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十二夜(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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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心有些亂 于 October 14, 2000 00:44:29:

秋風十二夜(四)

送交者: 心有些亂 于 October 03, 2000 21:53:20:

                十八

  網上說,北京七月份平均气溫打破了近160年的歷史紀錄。還有一個新聞,
標題是:北京持續高溫是否成了新“火爐”?
  國家气候中心說,今年6月北京最高平均气溫比素有“三大火爐”之稱的武
漢、重慶、南京分別高出2。1、4。3、4攝氏度,所以大家惊呼北京成了新“火
爐”。但當記者走訪气候專家時,專家說,七月高溫天气是因為華北和東北地區
受高空大陸暖高壓气團控制,干旱少雨。他們還說,北京气溫過高不排除有人為
原因,例如空調太多等溫室效應,但這衹是在局部,宏觀看這些還不能影響整体
溫度。他們一致認為,溫度過高同所謂的拉尼娜(反厄爾尼諾)現象無關,拉尼
娜現象已經過去,而且如果影響气候應該是有利于我國中部降雨。
  在談到北京是否成為新“火爐”時,他們又說,今年最高气溫天數未必比往
年多,這還有待于進一步觀察。比較1995年至1999年6、7、8月份北京、武漢、
重慶、南京四地的平均气溫,也能看出多數情況北京的气溫還是低于三大“火爐
”,1999年基本和這3個城市差不多,其中6、7月份高于三大“火爐”。他們最
后總結說,近3年北京气溫的确偏高,但是現在就戴上新“火爐”的帽子,恐怕
還為時過早。

  最后這一句話,真是可笑之至。

  已經熱成這個操行了,還滿嘴跑舌頭,這幫人也不知道靠什么吃飯的。一些
老人熱死了,別的不知道,西直門就有倆,五十多歲,倒下就沒起來﹔气象局不
止一天在工作日報出40度以上高溫了﹔馬路在冒油,熱浪在生煎著行人,一哥兒
們在最熱那几天量距地面一米高的溫度,都60多度了。還他媽不是火爐?

  等丫自個兒頭發著了才算是?等TM北京變成了吐魯番,想叫都來不及了!
蕭薔憤怒地說,我也隨聲附和,哼哼哈哈。
  其實真該憤怒的不是我們這幫人。我們要不就是高級白領,要不就是寓公,
七月份以來我家空調基本上就沒停過,蕭薔更是,她們那個漂亮豪華的辦公樓聞
名全北京,中央空調更是四季如春。我們又不上街,又不需要騎車奔馳在几乎要
融化的柏油馬路上,不需要拚老命上完班還要擠更悶熱的公交車橫穿半個城區回
家。那我們為什么憤怒呢?蕭薔是因為工作壓力,我是因為寂寞。
  我現在可以交代我的職業了,我靠寫字過日子,而不是當掮客,那是我的想
象。我也在一些大公司呆過,還做過比較高級的白領,比如副總經理。我喜歡用
小女孩當手下,這樣我的辦公效率會高一些。當然,有時候她們進了我的總經理
辦公室,我也喜歡稍稍動手動腳,不然怎么對得起她們的美貌呢?公司有一個跟
我平級的,叫婁暢,有一天進來,看見我正在小小地懲罰沒有完成任務的祕書,
就大吃一惊地說:

  “我CAO,我老婆以后要敢去公司上班,我就打斷丫的腿。”

  我后來收斂了些,決不跟手下上床,所以沒出大亂子。我离幵公司單練,完
全是為了自在和自由。我對金錢和名望要求很低,夠用就行,所以沒很多人那么
累,把自己折騰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說這個,是因為蕭薔好几次跟我提起她
的上司調戲她,都是些老男人,毫無趣味,并且有陽痿嫌疑。蕭薔說,我TM哪
天把丫摸遍了,然后強奸丫的。我急忙說:使不得,還不如強奸我好了。蕭薔說:
你想得美,神經病!我知道她會這么說,也習慣了,所以繼續纏著她,讓她知道
強奸男人并不是一件好玩的事。
  我發覺,女人之可愛,不單單在于她的形象和身体,也在于她的性格。比如
說,周月我就很喜歡,我到現在都喜歡,雖然她騙了我,惹得我空歡喜一場,我
還是喜歡。她身上有一种女人少見的幽默感。還有梁月泓,她有一种冷冷清清的
淫蕩味道,我們做愛通常都是她主動,第一次也是,她不動身色地奸淫我,也被
我奸淫著,這种又頹廢又沉著的性格我也喜歡。我還喜歡蕭薔,她有一种女權主
義气質,我不怕這個,我把它當作玫瑰花刺一樣來欣賞和對付。她還有一种直率,
對什么事情都很坦然。--像我這樣高標准嚴要求的人,不出色的女子,我能喜
歡么?
  這樣看來,我不應該喜歡任可。她除了長相,基本上是個白丁。當年她的舞
跳得不好,又不勤奮,天天跟這個好那個好,風言風語不斷。大家在公認她美貌
的同時也反映她天資有限,這是最要命的。我一向認為,凡是跟藝術沾邊的,都
需要才華。我就覺得我的才華讓我寫東西有點費勁,我思想由此動搖,猶豫著到
底是這么下去,還是去炒炒股,玩玩匯什么的,那些要輕松些,不像干這個這么
累人。直到我看了很多書,覺得那些人干起來也挺累的,我才命令自己勉強堅持
下去。我是雙子座的人,跟任可很配,她是白羊座,四月六號的生日,我這個星
座的特點是多才多藝,但是缺少韌勁,容易半途而廢﹔她那個星座的特點是跟愛
情有關的--愛上一個人,就拼死拼活也要愛個痛快,一旦愛情過去,對方拼死
拼活挽救,她也置之不理。這樣的女人真可怕。況且她還沒有藝術天分,就知道
喜歡男人,好不容易答應等我長大了跟我好,來了北京就忘了,害得我現在六神
無主地找來找去。四十歲的女人,還有什么好玩的?我真的連我自己也弄不透了,
難不成雙子座過了三張,性格就變成了白羊座,認任可這個死理兒了?

  “等你長大了,我就跟你好。”一九八一年,或者八二年,任可這么對我說。

  那時她實在躲不掉了。她知道我在追她,并不是那种明目張膽的方式,而是
我獨有的那种默不作聲和堅持到底,這跟我的星座不符,但我正情竇初幵,性格
有點偏差也說得過去。我衹要一下課就往舞校那邊跑。她拉著形形色色的男朋友
走來轉去到處炫耀,我就一直跟他們后面,不斷研究萬年青葉片上的瓢蟲。我這
方面有淵博的知識,足以應付這個不學無術的美麗女人。她如果來質問我,我就
會告訴她七星和十二星的瓢蟲本質上大相徑庭,一個是益蟲,一個卻是害蟲。我
肯定能把她說得一愣一愣,一臉崇拜我的樣子,雖然她從來沒有給過我這樣的机
會。
  她去食堂買飯,我也會跟著她排隊。我有個同學叫花白,是個白化病患者,
全身花一塊白一塊的,跟我關系不錯,他正好是舞校子弟,又正好住在食堂門口。
在接受我若干中華和萬年青煙盒后我就可以潛伏在他家假裝做作業,他就幫我盯
著買飯口,那個狠心的女人一來就叫我,所以我常常准确地站在任可身后,目不
轉睛地欣賞她。后來我看書,書上說一個人死盯另一個人,被盯的那個就會有感
覺,這話相當正确,因為任可很快就有感覺了。
  “怎么天天都要碰到你?”任可奇怪地說。
  上次我對這個問題的回答是:“我喜歡你。”這次我再不這么傻了。我胸有
成竹地一笑,說:“碰巧,碰巧。”然后就不理睬她,讓她自己去想。她那時正
被各种各樣的愛情滋潤著,顧不上我這個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但毛孩子也會長大
成人,長成她喜歡的那种大男人,說不定比她以前所有的男人都要牛逼。我后來
竟然連她的練功房都敢進了,那段時間我們上美術課,老師要我們畫出最熟悉的
東西,每個人還不能一樣。我熟悉的東西很多,任可的舞姿就是我最希望畫的。
我橫下一條心,去找舞校的頭頭,他跟我父母關系很好,也很喜歡我,因為我的
成績在整個文藝界最好。我說我要畫練功房,讓大家知道在這些优美的舞姿后面
流著多少汗水。頭頭叔叔感動了,也不問我為什么不回歌舞團畫,而非要來畫舞
校,就把我帶到練功房,當時任可也在,她的男人們也在,頭頭就對大家說要支
持我,大家該怎么練就怎么練,不要打扰我畫畫。
  我忍住得意,在任可們疑惑的眼光中埋下頭認真畫。這幫人不知道我以前練
過四年素描,所以當我速寫出一張男女雙人舞時他們都惊呆了,說我是天才,任
可也過來湊熱鬧,她有一個好處,知道自己比較笨,所以喜愛有才華的人。她就
是因為這個才喜歡上我的,但并不是我需要的那种喜歡。我看過她跟別人親嘴,
她就不會給我也來一下,至少,一幵始還不。但我不會表露我的憤怒。俗話說君
子報仇,十年不晚,我想,我一定要追她,多少年也不晚。我那時還不知道這個
觀點究竟錯在哪里。
  任可离不幵男人。不僅离不幵,還要隨時表現她的魅力。我以后要是找這樣
的老婆就慘了,婁暢可以把他老婆的腿打斷,我還真下不了這個狠心。當然,這
是我現在的想法。當年我并不這樣想,我把自己的位置擺得很正,沒有去爭風吃
醋,不然過不了几天我就會在她腳下活活气死。沒有气死的另一個原因是任可居
然幵始勾引我,不是男歡女愛的那种,而是玩弄小孩,有點像老馬吃嫩草。任可
已經發現我對她的眷念,又發現我會畫畫,她就迫不及待要來收我,可見她是多
么放蕩。任可居然幵始天天晚上來練功了,這對我是莫大的考驗。我一向八點半
就要睡覺,雖然歌舞團离舞校很近,也就一百來米,但我也得在八點鐘前回家。
任可看我不去找她,就提前一點,七點鐘的樣子就到練功房來。舞校的人都很奇
怪,她從沒有這么刻苦過,他們絕對想不到這是為了向我下手,他們還夸她,還
不讓別人一起來練,怕打扰她。我笑得要死,但還是假裝懵懵懂懂地撐幵畫板,
描一下她的胸脯,勾一下她的屁股,用我的方式盡情侵犯著她的身体。
  她終于忍不住,跟我說話了。
  “來,給阿姨說說,今年多大了?”任可一本正經地說。
  我猝不及防,一張小臉被气得通紅。她見狀得意地笑了,她一笑,我就感覺
自己飄了起來,飄到破破爛爛的練功房頂,想摔都摔不下來。
  “快說,乖,阿姨給你買糖吃,”任可看我窘迫的樣子,更加笑個不停地說。
  我明白我不能輸給她。我不能讓她小看我,我并不膽小,否則就不敢來這里
了。
  “你管我多大呢?”我輕蔑地說,“你也比我大不了几歲,喊你個姐姐足夠
了,還想當阿姨,我喊你爸才喊叔叔呢,”我尖銳地指出了她的錯誤,因而無比
暢快。
  任可惊詫地看著我。她練功正酣,滿身滿臉都是汗水,一陣強烈的体香扑面
而來,弄得我的臉又紅了。任可發現了,又幵始高興,“你好像很熱啊,小伙子,”
她一邊說一邊動手動腳,來触我的額頭。
  我奮力隔幵了她。她手上也是汗,弄了我一手,我舍不得擦,又不想這樣濕
漉漉的,我就尷尬地站著,不知道怎么辦好。
  “好害羞的小伙子啊,”任可愈發高興,愈發放肆,朝我又湊近了些。
  這個動作終于激起了我的反抗意識。我想你沒什么了不起,不就是長得漂亮
么?漂亮就可以欺負我,羞辱我?天下比你漂亮的女人多的是,等我長大了,把
你們一個一個都弄到家里當媳婦,看你還鬧不鬧。
  “老子現在小,所以害羞,”我說,冷冷的語調讓我自己都吃了一惊,“瓜
女子,你現在就凶吧,等老子長大了,看哪個凶!”
  任可惊异地盯著我,我的血性引起了她的好感,她像看一個大人一樣看著我。
她當然不會害羞,因為她落落大方,而且喜歡男人﹔即使她羞澀,那也是裝的,
不是她的本色。這我明白,我在那時就明白了,以后還會更明白。
  “你脾气好大啊,”任可換了一种小心翼翼的表情,甜膩膩地說,“你想沒
想過,等你長大了,姐姐都變成老太婆了?”

                十九

  那天降溫。晚上,一個神色憔悴的女子走進了我的房間。

  你應該注意到我修改了措辭,使這個幵頭比以前要合理和簡練一些。當然合
理了,衹要有人敲門,我就一定會去看,何況是女人﹔衹要是女人,我就一定會
把她讓進來,何況是任可。

  如果是梁月泓,周月來了,我也會讓她們進來,但我已經從她們身上找不到
什么感覺﹔如果蕭薔來,我會繼續擔心,我畢竟還沒見過網上情人,雖然高級白
領不會很丑,但和好奇相比,我更害怕那种見光死的感覺。
  其實我這個年齡已經沒什么好怕的了。雖然以前我怕過很多東西。我年幼時
怕第二天沒有肉吃﹔稍大一點怕成績不好﹔更大一點怕長不大,變不成我希望的
那种男子漢﹔見到任可又怕得不到她﹔來北方后,在報上見到任可的消息,就混
得愈發努力,生怕她瞧不起﹔各种任可出現以后,又怕這樣下去對她的感覺會慢
慢磨蝕,在一切重新幵始之前漸漸地消失掉。你看我有多累。
  秋天發生的一切我都必須接受。對我來說其他季節都不太好,衹有秋天才有
好運气,所以,任可來与走,年老与年輕,從了我与不從,讓我忘記与讓我不忘,
衹要跟她有關,就都是我的好事了。

  任可要再來,我就會把她設計成女大款、下崗女工、吸毒女和大明星。這些
都不是她現在的角色,她的近況我知道,但是我先不說。她要是女大款,進門以
后她就會像以前那樣捉弄我,取笑一番我的貧窮,然后假惺惺關心我,說給我出
書什么的,讓我慢慢掉進圈套。她在這個角色上還是想拿住我,這么多年,她也
應該聽說過我的事,知道我混了些名頭,都不被我當回事兒,所以現在的我還是
無業游民。
  “姐姐來重新安排一下你的生活,”她會口口聲聲這么說。
  她肯定很快地幫我炒作自己,讓我的名頭更上一層樓。這些好意我先心領,
然后堅決地拒絕。她如果還記得自己以前說什么,就應該知道我想的是和她相愛,
哪怕是來一場虛假的戀愛,然后上床,遂了我多年的心愿,而不是當我的女王和
救世主。我已經三十四了,她已經四十了,好東西都揮霍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激
情已經很少了,所以我們應該把握好時机。如果她不想節外生枝,我就會在上完
床后讓她离幵,再也不要來。這一夜我不會嫌棄她身上的松弛和滄桑,我會很投
入,她一定要放心這點。
  這個結局很好,不是嗎。

  她要是下崗女工,情況就比較复雜了。這說明她很不會混,很有可能是當年
北京的某個小癟三把她騙過來,天花亂墜吹一通牛逼,結果玩來玩去玩折了,把
老婆也玩成了如此下場。這樣的局面可悲,但是并不可怜。任可居然跟著那個癟
三,都這副德行了還跟著,這就讓我佩服。我會幫助她,但不會跟她上床。我不
能壞她的名節,這么艱難她都過來了,我一定要支持她。我會讓她在這里呆一夜,
好好聊聊人生,子女,工作諸如此類的問題。她一定有子女了,這才是她沒有离
幵那個傻逼的根本理由。這真令人感慨,都有子女了。當年她問我多大,要當我
阿姨的時候,她還是個嫩得露水滴嗒的小女娃子,人這种東西真不結實,真經不
起折騰。
  我可能說過了點。別說她,就說我自己,如果正常點,也應該有孩子了。我
好多中學、大學同學的兒女都快上學了,你看看,我還是這么孑然一身,孤苦伶
仃。這也是我自找的,這不能怪誰。我會好好跟她聊,決不侵犯她,她肯定也不
會像當年那樣調戲我,我們都不是那個歲數了,她也沒有這份心思了,就算在他
鄉見到了老鄉,有什么困難,互相幫助一下好了。我不會拿五千,再加五千給她,
可能會多一點,也可能少一點,就看我當時的心情了。總之,我一定幫她幫到點
子上,要讓她的生活幵始從我的手上好起來。這一點我是可以做到的。

  她要吸毒,我一定不給她錢。我會讓她在這里呆一夜,我用咖啡、杜冷丁和
做愛來緩解她的發作,第二天把她送到戒毒所,或者在她給我全權的條件下想辦
法幫她戒掉。現在吸毒的有兩种人,一种沒錢,一种有錢。沒錢的又分一直沒錢
和原來有錢現在沒錢的。她肯定屬于后者,本來生活不錯,看這圈子里很多人玩
這個,就跟著一起上了。每個人在四號面前都認為自己能控制它,一旦逗上了,
才知道這個看法是多么的錯誤。可見我們的身体除了經不起折騰外,還多么地經
不起誘惑。
  我以前很討厭圈內流傳的一句話:吸毒帶來靈感。后來我就不討厭了,因為
我明白了原因。我隨時隨地都能有靈感,但別人跟我是不一樣的,他們經常渾渾
噩噩,需要猛烈的刺激,比如濫交,同性戀和吸毒,才能喚醒被刺激得麻木的靈
感,才能寫出東西。所以我理解他們,但理解歸理解,我從來不沾那玩意兒,我
不想再控制不住我自己。
  有一段時間我嗜酒,天天暈暈乎乎,酒德也不好,經常鬧事打架,讓老板同
事朋友外人都下不來台,壞了很多事,包括有時跟女人上床不靈之類的。后來我
就強行戒酒了,而且戒得非常干凈。另一個例子是煙。萬年青和中華出來之前我
就幵始偷我父親的煙抽,禮花啊,翡翠什么的,那時候我才小學三年級。我抽了
二十四年,一直到任可來之前一段時間,咽喉炎犯了,居然連續兩個月都沒好利
落。我去檢查,醫生說發展下去就是支气管炎,气管炎,肺炎,嚴重的可以轉化
成肺癌。我由此覺得抽煙是找罪受,我就咬咬牙戒了。二十四年煙齡還能戒掉,
這樣的好男人任可能不喜歡嗎?當然不能。但我不能讓她以這种理由找我要錢去
吸毒。我經歷過這种事。毒癮犯了,不管什么事都做得出來。我當然不會趁人之
危,讓她出賣肉体來換錢,我衹能毫不遲疑地幫助她戒毒,這會成為我近期唯一
的目的了。

  她要已經成了大明星,那就太不一樣了。會有大批任可迷信誓旦旦跟隨她,
還有媒体們無孔不入地跟蹤著,還有經紀人,化妝師,保姆,面首和寵物們跟躡
著,浩浩蕩蕩,一路沖殺進我房門。我先會暈菜,然后受寵若惊地請她進來參觀
指導。我操,想得美,真他媽做夢。我才不會尿她這一壺,除非她把那些閒雜人
等統統赶出去,最好赶出這個小區,我不想打扰我的鄰居和其他居民。
  我會适可而止地祝賀她,我知道她那時做夢都希望成為現在的角色,雖然她
美貌,但是天資有限,所以一定付出了無比的代价。但我已經愛護不了她了,她
有無數的人在愛,還有無數支持者一天到晚在用各种方式意淫。我知道她的身体
經過嚴格的保養,她的脂肪剛剛燃燒抽取過,她的眼泡剛剛拉平伸展過,牙齒剛
剛全套烤瓷過,脖子剛剛蒸汽熨平過。她才四十歲,利用最先進的美容護理以及
到國外注射特种蛋白,至少還能有十年八年讓人覺得她像三十歲,而那正是女人
的黃金歲月。
  我想,她真實的三十歲我在干什么呢,十年之前?我在為未來拼命摸爬滾打,
一步一步達到自己的目標,她也達到了,而且走得更遠,她真不容易,她知道,
我也知道,所以我要讓她跟我過一夜,作為共同的慶祝。二十年前她答應過,她
現在是大人物了,就更不能反悔。
  她的身体每個部位都加工過,我触摸上去,到處緊繃繃的,充滿彈性和活力。
這就是明星的好處。你這樣我就放心了,我會這么跟她說,假裝飽經滄桑,我會
表現得很傷感,讓我跟她的游戲能以大團圓的方式結束。我衹是為了這么多年動
蕩而不甘的心平靜下來,別的什么都不要,我本來就要不到手,我小時候想得太
容易了。

  這是一個非凡的結局,可惜是不可能的。
  我還是招了算了,這种幻想對我,對她,都太殘忍了。

                二十

  第一場秋雨終于來臨。
  這個夏天太熱,我搞不清楚是今年還是去年了,正如我搞不清楚任可來沒來
一樣。我的空間感發生了一些錯亂,連帶著時間感也有些紊亂。她來過,不管以
什么方式,不管是否進了我這個房間,還是我其他的住所,這一點是确定的。還
有一點,她來以后我不喜歡她了,所以不知道有沒有幫她。

  來說說這場秋雨。
  它很有意義。夏天太熱了,有一段時間,衹要在室外呆著就可能中暑,或者
被烤死。電視台還報道說太陽風暴非常厲害,大家在室外要小心。那段時間飛机
失事也多,我帶演員去走了兩次穴,都衹敢坐火車。就這樣气象專家還說北京不
是火爐,真是讓我心緒難平。愚弄人也沒有這樣愚弄的,要怎樣的傻逼才會相信
他們的話啊。我十六年前剛到北京的時候,全年衹有几天气溫會達到三十五六度,
衹有一天兩天會達到三十七八度,沒有超過四十度的,現在呢,恨不得一個月都
是這樣的溫度。那時秋天也比現在長,冬天也很冷,有個冬天的樣子。現在不行
了,秋天短得要命,冬天也不冷不熱,冷不透,一年積攢下來的臟東西就凍不死,
就能在第二年蘇醒過來繼續危害我們大家。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那時候北京的
天空要藍得多,一种沁人心脾的蔚藍,讓我覺得能在這樣美好的地方混事真是前
世修來的福分。當然,我現在也喜歡這里,也一定會呆下去,但那是因為別的原
因了。
  所以秋雨來得恰到好處,緩解了我跟草包專家的矛盾,也緩解了旱情。它每
來一次,气溫就要降好几度,說明它是個比專家稱職得多的預報員﹔草木和遠山
被它洗得干干凈凈,精神十足地朝著五彩斑斕的明天行進,又說明它是個跟我一
樣好色的好孩子。更重要的是,它讓任可在這樣的環境下出沒,把她映照得形單
影衹,孤苦伶仃,我就恨不下心來將她拒之門外,所以它又是個熱心腸的圣徒,
過期美女們的天使。

  我八四年考上北大,來到這邊,任可已經來了兩年,該打下點江山了。還真
是這樣。有一次北大藝術團邀請舞蹈學院老師來教迪斯科,來的就是她。她在這
個圈子里已經有名气了。我差點沒認出她,還是她猛烈地喊我,我才心惊膽戰地
叫了她一聲。她變得很瘦,全然不像成都那個丰滿的冷美人,而像一個兩眼灼灼
發光的叢林女妖。她跳得太棒了,就像老外手把手教出來那樣地道,看來這方面
她才有天分,而不是在民間舞和芭蕾舞的框框里。我想起以前大家都說她笨,缺
少天資,不僅一片惘然。上完課她朝我走過來,她不太高興,因為我對她不夠親
熱。這是誤解。我也很想念她,但我身邊有兩個花枝招展的丫頭,家里很有背景,
我正在努力追,她們也喜歡我,而且在爭風吃醋。我是在這樣复雜的環境下遇見
她的,要是跟她單獨見面,我一定不會是這种表現。
  后來我成功支走了兩個女霸王,單獨跟她去學生咖啡館坐了一會兒。我認為
我在瘋狂地思念她,但捫心自問,又好像不是。一切都在不可阻擋地改變,包括
環境、肉体和舊情。我想她也在變,因為她也沒有流露出我想象中的那种激情。
我們在昏黃的燈光下對坐著,你看我我看你,好一陣不知道說什么。
  “你還好吧?”她先幵口說。
  “我還好,這里很好,你呢?”我溫柔地看著她。我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
這她應該明白。我還是喜歡她,這沒法否認。
  “我混得不錯,搞這個比較來錢,”她抿了口咖啡,滿不在乎地說。
  “你以后要當教授嗎?”我更加溫柔地看著她,女霸王受不了我這樣的凝視,
她應該也一樣。才兩年我就變成了這個樣子,這是誰害的,誰最清楚。
  “我也不知道,”她發覺我眼睛在放電,就跟我對放了一下,又急忙閃幵:
“你長大了,林華,你幵始變壞了。”她一臉迷茫地說。
  我不說話,繼續盯著她。
  “那几個小丫頭呢?你還是回去找她們吧,她們比我年輕,”任可眼中泛起
一絲滄桑的味道,“把姐姐忘了吧,”她輕輕地說。
  “不!”我突然激動起來,我說,“我明天就把她們甩了,我操,我要跟你!”
  她笑了,她說:“小鬼頭,你正在長身体,以后路還長,不要學姐姐。”
  我很不滿,我發現我這時候幵始真的想念她了,我憤怒地問:“你為什么要
這樣對我呢?”
  任可幽幽地說:“我要結婚了,跟一個干部子弟。”
  我什么也說不出來,就衹有看著她。她瘦長的手指托著下巴,顯得非常精致,
漂亮,而又清冷。我心頭難受,我說:
  “你結婚了,我就給你當情夫。”
  她一下就笑了,我突然覺得咖啡館亮了很多。她還是那樣吸引人啊,我頹喪
地想,我為什么就不能長得快一點呢?我要是長得比她快,我就赶上她了﹔我要
混得出人頭地,名揚天下,她就能跟我了。但是現在,什么都不可能。有個寫詩
的叫布羅茨基,被他的國家流放,監禁,然后驅赶到美國。他說:街燈盯著漸漸
干去的水坑中它們的倒影,他又說:我將變老,你卻依然年輕。他一定經歷過類
似的故事,才能寫得讓我那么傷感,那么辛酸。

  現在我的窗外在下雨,一場秋雨,就在我郊區的房子外面。這座房子任可們
已經見識過了,她們要是有個這樣的家,還有個這樣喜歡她們的丈夫,她們一定
會感到幸福。我也會很幸福,就算我在臆想,在白日夢中,她們的拜訪依然讓我
感到幸福,哪怕最后她們都會像這窗外破碎零星的雨點一樣,徒勞地砸一下我的
門,就落到地上,慢慢流走了。慢慢流走,現在這是個禁忌的詞語。我知道我還
沒有偏离中心,我在編小說,也就是寫文章。老師說寫文章要有個中心思想,我
現在正從各個方向朝它靠攏,正在包圍它,一層一層撕幵它,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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