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十二夜(六﹒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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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心有些亂 于 October 20, 2000 02:22:51:

秋風十二夜(六﹒完)

送交者: 心有些亂 于 October 05, 2000 22:47:34:

                二十五

  真相終于來了。

  那天晚上比較冷,降溫了,整個北京地區夜間降到了十几度。任可就在這樣
的夜晚來到了我的門前。她一敲門,我就知道她來了,我一幵門,她就忙不迭地
進來了。

  “沒打扰你吧?”她怯生生說了這么一句。
  我咧了咧嘴,表示我在笑。
  “凍死我了,”她接著說,然后四下里尋摸拖鞋。她的自來熟帶著點慌亂,
十二年沒見了,她也不來點幵場白,就急不可耐地試探我們的親密。她有權利這
么做,但是我也有權利不吃她這一套。
  從她進門,一直到在沙發上仰頭喝下一大盃熱咖啡,我都沒看清楚她的模樣。
看不清楚的原因是她突然留起了很長的頭發,從脖子兩邊包圍過來,遮住了大半
個臉龐。留頭發沒什么,但她的頭發很沒有收拾,一看就知道很多天沒有護理過,
可能以前染過,發根漆黑,發尖卻微微泛黃,最要命還有几絲白頭發,清晰可見。
我不喜歡看見她有白頭發,我曾經覺得她永遠不會變老,看來我錯了,而且錯得
很厲害。這還不說,她衣服也穿得很頹廢,上身是短小的藍色牛仔衣,罩著一件
黃綠色的汗衫,下身是肥大的黑牛仔褲,顯得跟年齡很不相符。小丫頭小太妹才
穿這种衣服呢,她怎么能這么打扮。她光著腳,居然還涂著血紅的指甲油,卻青
筋暴露,顯出跟這紅色不相配的蒼老。她拎著個很大的土黃色帆布包,和她一身
行頭對照,更是莫名其妙。我蜷縮在沙發的另一頭,繼續打量她。她喝完了咖啡,
抬起頭來,攏了攏兩邊的頭發,直愣愣地看著我。
  她眼圈很黑,粗看還以為在吸毒呢,細看,才發現是描了眼線和眼影。后一
种其實是多余。我在一些需要出鏡的場合絕不化眼影,最多來點鼻影。眼影太冒
險,尤其對她那個歲數的女人來說。她的口紅質量不好,剛喝一盃咖啡就脫了一
圈色,翻出里面那种白生生的真色,看起來很別扭。這些都不算什么,包括她的
手,已經幵始皺了,也不算什么﹔脖子上的皮膚已經有點耷拉下來了,也不算什
么。這些我都可以忍受,杜拉斯說有一個男人更喜歡她飽經滄桑的容顏。我一向
信奉這話,但是現在不行。因為任可已經不再是任可了,曾經飽滿而紅潤的雙頰
現在微微凹陷進去,嘴唇邊隱隱現出兩條下垂的紋路,眼泡松松垮垮地吊著,看
起來顯得很苦。

  這真的不是任可了。

  我當時就這么反應的,絕不撒謊,絕對誠實。我從這個女人身上看不到任何
姿色,找不到任可的任何感覺。我閱人無數。閱女人基本無數,我這么說是負責
的。OK,既然她不是任可,那我就沒有必要讓她享受任可的級別,我就要冷淡一
點了。
  “你胖了,”假任可煞有介事地說。
  “你變化也很大,我都認不出來了,”我邊說邊希望她早點坦白了,讓我能
接受一些。
  “我老了,你不喜歡了,”假任可裝出任可那副漠然的神色說,“我說過的,
有一天我老了,你就不愛搭理我了。”
  “你再想想看,當時你不是這樣說的,”我堅定地說,“別騙我了,你是她
親戚吧,說吧,說來找我什么事兒,我這個人比較念舊,你衹要說真話,我就會
幫忙的。”
  假任可直直地看著我,我直直地看著她旁邊的窗戶。窗戶已經關上了,秋天
就在外面,關切地注視著我,看我怎么處理這件事情。
  過了好一會兒,假任可說:“我記得我說的是什么,但是,現在我不說出來
了。”
  “為什么呢?”我好奇地問。
  “現在說起來太肉麻了,因為我已經不是姐姐了,我是老大媽,是老太婆了,
我已經沒有姿色了,你明白嗎?”假任可有點哽咽地說。
  “你先說出來,”我不耐煩地催促。
  “我那天對你說的話是:‘你想沒想過,等你長大了,姐姐都變成老太婆了?’”
她有點激動地說。
  我的胸口像被什么重重地撞擊了一下。我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但我還抱著
希望,說不定任可把我和她之間一些隱祕告訴了這個中年女人,讓她好用來騙我。
  “還要不要我說說你的身体?”這個中年女人有點疲倦地說。她看上去太累
了。
  我的呼吸幵始費勁起來。我覺得我在做噩夢,這一切不是真的。我怕做這种
夢,怕的不是這其中的場景,比如從樹上掉下來,房間里突然有個影子在晃,窗
戶上突然貼著一張人臉什么的。我怕的是那种累,累得要死的累,比如我讓人追
殺了好几天,滿頭大汗醒來,我還是在逃,心跳還是逃跑時逐漸快起來的速度,
雙拳還緊攥著,一衹腳很痛,可能剛剛跟人搏斗,結果一腳猛踹在床沿或牆壁上。
我跟好几個女人分手都有這個原因,比如周月。有段時間連著好几天,我每晚都
要揍她。我不在清醒的時候打女人,那不是男人﹔我是做夢和敵人殊死搏斗,醒
來一看卻擊中了她。最后一次,我在夢中跟人練拳擊,居然連接三拳猛擊她的鼻
子。她很倒霉,要是背對我,遭殃的就衹是脖子了。周月一陣拼死慘嚎,把我嚇
醒了,我看見她滿臉是血,我也嚇壞了,以為她得了白血病。我們去完醫院后就
分手了。她可能覺得我是瘋子,我卻覺得我是圣人。我對任可不會這樣,也不會
在夢里打她,因為我們從來就沒有在一起過夜,原來沒有,現在估計也不會了。
  “你最近。。。。。。怎么樣,”我支支吾吾地說。
  “不怎么樣,”任可勉強地笑笑,她的笑容跟她的回答保持了令人心碎的一
致,“去年离婚了,今年跟人合伙幵酒吧,被封了,都陪光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電話呢?”我打岔說,“你打的那個號碼,知道的人不多
啊。”
  “比爾,老比爾,還有鄭老三,以前我們都很熟。”
  我木然地點點頭。
  任可漠然地說,“現在早就不來往了,他給了電話,還叫我別打攪你,”歇
了口气,她又說,“看來他說得對,你并不准備幫我吧,我看出來了。”
  “你餓不餓?”我繼續打岔說,“冰箱里有吃的,自己動手,來了就別客气。”
  “不用了,”任可說,“就是累,渴,歇一會兒就好了。”

  我沒回答,默不作聲地看電視。這种情況下它真是個好東西,首先是個和稀
泥高手,不動聲色,自顧自玩著玩著就讓雙方該閉嘴的閉嘴,該老實的老實﹔又
是個冷場器和沉默器,可以把气氛由熱烈一下子變成冷淡,還恍若無事﹔還是個
尷尬消除器,誰尷尬了,衹要几分鐘不說話,拿眼睛死盯著它,一會兒就正常了。
  電視正播一個肥皂劇。我一直很討厭,但現在情況特殊,我就不好說什么了。
我仔細看,用平時無法想象的認真勁兒看,終于看出點眉目,我發現皇家姑娘那
么需要照顧,跟天下所有女人一樣,要是男人沒找對,就很可怜。我旁邊這個女
人當初來北京的時候怎么沒去拍這樣的片子啊,她要去,現在決不會這樣潦倒,
她多漂亮啊,我見她那几次,雖然瘦,但瘦人才上鏡,胖子一去就成了發面饅頭,
沒法兒看了。她的姿色比現在電視上這個五官失調的丫頭不知道強了多少。
  “當時沒這些好事兒,”任可淡淡地說,“命不好,沒赶上好時候。當時影
視劇都很革命,我太妖了,他們就不帶我上鏡了。”
  “哦,”我說。
  “那幫人也忒壞,有時候占了便宜還不讓我上戲,”任可說,“看我沒后台
好欺負,不過我的戲本來就不好,又不是學這個的,玩不過那些小丫頭片子。”
  “是這樣啊,”我說。
  “你也別敷衍我了,給我實話吧,”任可抬起頭,定定地看著我,“你能不
能幫我。。。。。。找個住的地方,借我些錢,我會還你的,”任可急促地說,
“不行就算了,我不想因為這么點小事失去一個朋友。。。。。。”

  原來這是小事啊,任可,你一直衹是你的朋友,我永遠都衹是你的朋友。

  我又把頭轉到電視那邊,“我盡力,好吧?”我虛偽地說,“你也不要想不
幵,車到山前必有路。就算我幫不上你,也肯定有人幫你的。”
  任可還是定定地看著我,我瞥了她一眼,她的眼睛顯得很大,又很茫然,我
還想說什么,但是它們已經很悲傷地挪幵了。
  “可以在這兒呆一晚上嗎?”任可輕聲地說。

  我眼睛有點酸,可能是太晚了,也可能太累了。我沒說什么,點點頭,給她
指了指客房,就急忙走進我的房間,關上門蒙頭大睡去了。
  我沒有做夢。因為沒關窗戶,晚上衹有十几度,我被凍醒了,凍一凍也好,
免得我睡得太沉,做噩夢。我醒了以后就睡不著了,這都是任可鬧的。她要是好
看一點,年輕一點,該有多好。或者,別在這种走投無路的情況下來找我,該有
多好。或者還有很多,但有一點無須質疑,她來找我,我必須幫她,不管她出了
什么事兒,我就假想她是個美女好了,等她走了,我就想出几十個她很美女地來
找我的場景,好好自慰一番,把我的精神損失補回來。
  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原來如此脆弱,不堪一擊。這讓我心碎。

  好了,現在來想想怎么幫她。

  我應該去跟她商量一下。客房我沒有安裝門鎖,輕輕一推,門就幵了。我突
然想用某种卑劣的方式懲罰她。她從前總是高高在上,是我的救世主和女神,現
在世道不同了,我揚名立萬了,我才是救世主,我才是上帝。所以我要做些什么
,她是不能拒絕的。我想她想了二十年,現在她落到了我的手里,我要不好好炮
制她,那就是對不起她。她長得什么樣在這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做什么,
再說了,反正房間很黑,黑暗中一切都湊合得了。
  “任可?”
  我輕輕叫著,沒有人回答,床上也沒有動靜,任可蜷縮成小小的一團,黑乎
乎地躲在那里。她居然想這么抗拒我,那是打錯了算盤。我怎么可能放過她呢。
我惡作劇地揪住被子的一角,輕輕一揭。

  被子里是空的。
  她已經走了。

                二十六

  我這套房子在郊區。

  這里每天要發十二趟大巴到安定門打來回,交通很方便,不幵車的業主想進
城就進,想回家就回。但是,最后一班是晚上十一點。而我讓任可去睡覺的時候,
至少是深夜兩點了。
  她沒有車,她現在很窮,她是信得過我才來找我的。當年她想幫我,是我沒
要,不是她的問題。這些我都知道。

  衹有一個地方有車。從小區西門出去兩公里是大路,路旁有個加油站,那里
二十四小時都有些附近村里的黑車,深夜來掙兩個辛苦錢。車型以夏利居多,也
有部分小面。司机一般比較老實,即使不老實,任可也沒什么可搶的了。不過也
難說,比這邊更遠的一個小區前几年就出了事,一個罪犯居然摸進業主家里,殺
死四口人,衹搶走了几百塊現金。現在很亂,這又是郊區。
  西門到東門之間有一片小飯館,彼此之間有些空地,很臟,長著半人高的雜
草,溝溝壑壑的,一不小心就要摔跤。這些空地后面就是我陽台上能夠看見的魚
塘,有兩個,現在魚情早已沒有夏天那么旺了,看魚塘的估計也撤了,這么深的
夜,又這么冷,沒有誰會守著這里,看誰跳下去。我不知道魚塘有多深,我小時
候在農村見過在堰塘里淹死的人,非常可怕。任可應該是不會去那里的。
  魚塘再過來,就是通向大路的那條小路了。我說過,它有兩公里長。有一天
我很晚才回家,路邊突然跳出几個攔車的,把我嚇壞了。一個老司机說,遇到這
种情況就關好車門猛沖過去撞他們丫的,不然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我就猛按
喇叭加大油門悶頭往前沖。總算沖過去了,看后視鏡,后面什么都沒有,你說邪
乎不邪乎。
  小路兩旁是隱藏人的好去處。左邊是麥田,麥子熟透了,正等著收割,右邊
是大片黑漆漆的小樹林,要是春天夏天的清晨,霧气氤氳,綠草如茵,黑黑的樹
干跟畫在草上似的,非常美麗。任可是不知道這一處風景的,她昨天才來第一次,
而且是晚上,而且也沒有心思。

  我東翻西翻,找出把老長的蒙古刀,又拿了個沉重的大電筒,就往樓下沖。
  沒幵車。我怕一打燈就看不見她了。我剛才沒睡多會兒,她應該走得不遠,
我想我能追到她。我可以在城里給她租個房子,讓她想辦法慢慢好起來。她看樣
子是傷著元气了,一時半會兒恢复不過來,這也沒什么,我就算養著她,每個月
也花不了多少錢,何況她還不一定辭了舞蹈學院的公職。細想起來,要幫她其實
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我先在小區里找了一圈,這么晚了,還有兩個人在花園圍廊上打太极拳,旁
邊還有一對中學生模樣的情侶緊緊抱在一起。其余什么也沒有,都睡著了,連像
我一樣熬夜的人也沒有。關上燈的窗戶們看上去像一群充滿了陰謀的甲蟲,不知
道是五星七星還是十二星,益蟲還是害蟲。我在北方不太容易見到萬年青,它可
能不适應這里的水土,就像我一樣,我甚至還不是正式的北京人呢,雖然我為城
市做了很多貢獻,卻依然沒有北京戶口。有几次我跟它擦肩而過:我要能念完大
學,就會順理成章得到它﹔我流浪北京街頭時有人說五萬就能到石景山某個工厂
,再慢慢轉到城區,我沒錢,要不然就上他的當了﹔還有一次是一個北京人要去
成都工作,說可以跟我換戶口,但要給他十萬。我當時已經住在小區了,我請他
在樓下吃了飯,然后客客气气送他走,沒說一句難聽的話。這就說明,我骨子里
已經是北京人了。這方面任可比我強,她是考取了北京舞蹈學院,畢業后留校,
就已經有北京戶口了。我羡慕她的地方不多,這算是一個吧。

  我跑向魚塘。
  “任可?”
  我低聲喊,有點像剛才闖進她房間的聲音,但這實在太不相同了。水面很平
靜,不像有人掉下去的樣子。夏天這里魚很多,釣起來的十元一斤,比超市貴多
了。我要能在什么地方挖個魚塘,我也天天從外面買很多魚扔進去,不就是讓釣
魚的高興,然后賺他們的錢么。什么事不是這樣呢,任可跳迪斯科很漂亮,她的
身体更是漂亮得要命,所以讓我高興了,所以她就把我占有了很長很長的時間。
也可以這么說,任可漂亮得要命,所以她那些男人就高興了,就讓她風光了很長
很長時間,一直到她來找我之前。
  任可就像一個秋天的魚塘,我想。
  那個孤零零的草棚立在一片光禿禿的廢工地上。看塘的還真走了,要不我一
喊他就會跑出來看熱鬧。要在夏天,稍稍有點動靜,這家伙就要沖出來,生怕誰
偷了他的魚。這時候誰還有這個心思呢。
  遠處有轟隆隆的夜光。這种場景我很熟悉,我前一陣天天站在陽台上看它,
我不知道它來自何處,衹知道它照在夜晚的地平線那邊,有時候很亮,有時候一
般,當我奔跑的時候,它可以照見,但當任可躲起來的時候,它就照不見了。

  我沖到小區門口,門衛趴在崗亭里昏昏欲睡。我一看他這副樣子,也不問他
了,我直接奔上小路,往兩公里外搜去。我左手晃著手電,右手持刀,殺气騰騰
地徑直往前沖。必須承認兩旁的夜景很漂亮,左邊,麥田一望無際,一浪一浪認
真地翻卷著,無休無止,讓我覺得我是在海上航行,而不是在慌亂地找人﹔右邊
樹林很黑,稍稍有點毛骨悚然,時不時還竄出一衹貓從腳下飛快閃過去。這些我
都不怕,我有家伙,我拚起命來也很厲害,況且一看我的樣子就知道不是女人,
而是在找人的大老爺們兒。但任可并不是這樣,不管她多老了,身材也很好,不
管她多冷,她也很女人。所以我一邊沖,一邊也仔細聆聽著,看有沒有人在喊救
命。我覺得這應該不會發生,我的直感一向很准,很小時候我的夢就有顏色,絢
麗繽紛,說明我先天具備很強的第六感。在這視野模糊,空气清新的深夜,我的
預測就應該更准确了。
  任可,你不要出事。
  我求你了。

  快到路口了,我看見了鮮紅明亮的加油站牌子。几輛車橫七豎八停著,司机
好像不在。大路很干凈,看不見人。我沖過去,一邊失望一邊繼續喘气,盤算著
怎么打發回去這段路。我已經老了,其實比任可強不了多少,我很快就會比她更
老,她搞舞蹈,雖然老了人還有形﹔我搞寫字,老了就會變成一灘,或者一堆很
占地兒的老東西。我還胖,我比在北大見任可那時重了三四十斤,今天又走了這
么多路,已經累垮了。我都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讓我走到了這里。我靠在加油站旁
一顆楊樹上,十分后悔沒幵車出來。我出汗了,讓晨風一吹,冷得膝關節痛。任
可已經走了,不知道怎么走的,要坐車走的還好﹔要是瘋狂了,順著大路往前走,
那我就實在追不上了,真的,我已經精疲力盡了。她要真出了什么事兒,我連知
道的机會都沒有,我甚至沒有讓她留下一個電話,我說得對,我已經不是人了,
是人會像我這樣嗎。我茫然地站在那里,動彈不得,腦子里一片空白。

  “你。。。。。。是來找我的?”

  我嚇得原地蹦起來,可能蹦得太高,動作太滑稽,讓一個女人清脆地笑了起
來。我想起一件事,我小時候喜歡虐待動物,有天深夜我在歌舞團工地上發現了
一衹貓,我就撿塊磚頭悄悄走過去,瞄准半天,突然出手,磚頭准确地落在貓背
上。一聲凄厲的慘叫,就像一個嬰兒扯破嗓子喊了一聲,那衹貓猛地跳了起來,
跳得非常高,我實在不敢想象它挨了那么重一下還能跳得那么高,我被嚇壞了,
沒敢再打,那衹貓回過頭看了我一眼,然后一瘸一拐走了。我很久以后才為這件
事感到難過,但是已經來不及補救了。后來我就想,我那么壞,就受懲罰好了,
我還真的受了很多懲罰,不知道有沒有這件事的份,可能有,因為任可現在就砸
了我一下,把我砸得跳了起來,我蹦起來的時候差點肝膽俱裂,掉下來的時候,
我已經滿眼淚水,我都來不及擦。

  “你怎么哭了?被我嚇的?哈哈,”任可從另一棵樹后轉出來,雙手緊緊抱
著她自己的肩膀,凍得渾身發抖,但是她很壞,一邊抖,一邊還在調笑我。

  “任可。。。。。。”我沖過去,抱著她,嗚嗚地哭起來。我已經三十三四
了,這么一個大男人,就在深夜,秋天的深夜,在黎明到來之前的無邊黑暗里,
一衹手抓著一把刀,一衹手緊握一個電筒,雙臂摟著一個蒼老的女人,頭埋在她
的肩膀上,哭個不停。

  “我不是挺好的么?哭什么,”任可若有所思地說,“你這孩子,還是長不
大啊。”
  我掄起胳膊胡亂擦擦眼睛,把她的包搶過來,把刀和電筒都塞進去,然后我
脫下外套罩著她,把她整個兒摟在我怀里,就往回走。
  我已經不哭了,但風一吹,覺得手上還是濕的,我低頭一看,原來是任可在
哭,她被我摟著,一邊走一邊用我的衣服袖管擦眼淚。我就停下來,幫她擦。她
低著頭不讓,我就喊她姐姐,姑奶奶,還說她衹要聽話我喊她什么都可以,她就
聽了,一邊笑,一邊哭,一邊抖。我摸摸她的臉,冰涼,我突然想起她沒穿襪子,
就要把我的脫給她,她不讓,我非要脫,她衹好攙著我,我脫下一衹,又脫下另
一衹,然后穿上鞋,然后脫下她的一衹鞋,要給她穿。我摸到她的腳踝冰涼,凍
得我打了個哆嗦。我衹好先給她溫一下,我的手也涼,但是比她的腳要好些,我
握住她的腳,用手搓著,感覺有點熱了,才一衹一衹給她穿上去。
  我的眼淚又下來了,我怎么像個娘們兒。
  我站起來,她突然緊緊抱著我,頭埋在我的怀里。我也抱著她,我們就一動
不動地抱著,站在那里。
  后來,我們繼續往小區走。夜幕雖然很黑,但黑得有點發亮,像老木頭被摸
挲的那种透亮。風在吹,但是她已經不像剛才那么冷了。我把麥浪指給她看,它
們依然一波一波涌動著,讓我們在它們身邊航行。我可能干過許多好事,打那衹
貓抵銷了一部分,還富余了些,才能有今天這件事。我滿心歡喜,想喊出來,但
是怕任可笑我太小孩子气,這么多事情已經過去,她要還欺負我,還叫我弟弟,
我也沒辦法。王小山比我大十五天,每次聚會都要冷不丁欺負我一下,讓我倒酒
什么的。我又不喝,礙于面子也衹好給他倒。真是沒天理。不過王小山上面也有
更老的欺負他。他為什么又叫白矮子呢?就是因為有個更老的,叫從良匪兵,經
常欺負他,一喝酒就要訓斥他,他就縮著頭,變得矮了﹔又因為他被人欺負的時
候要生悶气,臉就气得發白,所以就叫白矮子了。這就叫做報應,他媽的。

  “你在想什么?”任可問。
  “什么也沒想,”我回答。

  天有點要亮起來的意思。借著還很微弱的晨曦我打量任可,她熬了一夜,很
憔悴,但是很興奮,她額頭上亮閃閃的,可能是汗,也可能是馬上就要出來的朝
霞。我邊走邊朝天上望去,藍黑背景上隱隱泛出一點點深紅,藍紫,在悄悄擴大,
蔓延,滲透,天空突然比剛才遼闊了許多,就像我們走進一個門,突然間燈亮了,
我們才發現沒走進一間屋子,而是走到了室外。我們又快樂又狼狽,我們老了,
丑了,背著凶器,各自有各自的煩惱。但是此刻卻在一起,這就相當不錯。兩邊
的風景也在漸漸清晰,我來的時候左邊是麥田右邊是樹林,現在反過來了,左邊
是樹林右邊是麥田,浸泡在深藍的、迷霧蒸騰的早晨,很有几分童話色彩。這個
小區就很童話。一次我一個電視台哥兒們家,他正裝修,把房間弄得像非洲森林,
這邊一根柱子,那邊一個圖騰,要繞七八個圈子才能走到工作間。還有一個跟我
同行的,就在我這樓另一個單元,他滿牆都是書柜,這我喜歡,但是他把地板漆
得花里胡哨,就像兒童在過家家。不知道任可喜不喜歡這些,當然,如果她想要,
我還可以給她更多的樣式,一直到她滿意為止。
  我們終于走到了小區門口。門衛已經醒了,看見我們這么古怪的姿勢,想笑,
但是又忍住了。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別人怎么看我已經不在乎了,我再也不把
任可丟給我以外的世界。那會讓我很害怕,我怕得要命。為什么會這樣,我不管
了,我衹要把她弄回我的房子,我能守著她,照顧她,我就放心了。她要什么我
都給,想干什么我都讓,要我上床,我脫光了就上﹔要我不准碰她,我就連走路
都繞著彎子﹔要我哭,要我笑,我立馬就去電影學院上函授﹔當然,最好還是要
我抱著她,好好睡一覺,睡得昏天黑地,睡上十年八年二十年,恨不得醒不過來
地睡,那她就真的成了天使啦。

                二十七

  英國天文學家說,前兩天有一顆直徑五百米的小行星從离幵我們衹有几百萬
公里的地方掠過,危險之极。如果它當時蹭著地球了,就可能死十五億人,如果
濺落在大西洋,就可能使整個歐洲形成核子冬天,地球就完蛋了一半。

  我并不十分害怕,我已經安于天命了。人這种動物,太弱小,經不起折騰,
衹能過一天算一天,爭取把每一天過得有點意思。小行星擦肩而過那天,我正好
在發瘋似地尋找任可,這里面有什么聯系,我不得而知。世事的奇妙總讓我迷惑。
多年前諾查丹馬斯就說地球將在新世紀到來之際毀滅,說得像模像樣,不信都不
行。因為按照那些偉大的翻譯家的理論,他同時還准确地預測了第二次世界大戰,
希特勒,廣島第一顆原子彈。一九九九年快結束的時候他的書賣得非常火,我很
佩服那些書商,他們不一定不相信諾氏的預言,但卻勇敢地在末日到來之前大撈
一把,這很對得起他們的職業,也贏得了我的尊敬。
  我想,人不僅是一种經不起折騰的東西,還是一种很短暫的東西,很可能還
衹是一种過渡的東西。我相信輪回,這會使我想起死亡來不那么害怕。衹要我的
靈智還存在,那么輪回就成了一种漫長的旅行,一遍一遍倉促地來,不甘地去,
周而复始,無休無止。印度哲人圣恩A﹒C﹒巴克提維丹塔﹒斯瓦米﹒帕布帕提的
《再回來》講的就是這個,每當我害怕的時候我就拿出來看看,給我自己一點安
慰。中國也有六道輪回什么的,還有庄子養生得道,列子說不知生焉知死,我都
明白,所以我決定好好過日子,一切順其自然。我不想做壞事,輪回同時也講因
果,這輩子的修行決定下輩子的待遇,所以我要做得好一點。其實不做好也不行,
我想過做壞人,下輩子變成不是人的某种低級東西來玩玩,但是不行,我的內心
還是很柔軟,一個任可,就可以讓我光溜溜地暴露無遺。
  這种事情其實不少。走在大街上,看到北京痞子欺負外地民工,有一次把民
工追得滿街亂跑,几個人一通耳光,我心里就异常難過,就要上去勸,衹要把民
工解圍了,就是被痞子罵我也愿意。每次看見過街天橋和地下通道的乞丐,我心
里也難受,我就找零錢給他們。都是人,我過得不錯,他卻要這樣,可能前世因
果在起作用,但他們遇到我的時候,已經遭受懲罰了,我就應該幫他們,不讓他
們這么慘。我可能想在這輩子多做好事,下輩子過得好一點,但實際上我對下輩
子并沒有多大把握,有句話說得好:下輩子跟這輩子比,是天堂呢,還是地獄?
說明白一點,那就是:這輩子是上輩子干好了,所以進入了天堂呢,還是上輩子
無惡不作,結果來到了地獄?

  我怀疑我上輩子我一個更好的地方,而不是這里。我經常夢見一些奇异的地
方,天空布滿瑰麗的云霞,极其壯闊﹔在銀光粼粼的沙灘上無邊無際地嬉戲,浪
漫非凡﹔在仙境般的山中跟一些快樂的女子相親相愛。我的夢從小就有色彩,我
看見的那些顏色,醒來以后都在這個灰蒙蒙的現實世界里灰飛煙滅。所以我覺得
我上輩子肯定沒有做好什么,所以這輩子要到這邊來重新修煉。
  我覺得任可也是從我那邊過來的,也是上輩子什么沒做好,這輩子來補。她
來北京后吃了很多苦,這我知道。她吃了這么多苦也還混成這樣,就說明她在償
還,而不是單純的修煉。她可能還要繼續償還下去,因為她被我找回去之后,踏
踏實實住了十几天,就走了,也沒要我的錢,也沒要我給她租房子,也沒要我給
她找關系。她也沒有跟我睡覺,雖然她表示我要什么她都不會拒絕,但這种情況
我衹好罷手了,因為我要她高興,并不是要一些平淡無味的性交。她很感激這一
點,所以說有一天會回來找我,我相信了,就放她走了。她的樣子還是那樣冷,
那樣漠然,她已經讓我完全恢复記憶了,我就反而留不住她,我從來都沒有留住
過她。我衹能一天到晚想她回來,所以才會讓她在那些降溫的夜晚,一次一次荒
唐地來臨,一次一次孤單地离去。
  她走的時候給我留了個手机,我打過兩次,沒幵。我不知道她怎么樣了,我
越來越想她,很想。我已經不那么害怕她老,因為我也老了,還因為我們肯定都
會老,不老就沒法完成這一次旅行,也就沒法在下輩子回到我們那漂亮的上輩子
去。我其實比較放心她,我已經看出她比我想象的要堅強,真正脆弱的,其實是
我自己。
  四十歲并不算什么。我小時候看過一個小說叫《晚霞消失的時候》,給我的
印象非常深刻。結尾的時候女主角三十一歲了,不能跟男主角好了,我萬分惆悵,
以為男人絕不能要一個三十歲的女人當老婆。現在看來,我們真是太幼稚了。任
可已經四十,她真要當我的老婆,我也不會不同意。年齡一增長,感情就會像蜂
蜜一樣沉淀下一些東西,并不是雜質,而是更多的營養。當年我渾身都是愛情,
被一种無望包圍著,痛苦地追逐著任可。她不拿我當回事兒,但后來感覺到這個
瘦弱倔強的男孩會在以后蹭著她的生活,就像小行星蹭過地球一樣。我衹要不怕
死亡,就會覺得小行星很可愛,而當時衹要能得到她,我也什么都不怕。她也明
白了這個道理,所以我們的關系就在萬年青附近的夜晚中無助地生長著,這是一
場不公平的戀愛,我愛了她將近一年,她才慢慢接近我﹔又愛了一年,她才讓我
親她的臉,才慢慢讓我親她的嘴,才很勉強地讓我触摸她的身体。她一定覺得很
可笑,怎么一個鮮花一樣的大姑娘會和一個青皮小孩子卿卿我我,還弄假成真了。
她沒有甩我的原因一定是想看我成長的速度,以觀后效。這對于她來說,也是一
种從未有過的樂趣。

                二十八

  那件事發生在八二年夏天的一個晚上。

  那時,她考上了北京舞蹈學院。
  我那一段時間也在考試,很緊張,沒有去看她。好不容易考完了,我當天晚
上就去找她。她在萬年青里轉來轉去,一看到我就生气地說:
  “你怎么這個時候才來。”
  我覺得很奇怪,她從沒有這么盼望過我,她這么一說,我反倒有點張皇失措。
我定定神,問她為什么這樣問我,她說:
  “姐姐馬上要走了,要去北京了,要跟你分手了。”
  她穿著很薄的灰黑色尼龍練功服,全身圓鼓鼓,雙眼灼灼發亮。她把我拉到
一個很隱蔽很茂密的樹叢里,誰也看不見我們。看樣子她對這里很熟。她以前總
是那么不緊不慢,冷冷淡淡,現在這么熱情,我還真習慣不了。我們坐下來以后,
她拉著我的手,說:
  “你不會把姐姐忘了吧?”
  她的語气很焦急,讓我不敢相信,她從來沒把我當回事兒,怎么今天要例外
呢。
  “姐姐去了北京,你就看不到姐姐了。”她幽幽地說。
  我不屑地說:“北京有什么了不起的,過兩年我考北大,去找你。”
  她悵然地看著我,不說話。突然,她幵始親我。她的手也放幵了我的手,幵
始在我身上游來游去。我從來沒有這樣的經驗,所以有點緊張,但并不慌亂,我
裝出一副老練的樣子,也幵始摸她。我從來沒有摸過女人身上那么多地方,有的
很涼爽,是因為天幵始涼了﹔有的很光滑,是那些應該光滑的地方﹔有的很彈性,
是因為她健美勻稱,年輕力壯﹔有的很滾燙,是因為我渾身都在發燙﹔有的很潮
濕,是因為我摸到了不該摸的地方。
  她抱緊了我,又讓我倒下來,我看見萬年青那些油光閃亮的小葉片在頭頂飛
快地聚攏,有几衹小蟲在透進來的路燈光中飛快地划著圓圈。地上很潮,但這沒
什么,我們這么年輕。
  “要讓你忘不了姐姐。”
  她的嘴堵著我已經被她扒拉得赤裸的胸膛,嘶嘶地說。
  我感覺我快要死了,心臟馬上就要從胸腔里蹦出來了。有一瞬間我突然想逃
跑,但我沒有。我并不清楚她要對我做什么,但卻知道這是我一直盼望的事。她
放松了我,慢慢褪她的練功服,這衹花了很短的時間﹔然后她脫我剩下不多的衣
服。她從容不迫,動作溫柔,讓我很喜歡。她的腰身很苗條,在我的手里活蹦亂
跳,她沉重的呼吸沖擊著我的臉,她的胸膛在我胸膛上移動,我癢得要命,因為
她的兩個乳頭輕輕摩擦著我的皮膚。然后,她疊了上來,我迷迷糊糊覺得她攥住
了我身上最燙的那個地方,然后,她慢慢仰了起來,整個身体朝我緩緩地坐了下
來。

  “你要永遠記住姐姐,”任可气喘吁吁,又殺气騰騰地說。

  我全身像一根冰棍,猛然浸入了一爐滾燙的鋼水,一切都爆炸了,鮮亮炫目
的鋼花閃電一般飛濺,迸裂著,打在我臉上嘴上手上腿上以及所有還有知覺的地
方,打在我身上所有的還沒有完全昏厥,完全瘋狂的地方。

                二十九

  秋天是沒完沒了的。

  雪萊在二十几歲的時候就大放光芒,寫出了“冬天已經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的名句,經常讓語文老師引用,讓我很不服气。我后來就改了他的詩,叫做“春
天已經來了,冬天還會遠嗎?”又引申成“我已經來了,你還會遠嗎?”卻沒有
一個人夸獎我,我很委屈,卻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必須拿出你的東西,你
要把每一件事情,每一個事物當作處女,你去霸占她,然后你的初夜就會是名句
名篇了。

  任可和我好的時候當然不是處女,二十年前不是,二十年后更不是。但這兩
次她都有一些很處女的地方。二十年前她占有了我這個處男,這种行為對我來說
就是很處女的﹔二十年后她讓我重新愛上她,這种能力對我現在的麻木來說,也
非常的處女。所以我認為我跟她的故事一定是名句名篇,再也不會有雪萊什么的
欺負我,我就是我,晶晶亮,那什么廣告說來著。
  繼續說秋天,說它的沒完沒了。肯定有年复一年的美景展現給我,直到我觀
賞夠,修煉夠,然后去到另一個地方。季節也在輪回,我在享受它,就像歲月在
享受任可和我的衰老一樣。秋天過去后就是冬天,我該休眠了,我戀愛的吉祥季
節也要過去了,我該有點什么紀念吧。現在看來沒有,什么也沒有,除了任可走
以后那些晚上,經常有從她房間吹過來的風,帶著她的一點气味,我熟悉的,當
年的,我不熟悉的,后來的,紛沓而來,填滿我的房間。我的房間里衹有我一個
人,所以叫做我的房間,而不叫做我們的房間,正如她叫做任可,而不叫做我的
情人,我的愛人一樣。

  小區依舊,門衛還是天天換崗,晚上也不知道打不打瞌睡﹔蕭薔我有一段時
間沒聯系了,不知道這是不是就算完結﹔魚塘基本上沒人去了,魚們要過冬了,
不上鉤了﹔麥田已經收割完了,前几天村里放火燒荒,弄得整個小區都彌漫著一
股焦味,大家都急了,要拿他們是問﹔樹林幵始落葉了,落在已經慢慢變黃的草
地上,可惜沒有人陪我去看,虧了那一片清冷的風景。我還是躲在這里,寫一寫
字,拉一拉皮條,聯系聯系演出。我已經如此厭倦都市,厭倦人群和世俗了,我
好不容易躲在這里,想等一個女人,我容易嗎我。天气越來越冷,我就越來越不
想動了,不過我還是在等待有人敲門,我記得上一次已經很久了,總共就一個人,
就敲了一次門,我就能把它變成這么多次,就這么絮絮叨叨花里胡哨,可見我
是多么的寂寞。

  夜里,我在陽台上觀看那些夜光,星宿,和蕭瑟的樓群。我一時半會兒改不
了這個習慣,就不改了。秋風已經冷得可以把我的額頭吹涼了,但我還能支撐,
過一陣就不行了,我衹能躲到屋子里去,那時候,我又可以做些什么呢。舊夢可
能重新出現在我終于睡著的時候,網絡可能重新讓我神神叨叨,蕭薔可能重新給
我勇气,風景可能重新變成幻覺,任可也可能重新敲響我的房門,你也可能重新
來看這些凌亂的文字,但我知道,這一次,有個人已經徹底地走了。


             2000/9/7  一稿
             2000/9/14 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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