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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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臨時 于 August 29, 2000 09:38:57:

關于愛情
--感覺“白”

影片名:Blanc (White)
導演:Krzysztof Kieslowski
主要演員:Zbigniew Zamachowski,Julie Delpy

我知道“白”所談的遠不止是愛情。老K實在給影片里放進了太多
的東西,族群間的文化沖突与心理平等,意志与命運的微妙關系,
東西歐游戲規則与人際關系的反差,等等。為此,老K不惜放棄不
露聲色地以偶然事件推動情節發展的慣用手法,以一种不算強烈
但依然顯而易見的夸張,讓故事多少有了一些寓言化的色彩。

不過,我衹想談談愛情,其它的話題,多少都更讓人疲勞些----我
一直以為,“白”是一部很好看很流暢的片子,但回味“白”卻是
件非常辛苦的事情。

我衹能試試。

(一)性,或者更多

影片有非常利落的幵頭:一個波蘭理發師,和他的法國老婆,在巴
黎,离婚。

原因:波蘭理發師自到巴黎以來,就突然地,“雄風不再”。

結果:离婚告成,法國太太得到一切,理發師落魄街頭。

后續:理發師做過兩次修复的努力,以象狗一樣,然而不令人鄙薄
衹令人心酸的方式(演員的分寸把握是相當精彩的),法國女人以一
种野性的方式給了理發師一次机會,未果﹔以加倍野性的方式拒絕
給予另一次机會(以電話里恣肆的呻吟表明 -- 我需要性,你他媽的
滾蛋!)。

“沒有了性也就沒有了愛情這回事”,這樣的主題和這樣直截的表
達,在“保守”的美國電影里如果不算常見的話,在歐洲電影中當
不算新鮮。性与愛可以形成一對非常富有張力的主題,可以衍生出
細致的心理描寫(象若干電影從不同角度做過的那樣),但“白”的
用力卻似乎并不在此,它以一种相當戲劇化的方式關注“不舉”背
后的東西,關注离婚這個事件本身。換言之,問題不在于不舉可以
破壞婚姻,問題在于,為什么不舉,以及不舉可以把什么東西帶到
表面上來。

有兩樣東西是意味深長的,一是女方极度的憤怒,一是男方提出的
解決之道。由性的缺乏引發的憤怒是可以理解的,甚至這种憤怒中
所包含的對男方的俯視角度也是可以理解的(由此可以理解性關系
中的男女既定角色分配,理解“征服”与“SERVE”間微妙的關系,
理解何以男性的一項生理机能可以用上“雄風”這樣“夠份量”的
“代指”。),真正比較特別的,是女方“你給我滾出去”的相當自
然的角度,其中所包含的,是一种對“家是誰的”的默認和“收容”
的优勢無意識。就連法國女人所給予的一次“机會”,也衹是一种
絕對的施与式的收容考試,因而,其中衹有赤裸裸的性檢驗而沒有
更多其它的東西。為了將失敗的應試者逐出考場,法國女人可以毫
不猶豫地放火。原因簡單不過:當法國女人放火的時候,波蘭男人
衹有兩种選擇,要么走,留法國女人自己把火熄滅,要么留下,等
火燒起來,然后自己進牢房。結局是可以預見的,雖然審判還沒有
幵始,還干脆衹在想象里。

其實,結局一直都是可以看見的,所以法國女人才會在家庭法院判
決前就已經給男主人公收拾好了箱子。這個不很起眼的情節其實早
已地把鏡頭拉到了性的背后。

從波蘭到巴黎的遷移從各個方面削弱著男主人公。他不再是一個可
以做出漂亮發式因而名聲在外的巧手(盡管其手藝絕沒有退化),而
是一個和巴黎格格不入的多余﹔他不再是在木訥兄弟襯托下靈動的
浪漫情种,而是連綠葉也沒有資格當的敗絮埃塵﹔他不再是一個可
以依賴,可以任由小鳥來依的手藝人,而是經濟上的累贅。這一切,
最終打亂了家庭里原有的秩序和主導原則,調整也就成了勢在必行。
然而,曾經的波蘭之旅雖然帶給了他們愛情乃至婚姻,卻并沒有帶
給他們同樣的呼吸,同樣的視角,因而也不可能帶給他們解決問題
所需要的理解与默契。波蘭男人所能夠想到的唯一解決,便衹能是
“和我回波蘭去”,當這個解決被當然地否定了之后,秩序改變的
不可能最終物質地体現在男子的“雄風不再”上,從而把所有的矛
盾推向表面化。

至此,影片所談的已經不再是“沒有性也就沒有愛情這回事情”,
影片所展示的,是“愛情”是怎樣一种微妙的平衡,性的順利是如
何地离不幵這种平衡,影片所挖掘的,是這种平衡為何在這對夫妻
之間,在巴黎這個地點,會如此地脆弱到完全不堪一擊。

為了使得這种挖掘可以更加地深入下去,影片大膽地嘗試對調男女
雙方的位置,把鏡頭引回波蘭,在波蘭給予男主人公一個狼一樣血
腥搏來的成功。

(二)解決,或者死結

在波蘭“叢林生存”的男主人公(此時已不再是理發師),其決心和
自信是引人注目的,數百萬的家產可以用來做一個嘗試(或者干脆
說是准備一個考場),辛苦掙來的“受人尊敬”的“身份”也可以
不要。

更意味深長的,是在准備复雜陷阱的整個過程中,竟然沒有一秒鐘
停下來問一下自己:“如果她來了而自己依然‘不行’,怎么辦?”

性是什么?經此一“留白”,已然盡在不言中。

不出人意料的是法國女人來了,出人意料的是她竟會在墳前哭泣。
感動?如果是感動,就無法解釋當騙局已經証明是騙局,甚至陷阱
已經証明是陷阱時依然多情的反應。已經面對警察的女人,依然迷
离,恍惚,柔美。不見了恨,也不見了瘋狂的決絕。黑暗的陷阱,
倒好象成了通向光明的隧道。

一個“死”男人憑什么打動人心?第一,憑他“死”了(但這并不
是最主要的,因為他又“活”了),第二,憑他留下的財富所具有
的象征意義:一种成功的符號。第三,憑他和腳下這塊土地的親和
力,而且,這种親和力是自己(即法國女人)所不具有的。一個“死”
在自己的(!)舞台上的成功男人(也許你不認為理發師是一個成功,
但當理發師自信地說:“她一定會來的”的時候,我們可以知道,
從法國女人的視角,理發師的一种多少令人有些尷尬的成功。),
仍然可以征服一個曾經的鄙視者的心。甚至當騙局已經証明是騙
局,陷阱已經証明是陷阱之后,騙局和陷阱中的惡意仍然被忽略,
其中包含的決心,計謀与力量卻全部被當作愛的理由。是身處他
人舞台的孤离感造成的心理弱勢?是由負疚強化了的回歸需求?
還是家庭主導關系的复位造成的被主導的渴望?也許都有,也許
還遠遠不止。

誰說愛情是兩個人的事情?在這里,我們看見了分為兩半的歐洲,
看見了男女之間千百年來的爭斗,妥協,契合,尋找,看見了經
濟關系和社會層層面面的無數雙眼睛。

愛情是什么?這問題被人問了一萬年,大約總還要再被人問一萬
年。

老K多少有些傷感地讓人們看這每每從弱勢一方抽出新芽的愛情。
看著這种畸形的美麗的時候,你不知道這愛情的根在哪里,這愛
情會長向哪里。

這愛情能長向哪里呢?愛情复生的時候,正是打下又一個死結的
時候。所有的朋友,兄弟,都已經被牽涉了進來,男主人公便也
沒有了退路。漫長的司法程序下,法國女人能一直有那無可名狀
的柔美的微笑与手勢嗎?恨呢?恨有一天是不是會發芽?金錢呢?
法國女人脫罪的一刻,便是成為百萬家產唯一合法主人的一刻。
故鄉呢?誰的故鄉是故鄉?法國,還是波蘭?

平等呢?兩個人里總有一個人是處于無力自衛的位置上,這樣的
土壤,真的能長期供養愛情的花嗎?誰知道呢,也許正是平等的
缺席,催生了愛情,卻阻礙了它健康成長。

愛情是今天才复雜到這樣令人失望,還是從來如此?今天兩相遙
望中的愛情,是不是可以有明天呢?愛情是复生了,還是衹不過
又打下了一個死結?

不過既然還有淚,也許就還有明天。即使沒有明天,又如何呢?
有淚流滿面的一刻,明日回首,或許我們不能說我們見証了愛情,
但我們至少見証了人心。

能流淚的心,或許早早晚晚地,總會給愛情一個家的吧。


注:關于尾聲

“白”的故事有一個遙遠而含蓄的回聲:在“紅”的結尾,兩位
男女主人公在鏡頭前一閃而過,一起成為海難的幸存者。這一精
心設計的鏡頭,所寄托的,与其說是一种樂觀的信心,也許,不
如是對人世間溫暖的祝福。

祝福者已經离去,但那份溫暖,依然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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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 一)嗎? - Tina (49 bytes) 23:07:58 8/15/00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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