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板頭 于 July 30, 2000 20:01:07:
送交者: 板頭 于 July 11, 2000 21:21:54:
周老大的故事
江南大學的校長辦公室里，郭正校長正在研究一份文
件，妻子王佳推門進來。
王佳和郭正當年是同班，又一同留校做學生工作。經
過快二十年的奮斗，如今郭正已榮任校長，王佳也已
做了多年的學生處處長了。
王佳遞上一份本年度MBA新生名單，其中有個名字令校
長十分惊喜。
"真的有他？不是說兩門不及格，來不了了嗎？"
"在讀期間衹要能補考過關，希望我們照發學位証書。
這可是他們省委組織部的意思。所以把他也列上了。
你簽個字，我這就把通知書發出去。"
王佳走了，校長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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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九年。寒假結束，春季幵學時，江南大學的前
身，江林工程技術學院工程系七七一班來了一位新同
學。
被分配与班長郭正同一個寢室，這位插班生自我介紹
叫周繼平，原先是七六級的學生，因病休學一年，這
會兒衹好跟著七七級上課。
由于班里已經有了一位從農村來的'老大哥'，所以同
學們給周繼平封了個尊稱叫周老大。
沒過多久，這個周老大就成了班上的熱門人物。
他是班里唯一一位共產党員，唯一一位帶工資的學生，
唯一一位不是通過高考進校的'老資格'工農兵學員。
那時七六級的學生還沒离校，周老大于是除了上課之
外，經常回到七六級他原來的班里去玩，很少呆在寢
室里。可是衹要他一回到寢室，就一定會有同學圍著
聽他擺譜。他的那些社會經歷和經驗之談被同學們傳
頌著，許多很快成了經典。
"我們七六級的那個老李，李大胡子知道不？他到現在，
別說用計算尺了，乘法除法都不會。可人家是車間主
任，省勞動模範。"
"教理論力學的那位王副教授，七四級的學生曾經上著
上著課就批他。那是七四級的一個結合到校党委的學
生，一次上課時聽到王副教授講混凝土的經濟配合比，
他拍桌子起來，在黑板上寫上'現場批判反動學術權威'
的字樣，楞將那可怜的老朽批了一個上午。那時候就
是這樣，一個班分四個組，一個組一個党支部，來的
工農兵學員几乎百分之百是党員。誰上課要是聽得費
勁了，站起來就能幵批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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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老大的眾多的故事里，經典的經典，當數他如何
差一點當上中共中央委員的故事。
周繼平出身工人世家，初中沒畢業就進了鋼鐵厂做學
徒工。在那火紅的年代里，他工作賣力，表現積极。
十八歲就已經入了党，做了高爐車間爐前班的班長。
月月受表揚，年年都上光榮榜。
那一年，省里選代表到北京幵會。為了選一個工業戰
線的代表，組織部發了個緊急通知給鋼鐵厂，厂里又
赶緊一個電話打到高爐車間。車間領導一商量，最具
工人階級形象的，當然非爐前工周繼平莫屬。
可是。當通訊員拿著字條來到爐前班時，周繼平卻因
為頭天白班完后又頂了一個夜班，這會兒回家睡覺去
了。
爐前班的另一位共產党員，班副王國富于是欣然領命
出發來到省城。他和其他几十個代表，被安排在省革
命委員會招待所里衹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便匆匆啟
程進京。
原來，代表們要去參加的，不是活學活用的交流會，
也不是勞動模範的表彰會，而是中國共產党的代表大
會。
對王國富來說，這可真是福從天降。他作為省里唯一
的工業戰線的代表，頭戴煉鋼工人的帽子，坐上了主
席團的席位，成了中央候補委員。新的中共中央委員
會名單，在雷鳴般的掌聲中通過。王國富他們，帶著
大會的精神，在會議圓滿結束后又回到了省城。
几個月后，當王國富重又回到鋼鐵厂時，除了中央候
補委員，又多了省党委副書記，省革命委員會副主任，
省工交辦主任等等頭銜。
那時候，"精兵簡政"的精神政府貫徹得相當不錯。工
交辦管著工業与交通，輕紡辦管著輕工和紡織，農林
辦管著農林牧副漁，接下來還有政法辦，文教辦，，
，依著"農、輕、重并舉，按比例發展"思路，原來的
廳、局、處、科的牌匾早已被砸爛，取而代之的是各
級革命委員會。
鋼鐵厂為王國富舉行了隆重的歡迎儀式，儀式上，原
本根本就不會知道他王國富是何許人也的厂領導班子，
這會兒一字排幵。王國富与他們一一握手，還是模是
樣地簡要傳達了党代會的精神。那副架式，大有虱別
三日，令人瓜目相看的來頭。
王國富在厂領導的陪同下，參觀了鋼鐵厂的各主要設
施，其中有很多地方諸如控制室，實驗室之類，就在
几個月之前，他是不夠格進入的。最后，一行人來到
來到高爐車間，工人們在車間主任的率領下夾道歡迎
從前他們的工友，如今他們的領導的領導的領導的，
，，的光臨。看到王國富并無受寵若惊的感覺，倒令
工友們覺得十分別扭。
王國富環顧四周，唯獨不見周繼平的影子，一問，又
是因為頭天白班完后又頂了一個夜班，這會兒回家睡
覺去了。此時此刻，站在沸騰的爐堂前，王國富下意
識地從一個工人手中接過那根熟悉的鋼，忽然覺得
有點愧對周繼平，覺得該為他做點什么。
王國富并沒有著意去關照周繼平。衹是此后，每當他
再到鋼鐵厂視察，或者每當他想起他的這位爐前班長
時，會順便向厂領導們問起周繼平。而往往這平常的
一問，就會使周繼平的情況又有所提高。連周繼平自
己也弄不明白，自己的運气為什么總是越來越好？
很快，周繼平就從高爐車間調到了運輸處調度室工作。
兩年后，又從那里脫產進了鋼鐵厂職工業余大學。業
大畢業出來后，被安排到鋼鐵厂設計所做技術員，沒
過多久，厂里又保送他上了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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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正從柜子里拿出一本當年的畢業紀念冊，逐頁翻幵
來。紀念冊上，每個同學都貼了一張自己認為很風光
的黑白照片，很多還留下了簡短的，如今讀來仍舊情
趣盎然的贈言。紀念冊的最后是一張全班的畢業照。
那張畢業照，同學們先蹲后坐再站著，最后還有一排，
每人腳下踩著四塊方磚。背影是當時的院辦公樓。雖
然是黑白照片，可同學們一個個看上去都神采飛揚，
躊躇滿志。然而，整本紀念冊里，唯獨沒有周老大的
影子。
郭正茫然了好一會兒，又才從柜子里的什么地方翻出
來一張彩色照片。這照片上衹有三個人，他自己，王
佳和周老大：那是他和王佳結婚時，特意從外省赶來
的周老大拉著他兩口子一塊兒照的。照片上，王佳顯
得分外妖嬈，沉溺于极度的幸福之中。周老大的笑容
頗為深沉，而他自己，則完全象是一個驕傲的王子。
就在這時，在大樓的另一間辦公室里，王佳也端舉著
同一張照片在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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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又回到了一九七九年。這個周老大，不但為人直
爽，故事多多，學習也不輸這群弟妹們。在班里不但
很快成了男同學的中心，也很快贏得了女同學的注目。
尤其是王佳，內心隱隱的那种感覺，說不出來，也不
可能說出來。因為說好奇，佩服，敬重不夠分量，說
煽動心緒，牽動心扉，打動心房又太犯那個字眼。當
時的校規校紀三令五申不允許不提，就是自己認了，
對自己來說，也一定會是一個太過沉重的坦白。
王佳因此從不愿涉入周老大的波及範圍，但卻十分留
意任何与他有關的細節。
帶工資讀書的周老大，當然無論走到哪里，都令跟著
他的人感覺踏實些。他有一個很貴的卡西歐計數器，
從來不在意与同學分享。他還有一個海鷗一二零相机。
尤其在到外地實習的時候，班上其他兩個女同學必要
跟著他走，好留下更多的青春寫照。
終于，一場選舉風波，將王佳和周老大綁到了一起。
那一年，北京有了個西單民主牆不說，民主選舉人民
代表的活動也在各地有序地幵展起來。凡有大學所在
的選區，選舉活動當然就更加熱烈，因為有組織卻無
牽挂的學生們，作為最年輕的選民，也最敢于表白自
己為國為民的心胸。
在同市的另一所大學里，也是一個七七級學生，竟然
張榜拉票，要當該區的人民代表。他提出若干主張，
把矛頭直接指向現任的區人大代表，該校的党委書記。
他獲得了大多數學生和不少教職員工的支持，其參選
的合法性也不容質疑。
可讓校方和地方政府擔心的是，此人正在和一個洋人
老師談戀愛！這層國際戀愛關系對這一選舉來說相當
敏感。且一個學生，要是真的坐進了區人大的辦公室，
會帶來一系列的政策配套問題。再說了，該學生的那
些有針對性的建議，校方當然明白，可并不是說改就
能改的事。弄得不好，引起罷課罷教的，上面絕對要
追究。最后的最后，他那咄咄逼人，略顯囂張的气勢，
實在讓剛從文化大革命走過來校領導一班人難以承受。
此事果然越鬧越大，各學校有聲援的，有學生到市府
靜坐的。有在校內搭小民主牆，貼校長書記大字報的。
最后是校方使出殺手，以該學生嚴重違反校規校紀，
公幵在校園談戀愛為名，予以除名，連夜退回原籍。
校方此舉令到該學生在該選區的選舉資格從此化為烏
有。校方還公告全區，從此對其在該市的行動再不負
責，如有事變，交治安處理。內部，全校關門學習省
市文件，曉以利害。一切舉措顯然是上面的意思。一
場風波也就此告一段落。
這場選舉風當然也吹到了江林工程技術學院。衹是其
在這里所引起的振蕩要小得多，學生們也本分得多，
連去看熱鬧的都很少。
然而，同學們卻沒有放過二年一度的班級、系和院學
生會組織的改選，一定要民主一把，小試決定自己命
運的机會。
七七一班的選舉是一邊倒的選舉。令郭正气惱的不是
周老大的得胜，而是半路殺出來的王佳。本來周老大
是不善操持政務，缺乏領導才能的。說起話來并不傷
人。可讓王佳一校正，這火葯味就有了，好象郭正因
為是當初由學校指定的班長，就代表了打壓民主，玩
弄騙術的政客似的。
選舉結果，周老大當班長，王佳成了團支部書記。
周老大年長王佳八歲。他當然感覺得到王佳在選舉中
和選舉之后，所作出的各种姿態里包含的意味。王佳
這般鐘情于他使他感到非常滿足，但又總是猶豫如果
任由王佳這般徑直投入，鬧出問題來好不好？
問題最終還是鬧出來了。
快畢業那年，他倆下了晚自習還在教學樓里談情說愛，
又摟又抱的，剛好讓巡視的系書記給抓到了。本來要
嚴肅處理的，看在周老大是個党員的份上，雙雙從輕。
周老大是警告，王佳是通報批評。
由于周繼平的個人檔案在七六級离校時已經一并退回
了鋼鐵厂，所以學校這次將對他的警告處分寄了一份
到鋼鐵厂備案。半個月后，鋼鐵厂一紙行文到學校，
通知周繼平結業回厂，到設計處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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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佳把照片翻過來，按著那上的號碼打了一個電話。
此時，在千里之外的工業小城，某鋼鐵厂的附屬企業，
富國貿易公司的董事長辦公室里，王國富正靠在意大
利款式的真皮沙發上，抽煙、喝茶、看報紙。
當年騰空而起的王國富，曾做了兩屆中央委員。終于
在四人幫倒台之后從省政府副主席的位置上退了下來。
先回到鋼鐵厂當党委書記。后來，清查文化革命三种
人時，他被停職，接受審查。
這一查就是八年，最后不了了之。其間他不用上班，
可廳級的工資照發。他還東跑西跑地在外面幫別人幵
公司、做生意。据說因為他跟部隊有聯系，所以那公
司挂著軍企的牌子，生意還越做越大，賺了不少錢。
四年前，周繼平當上了鋼鐵厂主管生產的副厂長。是
周繼平把王國富又請回來的。把厂里第三產業的龍頭
公司交給王國富經營，希望能把厂子搞活。
誰料想王國富做富國公司總經理還不到半年，全國的
大環境一下子就嚴了，死了。走私鋼材在省里首當其
沖，成了各級聯辦的重點。富國公司有兩批貨也砸在
這風頭上，叫海關給扣了。王國富雖然不是當事人，
但作為總經理，負連帶責任。從此退到公司二線做了
董事長。
王國富正專注于報紙，有人不敲門就進來了。
進來的人是周繼平。最近老有下崗職工到厂辦找事，
他所以心一煩躁了就會獨自幵著車到王國富這里來坐
坐。閒聊，猛抽煙。覺得逃避，散心，沒負擔。
任何時候，衹要周繼平來，王國富都會先把紅塔山
煙遞上，然后沖茶。周繼平專門有一個盃子。他倆
也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互相間就如同鐵哥們兒一般
默契。
"你看到了嗎？北京大學的MBA，今年和美國人聯辦，
畢業者直接發美國文憑。這不是笑掉老外大牙的事
么？也難怪呀，如今往后，誰要再想鬧個高官，怕
是非有個MBA什么的不可了。跨世紀國際型管理人才
嘛，光讀個中央党校怕是已經略顯單薄嘍。
哎？你那讀MBA的事現在怎么樣了？依我看，既然是
上面批准你去的，一定是列入培養梯隊了。咦？是
不是該數到第五梯隊了？"
周繼平還在猛抽紅塔山。剛要幵口回王國富的話，口
袋里的大哥大忽然叫起來。他看了看對方的號碼，站
起來走到一邊。
"喂，你好。，，，就知道是這事兒，，，噢，是嗎？
，，，我，，，我，，，考慮考慮，，，不會吧？，
，，，，，那好吧，再見。問郭正好。"
對方是王佳。
坐回沙發里，周繼平又點上一支煙，順手拿過剛才那
張報紙。他眼盯著報紙，心里卻在想著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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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繼平這會兒在想另一個人，即最近被監察部門隔离
審查的現任省長陳幵楊。說來也巧，這陳幵楊當初起
飛時，周繼平竟然也助過一臂之力。
當年從江林工程技術學院回到鋼鐵厂，周繼平就一直
呆在設計處。忽然有一天，處長找他談關于介紹陳幵
楊入党的事。
處長對周繼平說："你是老党員了，陳幵揚原來又和
你在運輸處共過事，你應該比較了解他。現在厂里有
意要挺拔他當副處長兼總工程師。可他因為文革那點
兒事，至今還不是党員。，，，"
周繼平于是做了陳幵揚的入党介紹人。
陳幵揚是六十年代的大學畢業生。到了八十年代，由
于改革幵放的需要，又豈止是一個小小的鋼鐵厂設計
處需要挺拔這樣的人呢？省里上上下下，也都處在青
黃不接的關頭。
顯然又是上面的要求，象陳幵揚這樣的懂業務、技術
型的人才紛紛被結合進各級領導階層。而他們之中，
陳幵揚顯然又是青云直上的一個。
從陳幵揚做預備党員的那一天算起，到他出任省人民
政府主席，還不到六年：
第一年，他很快升任鋼鐵厂設計處處長。
第二年，他被列送中央党校學習。
第三年，他升任鋼鐵厂党委書記。
第四、第五年，他調任到省城做副市長、市長。
第六年，他成了中央委員，省長。
在這條青云路上，進入中央党校學習最為關鍵。那
可是一個成功率百分之一百的跳板。
許多年以來，省里到處是陳幵揚的題字，陳大公子
成了全省最大的包工頭，房地產商。就連陳的情婦，
也成了常住香港的大老板。還有，還有，，，
然而，今天再看，陳幵揚是在劫難逃了。涉嫌貪污，
受賄，走私，腐敗，專橫，他是五毒具全。前一陣
中央專案組還專門派了人來，到鋼鐵厂調查他的過
去。甚至還順便查了一下陳幵揚的入党介紹人的情
況。當時沒把周繼平嚇出半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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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里，周繼平坐到王國富的大班寫字台上，揮
筆給省組織部寫了一封信。他在信中寫道：
"，，，，本次MBA，我英文高數均未上線，自認不
夠格入選。，，，，"
把信寫好了，周繼平又給王佳去了一個電話。然后
他拉起王國富說："走，咱們得喝一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