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子,讓你老鼠跌到米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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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ditto 于 September 14, 2000 02:22:06:

蠻子,讓你老鼠跌到米缸里

送交者: ditto 于 August 30, 2000 10:1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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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關于老陳和柳美人的資料很多,尤其是有完本的“柳如是別
傳”。
那個胡曉明,你這次倒沒去拜訪一下?:)

緣起 詠紅豆(并序)

昔歲旅居昆明,偶購得常熟白茆港錢氏故園中紅豆一粒,因有箋釋錢柳因緣詩
之意,迄今二十年,始克屬草。發舊篋,此豆尚存,遂賦一詩詠之,并以略見箋
釋之旨趣及所論之範圍云爾。 東山蔥岭意悠悠。誰訪甘陵第一流。送客筵前花中酒,
迎春湖上柳同舟。縱回 楊愛千金笑,終歸庄萬古愁。灰劫昆明紅豆在,相思廿載
待今酬。

○題牧齋初學集(并序)
余少時見牧齋初學集,深賞其“埋沒英雄芳草地,耗磨歲序夕陽天。洞房清夜
秋燈里,共簡庄周說劍篇。”之句。(牧齋初學集三陸“謝象三五十壽序”云:“
君初為舉子,余在長安,東事方殷,海內士大夫自負才略,好譚兵事者,往往集余
邸中,相与清夜置酒,明燈促坐,扼腕奮臂,談犁庭掃穴之舉”等語,可以參証。
同書玖拾天啟元年浙江鄉試程錄中序文及策文第伍問,皆論東事及兵法。按之年月
節候,又与詩意合。牧齋所謂“庄周說劍篇”者,當是指此錄而言也。)今重讀此詩
感賦一律 “早歲偷窺禁錮編。白頭重讀倍凄然。夕陽芳草要离家,東海南山下巽田。”
(牧齋有學集壹參東澗詩集下“病榻消寒雜詠”四十六首之四十四“銀磅南山煩遠
祝,長筵朋酒為君增。” 句下自注云─“歸玄恭送春聯云,居東海之濱, 如南山
之壽。”寅恪案,阮吾山葵生茶餘客話壹貳“錢謙益壽聯”條記茲事,謂玄恭此聯,
“無恥喪心,必蒙叟自為。”則殊未詳考錢歸之交誼,疑其所不當疑者矣。又鄙意
a軒此聯,固用詩經孟子成語,但實從庾子山哀江南賦“畏南山之雨,忽踐秦庭。
讓東海之濱,遂餐周粟。”脫胎而來。其所注意在“秦庭”“周粟”,暗寓惋惜之
深旨,与牧齋降清,以著書修史自解之情事最為切合。吾山拘執孟子詩經之典故,
殊不悟其与史記列女傳及哀江南賦有關也。)誰使英雄休入彀,(明南都傾覆,牧
齋隨例北遷,河東君獨留金陵。未几牧齋南歸。然則河東君之志可以推知也。 )轉
悲遺逸得加年。(牧齋投筆集下後秋興之十二云:“苦恨孤臣一死遲。 ”)枯蘭衰
柳終無負,莫詠柴桑擬古右錄二詩,所以見此書撰著之緣起也。

寅恪少時家居江宁頭條巷。是時海內尚稱義安,而識者知其將變。寅恪雖年在
童幼,然亦有所感触,因欲縱觀所未見之書,以釋幽尤之思。伯舅山陰俞觚齋先生
明震同寓頭條巷。兩家衡宇相望,往來便近。俞先生藏書不富,而頗有精本。如四
十年前有正書局石印戚蓼生鈔八十回石頭記,其原本即先生官翰林日,以三十金得
之於京師海王村書肆者也。一日寅恪偶在外家檢讀藏書,獲睹錢遵王曾所注齋詩集,
大好之,遂匆匆讀誦一過,然實未能詳繹也。是后錢氏遺著盡出,雖几悉讀之,然
游學四方,其研治範圍与中國文學無甚關系,故雖曾讀之,亦未深有所賞會也。丁
丑歲蘆溝橋變起,隨校南遷昆明,大病几死。稍愈之后,披覽報紙廣告,見有鬻舊
書者,驅車往觀。鬻書主人出所藏書,實皆劣陋之本,無一可購者。當時主人接待
殷勤,殊難酬其意,乃詢之曰,此諸書外,尚有他物欲售否?主人躊躇良久,應曰,
曩歲旅居常白茆港錢氏舊園,拾得園中紅豆樹所結子一粒,常以自隨。今尚在囊中,
顧以此豆奉贈。寅恪聞之大喜,遂付重值,藉塞其望。自得此豆后,至今歲忽忽二
十年,雖藏置篋笥,亦若存若亡,不复省視。然自此遂重讀錢集,不僅藉以溫舊夢,
寄遐思,亦欲自驗所學之深淺也。蓋牧齋博通文史,旁涉梵夾道藏,寅恪平生才識
學問固遠不逮昔賢,而研治領域,則有約略近之處。豈意匪獨牧翁之高文雅什,多
不得其解,即河東君之清詞麗句,亦有瞠目結舌,不知所云者。始知稟魯鈍之資,
挾鄙陋之學,而欲尚論女俠名姝文宗國士於三百年之前,(可參云間杜九高登春尺
五樓詩集貳下‘武靜先生席上贈錢牧齋宗伯’)詩云:“帳內如花真俠客。”及顧
云美苓‘河東君傳’云:“宗伯大喜,謂天下風流佳麗,獨王修微楊宛如与君鼎足
而三。何可使許霞城茅止生專國士名姝之目。”)誠太不自量矣。雖然,披尋錢柳
之篇什於殘闕毀禁之餘,往往窺見其孤怀遺恨,有可以令人感泣不能自己者焉。夫
三戶亡秦之志,九章哀郢之辭,即發自當日之士大夫,猶應珍惜引申,以表彰我民
族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何況出於婉孌倚門之少女,綢繆鼓瑟之小婦,而又為
當時迂腐者所深詆,后世輕薄者所厚誣之人哉!牧齋事跡具載明清兩朝國史及私家
著述,固有闕誤,然尚多可考。至於河東君本末,則不僅散在明清間人著述,以列
入乾隆朝違礙書目中之故,多已亡佚不可得見,即諸家詩文筆記之有關河東君,而
不在禁毀書籍之內者,亦大抵簡略錯誤,剿襲雷同。縱使出於同時作者,亦多有意
諱飾底誣,更加以后代人無知之虛妄揣測。故世所傳河東君之事跡,多非真實殊有
待發之覆。今撰此書,專考証河東君之本末,而取牧齋事跡之有關者附之,以免喧
賓奪主之嫌。起自初訪半野堂前之一段因緣,迄於殉家難后之附帶事件。并詳述河
東君与陳臥子(子龍)程孟陽(嘉燧)謝象三(三賓)宋轅文(微輿)李存我(待
問)等之關系。寅恪以衰廢餘年,鉤索沈隱,延歷歲時,久未能就,觀下列諸詩,
可以見暮齒著書之難有如此者,斯乃效再生緣之例,非仿花月痕之体也。

乙未陽歷元旦作 紅碧裝盤歲又新。可怜炊灶盡勞薪。太沖嬌女詩書廢,孺仲賢妻
葯裹親。食 蛤那知天下事,然脂猶想柳前春。(河東君次牧翁冬日泛舟詩云:“春
前欲窺青眼。”)炎方七見梅花笑,惆悵仙源最后身。 高樓冥想獨徘徊。歌哭無端
紙一堆。天壤久銷奇女气,江關誰省暮年哀。殘編 點滴殘山淚,絕命從容絕代才。
留得秋潭仙侶曲,(陳臥子集中有秋潭曲,宋讓木 集中有秋塘曲。宋詩更是考証河東
君前期事跡之重要資料。陳宋兩詩全文見后詳引。 )人間遺恨終難裁。 乙未舊歷元
旦讀初學集“(崇禎)甲申元日”詩有:“衰殘敢負蒼生望,重理 東山舊管弦。”之
句,戲成一律: “絳云樓上夜吹簫。哀樂東山養望高。黃有書空買菜,玄都無地
可栽桃。如 花眷屬慚雙鬢,似水興亡送六朝。尚惠香成狡獪,至今疑滯未能消。”
箋釋錢在緣詩,完稿無期,黃毓祺案复有疑滯,感賦一詩: “然脂瞑寫費搜尋。楚些
吳Q感恨深。紅豆有情春欲晚,黃扉無命陸終沈。 机云逝后英靈改,蘭萼來時麗藻存。
拈出南冠一公案,可容遲暮細參論。” 丙申五月六十七歲生日,曉瑩於市樓置酒,賦
此奉謝 紅云碧海映重樓。初度盲翁六七秋。織素心情還置酒,然脂功狀可封侯。(時
方撰錢柳因緣詩釋証。)平生所學惟餘骨,晚歲為詩笑亂頭。幸得梅花同一笑,岭 南
已是八年留。 丁酉陽歷七月三日六十八初度,在病中,時撰錢柳因緣詩釋証尚未成
書, 更不知何日可以刊布也,感賦一律: “ 生辰病裹轉悠悠。証史箋詩又四秋。老
牧淵通難作匹,阿云格調更無儔。渡 江好影花爭艷,填海雄心酒祓愁。珍重承天井中
水,人間唯此是安流。” 用前題意再賦一首: “年來除從事著述外,稍以小說詞曲遣
日,故詩語及之歲月猶餘几許存。欲將 心事寄閒言。推尋衰柳枯蘭意,刻畫殘山水
痕。故紙金樓銷日,新鶯玉茗送黃 昏。夷門醇酒知難貰,聊把清歌伴濁樽。” 十年以
來繼續草錢柳因緣詩釋証,至癸卯冬,粗告完畢。偶憶項蓮生(鴻祚) 云:“不為無
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傷哉此語,實為寅恪言之也。感賦二律: 橫海樓船破浪
秋。南風一夕抵瓜洲。石城故壘英雄盡,鐵鎖長江日夜流。惜別 漁舟迷去住,封侯閨
夢負綢繆。八篇和杜哀吟在,此恨綿綿死未休。 世局終銷病榻魂。台文在未須言。
高家門館恩誰報,陸氏庄園業不存。遺 屬衹餘傳慘恨,著書今与洗煩冤。明清痛史新
兼舊,好事何人共討論。

此稿既以釋証錢柳因緣之詩為題目,故略述釋証之範圍及義例。自來詁釋詩章,
可別為二。一為考証本事,一為解釋辭句。質言之,前者乃考今典,即當時之事實。
后者乃釋古典,即舊籍之出處。牧齋之詩,有錢遵王曾所注初學集有學集。遵王与
牧齋關系密切,雖抵触時禁,宜有所諱。又深惡河東君,自不著其与牧齋有關事跡。
然綜觀兩集之注,其有關本事者,亦頗不少。茲略舉其最要者言之,如遵王初學集
詩注壹陸丙舍詩集下“雪中楊伯祥館丈廷麟過訪山堂即事贈別”詩,‘賈庄’注,
詳述崇禎十年十一年与建州講G及盧象N殉難於賈庄之史實。同書壹柒移居詩集‘
茅止生挽詞十首’,其第貳首‘武備新編’,第四首‘西玄’ 分別注出止生以談兵
游長安,挾武備志進御事及止生妾陶楚生事。(可參列朝詩集 丁下‘茅待詔元儀’
及閏集‘陶楚生’兩小傳。)同卷‘姚叔祥過明發堂,共論近 代詞人,戲作絕句十
六首。’其中‘高楊’‘文沈’‘何李’‘鐘譚’等人,皆注

出其事跡。又‘鐘譚’注中云:“(王)微(楊)宛為詞客,詎肯与鐘譚作后
塵。公直以巾幗愧竟陵矣。”等語,可見牧齋論詩之旨也。同卷永遇樂詞‘十六夜
見月’,注中詳引恭國觀事。注末數語,其意或在為吳昌時解脫。同書貳拾東山詩
集三‘駕鵝行。聞潛山戰胜而作。’詩,‘潛山戰’注,述崇禎十五年壬午起馬士
英為鳳督。九月己卯(明史貳肆庄烈帝本紀‘己卯’作‘辛卯’。是。)總兵劉良
佐黃得功敗張獻忠將一堵牆於潛山。十月丙午劉良佐再破和獻忠於安慶等事。蓋遵
王生當明季,外則建州,內則張李,兩事最所關心。涉及清室者,因有諱忌,不敢
多所詮述。至張李本末,則不妨稍詳言之也。又同卷‘送涂德公秀才戌辰州,兼簡
石齋館丈。’一題,‘戍辰州’注,言涂仲吉因論救黃道周,下詔獄,戍辰州事。
注末云:“道周辨對,而斥之為佞口,仲吉上言,而目之為党私。稽首王明,嘆息
何所道哉?此公之深意,又當過之于文辭之外者也。”遵王所謂文辭外之深意,自
當直接得諸牧齋之口。有學集詩注貳秋槐支集‘閩中徐存永陳幵仲亂后過訪,各有
詩見贈,次韻奉答。’四首之四,‘沁雪’注,及‘夏日晏新樂小侯’詩題下‘新
樂’注,遵王皆引本事及時人之文以釋之。同書肆絳云絳餘燼集‘哭稼軒留守相公
詩’,‘留守’注,述瞿式耜本末甚詳。同卷‘孟陽冢孫念修自松圓過訪,口占送
別二首。’第壹首‘題詩’注,述牧齋訪松圓故居,題詩屋壁事。第貳首‘聞詠’
下注云:“山庄舊有聞詠亭,取老杜詩罷聞吳詠之句。”檢有學集壹捌‘耦耕堂詩
序’云:“天啟初,孟陽歸自澤潞,偕余樓拂水,泉活活循屋下,春水怒生,
懸流噴激。孟陽樂之,為亭以踞右,顏之曰聞詠。”遵王注可与此序相參証也。
同書伍敬他老人集上‘簡侯研德兼示記原’詩,附箋語,詳述侯峒曾本末及嘉定屠
城事。豈因李成棟后又叛清降明,故不必為之諱耶?同卷‘路易(長?)公安卿置
酒包山官舍,即席有作。’二首之一‘怀羽翼’注,述路振飛事跡。同書陸秋槐別
集‘左宁南畫像歌。為柳敬亭作。’注中載左良玉本末甚詳,并及柳敬亭事。同卷
‘丙申春就醫秦淮,寓丁家水閣。’三十絕句,其第壹玖首‘四乳’注,述倪讓倪
岳父子本末。第貳壹首‘紫淀’下載張文峙改名事。第貳捌首‘史痴’‘徐霖’注,
言及兩人之逸聞。同卷‘讀新修滕王閣詩文集,重題十首。’第柒首‘石函’注云:
“彭幼朔九日登高,寄怀虞山太史詩,石函君已鐫名久,有約龍沙共放歌。幼朔注
曰,近有人發許旌陽石函記。虞山太史官地具載。其當在樵陽八百之列無疑。故落
句及之。”檢同書壹壹紅豆二集‘遵王賦胎仙閣看紅豆花詩。吟嘆之餘,走筆屬和。
’詩后附錢曾原詩,有‘八百樵陽有名記’句,當即用此事。同書捌長干塔光集‘
大觀太清樓二王法帖歌’中,‘魯公孝經’注云:“公云,亂后于燕京見魯公所書
孝經真跡,字畫儼如麻姑仙壇記。御府之珍,流落人間,可胜惋惜。”或可補絳云
樓題跋之遺。同書壹肆東澗詩集下‘病榻消寒雜詠四十六首’其第壹三首‘壬午日
鵝籠公有龍舟御席之寵’詩,注云:“鵝籠公謂陽羡也。”其第三肆首‘追億庚辰
冬半野堂文宴舊事’詩,‘看場神鬼’注云:“公云,文宴時,有老嫗見紅袍烏帽
三神坐絳云樓下。”(寅恪案,範鍇華笑鱸穎室肌評嬤尷壬斜盡
載太沖批語云:“愚謂此殆火神邪?”可發一笑!又崇禎十三年庚辰冬河東君初訪
半野堂時,絳云樓尚未建造。遵王所傳牧齋之語,初視之,疑指后來改建絳云樓之
處而言。細繹之,則知遵王有意或無意牽混牧齋殤子壽之言,增入‘絳云’二字,
非牧齋原語所應有也。以增入此二字之故,梨洲遂有‘火神’之說,可謂一誤再誤
矣。詳見第伍章論東山訓和集河東君‘春日我聞室作呈牧翁’詩節。)諸如此類,
皆是其例。但在全部注本之中,究不以注釋當日本事為通則也。至遵王初學集詩注
壹捌東山詩集壹‘有美一百韻,晦日鴛湖舟中作’詩‘疏影詞’注,引河東君金明
池‘詠寒柳’詞及何士龍疏影‘詠梅上牧翁’詞,并載陸敕先之語。則疑是陸氏所
主張,實非出自遵王本意。其他有關年月地理人物,即使不涉及時禁,或河東君者,
仍多不加注釋。質此之故,寅恪釋証錢柳之詩,於時地人三者考之較詳,蓋所以補
遵王原注之缺也。但今上距錢柳作詩時已三百年,典籍多已禁毀亡佚,雖欲詳究,
恐終多偽脫。若又不及今日為之,則后來之難,或有更甚於今日者,此寅恪所以明
知此類著作之不能完善,而不得不仍勉力為之也。至於解釋古典故實,自以不能考
知辭句之出處為難,何況其作者又博雅如錢柳者乎?今觀遵王所注兩集,牧齋所用
僻奧故實,遵王或未著明,或難加注釋,复不免舛誤,或不切當。据王應奎海虞詩
苑肆所載錢文學曾小傳略云:“曾字遵王,牧翁宗這族曾孫也。宗伯器之,授以詩
法。君為宗伯詩注,C詞隱語悉發其覆,梵書道笈必溯其源,非親炙而得其傳者不
能。
及同書伍所載陸文學貽典小傳云:貽典字敕先,號覿庵。自少篤志賁典,師
(錢)東澗(謙益),而友(馮)鈍吟(班),學問最有原本。錢曾箋注東澗詩,
僻事奧句,君搜訪柚唷

夫遵王敕先皆牧齋門人,而注中未能考知牧齋之僻事奧句,即有所解釋,仍不
人与牧齋晚年往來密切,東澗詩中時地人之本事,自應略加注明,而遵王之注多未
涉及者,則由於遵王之無識,敕先不任其咎也。又觀有學集三玖‘复遵王書‘論己
所作詩’云:居a妄想,原得一明眼人,為我代下注腳。發皇心曲,以俟百世。今
不意近得之於足下。然則牧齋所屬望於遵王者甚厚。今觀遵王之注,則殊有負牧齋
矣。抑更有可論者,解釋古典故實,自當引用最初出處,然最初出處,實不足以盡
之,更須引其他非最初,而有關者,以補足之,始能通解作者道辭用意之妙。如李
壁王荊公詩注貳柒“張侍郎示東府新居詩,因而和酬。”二首之一”“功謝蕭慚漢
第,恩從隗始詫燕台。”之句下引蔡絛西清詩話(參郭紹虞梭輯宋詩話輯佚上。)
云:熙宁初,張鏌遠醭桑魘鼐99橢允韭腳Γ瑁T唬
蕭規曹隨”,“高帝論功”,皆摭故實,而“請從隗始”, 初無“恩”字。荊公笑
曰,子善問也。韓退之斗雞聊句,“感恩從隗始”。若無据, 豈當對“功”字也。

寅恪案,王介甫此言可以見注釋詩中古典,得其正确出處之難。然史記漢書及
昌黎集,皆屬古籍,雖出處有先后,猶不難尋檢得之。若錢柳因緣詩,則不僅有遠
近出處之古典故實,更有兩人前后詩章之出處。若不能探河窮源,剝蕉至心,層次
不紊,脈絡貫注,則兩人酬和諸作,其辭鋒針對,思旨印証之微妙,絕難通解也。
試舉一例以明之,如東山訓和集壹河東君次韻答牧翁冬日泛舟詩中“莫為盧家怨銀
漢,年年河水向東流。”之句,与最初出處之玉台新詠“歌詞”二首之二“河中之
水向東流,洛陽女好睢保奧依際夜鷂骸保巴飛轄痤問小保捌
頭孥子擎履箱”,“恨不嫁与東家王”等句及第貳出處之李義山詩集上“代(盧家
堂內)應”云:
“本來銀漢是紅牆。隔得盧家白玉堂。論証与王昌報消息,盡知三十六鴛鴦。”
有關,固不待言。其實亦与東山訓和集壹牧翁“次韻答柳如是過訪山堂贈詩”:“
但似王昌消息好,履箱擎了便相從。”有關。尤更与牧翁未見河東君之前,即初學
集壹陸丙舍詩集“(崇禎十三年春間)觀美人手跡,戲題絕句七首。”其三云:
蘭室桂為梁。蚕書學采桑。几番云母紙,都惹郁金香。(原注云:金壺記“蚕
書,秋胡妻玩蚕而作。”河中之水歌“十四采桑南陌頭。”) 及同書壹柒移居詩集
永遇樂詞“(崇禎十三年)八月十六夜有感”云: 銀漢紅牆,浮云隔斷,玉簫吹裂。
白玉堂前,鴛鴦六六,誰与王昌說。今宵二 八,清輝香霧,遠憶破瓜時節。(寅恪
案,牧齋“觀美人手跡”七首之五云:“箋 紙劈桃花。銀鉤整复斜。卻怜波磔好,
破体不成瓜。”原注云:“李群玉詩,瓜字 初分碧玉年。”)劇堪怜,明鏡青天,
獨照長門發。莫愁未老,嫦娥孤另,相向 共嗟圓闕。長嘆憑蘭,低吟擁髻,暗
与陰蛩切。單樓海燕,東流河水,十二金釵敲折。何日裹,并肩攜手,雙雙拜月。

有密切關系。今之讀者,若不循次披尋,得其脈絡,則錢柳因緣之詩,必不能
真盡通解矣。(寅恪檢初學集壹柒移居詩集有“雜憶詩十首次韻”當賦成於崇禎十
三年庚辰五月間。不知為何人而作。豈為楊漢而作耶?抑或与河東君有關耶?姑識
此疑,以俟詳考。)職是之由,此書釋証錢柳之詩,止限於詳考本事。至於通常故
實,則不加注解,即或遵王之注有所未備,如無大關系,則亦不補充,以免繁贅。
但間有為解說便利之故,不得不於通常出處,稍事徵引,亦必力求簡略。總而言之,
詳其所應詳,略其所當略,斯為寅恪釋証錢柳因緣詩之範圍及義例也。

复次,沈偶儈雄江丹崖尚質編輯之古今詞話,“詞話”類下云:
沈雄曰,花信樓頭風暗吹。紅欄橋外雨如絲。一枝憔悴無人見,肯与人間綰別
离。离別經春又隔年。搖青漾碧有誰怜。春來羞共東風語,背卻桃花獨自眠。此錢
宗伯牧齋竹枝詞也。(寅恪案,此二詩乃初學集壹壹桑林詩集“柳枝十首”之第壹
第貳兩首。作“竹枝詞”,誤。牧齋此詩乃崇禎十年丁丑初夏被逮北行途中所作。)
宗伯以大手筆,不趨佻儉,(寅恪案,“儉”疑當作“險”。)而饒蘊藉,以崇詩
古文之格。其永遇樂三四闋,偶一游戲為之。又袁樸村景輅所編松陵詩徵肆沈雄小
傳略云: 周勒山云,偶僧覃思著述,所輯詩餘箋体,足為詞學指南。其自著綺語,
亦超 樸村云,偶僧從虞山錢牧齋游,詩詞俱有宗法。

寅恪案,沈氏為牧齋弟子,故古今詞話中屢引牧齋之說。袁氏謂偶僧所著詩詞
牧齋影響。詩固牧齋所擅場,詞則非所措意。偶僧於其書中已明言之。(并可下
今詞話“詞品”上“錢廉益曰,張南湖少從王西樓刻意填詞”條。)若如樸村之說,
沈氏之詞亦与師門有關,則當非受之師父,而是從師母處傳得衣缽耳。蓋河東君所
作詩餘之傳於今者,明胜於牧齋之永遇樂諸闋,即可為例証。不僅詩餘,河東君之
書法,复非牧齋所能及。儻取錢柳以方趙管,則牧齋殊有愧子昂G遇僧詩詞僅見選
本,未敢詳論。但觀王蘭泉昶國朝詞綜壹肆所錄偶僧詞二首,則周袁二氏之語,頗
為可信。寅恪別有所注意者,即蘭泉所選偶僧詞,浣溪沙“梨花”云: 壓帽花幵香
雪痕。一林輕素隔重門。拋殘歌舞种愁根。遙夜微茫凝月影,渾身 清淺剩梅魂。溶
溶院落共黃昏。覆深樽。正添香處憶溫存。 沈氏之詞有何所指,自不能确言。然細
繹語意,殊与河東君身世人品約略符合, 令人不能無疑。東出訓和集壹牧翁所作“
寒夕文宴,再疊前韻。是日我聞室落成, 延河東君居之。”詩(自注:“涂月二日
。”)結語云:今夕梅魂共誰語,任他疏 影蘸寒流。(自注:“河東君寒柳詞云,
約個梅魂,与伊深怜低語。”)若取偶僧 之詞与牧翁之詩綜合觀之,其間關鎖貫通
之處,大可玩味,恐非偶然也。至關於河 東君詩餘之問題,俟后論之。茲附言及此,
不敢辭傳會穿鑿之譏者,欲為錢柳因緣 添一公案,兼以博通人之一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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