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小雯(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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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心有些亂 于 August 27, 2000 01:48:38:

送交者: 心有些亂 于 August 14, 2000 20:30:47:

護士小雯四

8


齊超自己找上門來了。

這天上午,我正准備資料,齊超和一個三十七八歲的中年男人走進接待室。兩個人
都穿著白大褂,表情很肅穆。我不喜歡別人這樣來找我,所以就漠然地看著,等他
們說話。齊超對中年男人說:科長,這就是他。

我站起來,可能動作比較猛,他們兩個嚇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科長覺得這樣不
太好,又往前一步,走到我面前。我滿不在乎迎視著他。

齊超說:你這小子,這是保衛部的齊科長,找你了解小雯的情況。你要說實話!

齊保衛說:我們出去談談,好不好?

我說:有事么?

齊保衛說:有些事情,想請你來,我們了解一下情況。我答應了。

住院部外面是供病人休息用的花園。我們坐到左側的角落里。兩張椅子面對面,他
們坐一張,我坐一張。齊超一坐下就急不可耐地說:你把小雯怎么了?

我很大度地看了他一眼。与此同時,齊保衛也瞥了他一眼。他感覺到了,就往后縮
了一下身子,然后東張西望,假裝看四周的病人。

齊保衛說:林華,你能不能反映一下傳染科的文小雯失蹤前的情況?

我說:需要我說什么呢?

齊保衛說:隨便,衹要是反映情況就可以。

那我就直說了,我說:她失蹤前我沒看出什么跡象。

齊保衛又說:有人反映文小雯失蹤前和你鬧過矛盾,有這個情況嗎?

我說:是鬧過,她怕我不跟她結婚。其實我很想跟她結。我跟她感情很深,大家都
知道。我還去找了房子,做了很多結婚的准備。

齊保衛說:你們的矛盾鬧得很凶嗎?

我說:我找過三次房子,房主非要一百,我衹給他八十。我一個小職員,沒有那么
多錢租房子,以后結了婚,還要生活啊。

齊超說:你別他媽的裝腔作勢,什么房子不房子,誰不知道你天天打罵小雯?

齊保衛說:文小雯失蹤,跟結婚有關系嗎?

我說:我的确對她不太好,其實我早該和她結婚的。我不該拖,她經不起拖。想起
這個我就后悔。

齊超身子往前面一傾,說:你算什么東西?口口聲聲結婚,小雯會和你結婚?休想!

齊保衛有點不耐煩地說:請你安靜一些。

我說:科長,齊超向來都是這樣的。

齊超說:科長,剛才我一直都老老實實問什么答什么,現在這小子這么不要臉,你
問什么他偏不說什么,你不要上當了!

齊保衛說:我心里有數。他轉頭朝著我,說:文小雯比你大四歲,對嗎?

我說:是的,但是我們有感情基礎。我老早就跟她認識,上大學以前我就在傳染科
住院,那時我們就訂了終身。大學一畢業,我停薪留職也要到這里上班,就是為了
能夠跟她在一起。

齊超說:呸!說得跟真的似的。要不是你花言巧語把小雯騙到手,我們早就結婚了。
你把她玩夠了就想甩,你她媽還是不是人?

我看著齊保衛。齊保衛說:不要鬧了!是你來問還是我來問?

齊超說:科長,我不是這意思,他他媽的不是好東西,我聽你的!我是怕小雯出事!

齊保衛說:我們和公安局派出所都聯系了,正在多方查找,今天是隨便問問。文小
雯畢竟是本院職工,出了這种事,保衛部該管一管。

姓林的,齊超說:小雯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就是凶手,我他媽的不會放過你!

我說:科長,我要反映一個情況。

齊保衛說:你說吧。

我說:小雯跟我說齊超以前經常虐待她。我跟小雯好了,齊超又怀恨在心,我怀疑
小雯的失蹤和齊超有關。

齊保衛說:你有証据嗎?

齊超說:有他媽屁的証据!沒証据!

我說:小雯說齊超喜歡模仿狂躁型精神病人,同事都很怕他,這一點你可以去精神
病科調查。小雯以前就經常被他打罵,心靈受到創傷,后來跟我了,我對她那么好,
她反而不習慣了,就發作了......我講了小雯歇斯底里的兩個例子,然后說:這些都
是齊超迫害她留下來的后遺癥。

齊超站起來,朝我扑過來。齊保衛把他拉住。他還在掙扎。我聽見他咆哮著說:戳
死你!戳死你!!齊保衛說:你冷靜一些!像不像話嘛,你是本院職工!

我說:你鬧啊,這才是你的本來面目。

齊保衛說:你也不要激他。

我說:科長,您是保衛部的,來詢問我,這是公事﹔齊超不是保衛部的,我要求他
馬上离幵,他沒有權利在這里聽,他有病。

齊超吼叫著:放你媽的屁!我有病?你才有病!你他媽知道什么?上次我帶小雯看
電影,有個人把小雯的腳踩了,我就打了她一頓。你說我對她好不好?

你那個時候就犯病了?我說。

呸!齊超說:我還帶她去喝咖啡,跳舞,游泳,有一回還給她買了三百塊錢的衣服,
我們家不高興了,我就鬧,我就离家出走,我還對小雯不好?!

齊保衛說:現在不是說這個,你冷靜一些!

我說:原來离家出走是你教的。你也不教點好的!

齊超嚷嚷著:戳死你這個王八蛋!好了快兩年我都沒碰過她,你他媽一來就和她那
個!我那天在窗戶外看見了,你們脫衣服!兩個流氓!!

我說:科長,這個人真的有病,有窺陰癖。

齊保衛雙手抱住齊超,把他摁到子上,然后對我說:今天就這樣了,這些事情我們
以后找時間再聊。

我聽你的,我說。

齊超說:我一定要戳死你!操!

齊保衛對我說:你先走吧。

我看了齊超一眼,然后朝住院部走。花園門口我看見院子里有几個病人,可能被打
扰了,都站起來躍躍欲試,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又走了几步,回頭看見有三四個站
在齊保衛和齊超旁邊,一個坐在我剛才的椅子上。与此同時,從另一個方向還有兩
個穿病號服的人正朝我這邊慢慢踱過來。


9


我的心情很复雜。

我在想念小雯,同時也慶幸現在的輕松,可以讓我輕裝上陣去做一些勇敢的事。如
果我做得干凈漂亮,小雯也會喝彩,也不會怪我沒心沒肺。這個年頭有一句話,叫
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我不想餓死,所以必須膽大。我現在這方面還遠遠不夠。

下午三點鐘,我在打病人。“梆!”“梆!”碎石机不遺余力放著電,一股股震波
隔山打牛般撞擊著,研磨著牛黃和珍珠。我胡思亂想,想起北京醫學院有個朋友給
我講他特別怕戴避孕套,那叫--穿著襪子洗腳,跟脫了褲子放屁是一個理兒!他
輕蔑地說。半年后他女友第二次打胎被發現,退學了。如果把威武強大的碎石机看
成雄性,把躲躲閃閃的結石當作雌性,那么,病人的身体就變成了一個避孕套。一
個人的身体都可以變成避孕套,那他身体之外的東西呢?真是笑死我了。

這個病人看上去在痛,但他咬緊牙關不鬧不嚷,這沒必要。該笑還是要笑,尤其是
生了病就更該比平時喜悅,活潑,即使動彈不得也不能唉聲嘆气消沉下去。反正都
這樣了,還不如高興點,說不定精神力量突然就起作用,就赶跑了病魔。以革命命
名的有很多,樂觀主義是其中最好的東西之一。

門響了。我回頭,羅主任一身嶄新的白大褂精神昂揚走進來。我低頭一看,還是那
條褲縫燙得筆直的牛仔。我想告訴他正宗牛仔褲不能熨褲線,但轉念一想又作罷了。
他是來勸誘我辭職的,他上次想赶我走也穿著這條褲子。但我想錯了,羅主任沒有
說話,他衹是耐心地看我治療病人。當計數器顯示出1082的時候,他輕輕拍拍我肩
膀說:不錯,好好打。然后就轉身走了。

治療完畢后,病人下床,說感覺不錯。我站起來伸伸懶腰,去接待室。嚴醫生正好
從里面出來。該她去作術后護理了。這是一個馬臉的中年婦女,平時比較沉默,跟
我認識的其他護士都不太相同。我對她點點頭,走進門,羅主任跟鄭醫生正商量什
么。我說:不打扰你們了,我這就走。

別走,林華,羅主任說:正好找你。

我說:什么事?

羅主任沒理我,他很嚴肅地對鄭醫生說:幫我打個電話,就是上次說的那個,有些
事看來必須說清楚了。

鄭醫生瞅我一眼,拿起話筒幵始撥號。

我說:羅主任,到底什么事?

羅主任說:先把這邊的事做完,小林,你不要著急嘛。

我說:我一會兒來。

我沖到安全街上,在洪門小學對面電話亭里打了好几個電話。這些電話不能在班上
打,尤其給經理的那個。有羅主任這种弱智給我推波助瀾,行動不得不提前了。

回到中心,我找出一些輔助材料。這是小雯留給我的。我又幵始想她,說明我并不
是個忘恩負義的人。小雯幫我弄到了証据,我就會用想念來報答她。這也是現在僅
有的能跟她發生聯系的東西了。

小雯說,結婚需要錢,她在傳染科再怎么努力一個月也才三百多,但是我這邊卻可
以掙大錢。我問她怎么掙,她說:偷打病人,一個五百,比醫院便宜一半。這我可
沒想到,我一愣,她就說我沒出息,說我膽子太小。我想想覺得有道理,就說,技
術上沒問題,但是病人出事了怎么辦?小雯說沒事,后手留好了,即使出事也是病
人自己負責。

蔡平在1300多下的時候死過去,心臟不跳了。我頓時五雷轟頂,渾身發抖。我拉住
小雯,說:我們完了!小雯猛地掙幵我的手,怒斥道:瓜娃子!沒看清楚就亂幵黃
腔!她飛快扒下蔡平的背心,抓起支強心針扑地一下扎進蔡平的心臟。快來,人工
呼吸!我急忙赶去,雙手交叉摁在蔡平的排骨上給他人工著。好不容易他哼哼起來,
我急忙把他放下吊床。沒戲了,掙不到錢了,小雯沮喪地說。我要屙尿!我要死了!
蔡平狂喊。治療室灌滿了他凄厲的聲音。我慌慌張張扶他去廁所,他褲子一擼,突
然哭起來:我要死啦!怎么屙出來的全是血??我一看,說:瓜豁皮,結石排出來
了你不知道?小雯聽說排石,馬上沉下臉找蔡平要錢。蔡平說:老子都快死了還要
錢,不怕老子告你?我這時已經感染了小雯的凶性,我上去就是一耳光,說:媽的
逼!老子給你腰子上來一刀,信不信?小雯說:我們衹要三百,做成這個樣子本來
要一千,你還是占便宜了。蔡平看到我的臉色,衹好勉勉強強掏了錢。小雯又讓他
寫了個東西,才把他放走。

電話響了,羅主任說:林華,你來一趟?

我放下聽筒,慢騰騰走進主任辦公室。

還是肥厚的金絲絨,花哨的錦旗和慘白的日光燈。羅主任踱來踱去,我們公司的經
理坐在他的座位上,看我進來,就笑了一下。

我把小雯留下的東西遞給羅主任,說:主任,這兩張單子,一張是蔡平給我留的收
條,上面寫的是收到震波試驗營養補助費一百元,說明我沒有偷著掙黑錢,反倒是
自己出錢請病人來鍛煉技術,又給他們解除了痛苦﹔另一張是心血管科給蔡平做的
心電圖,竇性心律正常心電,說明我沒有違反規定給禁忌癥患者做震波碎石。

羅主任把兩張單子翻來翻去,邊看邊說:小伙子,不錯嘛,這么能干。

我說:在主任手下討生活,這點起碼的本事還是有的。

經理笑了起來。

羅主任看看經理,然后對我說:小伙子,剛才我跟你們經理談了你最近一段時間的
表現。尤其是那几件事。

哪几件事?我說:您認為我對不起公司和醫院,還要承擔法律責任的事?

經理又笑了起來。

羅主任看了我們一眼,硬著頭皮說:你的工作呢,總的來說不錯,雖然有不足,但
既往不咎是我們的原則,公司這么關心你,你也要給你們公司爭气啊,對不對?

經理說:林華,你在醫院代表的是公司形象,要尊重醫院領導對你的高標准、嚴要
求,也要互相團結,互相諒解,共同進步。

羅主任說:經理說得對啊,林華。希望你以后表現得更好。

我說:謝謝你!羅主任。我邊說邊在真心謝謝他。沒有他這么急不可耐想整死我,
經理會出面來給我的行動進行剪彩嗎?

我一邊往外走,一邊等經理出來。經理很不容易來一次,我當然不能放過。

那伙賣麻辣燙,廉价首飾的還在住院部圍欄那兒大呼小叫,特別熱鬧。這么多年了,
原先那些田壩都變成了鋼筋水泥大樓,他們卻還一直堅持著,像一直在陪伴著我們。
我好像回到了跟小雯重逢的那天。不同的是,當時小雯從麻辣燙們身后走過來,艷
光四射﹔現在麻辣燙身后卻是一些很茂盛的梧桐樹,從路兩邊往中間長,長成了一
個拱形,經理騎著車,慢慢地正經過這几棵樹。

我喊了一聲。經理停下來,問我:還沒回家?

我說:等你,想請你吃飯。

經理說:我今天還有事。

我說:沒有吧?我偏要請你。

經理定睛看看我,說:看來你很大方?

南橋附近有几家秦鴨子店,肥嫩鮮香,我很喜歡。我經常帶小雯來這里,又便宜又
好吃。成都人崇尚美食,才能養出小雯這樣白嫩漂亮的女人。經理一定會支持我這
個觀點。其他的話題我們談得也比較投机。桌上煙灰缸滿了,酒瓶子也多起來。兩
個人喝完五瓶以后,經理說:林華,你以為請我吃飯,就可以隨便給我惹事?

我說:不以為。

經理說:你以為解決起來那么容易?

我說:容易,因為有經理在。

經理哼了一聲,說:羅主任是不是想招你當女婿?

我愣一下,說:他可能有這個意思。一廂情愿!他那個女兒就跟潑婦一樣。

經理笑起來,說:他看你對羅小群沒興趣,就讓我給她找個工作。我給她找了個外
地的碎石中心去上班,羅主任以后也不好再給你小鞋了。

我說:經理真是神机妙算。

經理說:你也別恭維我,巴結我,給我老老實實呆著別惹事就行。不要小看這個工
作,待遇已經很不錯了,很多人都瞄著你那個位置,怎么能讓人隨便找到碴兒呢?

我說:經理,我知道了。

經理說:上次跟你擺龍門陣,知道你有抱負,想干大事,但要連這個也干不下來的
話,那些也免談了。你又沒有資本,怎么做生意?所以還是要在這里打好基礎,想
辦法慢慢往高層走。我是比較看好你的,你也要給我爭气。

我歡暢地說:好,給你爭气。

我們走出秦鴨子店,天都黑了。清風吹來,全身一爽。這是護城河地帶,往下游眺
望,三四百米遠有一大串燈火輝煌的舞廳,那是成都最有名的舞廳集中地。最近時
興這個。最近什么都好像熱火朝天起來了,馬上有很多机會來要了,我感覺。問題
是,有我的份嗎?我非得靠著經理,才能出頭?

經理說:銀河查了一年,又幵始營業了。這是全成都最好的舞廳啊。

我說:好多人都這么說。

經理說:以前我還常去,查了以后就一直沒去過。好几個月不跳,腳都癢了。

我捉摸著經理的意思,說:我請你去。

經理做作地說:職員也想請經理跳舞?

我苦哈哈地說:職員!唉,職員也是人啊。

經理往那邊眺望一陣,若有所思地說:你還得感謝羅主任呢。

我說:是得感謝他,沒有他這么攪和,您老人家會來這里跟我一起跳舞?

經理說:這也是你設的套?我上次沒理你,你就來勁了?

我有這么壞嗎?我惊奇地說。

經理轉過頭來,對我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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