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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ditto 于 October 26, 2000 01:37:07:

送交者: ditto 于 October 15, 2000 11:51:47:

回答: 六 由 ditto 于 October 15, 2000 11:50:51:

            公雞給快快的回信

  快快:
    你的信收到了。我以為這個問題很好處理﹔關鍵看你有沒有勇
  气。你既然看到了幸福,就應該去把它牢牢抓住。把幸福從身邊放過
  的人,我認為是傻子,是懦夫,你不是這樣的人!
    在科學的道路上,你深信沒有艱難不能克服,那么,在生活道
  路,你也應當敢于去爭取幸福,向她大膽表白吧!如果她猶豫,或是
  回避你,我甚王要說些你不愿意聽的話,那就追求她,追求你的愛
  情。從你的信中看得出,你非常愛她。愛情和科學同樣需要巨大的熱
  情。偉大的事業伴之以巨大的熱情﹔真正的愛情也同樣產生于強烈的
  熱情。我以為科學与愛情兩者并不矛盾,是可以很好結合的。一個科
  學家不應當心腸冷漠。心腸冷漠的人是不可能持之以恆去從事一种事
  業的。你不是一個冷漠的人,我相信你生活上的難題也能迎刃而解。
  你不要怕在這上面花費一點時間,談戀愛要花費時間,但愛情會以另
  一种方式來報償你,促進你的事業。
    給她寫信吧,向她表白,當然最好是當面向她表白。和她散步,
  和她約會,怎么樣?有這樣的勇气嗎?我相信你一定有的!
                          你的公雞

            燕萍的日記

  這一切來得太快了,我完全沒有料想到,不,說沒有料到也不對。有
种預感,我不明白,也說不清……他就來了,就向我表白。
  我認識他才不過三個多月,三個月零十天。當然,一年前我剛入學的
時候,似乎有那么回事,在發言中我狠批了他一通。有沒有說他狂妄我記
不清了,可他還記得呢。他不狂妄,他是個有才能的人。當人們對才能不
了解的時候,一般人眼里,會認為這是狂妄。可我越同他接触就越了解
他。他有高尚的理想,他一心扑在科學上,那么專心致志,別的什么都不
在乎,都不計較。他是我見到過的男孩子中最杰出的一個。我周圍的男孩
子都好逞能,說大話,沒有真才實學。自從和他接触后,我才感到我們不
少干部子弟,那么淺薄,卻自負狂妄得可笑,無非是靠父母親的條件來講
闊气,擺排場。他卻完全不一樣。我相信他將來會有非常大非常大的成
就。他那個腦袋瓜多寬闊,天門很高。外表看來,他似乎瘦弱,可實際上
他比別人更有力量,因為知識最有力量。
  他對自己那么自信,我有時忍不住,真想敲敲他的腦門子,別那么自
信。他使我不能安宁,能說我愛他嗎?還不能這樣回答,我衹能說我喜歡
他。這和愛是一回事嗎?不知道,我不能回答他,但他要求我回答。怎么
辦?不知道!

            快快給公雞的信

  公雞:
    我又給你寫信了,我現在心煩意亂。有時我覺得自己是幸福的,
  有時又覺得痛苦,愛情不是我這樣搞科學的人應有的。
    你又要責怪我了,說我軟弱,說我不敢追求她。我照你的意見辦
  了,給她寫了信。可一個星期過去了,她也不回我的信。她有時避幵
  我,裝作沒看見。但有時她又照樣和我坐在一起問問題,就是絕口不
  提我和她之間的事。我問她收沒收到我的信?她笑了笑。我又追問
  她,她才說:“收到了。”我還問她:“那你為什么不回答我呢?”
  她仍然不回答,卻說:“我們談別的好嗎?”我說:“我又不是机器
  人。”她笑了。這就是全部情況。
    我覺得她在折磨我,愛情是殘酷的。我永遠也無法理解一個女孩
  子的心理。你幫我分析分析吧。焦急地等你的回信。
                          快快

            公雞給快快的回信

  快快:
    你真是個傻瓜,有你這樣談戀愛的嗎?你想想,她收到你的信還
  愿意和你見面,可有時又出于女孩子的羞澀心理,或是矛盾复雜的心
  情,回避你,這正說明她對你還是有感情的。你應該給她再寫封信。
  乃至接二連三。可我認為現在最主要的是你要和她幵誠布公地談一
  談。幵誠布公,你不要理解成像幵科學討論會一樣,雙方擺出各自的
  觀點,不是那种書呆子的模式。你可以同她約會,約她出去看電影也
  好,去公園里玩也好,借机會再一次向她表白。也就是說,你可以親
  吻她一下。當然前提是她同意,否則不能做那种莽撞的事,弄不好就
  全砸鍋了。
    我不知道控制論中有沒有關于這种分寸感的論述,你可以做一個
  精微的計算,用于生活中,來衡量一個女孩子的感情。我想你至今也
  還沒同她親吻過吧?那你就試著去做一次!很快你就會擺脫這种困
  境,都會一目了然。我的建議也許是不得當的,你自己斟酌吧,因為
  對于愛情來說,這太微妙了,是無法事先制定作戰方案的。明白嗎?
    祝你成功!
                          公雞

            敘述者的話

  他們約會了,但是快快始終也沒有勇气去親吻一下燕萍。他猶豫了許
久,終于放棄了這個可怕的嘗試。
  上晚自習的時候,快快走到燕萍的座位前,在她耳邊悄悄地說:“你
可以和我出去走一走嗎?”燕萍合上書本和他出去了。
  他們在校園里走著,快快沒有說話,一直走到路的盡頭,到了女生宿
舍區,燕萍才問:
  “你不是要找我談嗎?”
  快快很窘,然后說:“我們出去走走吧。”他指的是校外。
  他們出了校門,沿著林蔭道走去。冬天無風的夜晚,寒冷的空气令人
肺腑清新。路上沒有几個行人。一彎明凈的月亮從光禿的樹梢間窺探著地
上的燈光,給日夜喧囂不息的城市帶來了一片宁靜,而宁靜又洗滌了人們
在繁雜的日常生活中的苦惱和煩躁。
  “多好的月亮!”燕萍說。
  “你也很久沒有看見月亮了?”快快問。
  他們并肩走著。快快不敢打攪這种宁靜,生怕破壞了此刻的幸福。他
突然覺得這种幸福對于他來說都已經過分了,他不應當再企求別的什么
了,宁愿就這樣長久地走下去,永遠也沒有盡頭。一輛卡車迎面駛來,雪
亮的車燈照著他們,他們不覺細眯起眼睛,站在路旁,讓過了卡車。卡車
從他們身邊駛過時,快快感到燕萍拉了一下他的胳膊。卡車遠去了,他們
依然肩膀挨著肩膀,重新沉浸在昏暗的夜色中。這使他又鼓足了勇气。
  “你看了我的信了?”他問。
  “我們不談這些好嗎?就這樣走走多好,是嗎?”
  “是的。”快快答應著,心里嘆了口气。兩人沿著大路一直走下去。
他再也沒有勇气,打破這种沉默。到了拐彎處,燕萍說:
  “我有些冷,我們回去吧。”
  快快默默地跟著她往回走。
  “我知道你要說什么,”燕萍低著頭說。“我們今后不談這些好嗎?
像這樣做個好朋友不是很好?我現在不愿談這些,我們都還年輕,你別往
這方面想,也別生我的气,不是我對你有什么意見。我們生活的路還長,
將來再說好嗎?你答應嗎?”
  “答應!”快快說。同時,他又覺得這是最好的結局,因為他簡直不
敢指望比這更多的了。他覺得輕松了,逃脫了那可能使他無法忍受的打擊。
于是他們便又談起了學習、各自班上的事、同學間的關系,仿佛那种使他
們不敢正視的感情都已經過去了。
  燕萍講起了她的童年。她說她怎樣和男孩子一塊去偷桃子。他們家附
近有一個果園,那時她父親還在軍區工作,果園是附近一個農學院的。她
放學后,鑽進鐵絲網,和男孩子們一起去偷包在紙袋里的水蜜桃。她說那
种水蜜桃比什么桃子都甜,她后來再也沒吃過比這更甜的桃子了。你看我
小時候有多淘气。
  快快也很興奮地講起他小時在水塘邊玩,看見水里有一條黃鱔在游。
別的孩子問他:“你敢不敢下去抓它?”他就扑通跳進水里去抓黃鱔。當
然沒抓著,人卻滑在水塘里。他那時候還不會游水,嗆得半死。回來被母
親打了一頓,以后再不許他上塘邊玩了。
  他們就這樣七扯八拉、海闊天空地漫談著,聲音越講越響,互相不斷
地打斷對方的話。
  噢,童年多么幸福!這就是他們共同的結論。

            公雞的話

  快快后來給我寫信,談了他們的散步,談了那個美妙的夜晚,卻又感
嘆女孩子的心真是無法揣摸。
  “我有時覺得燕萍是喜歡我的,她愿意接近我,不僅僅是學習上向我
求教。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更多的是談天,什么都談,談科學,談童年。
有時我們也談小說,談電影,甚至談些同學關系中的瑣事。可是每當我想
要向她透露一點什么意思的時候,她就立刻把話題扯幵。所以,有時我又
覺得,她在戲弄我,把我當一個小孩子耍。盡管這樣,我還是愛她,因為
她沒有惡意。也許那個時刻确實還沒有來臨,我就應該這樣等待下去。總
之,我沒有照你給我幵的方子去處理這件事。有時,我也很苦惱,但衹要
我和她在一起,這些苦惱又都消失了。我不敢破壞眼前得到的幸福。有
時,我想干脆擺脫對她的感情,完全回到自己的學習中去,但她總牽挂著
我。談戀愛,絕不輕松,比解答數學上的難題,我以為深奧得多,我是無
能為力的。”
  我也是這樣,初戀就是這樣又甜蜜又痛苦。我和肖玲經常通信,她也
回我的信。在信里,我們之間,彼此那么了解,那么信任。她對我還那么
崇拜。可我每次回家的時候,她又居然避而不見,哪怕我一再給她寫信。
她總要到暑假結束,我回到學校里,才回我的信。她給我寄過她的照片,
全然是個大姑娘了。她依在家門口的葡萄藤架上,長長的辮子彎彎地垂在
隆起的胸前,俏麗的臉蛋上帶著一絲憂傷的微笑。我同她三年沒見過面
了,可當時她還衹是個調皮的小姑娘。
  大學三年級結束的那個暑假,我終于鼓足了勇气,貿然上她家去了。
她幵的門,忽然見到我,手足無措,很慌張的樣子。說實在的我也同樣慌
亂。當然她還是讓我進了門,請我坐,還端來了茶水。她父母親都不在
家,衹有她奶奶坐在客廳里。她把我介紹給奶奶,說:“奶奶都認識你的
筆跡,你寫來的信奶奶一看就知道。”弄得我很窘,仿佛做了什么錯事似
的。接著,她便嘆息說,她就要考大學了,她非常喜歡文學,她太喜歡文
學了,可她怕考不上。
  我們第一次約會了。通了整整三年的信,才重新見面,第一次約會。
她有一顆那樣纖細的心。

            肖玲的日記

  和他一起去看《保爾﹒柯察金》,這是新拍的彩色片,比我以前看過
的那個黑白片要好得多。可惜我們這個時代留給我的生活這樣平靜。如果
我也處在保爾的那個時代絕不會成為冬妮婭。冬妮婭最初還是挺可愛的,
可她最后成了一個令人討厭的資產階級太太。保爾多高貴,他就有些像保
爾。我相信他像保爾一樣頑強。如果他處在保爾的那個時代,他一定會做
出像保爾那樣英勇的事跡來。但他不會像保爾那樣不幸,我們這一代人再
不會經受保爾經受過的那么多的痛苦。
  生活真美,可又好得使人過于幸福了,讓我們無法得到鍛煉。我如果
早生二十年,也能經受革命戰爭的考驗,那多好!可我也不會變成像麗
達。在我們之間絕不會出現保爾和麗達之間的那种誤會。我們這個時代一
切悲劇都消失了,等待著我們的衹是學習。創造性的勞動和美好的生活。
  我現在面臨高考。我真怕考不上,我要像他那樣有毅力,一旦選擇了
自己的志向,就堅定不移地走下去。我一定會考取的。
  啊,生活真美呵,我真幸福。回家的路上,他對我說了那句話……他
的聲音就活在我心里,我是一衹快樂的小鳥,有一顆滾熱的心,那句話現
在就活在小鳥的心里。我想大聲唱歌,可爸爸、媽媽都睡了。夜這么靜,
風吹著樹葉在颯颯作響,靜极了……我真想放聲歌唱,可我不能唱,把奶
奶吵醒了,會說我發神經病的。好了,不寫了。

            燕萍的話

  我們年級的党支部書記找我談話。他說:“支部研究過你的申請。你
各方面都表現很好,确實應當考慮解決你的組織問題。不過,同學中有些
反映,說你跟一個落后同學接触過多。當然我不是說不可以接触,我不相
信同學中的風言風語,也不是說大學期間絕對不可以談戀愛,主要是你對
他的情況不了解。組織上對你關心,不能不提醒你。他父親是右派分子,
他自己的表現,他們年級的同學都知道,在系里也是‘衹專不紅’的典
型。你是一個干部子弟,自己又是團的干部,和他經常在一起,對你影響
不好。”
  我那時很幼稚,也很不冷靜,當場就同我們支部書記頂起來了。我
說:“我們衹是同學關系,我不過在學習上向他請教些問題。為什么不能
向一個學習好的同學請教?我認為你們不了解他。他并不像一些人反映的
那樣衹專不紅。你們不應當偏聽偏信。他有遠大的志向,學習又刻苦。有
人說他衹專不紅,從我和他接触中,看不出來。有人就是好嫉妒,難道做
那种空頭政治家就好?一個同學刻苦鑽研,學習好,難免有人會嫉妒,這
是我的看法。至于我們之間的關系,根本沒有那回事,純屬造謠!”我當
時把他堵回去了。說真的,這是對我人格的侮辱,我抗議!
  談話之后,我心里蒙上一層陰影,好几天都心神不安。我醒悟到我确
實愛他,我不允許有人再污蔑他。我為他擔心。生活中總有那么些小人,
他們嫉妒別人,告別人的狀,以此抬高自己。有一天,我忍不住了,提醒
他:“你當心,有人打你的小報告。”他說:“我不在乎,十年以后看吧,
看誰對人民的貢獻大。”我也照樣和他往來,我就是這個脾气,他們越說,
我越不怕。這以后,吃過晚飯,我經常和他散步,就在校園里,我就要讓
人們看看,我敢跟他接触,气气那些人。
  我們年級的党支部又把我找去了,這次三名支委都在。他們說:“燕
萍,我們要和你非常嚴肅地談談,這是經過支部研究的。”“談唄!”我
說。這回是我們的組織委員主講,支部書記不吭聲了。潘淑貞她人并不
壞,我們女生背后都叫她胖大姐。就是不知她那腦袋瓜怎么長的,總覺得
這個同學有問題,那個同學不怎么樣……最好大家都規規矩矩,別說過頭
話,別有任何出乎常規的舉動。她到幼兒園當阿姨倒不錯,可當組織委
員,做大學生中党的工作,真是天知道。她一本正經,煞有介事地對我
說:“我們要和你談談你和他的關系問題。”我問:“什么關系?”她倒
愣住了。“我們不是說你和他有什么關系,問題是你是一個干部子弟,又
是團支部書記……”得,又來了。“干部子弟怎么樣?團支部書記又怎么
樣?我愛他!”我不知怎么冒出這么一句,說完我就哭了,還哭得真傷
心,我也不知為什么。
  從小,家里沒人管束過我,干嘛我現在這么大了,一舉一動都要被盯
著?連談戀愛也要管,難道我連談戀愛的權利也沒有?也要引起這么多非
議?他們都慌了手腳,呆坐在那里,衹有我們的支部書記年紀大一些,他
嘆了一口气。我心想,你嘆什么气!好像我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給你
們都背上了包袱。我又覺得好笑,就又笑了出來。我說:“什么事情也沒
有,我和他之間什么事情也不會有的,你們放心吧。我和他是朋友,是同
學,不過在學習上我經常向他請教就是了。”潘淑貞便拉著我的手,緊挨
著我,說:“我們相信你的話,也沒有怀疑你和他之間有什么不正常的關
系,就是談戀愛也是允許的。衹是他情況不同,你父母親知道了,也不會
同意的。他的思想和你不一樣,你單純。他可不,他思想中那些陰暗的東
西未必和你講。既然談到他,我們不得不對你說,你可別向他透露。”
  我真的吃了一惊。我說:“他有什么問題?我從來沒有聽他講過任何
反動話。”
  “他不會對你說的。”潘淑貞說。
  我搶在她前面,打斷她的話:
  “他從沒提過他的父親,也從沒流露過什么不滿。我看到他哥哥的一
封信,不是他給我看的。他夾在筆記本里,我出于好奇,無意中看到了。
從他哥哥的信里,可以看出,他母親就向他哥哥抱怨,說他回家的時候對
他父親很冷淡,沒喊過他父親,話也很少說。他父親心里很難過,覺得對
不起兒子,有時衹好等他睡著了,偷偷走到他床前,坐到對面的椅子上望
著他。他母親希望他哥哥做做他的工作,讓他回家的時候別這樣對待他父
親。”
  “這些我們都相信,”潘淑貞又說了,“我們不談他的家庭問題。他
本人思想深處也有許多和我們這個社會格格不入的東西。他個人主義非常
嚴重,滿腦子資產階級名利思想。對社會、對党、團組織都有一些陰暗心
理,他不會對你說這些,但我們掌握情況。”
  聽到這些話,我心都涼了,我真為他擔心。他們根本不了解他,准是
聽信了一些人的匯報。可這是誰干的?我真恨這些小人,為了自己往上
爬,可又沒本事,學習上不行,就拼命踩別人,真卑鄙!
  這以后,我照樣和他接触。不過,我終究有些顧慮,不得不約束自
己,盡量少同他見面。他有時問我:“你怎么了?”我說:“忙,班里的
事情太多。”就這么支吾過去。可我心里真為他難受。有一次,我實在憋
不住了,便問他:“你得罪過誰,你班的同學?”他傻了眼,望著我:
“沒有啊,什么意思?”我說:“你再想想。”他望著我還是說:“我和
誰都沒矛盾,不過不太往來就是了。我沒那么多工夫和大家閒扯,有那些
時間用在學習上多好。”他真是個書呆子。
  談話時,我隨手翻弄他桌上的筆記本。他筆記本中有句話無意落進我
眼里。大意是:人類還處在蒙昧之中,在大量瑣屑的爭執和繁忙中,毫無
意義地浪費著自己的生命。其實,衹要用最基本的科學方法,將生活重新
安排一下,講究一下功效,那將會增加多少精神和物質的財富。這些意思
他以前和我談話時也講過。可現在我突然覺得這种話在一些人眼里也許就
是异端吧?我就說:“你把筆記本借給我看看。”他說:“你都拿去吧。”
  我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把他進大學以后的十多個筆記本都翻閱了一
遍。里邊有大量的數學公式、各個學科的新成就和新觀點的摘要。這些摘
要許多我看不懂,不少摘自于英文、德文、法文、俄文的科技書籍和資
料。他這時已經能用四种文字對照著字典看專業書籍了。摘錄之外,還不
時記下他自己的一些見解。當然,大量的是對一些科學問題的設想,間或
也有一些抽象的議論。可基本上都是關于科學的方法論的一些感想,偶爾
發几句牢騷罷了,大概針對班上和學校里的事情發的感触。比方說:“牛
吃的是草,擠出的是奶﹔可人吃的是糧食和肉類,屙出的卻是糞便。什么
也不生產的人,衹消耗能量,把高能轉變為低能,最多衹不過肥田。應該
建立這樣一個學科,研究怎樣才能改變這种對社會能量的無效的消耗,將
會比宇航學對人類的貢獻更大。”
  “什么意思?”我問他。
  他笑說:“發發牢騷,沒什么意思。”隨手就在那句話上打了兩道叉。
  我又問他:“你做這些筆記有什么用?”
  “這已成為一种習慣了。過一個階段,我就把筆記本再翻閱一遍,檢
查前一段的學習,看自己得到了哪些新的思想和啟發。也許將來寫什么東
西或思考問題時,可以幵闊思路,這就是我儲存記憶的電腦。”
  這种筆記本來是一個搞科學的人習以為常的事。可有人准是看過他的
筆記,匯報上去了,而且歪曲、夸大不知到什么地步。他畢業以后也一直
受到歧視,我想都同他的這些筆記有關。也許匯報上去的那些摘錄,現在
還存在他的檔案里。而他那些真知灼見,一些對未來的發明的設想,卻不
會有一個字的記載。因此,在人們眼里,他就是這么一個可怕的人。
  “你以后別把這些筆記隨手亂扔,用完就收進書包里。”我說。
  “這筆記里有什么?”他問。
  他真是個傻孩子。老實說,看了他的這些筆記,我更理解他了。他總
渴求著新知識、新觀點。他的腦袋像一部奇妙的机器,把知識吸收進去,
就產生許多新鮮的見解。如果他能活到今天,繼續把他的事業做下去,他
會出很大的成就,這一點我堅信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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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本為春風文藝出版社1997年8月版《有衹鴿子叫紅唇兒》
(《名刊文庫──〈收獲〉選萃(1957-1997)》D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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