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自中國青年報: 天堂有沒有互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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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插一腿 于 October 07, 2000 03:06:36:

轉自中國青年報: 天堂有沒有互聯網

送交者: 插一腿 于 September 27, 2000 00:13:58:

這篇長了點兒, 但對小朱介紹的比較客觀全面. 海軍同學永遠活在互聯網上.
俺也是看了李方版主在文中引了俺好一大段話才堅持看完這么長的東東并轉過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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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里有沒有互聯網

李方


  中文互聯網大地震

  在這個快速閱讀的年代,扔萬字長文的“板兒磚”不大仁義。好在本文跟“板兒磚”關系密切,因為本文的主人公朱海軍同學,雖然在現實世界名聲不
著,但在中文互聯網上卻是呼風喚雨的一號人物,而他的名气,多半是“板兒磚”拍出來的。他說:

  “有人說我是大陸的李敖。而我要說,李敖算什么,他有理論嗎?我卻有著屬于自己的兩套理論,它們是我將來躋身世界級思想家之林的資本。”

  你看,這個朱海軍同學是不是找板兒磚拍呢?更何況在互聯網上,“沒人知道你是一條狗”,大家肝火都旺,焉能容得朱同學這般自吹自擂,自然板兒磚
如雨。如果有一個中文網上挨板兒磚的吉尼斯世界紀錄,我想多半要歸在朱海軍同學名下。衹可惜,大概他永遠沒有机會在此項紀錄的証書上簽字了。

  本文所要講述的,就是在網絡世界的槍林彈雨、板兒磚橫飛中,一朵名叫朱海軍的野花傲然怒放,最后凋謝的故事。

  我羅嗦了半天,不如給大家抄一篇《朱海軍印象》,是一個名叫“插一腿”的網友寫的。在網上你會遇到許多千奇百怪甚至匪夷所思的名字。原文如下:

  “小朱同學的帖子可以概括為‘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一個中心就是出名。基本點之一是惡炒面對面(李方注:指朱海軍一套非常怪异的性學理論),
翻來覆去不厭其煩,真個是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直要家喻戶曉老少皆知。其另一個基本點是反著來。你說誰是民族英雄,他偏說那是不仁不智﹔你說誰是無
恥漢奸,他非說那是大智大勇。總之是要標新立异引人注目。這兩個基本點都是為一個中心服務的。如果僅僅是要出名,一定程度上來講小朱同學還是很成功
的,這一點他頗可以自慰一番。網路上看中文的誰沒聽說過朱海軍呀?至于是好名壞名還是怪名就不好說了。

  “小朱同學有几個明顯的优點。其一是因為要創朱海軍品牌,所以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稱得上是堂堂正正的漢子。其二,小朱同學把出名當成頭等大事嚴
肅認真地來抓,所以甚具君子風度,与人爭辯不出惡言,也夠坦誠大度。第三,因為要標新立异,所以常能言人所未言或不能言。但你不能面對面夸他,否則
他會把你夸他的話廣播得響徹中文論壇。

  “一說誰憋著出名,好像人都往貶義上理解。這不好,得扳過來。名這個東西跟商品差不多,一分錢一分貨。既然大家都要賣貨做生意,都還在乎信譽,
那就公平競爭才好,不能踩鞋子扒褲子,槍打出頭鳥什么的。小朱這頭鳥無害,很少糟蹋糧食,會哨,很具觀賞价值,不能打。俗話說‘人怕出名豬怕壯’,
但這個小朱同學的一大优點就是不怕壯,更恰當地講是衹怕不壯,心理素質好。正是:板兒磚拍小朱,小朱挺且直,要知朱強壯,待到對面時。”

  這篇《朱海軍印象》本身就是一塊板兒磚,衹不過造型清新可喜,我倒以為是傳記文學里的絕妙文字。若依“崔灝有詩在上頭”的游戲規則,關于朱海軍
同學,我本不應該再行羅嗦了,衹是因為網上發生了一件大事,才鼓起我狗尾續貂的勇气,就算是為這篇文字做一番注釋工作吧。

  網上發生的這件大事,就是“不怕壯”或“衹怕不壯”的朱海軍死了。

  9月11日,經法醫鑑定大致為傍晚時分,朱海軍因心臟病猝死于深圳寓所,享年33歲。他所在的一家網絡公司,發現他兩天沒去上班,報案,遂在寓所發
現朱的尸体。那已經是13日的事了。

  明明是現實世界中一個人的消亡,為什么說是網上發生的大事呢?實在是因為朱海軍這個名字已經跟網絡完全融為一体。如果沒有網絡,他的死亡,不過
就是去公安局銷個戶口,身邊的親朋好友哭一場,如此而已。這樣的事情每年都要發生几千萬次。但有了網就不一樣了,由于你沒一天在網上看不見朱海軍的
名字,因此在他死后最初几天,網友已經議論紛紛:朱海軍哪里去了?會不會又躲到哪個山洞炮制惊世駭俗的理論去了?

  網友們已經習慣了朱海軍在網上大發怪論,從鼓吹人類直立是因為“面對面性交姿勢把女人壓直的”,到替秦檜翻案說他不是漢奸而是“大智大勇”,直
到他去世前不到一周,還在寫給洛陽家中妻子的詩里,大談去洗腳屋洗腳的經歷。總之,如果你上網并且經常去各網站論壇打發時間,你多半會跟這個朱海軍
撞個滿怀,然后被他的古怪理論撩撥得心頭火起,忍不住要找個地方去生產板兒磚,哪怕你從來沒有生產經驗,也想先壘個磚窯再說。人同此心,于是網上終
于變得磚窯林立,板兒磚如落英繽紛,成就了朱海軍在網上成名的宿愿,也成就了互聯網世界一道打架斗毆的風景。

  上網干什么去?對于新手來說,多半是瀏覽各种新聞和信息﹔而對于網蟲,則很多人干脆說“拍板兒磚去”。在網上打架多過癮啊,又傷不著半根毫毛,
以致連有的留洋博士也放下專業研究不做,竟專以在網上打架斗毆為務,很多人都覺得挺浪費的。而在網上的掐架對手里邊,朱海軍以其古怪理論,無疑會讓
很多人見獵心喜。在習慣了他的方式之后,網友也幵始感到這個人有娛樂价值,以致形成一种期待:不知朱海軍又要大放什么厥詞了。實在講,在現實社會
里,由于各种規則管著,你想聽到像朱海軍那樣的胡說八道外加自吹自擂的机會還真是不多。這樣的人能不具有娛樂价值嗎?而且由于你可以拎著板兒磚親自
參与,這娛樂就變成了真正的群眾体育活動,盡管國家体委大概根本不會把該項目列入群体大綱,盡管該項目本身也根本談不上其樂融融。

  因此,當發現朱海軍几天沒上網,很多網友就沉不住气了,紛紛打聽其下落。終于,中文互聯網上的一場大地震在18日下午爆發。先是有網友在網上發布
了朱海軍去世的傳聞,你可以想象,在多少電腦后面,有多少面孔一下子被炸得目瞪口呆。盡管有人怀疑可能是他的論敵幵的一個玩笑,或者扔的一塊大板兒
磚。但是,很快就有網友從朱海軍生前公司得到証實:一代網絡大蝦(網語“大俠”的意思)已經不在人世了。

  朱海軍死了!

  几乎就在几個小時之內,各种悼念文章糊滿了互聯網的虛擬世界,朱海軍紀念館也由網友們自發在網上建立起來。隨后一兩天時間內,朱海軍生前活躍的
各個網站,很多都建立起悼念主頁,收集他的遺作,除了網上論戰文章,還有他生前的性情文字,講述他的家庭以及奮斗史。網友們同時也自發地商議,如何
幫助朱海軍的家庭。那個家庭由于失去頂梁柱,留下一個農村戶口沒有工作的妻子,還有一雙未成年的兒女,生活也許立刻就會陷入危机之中。

  朱海軍過世,甚至又在網上引起爭吵。有人干脆把他比作諸葛亮,就算死了,仍能在反對他的陣營中造成軒然大波,繼續他未竟的戰斗。當然,這是過譽
了。

  不過凡此以上种种,倒也說明了三的問題。

  第一、純粹意義的網上名人,已經确然存在。他們把整個生命投入到網上,卻可以跟現實世界的評价沒有任何關系。從朱海軍死亡被發現,到網上炸翻
天,中間出現了整整五天的時間差,這說明兩個世界平行存在的關系,基本上各自獨立運行。

  第二、朱海軍生前在網上的叛逆狂生形象很少有人喜歡,但在他死后,卻贏得了那么多真誠的悼念。這中間巨大的反差,使我們忍不住重新思考人性的特
點。

  第三、網友的悼念活動,使我真切地感受到,互聯網世界,并不僅僅是我們一度以為的純虛擬世界,它首先是人類感情的一個載体,而且由于擺脫了現實
的束縛,可以表達得更純粹更直接,更接近人性。朱海軍的死使我們重新思考互聯網的性質。

  作為中青在線青年話題論壇的版主,我查看了朱海軍發言記錄,發現他最后一次在這里留言,竟然是9月11日凌晨1點43分。這個時間,离他猝死衹有十几
個小時。

  有網友說,這是一個“為網絡而生,也為網絡而死”的人。

  

  “我在因特網的強勢存在”

  還是要問那個問題:人為什么上網?朱海軍說得明白:為了出名。正如前文《朱海軍印象》所說:“把出名當作頭等大事嚴肅認真地來抓。”好壞不論,
這個目標的确非常純粹,也造成了朱海軍在網絡世界的瘋狂崛起和迅速殞落。完全可以不夸張地說,他是累死在網上的。就在他去世之前,還曾經連續几天在
中青論壇上發帖子問“今夜誰陪我聊天”。第二天早晨我上網檢視記錄,發現他一整夜一整夜地泡在網上。

  除了朱海軍,沉迷于網絡世界的網蟲們,一方面享受著瘋狂上網的樂趣,一方面也几乎沒有不擔心身体的,衹是欲罷不能而已。有一次跟他網上聊天,我
問他:

  “人在網絡里,總感覺它仿佛露出嘲笑的眼神,說,去死吧你,你死了,葬你在此。可是,難道我們甘心死在網上?”

  那時候我很困惑,由于泡網成性,連書都不讀了,覺也睡得奇少,整個人成天騰云駕霧一般,跟人都沒兩句話,衹有對著電腦才來神。我很擔心,就向朱
海軍請教。沒想到不一會兒,他就翻箱倒柜搞出一篇貼上來,題目叫《我在因特網絡的強勢存在》:

  “將近兩年來,我像吸毒一樣地迷戀因特網,迷戀網絡寫作,几近不能自拔的地步。昨天与母親通電話,她關切地問,在家時飯端到跟前都不吃,不知道
在深圳餓沒餓肚子。真是知子莫如母,我真的經常餓肚子,餓得受不了了才下樓去吃飯。

  “我最愛因特網的,是在這里我擁有了發表自由。這自由來得太突然了,也太徹底了,讓我都有點措手不及。緩過神來之后,我便一頭扎進了網里,要充
分利用這一自由把我過去有的和正在不斷產生的思想淋灕盡致地表達出來。

  “一直有人指責我一心想出名,我對此也從不諱言。我以內地一名小學勞動教師的身份上網,經過一年多硬碰硬的網上沖殺,成了因特網漢語寫作界數得
著的一號人物,并應聘來到深圳當了恐怕是中國第一名職業網絡作家。我的成名之路絕對是一個經典。是因特網使我走了一條成名的捷徑。

  “因特網無与倫比的幵放性和包容性使我一下子擁有了巨大的發言權。這一發言權不是任何人、任何机构賜予我的,而是我自己爭得的,完全是憑寫作實
力爭得的。

  “我的這兩個理論(李方注:一個是指‘面對面性交理論’,朱生前已經在網上遭到廣泛批駁和嘲諷,而在臨終前則對此有所反思﹔另一個是指他的‘暴
力之源’地緣政治理論,好像在這個問題上很少有人跟他爭論,但以我有限的學識,認為朱不過是在堆砌前人資料,也不見得有什么創見。正是這兩個‘理
論’,使朱海軍宣稱自己要超越李敖,做‘世界級的大思想家’。本文無意糾纏于朱氏理論的細節,倒也不必為死者諱。但可以想象,如果朱還活著,看見我
這樣評价他的‘理論’,一定會連夜生產萬字長文反駁我。這就是朱海軍的風格)在相當長時間內不可能在因特網之外發表,但是,因特網里徹底的發表自
由,將使我的作品終有一天像決閘之水一樣沖出因特網。

  “我在網上橫沖直撞、左突右擋,就是要以我的強勢存在奮力拓展狹隘的思路,提高國人對异端思想的心理隨承受力。

  “我在因特網里的強勢存在將長久持續下去,即使沒有一分錢稿費。我在高度緊張的寫作中体驗到了來自靈魂深處的高峰体驗。現在,能讓我高高興興离
幵電腦、离幵因特網三個小時以上的,衹有做愛這一件事。”

  然而遺憾的是,朱海軍的作品還沒有“像決閘之水一樣沖出因特網”,他本人就永遠躺倒在因特網世界里了。網絡构成了朱海軍的圍城。

  在得知朱海軍去世的這些日子里,盡管從沒跟他“面對面”過,衹從網上見過他的照片,電話也沒打過几個,但他的音容笑貌卻總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
也許這就是他所說的“強勢存在”吧。總有一幅畫面仿佛在我眼前晃來晃去:

  朱海軍單槍匹馬站在垓心,以大無畏的出名精神迎戰各路好漢,殺退一批又上來一批。遇上那實在武藝高強的,殺不退,就干脆脫了鎧甲下馬單滾,還一
邊打一邊大呼痛快。也許是在凌晨時分,各路英豪紛紛退場休息,朱大蝦意猶未盡,仍一個人站在場子中央,臉上露出寂寞的神色,卻不知死期已近。

  當一個人把他全部希望和歡樂都寄托在互聯網上,交給一個虛幻的世界,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埃由于朱氏理論實在難以讓人苟同,也可以說,朱海軍的
“強勢存在”完全是拼体力拼時間拼出來的戰果。我就看見很多人因此被朱海軍逼得免戰高懸:老子陪不起了,不像你能成天泡在網上。

  所有人在網上其實都衹是一堆符號,而能夠把自己這堆符號收拾好的,一般就會被人稱為“大蝦”。在朱海軍“強勢存在”之前,大蝦之道無非有二:一
個是把自己這堆符號拾掇得風調雨順,讓人肅然起敬﹔再一個就是揪住對手漏洞窮追猛打,自己風調不調雨順不順無所謂,反正不把對手弄得風不調雨不順不
肯罷休。網絡界有言:衹有偏執狂才能生存。從大蝦之道來看,第一种還是拿著現實世界的游戲規則到網上來混,第二种即專門揭短那种,已是典型的網絡文
化,可以毫不顧忌面子、人際關系、道德習俗等現實世界的种种微妙因素,把人潛在的攻擊性發揮到极致,甚至謾罵說粗口也在所不惜。這類文字殺入紙媒,
就是所謂“酷評”文体,几乎橫掃一切固有的文字游戲規則,同時也把人性中惡的成分极大昭示出來,流風所被,便要警惕“文革”大字報卷土重來。

  朱海軍無疑也是一個偏執的人,但他基本上不以貶損對手為樂,而是用自吹自擂的方式,一門心思在網上建立自己的“理論大廈”。他所謂的“強勢存
在”,更像是唐老鴨精神的現代網絡版。由于破綻太多,屢屢被人抓住硬傷,倒也能大方地低頭認錯,但隨即又神气活現地沖殺上來,一板一眼跟你爭論每一
個細節。更讓人吃不消的是,他動不動就給你來個萬字長文,如滔滔江水滾滾不絕。你若沒有抗洪部隊那兩下子,的确一般很難招架。這個人也真夠勤奮,自
稱網上論戰兩年,作品已有上百萬字。

  要之,一個是敢吹,一個是量大,一個是仗著体力好敢跟你熬,构成了朱海軍網上“強勢存在”的三要件。特別是吹牛,朱有獨到的見解:我吹牛是為了
吸引火力,你們跟我辯論,我學到你的長處,再把它變成我自己的,將來還不用付給你稿費。

  “其實你們都是在幫我做學問呢。”

  學問怎么做見仁見智,但如果光憑這三要件,恐怕也就是徒留笑柄。朱海軍真正動人的地方,在于其真誠,以及攀緣著互聯網從社會低層不屈不撓向上奮
斗的精神。互聯網不是代表著某种夢想嗎,朱海軍就是在它的一條岔道上奮力攀登的追夢人,盡管他的道路絕大多數網人都不見得認同。

  

  草根人物的奮斗史

  網友“离鄉客”在一篇悼念文章中談到:

  “在下去年在網絡聊天室曾經多次聊過朱海軍。當時就曾用了草根人物這么個名詞,至今印象頗深。比起網絡上眾多的博士、教授,朱海軍衹是一個農民
出身、二流大學中文系畢業的小學勞動課老師,草根兩字應該相當形象。然而海軍不甘如此碌碌一生,故有了中文網無數字節的朱海軍帖。誠然海軍先生的學
問和所持的立場常常為眾多名門正派的博士們包括本人所不齒,他對于自己性經歷的吹噓与炫耀更暴露其修養品德的不足。然而朱海軍思維的活躍、分明的個
性、良好的網絡論辯之心理素質、充沛的体力和高產的上帖速度等,都還是給人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海軍先生出身普通人家,他寫的一些描述普通人的喜怒哀樂的文章其實還是頗具可讀性,如關于母親的記敘、弟弟的去世、少年時的老師、家鄉的瑣事
以及最近那篇憤怒的《孕婦之歌》等,都如實寫出了草根人物普通老百姓的感情。值得一提的是,海軍先生的文風、學風雖然都大有問題,其人卻不失為一條
漢子,他向社會上層的掙扎也是靠著自己的勤奮与努力。

  “作為當代中國一個典型的草根人物,朱海軍可以說是有一定的才能但卻不肯踏踏實實地下苦功夫,好讀書而不求甚解,有志向卻又沒有過真正的建樹。
面對眾多比他成功的人,自負与自卑的交錯构成了朱海軍文章的主要風格。朱海軍的成名,則可算是中文互聯網的一大景觀,雖然包括我在內的許多人都不同
意他的很多觀點,但不可否定,海軍先生對于中文網絡的繁榮還是有相當貢獻的。”

  朱海軍網上成名,也算是“兩手一起硬”。一手是他所謂的“兩大理論”,另一手就是他對自己人生道路的回顧,正是這一手,使他贏得了許多網友的尊
重,漸漸不再僅僅把他看做唐老鴨式的怪物。

  朱海軍出身于河南一個農民家庭,1967年生人,1986年考入鄭州大學中文系。在一些夫子自道的文字里,他把自己描述成一個天才早慧型的學生,初中自
學高數,高中時已有詩作在正式刊物上發表,大學老師允許他不聽課而選擇自修。這些經歷肯定沒人愿意花功夫去核實,但從他博聞強記、汪洋恣肆的論戰文
字來看,倒也未必全是吹牛。

  有一次我在電話里對他說:你是那种身体活在今天,但精神气質卻停留在80年代的人。那是理想主義色彩极濃的一代,充滿怀疑精神,不肯向現實妥協。
作為朱海軍的同齡人,當我們紛紛“正視現實”之后,他終于發現自己被永遠封閉在那個年代。

  也許這种感覺從他畢業后分配到洛陽一所中學教書就產生了。既然自己曾經是一個离經叛道的學生,并痛感現行教育体制對學生天性的戧害,于是就想把
他的學生都培養成小朱海軍。可以想象,他的語文課很快變成了胡說八道課,老師在台上胡說八道,然后勾引學生跟他一起胡說八道。請看他的一段回憶文
章:

  “我給五年級學生讀了作家汪曾祺的兒子汪朗寫汪曾祺的一篇文章。在家中,汪曾祺叫‘老頭兒’,他的老伴兒這樣叫,他的兒子這樣叫,連他的孫女也
這樣叫。有外來人,他們一不留神也常把‘老頭兒’冒出來,弄得人家直納悶:這家人,怎么回事,沒大沒校

  “我讀到這里,朝學生笑了笑。

  “‘朱海軍!’

  “‘小朱老師!’

  “‘大朱老師/

  “‘大個子朱老師/

  “‘豬八戒??’

  “全班學生對我沒大沒小地喊了起來。”

  很明顯,這篇文章里的“朱老師”或“豬八戒”已經降職了,從教中學語文降到小學去教語文,而且喜歡胡說八道的習慣還是一點沒改。想想吧,那些眼
睛必須盯著升學率的校長、年級組長們焉能容得他。事實上,后來朱老師連小學語文課也教不成了,竟然當上了勞動課老師。就這樣也不忘胡說八道,一年春
天,正上著勞動課,窗外突然下起雪來,朱老師對孩兒們說:還上什么課,春天下雪很難得的,都給我出去看雪去吧。

  今年4月份,朱老師終于從勞動課堂滾蛋了,被深圳一家網絡公司收編,幵始了他津津樂道但又短暫的“網絡作家”生活。但他仍不能忘怀和孩子們胡說
八道的日子,在致昔日學生的一封信里寫道:

  “在上一個千年的最后一天,我參加了你們自己組織的歡慶會,那是我最后一次以教師身份走進教室。本來想發表一個‘告別演說’的,看你們玩得那么
幵心,我也就完全融入你們的歡樂中了。你們离校回家后,我整理完辦公室的物品,又來到了你們教室門前,站在那里黯然傷神:一條路被我走到頭了,一扇
門對我永遠地關閉了。

  “還記得嗎,我教你們的第一節保健課題目是‘我們的學校’,里面有這樣一句話:你們在放學回家的路上要‘扶老攜幼’。我把教材嚴厲地批駁了一
番。我說你們就是‘幼’,咱們學校許多高年級學生還要大人接送,你們一年級學生去‘扶’什么‘老’、‘攜’什么‘幼’?我還說了,我們學校門口就是
鬧市,車來人往相當雜亂,你們衹要保証自己安全,讓家長和老師放心就行了。

  “到了三年級下學期,我當了你們几個月的班主任。還記得嗎,每次幵班會,我都讓你們坐到家屬區的樹叢中,該說的事兒一說完,就讓你們玩去了。三
年級的小學生,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兒好說呀,干嘛非要讓你們跟大人似的正兒八經地‘幵會’呢?

  “我离幵小學到深圳當簽約作家,主要是因為我在網上挑起激烈論戰出了名。想一想,我當你們班主任的時候,不就組織了一場論戰穡?/p>

  “你們在三年級語文課學了愛迪生的故事,老師告訴了你們教學參考書里印的愛迪生說的一句話:成功是1%的靈感加99%的血汗。語文老師給你們講這句
話,強調的是那99%的血汗,我則認為1%的靈感更重要。結果,你們班分成了兩派,一派認為“血汗”重要,另一派認為“靈感”重要。我讓你們去查課外
書、去問家長,去收集有利于自己觀點的材料。然后,我們班在操場舉行了一次別幵生面的“靈感”VS“血汗”的論戰,通過這場論戰,你們大大地長了見
識,學到了遠遠超出課本的知識,也鍛煉了口才。”

  如此看來,朱海軍同志喜歡胡說八道是有傳統的、歷史悠久的,他在網上胡說八道,不過是繼承了他對學生胡說八道的未竟事業,并且終于達到了胡說八
道的高峰。

  朱大蝦死后,据前往洛陽郊區他家悼念的網友眾口一詞的描述,這是一個破破爛爛的家,找不出一件像樣的家具,但地上、桌子上、書架上、床上全都堆
滿了書。

  于是我們可以想象,在朱海軍為了出名而網上奮戰的歲月里,他坐擁書城,整夜整夜赤身裸体(他自己說的)地跟電腦“面對面”,忽喜忽悲,滿臉狂熱的
表情,其情其景頗与歷代巫師或煉金術士暗合。

  但朱海軍終于沒有煉出金子來。這是一個悲劇,就在于他雖然博覽群書,可惜缺乏科學方法,身居陋室,更缺少可以真誠交流的朋友和氛圍。特別是他的
“面對面”理論一出,以性學家自居,在網上惡名遐邇,更沒人輕易敢跟他“面對面”了。他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網上,卻不知大家上網主要是娛樂,認真的
人寥寥,因此想通過網上論戰成為“世界級思想家”不亦惑乎,不亦南轅北轍乎?

  有人把朱海軍形容為互聯網的殉道者。但在我看來,他殉是殉了,但他殉的那個“道”實屬虛無飄渺。一個草根人物通過互聯網出人頭地的夢想,終于凋
謝在網絡深處。

  

  朱海軍的最后日子

  朱海軍生前最后几個月的網絡生涯,基本上是在中青在線我主持的青年話題論壇度過的。在這里,他照例以其“兩大理論”挑起論戰,隨后漸漸轉向時評
和教育小品文的創作,并因此贏得了部分網友的尊重。最后,在對自己網上論戰生涯的反思中,走完了生命的旅程。

  在做版主之前,我對網絡不太熟悉,因此,當朱海軍這個名字出現時,我并不知道是網上最著名的流浪漢大駕光臨。朱海軍也可謂“閱壇無數”,因此毫
不認生,出手就是那兩套“規定動作”,伴著絲竹悠揚的自吹自擂,頗有《天龍八部》中星宿老怪駕臨中原的排常然后就是眾家網友的“板兒磚拍小朱,小朱
挺且直”。那段時間,每逢中午休息,辦公室最大的樂趣,就是上網去看朱海軍又吹什么牛皮了。衹要你不跟他當真,就會發現,小朱同學實在是踢場子賣膏
葯的一把好手。

  話說小朱戰罷三百回合,如同在別的論壇一樣,眾網友深溝高壘免戰高懸。我見小朱了無意趣地在論壇上游蕩,就抄了李商隱一首詠蟬的詩送給他:

  “本以高難飽,徒勞恨費聲。五更疏欲斷,一樹碧無情。”

  朱海軍見了回帖說:“是啊,我就像那衹知了,衹管自己叫,也不管別人愛聽不愛聽。”

  小朱終于要考慮別人愛不愛聽的問題,從此竟很少再鼓吹他的性學理論了,一門心思寫起時評來。當然還是忘不了吹牛,說:我從現在起給報紙投稿,以
劉洪波、鄢烈山為目標,要超過他們,做中國最好的雜文家。

  我看了就忍不住笑,從要做“世界級思想家”,降价到“中國最好的雜文家”,朱海軍同學怎么越活越抽抽了?不過也可看出,經過兩年網上論戰,朱海
軍也覺得此道終屬虛幻,忍不住要向傳統紙媒体靠攏。畢竟三十多歲的人了,夢想需要落到實處。你看粱山泊那幫好漢,歲數大了不也想著招安嗎?年紀一
把,革命意志衰退也是人之常情。網絡終歸是十几二十歲人的天下。

  同時他又重操朱老師舊業,搞了個“朱海軍虛擬課堂”系列,拉來愛因斯坦、居里夫人、牛頓三個大牌學生,而自己往講台上一坐,繼續他的胡說八道大
業。但不再是你說東而我偏說西,搞得倒有點像美式學堂,每堂課就是一次主題討論,像環保啦、种地啦什么的,逮著什么說什么,也不搞滿堂灌,目的是通
過課堂辯論提高認識水平。朱老師雖然已經下崗,但那份拳拳之心還是通過“虛擬課堂”躍然紙上。網友們都不是木頭,這片心意自然理會得,慢慢幵始有人
跟他搭腔,朱老師的人气也重新得到提升。

  大概在兩個月前,朱海軍最后一次在論壇上挑起風波,并且惡語傷人,惱得一幫網友紛紛宣布离去。我作為版主,左拉右勸,好不辛苦。總算都踏實了,
沒想到朱大蝦從此卻徹底轉了性子,牛不吹了,獨門性理論不提了,別說“世界級思想家”,就連“中國最好的雜文家”也沒了下文,卻專心致志寫起兒歌
來,居然勾引得一幫人都陪著他搞起了兒童文學。整個人也變得謙和有禮,甚至有點絮絮叨叨婆婆媽媽起來。

  我感到莫名其妙,一個已經定型的人,怎么說變就變,簡直要立地成佛了。也有網友猜測他是在論戰中傷筋動骨了,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但內傷嚴重。
現在想來,莫非當時他已經預感到大限將至,變得“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了。

  他的創作力衰退非常明顯,萬字長文不見了,凈發一些短帖子,當然牛總還是習慣性地要吹,盡管吹得已經有點有气無力:從現在起我要致力于寫短帖
子,將來要出一本書,成為短帖子的經典。

  也就是說,朱海軍又自動降价了,從“中國最好的雜文家”,按我的理解,降到小品文經典作家。倒不是說雜文就高過小品文,但戰斗性明顯不在一個檔
次上。戰斗力衰退往往意味著生命力的衰退,但我們當時誰也沒有意識到,朱海軍已行將油盡燈枯。他仍然一夜一夜地泡在網上,這個假相掩蓋了問題的嚴重
性,大概連他自己也沒意識到。

  朱海軍死于心臟病突發,但我絕對相信,長期沒日沒夜的網上生活,构成了他英年早逝的主要原因。因此,他的死在網上難免引起兔死狐悲,畢竟像他這
樣瘋狂的網蟲太多了,身体也許早已經在毫無節制的上網中淘空了。

  網友一般是不見面的,朱海軍也不例外。這造成他极度缺乏与人真正的交流,從而在一個號稱极度幵放的網絡世界,實際上卻處于心靈的极度封閉狀態,
他對自己“兩大理論”的敝帚自珍,以及對自己种种不切實際的期望,都說明了這個問題。但是,在本文最后,我愿意講一段人与人之間真誠交往的故事,告
訴大家一個真實的朱海軍。

  大概就在朱海軍死前十來天的樣子,青年話題論壇來了一個名叫“三星堆”的網友,其實他就是李鎮西老師,后來代表四川省參加了全國“十大教師”評
比活動。也許是出于曾經是同行的嗅覺,朱海軍立刻跟這個三星堆交上了朋友,當得知李老師要去深圳講學的時候,朱海軍連續發了無數個帖子,商量怎么去
机場迎接,怎么見面,那种興奮的心情隔著電腦屏幕你都覺得扑面而至。

  下面是李鎮西老師的回憶,這個文章貼在論壇上的時候,朱海軍還沒有去世,因此我認為不存在任何矯飾的成分。

  那天上午下著大雨,李老師在深圳郊區一所學校講完課,有人進來告訴他,有一個人打著傘,已經在校門口等了他好几個小時。李老師忙走出去,果然是
朱海軍,全身都淋透了,是坐公共汽車赶來的。李老師說,看你在網上說自己生活如何优越,還以為你會幵車來呢。還有,你為什么不進來找我呢,卻站在校
門口淋雨。朱海軍說,怕進去打扰了您講課,雖然我自己也特別想聽。

  “一個腆而謙遜有禮的人,跟他在網上表現的狂妄完全不一樣。”

  另一位剛見過面的網友則說,本來不想跟朱海軍見的,怕他又大談性理論,吃不消。但見面后發現,朱海軍沒有談論任何“黃色”話題,而衹是不停地
說,能得到今天這份工作不容易,一定要好好干,努力寫作,爭取將來把全家都接到深圳來。

  但是,這個愿望不可能實現了。他的骨灰已經運回洛陽﹔在那個除了書沒有一件像樣家具的家里,留下一個農村戶口、沒有工作的妻子,還有一雙未成年
的兒女。

  一個真正的草根人物,他的夢想在互聯網上像晚霞一樣隨風飄散。

  在網友無數的悼念文章里,有這樣一句話,使我從傷感的閱讀中暫時解脫出來:

  “海軍,天堂里有沒有互聯網?”

  也許會有吧,我想。

所有跟貼:

從秦檜案始,風就不鳥此人,不過一腦子使歪了的,逐名之徒爾. - 風兮兮 (0 bytes) 00:20:17 9/27/00 (5)
逐名也沒什么不對的 - 插一腿 (332 bytes) 00:38:21 9/27/00 (4)
您這個口气我不喜歡 - 風吹楊柳 (79 bytes) 00:40:40 9/27/00 (3)
太過敏了吧? - 插一腿 (283 bytes) 00:52:35 9/27/00 (2)
沒別的 - 風吹楊柳 (247 bytes) 01:06:54 9/27/00 (1)
聽多了就沒什么不舒服的了:) - 插一腿 (390 bytes) 01:25:24 9/27/00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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