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ditto 于 August 20, 2000 21:39:03:

　　我是否算有姐姐，這個問題很難說。

　　從爸媽的角度來看，是有的。那個叫憶冬的漂亮女孩曾經是他們的掌上明珠。

　　可是我沒有叫過“姐姐”，連見也不曾見過，我的“姐姐”，她在一歲半的時候夭
折了。

　　父母結婚的時候，是兩地分居的。

　　母親帶著不多的細軟進了婆家。我的祖母是典型精明的宁波女人，在祖父過世以后
操持著十來口人的大家，除了三個伯伯進祖父的工厂打理生意之外，其余的都供到了大
學畢業，這對不識字的祖母來說是何等不易。

　　這也造成了在我們家，老太太是絕對的權威。在我年少的時候，常常可以看到這樣
的情形：前樓客堂間里，一張八仙桌打幵，一群人圍著祖母打牌，樓下是忙碌的兒媳婦
們，樓上是那些玩鬧的第三代。

　　因為父親在外地，祖母就把亭子間讓給他們做了新房。但是這恐怕更加令做慣了大
小姐的母親覺得難受，因為伺奉婆婆，尤其是具有這樣權威性的老太太，絕對不是容易
的事情。

　　好在母親脾气极好，事事有忍受力，又善良，即使父親不在上海，還是把家事操持
得很得体。后來祖母跌跤臥床近兩年，也是母親和姑姑嬸嬸們輪流陪夜服侍。祖母臨終
前几日，都不太能說話了，特意拉過母親和五嬸，想來是要表示這些年來的謝意。

　　母親自小身体弱，怀姐姐的時候更是三年自然災害。雖然已經盡力補養，但條件有
限，姐姐生下來便是先天性的心臟病。

　　其實大家都知道這個孩子活不長，可是畢竟是自己的骨肉都希望能夠出現奇跡。都
說有病的孩子腦子特別靈，而姐姐又承襲了父母的优點，打小就是個美人胚子。

　　父親總是隔一段日子回來看看，頭生的女兒自然是歡喜得不得了。

　　他又是那种特別愛孩子的男人，以后鄰居家隨便誰的孩子都喜歡和他親近。

　　父親為姐姐寫了很多的詩，常常寄回來給母親。兩地書里也通常都是關于姐姐的話
題，但是也擔憂孩子的健康。

　　姐姐最后還是沒有逃過厄運，那天母親幫她洗了澡，到了晚上便發現姐姐嘴唇發紫
了。

　　姐姐夭折的消息母親整整瞞了一個月。她不知道怎樣去對父親講這個噩耗。

　　接到母親的信，父親正在幵會，后來他說，看著信，眼淚就那樣下來了，怎么也控
制不住。

　　我從來沒看見父親流過眼淚，哪怕是在祖母的追悼會上。可是父親說，那一次，是
真的哭了。

　　姐姐走了以后父母都覺得再這樣兩地分居下去會影響下一個孩子的成長。于是在几
經波折之后，在怀我大哥的時候，母親把父親調回了上海。

　　哥哥長得非常高大，那是因為父母覺得不能再讓孩子沒有一個健康的身体。父親常
說，我們一貧如洗，就你們兩個是我們一輩子的“財產”。

　　我小的時候身体很弱，三天兩頭去醫院。后來都是硬給補好的，念書以后几乎沒上
過醫院，連吊鹽水打針都沒有過。

　　那時候父母工作很忙，本來有了哥哥就不准備再要了。可是也許他們都還惦記著曾
經有過的一個女兒，所以在好婆的催促下，又有了我。那時候父親已經四十歲了。他們
對我的疼愛似乎是加倍的。父親常說，男孩子要管嚴一點，女孩子則應該自由一點。

　　于是我便被慣成了這樣的“無法無天”。

　　我小的時候會去翻爸爸的皮夾，因為那里有張姐姐的照片。那個象洋娃娃一樣的女
孩。看著人家的姐姐，我就想，如果我也有個姐姐就好了。我可以和她分享我的玩具也
分享我的祕密。

　　這樣的情結一直到今天還濃得化不幵。

　　不知道，我在天國的姐姐會不會看到我這個妹妹？父親常說，如果姐姐不去便不會
有我。所以我想，我的身上應該有兩個人的擔子，一份是我自己的，一份是姐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