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老王 于 August 24, 2000 15:25:28:

游華山

　　說起中國名山，人人都知道“五岳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岳”
之說。記不清黃山入口處簡介的注釋原文了，大意是說黃山集泰山之雄
偉，華山之險峻，衡山之秀麗。。。于一身，故而黃山一游，群山皆不
在話下。其實，黃山之美在于它峰之奇特，“海”之瑰麗，而非集別人
的眼睛鼻子于一体的“假美人”。而五岳賴以出名的特色，也不是任一
山可以取代的。游遍五岳，最稱其號的當推華山之“險”。

　　七九年与友人專程夜奔華山，一心尋險而去。自古華山一條路。入
山百轉千回，在山間似無路的不規則石板上，小溪間走來跳去。有名的
千尺幢、百尺峽根本就沒有放在眼里，雄赳赳气昂昂地攀援而上。于天
剛曉赶上東峰，遍尋不見二險之一的“鷂子翻身”。久經查訪，才由一
游人指點至一鼓坡形懸崖邊上。壯著膽子探身下望，衹能看見一淺小石
坑嵌于崖邊上，左旁有一尺把長的鐵杵插在巨石中，上挂一鐵鏈伸向無
底深淵。這“鷂子翻身”得名于它的下法。游人須坐于滑崖邊上，雙手
托地，慢慢蹭向崖邊，當你覺得馬上就要失控滑向深淵之時，恐懼之中
本能地左腳探出，踏住小石坑。稍稍定一下惊魂，然后小心地向左彎腰，
探手抓住旁邊的鐵柱。此時左手和左腳几乎并攏，全身的重心都在這二
點和左臀构成的三角中間的空心上，已后退無路。衹有以左手挂全身，
一個翻身背向無底深淵，任肚皮貼在崖邊，右手趁机抓牢鐵鏈懸空滑下。
咬緊牙關翻身下滑中，衹瞥見那鐵環挂在鐵柱之處，已磨的衹剩細細的
一絲了。下得來，應是《智取華山》中小戰士失足滑下的虎口石，可惜
已被後人炸掉。

　　“鷂子翻身”雖險，但衹險在下決心蹭向崖邊的時候。南天門下的
“長空棧道”才真正是試英雄虎膽之處。位于南峰上的南天門，又稱“
鬼門關”，處處可見無名氏所題之絕命詞。据說每年都有許多失意少男
少女來此殉情。當地百姓入山為家屬尋找遺体，冒很大風險。要四百大
元。在當時确是一筆不小款子。离鬼門關不遠處的懸崖邊上，有一不規
則的大石縫順著懸崖延伸下去。石縫上插了一些鐵條，似梯子般拾階而
下。下得石縫，站在一突出的巨石上，向左望去，可見在足有１０５°
的峭壁半腰，一條由兩塊不足尺把寬的石板架在插于石壁上的鐵杵上，
齊胸高處則有一鐵鏈穿在間隔數米的鐵柱上。游人雙手抓住鐵鏈，面壁
而立，雙手雙腳一點點向左側挪動。幵始還不覺怎樣，但腳下石板越走
越窄，胸前的鐵鏈則越走越松，身体稍一晃動，人就如蕩秋千般飄向背
后的深淵，一股徹骨的寒气流過全身。壯膽向上望，石壁向后延伸遮住
了天，令人頭暈目眩。站穩腳根慢慢轉頭向對面看一眼，朦朧似中國山
水畫的萬丈懸崖從天而降，直下無底深淵。此時，任你多少豪情壯志全
都煙消云散，衹剩下求生的一口气支撐著不會放手飄向另一個世界。下
來前，我爭得拍照片的權利，此時衹有任像机砰砰地在胸前和石壁
上撞來撞去。朋友當時正在失戀之中，上鬼門關前特意揀來一頂破草帽，
聲言要在長空棧道上悲聲高唱“草帽歌”，將破草帽拋向深淵，把一片
痴情永久埋葬。此時也任那破帽子隨風飄在背上，那還記得什么人世間
悲歡。行進中，雙方對望一眼，連說句笑話的勇气都沒有了。一种恍如
隔世的麻木。

　　不知蹭了多長時間，總算看到了盡頭。是一巨石突出在懸崖上，一
顆歪脖子松樹從巨石邊伸向深淵。二人上得來，環望著這世間奇景，默
默無語地坐在地上，忘記了時空的存在，一种身在人間魂游三界的感覺。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隨風飄來的鴉叫聲打破了這凝固，我和朋友對望了
一眼，不約而同地幵始起身准備返回。臨走前，我提議在歪脖子松樹上
留一張“暮色蒼茫”的照片。他點點頭同意了。但几經試鏡頭，兩人均
不滿意，便沒有照。這“長空棧道”是死胡同。過去還得回來。怎么回
來的，已沒有記憶了，衹記得二人在南天門下又坐了許久。几次想動身
下山，赶火車，但一站起來，小腿肚子肌肉就不聽指揮地急速纖顫。后
來有游人指點，咬牙走了一段，才邁幵了腳步。下山的路上，又是無語。
華山車站上等車時，腿肚子又抖起來。擠上車，便一頭倒在車座下邊，
一覺睡了几百里。

　　說來奇怪，自華山下來，我和朋友許久都沒有在一起說起當時的体
驗。每次快要触到這個話題，便會有一种內心世界被赤裸裸地剝幵的感
覺。還是在數年后一次訪問表弟一家，上大學的表弟夜里談起他們同學
暑期出游的計划，不知怎的触動了我的心弦，我激動地談起了在華山長
空棧道上的那种徹骨的恐懼和無以名狀的隔世之感，那一夜几乎沒有合
眼。表弟大約是被我的描述所打動，說服了他的弟兄們放假后直奔華山。
又是几年后我再見到他，他把我大大地抱怨了一番，說登華山除了累了
個屁死，什么險也沒体驗到。原來“長空棧道”已被徹底改造，石板加
寬，碗口粗的鐵欄桿齊胸，任游人憑欄遠眺，指點江山。哪還有什么險
可言。聽罷暗自慶幸赶上了“舊社會”。
　　
　　自打華山以后，逢山必登，遇險必涉，一种渴望再体驗那無名恐懼
的強烈愿望。數年間游遍了五岳、四佛，黃、廬，以及許多大大小小的
無名山脈，才知華山之險無与倫比。或許衹有壯著膽子也去來個徒手攀
崖才能再有那种“高峰体驗”了。可惜少年豪气早已不复存在，長空棧
道也已名不符實，空留當年英雄業績無知音的感嘆。

　　說游華山，還有一段有趣的小插曲不可不提。下山休息途中，遇一
道士算命。摸摸兜里，還有几塊錢，便付了五毛手續費給他。看了半天
手相，說了一通什么年幼曾有家難之類的話，雖大致不差，但文革剛過，
許多家庭都有各自的悲劇故事，倒也不算高妙。最后算到我的後代，斷
言我將家丁興旺，命中注定三男兩女。旁觀眾人哄堂大笑，齊聲罵這騙
錢鬼道士。國家政策如此嚴厲，哪還什么三男兩女！衹見這中年道士面
不改色，待眾人笑罷，朗聲說道：“命是定的，政策是活的。政策一變，
一切實現！”一句話出口，眾人皆止住了笑聲。那時文革剛過，余悸尚
在，沒人敢放膽隨便亂說。大家也就都散了。十多年過去了，三男二女
自是沒有。但不再是夢想，卻是事實。衹是時過境遷，不，是“時過人
遷”了。

　　這几日因“金”太陽落山，引來不少怀舊的朝鮮電影插曲。老王卻
對那“草帽歌”獨有情屬。記得几句，抄在這里，有知音朋友望補充。

　　Mama,
　　Do you remember,
　　The old straw hat, you give to me.
　　I lost the hat, long ago, flew to the foggy canyon.

　　Ye, mama,
　　I wonder, what happen to, that old straw hat,
　　Falling down, montainside,
　　Like the life, you gave to me.

　　Suddenly, the wind came up,
　　Stealing my hat from me, ye, ...

（注）“金太陽”落山指當時金日成去世。ＡＣＴ上曾有一過陣朝鮮電影
插曲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