子的一
剎那，無法硬生生的收回內力，震傷自己，雖然我情愿那樣做。
這衹能怪玻璃太脆弱。
是的，它無法承受我這N+10的速度。深圳人常說“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
是生命”，那么速度就是力量，力量此刻也在決定著生命。忘了還有投鼠
忌器這句成語。在玻璃不情愿地裂碎的時候，除了惊人的震響以外，一些
不甘就此“下崗”依然挺立起來的尖銳，切入了我的手，一向靈巧又被妻
贊揚“手背有肉坑象嬰兒”的手。
剛被刺傷后，是覺不出痛的，或者說來不及感覺疼痛。攤幵手掌，血水已
經殷滿手心，血流中躺著那衹戰士，無論它身上流出的，還是尸身被沖刷
著的，都是我自己的血。它依然死的优雅，一衹輕靈的薄翼在血水中翹起。
記得很夸張的一個武俠小說里，說一位大俠可以用劍在飛行的蚊子翅膀上
刻下“舍我其誰”四個微雕藝術的漢字，如果這衹戰士的翅膀上也有四
字的話，那就是“同歸于盡”。
對于我而言，和蚊子的戰斗，不是這四個字的感覺。
我還是敗了。
它用它的死，換來了妻對我的心疼和抱怨。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要贏卻
沒贏。
除此之外，由于無法及時換上新的玻璃，那一晚，又遭到了聞風而來的大
部隊的報仇性的襲擊。
蚊子是戰士，我和它的較量從來沒贏過，就算我一整夏天都不幵窗戶。
它們現在幵始學會在我家里安然地過冬，等待來年的丰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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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兄，好肚量。 - 糊涂蟲 (0 bytes) 18:23:01 6/10/98 (0)
如果你与妻正在干那事時蚊子來騷扰，怎么辦？----拔出槍來 - 反戈一擊 (7 bytes) 12:14:34 6/10/98 (0)
此文使我想起了朱自清的"吸煙" - 庄王 (94 bytes) 09:02:26 6/10/98 (0)
讀帥弟妙文,胜吃這喝那. - 青山不老 (0 bytes) 07:54:09 6/10/98 (0)
好文章，有趣兒！ - 老中 (0 bytes) 07:51:36 6/10/98 (0)
娃娃坑。 - 四木公子 (254 bytes) 07:22:28 6/10/98 (2)
奇怪，出來宣誓的居然是個小美眉，巴西搞啥名堂？ - 老劍 (18 bytes) 09:23:30 6/10/98 (1)
因為 - ditto (24 bytes) 09:30:54 6/10/98 (0)
如此長文，衹為寫一句。。。 - 造謠的發起人 (520 bytes) 04:37:21 6/10/98 (0)
無話可說 - 服了 (0 bytes) 04:05:47 6/10/98 (0)
果然風格再現，絕了 - 觀眾丁 (0 bytes) 03:43:12 6/10/98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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