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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伊可 于 June 11, 1998 06:14:33:

　　　　　　　　　　　　　讀北島的《太陽城札記》

　　　　　　　　　　　　　　　　﹒伊　可﹒

　　第一次讀北島的詩，印象最深的就是這《太陽城札記》。

　　整首詩由一連串作者對一些生活中基本詞語不尋常地詮釋組成。題目是《太陽
城札記》，“太陽城”在哪里？太陽城是作者心目中的世外桃源嗎？太陽讓人想到
光明，太陽城應該是美好的地方，但是整首詩的語气，用詞似乎并非在形容一個充
滿光明的世界。

　　　　〔生命〕
　　　　太陽也上升了

　　這就是詩的第一段。幵門見山，馬上點題，帶出“太陽”這個主題。太陽升起
來的确讓人聯想到生命，但是“也”，“了”這兩個字卻給這一段帶來了不平常的
气氛。為什么要用“也”？還有什么別的在“上升”呢？也許還有許許多多太陽以
外的事物可以讓人感到生命。

　　　　〔愛情〕
　　　　恬靜。雁群飛過
　　　　荒蕪的處女地
　　　　老樹倒下了，嘎然一聲
　　　　空中飄落著咸濕的雨

　　愛情本應是美麗浪漫的，這一段寫愛情，卻衹有第一句“恬靜”還算是和普通
人心目中的愛情有關。“雁群飛過荒蕪的處女地”給處女地帶來的是希望，因為雁
子可能帶來种子帶來新生命。“老樹倒下”可以象征舊日情怀的逝去，也可以是愛
情路上障礙的消失。到這里為止，我們可以看到愛情仍然是充滿希望的，但下面一
句話鋒一轉，“空中飄落著咸濕的雨”，又把剛才建立起來的希望打碎了。“咸濕
的雨”可以是眼淚﹔“咸濕的雨”一般不宜“處女地”上新生命的生長。“愛情”
在這里再次受挫。其實現實生活中，愛情的确就是這樣，讓人渴望擁有，但是常常
是讓人滿心歡喜然后又讓人面對一次又一次的考驗。

　　　　〔自由〕
　　　　飄
　　　　撕碎的紙屑

　　“飄”是自由的。如“撕碎的紙屑”般飄更是自由。但是誰撕碎了“紙屑”，
讓“紙屑”這樣自由？或者“紙屑”指被推翻的教條？

　　從另一方面理解，這一段似乎又有諷刺的意思，如“紙屑”那樣飄是真自由嗎？
紙屑其實還受控于風，并不是絕對的自由。

　　絕對的自由存在嗎？

　　　　〔孩子〕
　　　　容納整個海洋的圖畫
　　　　疊成了一衹白鶴

　　初看這一段，好象看到孩子們在玩折紙。但是細讀就不難發現“容納整個海洋
的圖畫”其實隱喻著孩子們的將來，孩子們的將來象一幅包容“整個海洋的圖畫”，
大得不能明确地看清楚。然后把這幅畫“疊成”“白鶴”，白鶴可以飛，帶著希望
飛，如孩子們帶著老一代的希望飛翔。但是，從另一方面看，這里的“白鶴”是用紙
疊出來的，并不是真的白鶴，所以也不一定能飛，最多衹是一個用紙疊出來的希望。

　　為什么是白鶴，而不是麻雀或鷹？白鶴在東方文學中似乎有著特殊的位置，往
往被用來表現某种超脫塵世的意義。孩子們出生的時候是纖塵不染的，長大后逐漸
進入塵世，超脫塵世衹是一相情愿的想法。生命就是這樣，我們期望著用紙折疊出
來的白鶴能夠飛翔。

　　　　〔姑娘〕
　　　　顫動的虹
　　　　采集飛鳥的花翎

　　天上的虹和飛鳥的花翎都是美麗的事物，美如年輕的姑娘。“顫動”兩字又顯
示出了姑娘的害羞。如果“顫動的虹”是害羞的姑娘，那么“飛鳥的花翎”該是姑
娘們追求的幸福生活了，或者是甜蜜愛情？

　　　　〔青春〕
　　　　紅波浪
　　　　浸透孤獨的槳

　　波浪為什么是紅色？有兩种波浪會是紅色，一种是被血染紅的水，另一种是日
出或日落時靠近太陽的海水。后一种解釋似乎更近題意，但又和“青春”及“孤獨
的槳”聯系不起來。所以“紅波浪”應該是指革命浪潮，把“青春”浸得越發孤獨。
“浸透”這個詞用得十分地道，既把波浪和槳之間的關系表明，又隱含著孤獨“浸
透”青春的意思。人總是在年輕的時候對孤獨敏感些，或者說更不怕讓人家知道這
孤獨，這就是青春。

　　　　〔藝術〕
　　　　億萬個輝煌的太陽
　　　　顯現在打碎的鏡子上

　　又是太陽，但是這里有“億萬個輝煌的太陽”。太陽衹有一個，多出來的太陽
是因為“打碎的鏡子”的折射。很美的意境。藝術和生活其實也是這樣，不同的人
從不同的角度看，會得到完全不同的結果，雖然所指的藝術和生活本身是同樣的。
在這里“打碎”和“輝煌”形成對比，“太陽”和“鏡子”又互相襯托。

　　　　〔人民〕
　　　　月亮被撕成閃光的麥粒
　　　　播在誠實的天空和土地

　　月亮的光來自太陽，“月亮被撕成閃光的麥粒”，所以麥粒還是月亮的碎片，
因為太陽所以閃著光。麥粒是虛幻的東西，如何發芽？這里不難看出作者對“人民”
的定義的怀疑。

　　　　〔勞動〕
　　　　手，圍攏地球

　　勞動离不幵手。手把地球圍攏，象征著人們以勞動這一形式主宰著地球。“圍
攏”這個詞完完全全帶給我們那种世界掌握在我們手中的感覺。

　　　　〔命運〕
　　　　孩子隨意敲打著欄桿
　　　　欄桿隨意敲打著夜晚

　　命運是我們無法真正把握的，隨意如小孩敲打欄桿。但是敲打欄桿發出的聲音
又敲打著夜晚。想象在夜深人靜時，聽到這樣的聲音會有什么感覺，也許那就是命
運給我們有些人的感覺。這一段里，玄就玄在“隨意”兩字，命運不正是隨意的嗎？

　　　　〔信仰〕
　　　　羊群溢出綠色的洼地
　　　　牧童吹起單調的短笛

　　我不信宗教，不清楚羊和牧童与信仰的關系。從字面理解，羊群從洼地里爬出
來，應該是一种生存的象征。而“單調”兩字又一次体現出了作者的怀疑精神。“
牧童吹起單調的短笛”接在上一句后面，讓人不禁要与作者一起怀疑所謂的信仰到
底是什么，是否如“單調”的笛聲那樣不能讓人信服？

　　　　〔和平〕
　　　　在帝王死去的地方
　　　　那支老槍抽枝，發芽
　　　　成了殘廢者的拐杖

　　和平是不再戰爭。當“老槍”“在帝王死去的地方”“抽枝，發芽”，戰爭离
我們是真的遠了。由“老槍”長成的“拐杖”又在和平的時候在殘廢者的手中時時
刻刻提醒我們戰爭的傷害。槍本來是沒有生命的，槍的本質是消滅生命，作者卻把
槍比喻成有生命的植物，构思巧妙，又有反諷的作用。

　　　　〔祖國〕
　　　　她被鑄在青銅的盾牌上
　　　　靠著博物館發黑的板牆

　　“祖國”原是一個很神圣的詞，在這一段中，似乎作者在故意給人一种悲涼的
感覺。“祖國”是否常常成為人們發動“正義”戰爭的借口？盾牌上鑄著的總是本
族的圖騰和象征，在戰爭中被士兵拿在手中御敵，多年以后的命運卻衹是“靠著博
物館發黑的板牆”。祖國的概念對我們來說是否也將會是這樣，終有一天被放到一
個不起眼的位置，想不到的時候看都不會看一眼？

　　　　〔生活〕
　　　　網

　　生活是“網”，一張我們無法逃脫的網。我們活著就必定受到生活這張網的約
束，不愿受約束的，可以象顧城一樣不再活。而大多數人都沒有不活的勇气，還是
每一天在這張網中生活著。再往深處想，誰在織這張網？是否織網人又被另一張網
捉住？

　　有時詩不需要長，一個字照樣可以表達作者完整的用意。這樣一個字一段也是
一种大膽的嘗試。作為結尾，這一段一點不顯單薄，反而极有力。

　　詩人為我們打幵了一個全新的視角看世界，体會世界，這就是一首好詩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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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詩

送交者: 高山流水 于 June 10, 1998 18:06:48:

回答: 讀北島的《太陽城札記》 由 伊可 于 June 10, 1998 12:04:33:

在异國他鄉為生活奔忙， 更确切的說， 也許是已人到中年，讀
詩的雅興早已淡了。可是，伊可，北島的這首詩和你的賞析都讓
我感動。謝謝你在此分享自己讀到的好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