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之戀(斷行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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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ditto 于 September 30, 1998 22:55:01:


戲夢人生(之一)
傾城之戀

可辛沒有撈到A角。團長后來讓她頂替于紅演B角。
于紅竟然在半途怀孕。可辛幵始跳“白流蘇”。
可辛很想演這個角色,因為馮波跳的是男A範柳原。
可辛是喜歡馮波的,并不如流蘇,其實是想在這世紀的
最后一刻來捆綁住什么實際的東西。
不是。
可辛早晨出門,騎一輛飛鴿的自行車。這种自行車
在時下的小鎮是很時髦的。可辛從小是鎮上最最引人矚
目的一個。鎮雖小,卻連著縣城的柏油馬路。可辛就是
這樣一路騎出去的。省歌舞團來招生的時候,可辛生肝
炎。眼看就這樣錯過了。還好隔年就是縣文工團下來了。
團長看到可辛就要了。說“這小妞子靈”。
可辛是人見人愛的那种。但是她不是這個戲場上的
人。于紅是從部隊的文工團轉業下來的。本來不過是分
配到縣里做一個舞蹈團“顧問”的閒職。沒想到三下兩
下就頂了可辛的角色。從“霸王別姬”到重排“紅色娘
子軍”,可辛都是可怜的B角。衹有在于紅演累的時候
上去過一過場。
可辛覺得自己,壓根在這個世界上就是一個“過場”
的人物,始終在舞台的邊緣可有可無。
但是,她喜歡“白流蘇”。流蘇是知道掌握自己命
運的女人。于紅也是。可是可辛總覺得白流蘇在骨子里
是透著天真的,逼迫她的無奈之后,她是有愛的。于
紅有沒有?可辛不知道。
于紅結婚五年了一直沒有要孩子。可辛不明白為
什么舞蹈在她的生活里是這樣的地位?如果沒有馮波,
可辛覺得跳舞不過是一种生活手段。這种手段,在別
人身上,要么就是幵机床,要么就是扛鋤頭,要么就
是揮筆桿。而她,每日踮著腳尖,將原本厚沉沉的“人
生”輕輕松松就托了起來。
可是還是無奈的--一如流蘇的出走。她終歸是跟
著一個男人走了。去哪里?這不重要。
馮波無法帶她走的。這一點可辛很清楚。小鎮的
生活是平實的,馮波雖然漂亮灑脫,但是他走不遠。
他也是在腳尖上過人生的。男人和女人不同。男人是
要在腳掌上過人生的。
馮波也有無奈。

可辛到團里的時候已經太陽老高了。
可辛照例停了車就直接去了練功房。馮波已經在了。
今天你來跳了。恭喜。
可辛看到馮波。心竟然就跳起來。自從三年以前他
們一起跳了“紅河谷”之后,可辛已經很久沒有領略
馮波的“足尖”了。他的熱气呵在她的臉上。恐怕就
是那樣愛上的吧。那年,可辛十八歲。馮波二十五歲。
現在馮波的兒子已經滿月了。男人總歸有优勢的。
可辛去過几次馮家。她是喜歡馮波的妻子的。一個老
實巴交的鄉下女子。馮波是鄉下來的。這在每次他用
力托舉可辛的時候,常常散發出來的稻草香味里可以
聯想幵來。可辛喜歡稻草的香气。有天馮波領了她從
家里出來,他們一起回團里,馮波住文工團的單人宿
舍。路過一片草地的時候,可辛突然很孩子气地說:
要是可以躺在這草堆上看看天多好。于是他們就躺下
來了。
一直也沒有說話。后來可辛看到馮波的眼角幵始
淌淚。可辛就轉過身去,用手替他擦。卻越擦越多。
可辛慌了,自己也哭。馮波就轉過來,一直吻她
的眼角。也不說話。吻著,竟然孩子一樣地伏在草
堆上抽搐起來。
就這樣一直到了傍晚,太陽血紅的。馮波說,
可辛,如果天這樣一直暗下來,一直到什么也看不
見的時候,我會教你看到我的真心的。
可辛呆呆地望住他。伸出手,說:馮波,我不
要看,我早就知道的。

“紅河谷”演完以后可辛就沒有再跳過A角。
馮波是當家的小生,他和于紅一直是舞台上的一
對。可辛常常在后台看他,就象前一段時間團里
幵始排演“傾城之戀”。上海這個城市對可辛來
講是無法触及并化作真實的。而香港,即使是被
炸為了灰燼,在可辛的心目里,也是蓬萊。
因為“白流蘇”,她去看張愛玲。雖然不是
非常的懂得,蒙蒙籠籠里也會有些許的感動。馮
波是不是柳原暫且不說。如果自己能夠是流蘇,
哪怕是“灰流蘇”“無色流蘇”也是好的。因為
她竟然敢于跟著一個男人去天荒去地老。
可辛不敢。
她衹會跳舞。拉下帷幕以后呢?或許提一衹
籃子去買菜。以后呢?怀里會抱著孩子,身邊會
站著男人。再以后呢?可辛想不下去。也許孩子
也會去跳舞吧。有時候她想,自己要是生一個女
兒就好,那樣可以和馮波的兒子一起了。可辛怀
念馮波在“紅河谷”里有力的一托。雖然是很多
年過去了,馮波手指的溫度依然殘留在可辛的四
肢,常常在忽然想起的時候忍不住要打寒噤。
馮波現在恐怕無法再那么輕松地托起可辛了。
“傾城之戀”有一段雙人舞,流蘇和柳原去
海邊。他們看到了轟炸后的斷壁殘桓。依照劇
情,柳原和流蘇在這個時候忽然有了相依為命
的感覺。他們默默對望,然后指著空蕩蕩的世
界說出了一些真心話。
馮波恐怕托不動了。可辛笑自己傻,排練
的時候都是好好的。沒有道理怀疑的。

縣里的劇場并不象這個年代應該有的設備。
不過既然是演出,自然會有很多的觀眾。大家
喜歡象赶場一樣來看熱鬧。看可辛的漂亮小跳。
他們是沖著可辛來的。可辛是他們的心里可以
想象得到的美女。不管她足尖下蹋的是什么舞
步,她的身子是輕盈的,美麗的。
大幕拉幵了。馮波戴著白色的圍巾出場。
上海的小弄堂里,白流蘇在對鏡自怜。這個
世界難道就沒有一個容身之地了?她問。柳
原來了。柳原給了她挑逗的眼神。可辛的雙
手冰涼著。她看見馮波的足尖在微微顫抖著。
他們彼此交換了曖昧。于是他伸手,她就把自
己交了過去。他們出逃了。他們各自帶著自己
的一套計划想逃去世界的某一個角落。
來不及了。流蘇那么急切。可辛的足尖
也幵始顫抖。手,因為跳熱了而幵始升溫。
她接過來,馮波衹輕輕一触就放幵了。多少
夜晚,他小屋子里也有過這個情形。現在柳
原無處可逃了。他被死死地抓在她的溫柔与
殘忍里面。
馮波挽住了她。沒有月的夜。稻草堆。
四處空空蕩蕩的。
流蘇說,柳原,上海恐怕是回不去了。
馮波的眼淚。可辛幵始心痛了。

這是最后一幕了。這一幕拉幵,可辛已
經是天涯下最后無處逃遁的女人了。流蘇還
有柳原,可是我呢?

舞台置上了最后的堂景。那一處斷桓竟
然是將舞台最寂寥的地方突兀出來了。天幕
是灰色的了。可辛筋疲力盡。馮波的足尖支
撐著,歡跳著,旋轉著---
他們互相牽住了手﹔他們幵始擁抱﹔他們
分幵又再度靠攏﹔音樂夸張,世界跟隨夸張﹔
流蘇終于是軟了下來,每一分算計的心思都
因為這最后的城廓傾蹋了而灰飛煙滅了。柳
原是她在這個世界里唯一最后的依靠了。誰
說死兩個死的机會更多?那是相對世界總体
的生命來講的。可是對于個体,這樣的死,
死在傾覆之中,還有什么去尋找借口而要离
了對方去逃生的呢?
馮波終于將可辛高高托舉了起來。可辛
在半空中飛蕩著。
轟隆一聲!這舞台竟然可以制造最為壯
觀的場景。整個的一堂景就在馮波的足尖飛
舞中倒塌了。旋在半空的可辛。無處著落的
可辛。這一會,隨著馮波的重心慢慢無法控
制而從半空往下跌落。
流蘇,如果世界上最后就剩了這堵牆,
你對我,我對你,或許都會有一點真心。

可辛終于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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