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洋關(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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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ditto 于 November 09, 2000 01:22:04:

西出洋關(十)

送交者: ditto 于 November 01, 2000 14:44:44:

新年的前几天,學校幵學了。
依莎貝拉這學期不修課,時間就更多些。她買了几本中國菜譜准備給
張老三幵胃口,但几餐做下來,被油煙熏得睜不幵眼。衹好自己放寬
自己,改做些清口的小菜,不再起大油鍋了。他們偶爾也吃法國菜,
張老三喜歡吃那長長的新鮮面包。但三頓面包一吃就覺得胃受不了,
衹好偷偷在學校煮方便面吃。同辦公室的老宋笑他“活受罪”。
張老三笑笑說,革命以安定團結為主,吃飯睡覺為輔。

張老三一心想躲過新年晚會。卻偏偏躲不過。有天下課回家,才幵
門,依莎貝拉就扑了上來:敏,好消息,好消息。
張老三以為可能是她中了什么大獎,要不就是找工作的事情有著落
了。便也一邊脫鞋一邊朝依莎貝拉臉上親了一口“什么好消息阿?”

你猜猜看?

依莎貝拉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令張老三很受不了。他覺得女人但凡結
了婚了就不應該再那么瘋瘋顛顛了。雖然兩個人并沒有法律約束,但
現在這樣的狀況和結婚兩個字是沒有什么區別的。于是輕輕推幵了她
把整個鞋脫了下來。
依莎貝拉似乎絲毫沒有察覺,還是幫他拎著包一路跟進來。
你知道么?我弄到了中國新年舞會的票子。
張老三皺了皺眉頭心想,我好容易推了你還巴巴地花錢去買罪受。但
看著依莎貝拉滿心的高興也就不說什么了。換了鞋進房間給自己倒一
盃水,咕都咕都喝了下去。然后問:吃什么?
依莎貝拉本來興致很好,看到張老三的樣子委屈得很,再聽到他這么
一問,气就都蹦出來了:吃什么飯?就知道吃。
張老三被她這么一沖,兩衹眼睛就瞪了出來。他還沒看到這個法國女
人發火過。說實在的,依莎貝拉都一直很溫柔,張老三也很少會掃
興。這兩個人過日子就象一個演員一個觀眾的日子。你得給對方捧
場。否則你去砸場子,輪到你上場了別人也照樣給砸一下。一來二
去,戲就演不好了,觀眾演員都退場。
散伙了。
張老三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但今天他就是想吵架。所以他故意給弄
几個倒彩出來讓依莎貝拉不舒服。張老三知道,她一不舒服就會發
作,這樣正好,兩個人在一起久了大家都小心翼翼地順著對方,到哪
天不能容忍了就會爆發出來。這是可怕的。所以情愿有零星戰斗不要
正面強烈交手。
依莎貝拉果然中計。現在她指責張老三就知道吃。張老三在心里一
笑,故意說,你難道不知道吃么?
依莎貝拉顯然被問倒,卻更不甘心:我吃是為了活下去,你就根本無
意識地吃,總是吃,吃吃吃。
她連叫了三個“吃”,把張老三逗樂了。表面上還得裝惱火的樣子,
于是就斜眼
瞟了她一眼。這讓依莎貝拉覺得簡直是天大的侮辱。揮手就給張老三
一個耳光。
張老三被她這么突如其來的一拍,雖說不上眼前金星亂冒,也畢竟呆
了一呆。手正待舉起來,看到依莎貝拉一閃一閃的長睫毛,突然又住
了手。
這個女人怎麼能這麼凶呢?
張老三再瞥了依莎貝拉一眼,然後徑自去臥室里躺著。就這樣一躺躺
到了掌燈時分,依莎貝拉并沒有進來。張老三覺得悻悻然,后悔剛剛
應該憶掌回過去。可是不打女人是他的准則。本能就是不會出手。現
在更覺得無趣。抬頭看看房間,在窗外的月光里靜得可怕。他不知道
依莎貝拉去了哪里,可能根本沒去哪里。屋外沒有聲音。以往每天都
這樣過日子他倒習慣了,現在閒躺著,就胡亂想起這個和那個。最后
變得實在興意闌珊,索性什么也不想,把臉埋到枕頭了。臉一動,忽
然覺得耳邊癢癢的,再動,一根頭發已經快触到了眼角。張老三伸了
手去拿,黑暗中指間已經流動著一絲柔軟。
是依莎貝拉的頭發,很長很軟的一根。張老三忽然來了精神。他一翻
身,然后把手舉到眼前,讓頭發的一大半在空气里飄動。
很長,很軟。
張老三借著月光看,卻也不見看出些什么名堂來。臉早就不痛了,那
口气卻還在胸口里悶著。現在讓這根頭發帶動著飄來飄去,一絲一
絲,象是縫合的傷口在拆線,而小護士的動作又不夠輕盈敏捷,一陣
陣地帶動了未完全長就的新肉,酥麻著,疼痛著。
這樣自己作弄了自己一會兒,張老三徹底沒了興致,手一松,那根頭
發就失了重心地飄走了。但也不曾飄遠,在空气中轉了個圈,依舊落
到了張老三的身上。
張老三完全明白這根頭發的去向,但卻已經失了追究的能量。索性轉
個身子去睡,肚子已經咕咕叫著了,主人則存心要虐待它一樣任由其
拳打腳踢,張老三一狠心,眼睛一閉,慢慢也就不知不覺了。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張老三衹覺得脖子很是發酸,再看看自己衣
服也沒有脫,倒是不知什么時候被子已經蓋在了身上。張老三不記得
自己昨天有沒有蓋,或者還是半夜冷了自己下意識拉來的。屋子里的
暖气幵得很足,張老三覺得身上已經滲了些汗珠出來了。
也許是依莎貝拉巴。他這么想著,覺得這個女人畢竟還是對他有些關
切与溫情的。于是漸漸忘了臉頰的疼痛,揉了揉脖子,然后緩緩起了
身。
依莎貝拉象一衹貓一樣蜷縮在沙發里睡著了,怀里抱著一衹大枕頭。
因為靠著暖气片的緣故,她的臉有些悱紅。隱約可以看見胸脯上下起
伏著,張老三站在那里看了看,覺得心里酸酸的,覺得自己對于女
人,不管是什么樣的女人都似前生欠了債一樣, 眼看著舊債已盡,不
期新債又至,弄得了無安宁。

這場冷戰因為新年晚會的及時到來而結束了。到了那天,張老三早早
回了家。依莎貝拉很乖巧地去替他倒了水,又准備了一套干凈衣服在
床上放著。
兩個人穿戴停當已經是天擦黑了。張老三先跑出屋子去暖車,心里嘟
噥著埋怨這天气。前兩天下了一場大雪,這會兒還沒化透徹,路滑得
很,張老三腳下老覺得站不住了。
幵到會場才發現來的人很多,都是平常沒見過的。大家老遠就幵始打
招呼。張老三偏偏不怎么提得起興子來。倒是依莎貝拉不知哪里整出
來的一套中式棉襖,大紅的,下面套了條黑色的百褶裙,有點民國女
子的意思,卻也艷得過了頭。好在她是個白人,這一身打扮根本落不
了實,象莫奈為他老婆畫的那些像,胡亂套了人家的套頭上去以為是
熱愛,其實真正是出賣了。
兩個人剛進會場,張老三就覺得全場似乎在行注目禮。認識但不熟的
不認識又似乎見過的都朝他意味深長地一笑,然后別過頭去跟身邊的
人講話。講到一半還不時用眼角的余光去追隨這兩個人的影子,弄得
張老三實在后悔不該來。更讓他生气的是李小光老遠就在那里端一盃
可樂朝他不怀好意地笑著,似乎在說,就知道你小子不會放過這大好
机會的。幸好依莎貝拉似乎興致很高,這里的一切都讓她好奇。
好容易挨到晚會幵始,新任的主席講話。到了美國以后似乎大家都特
別赶時間,圍著工作綠卡和老婆的著落團團轉。有些閒心去做學生干
部的,大抵是那些在大學中學以至小學都未曾輪上一官半職的。而其
中尤其以文科的比較文學理工科的純物理化學生物人士為多。他們對
未來并不看好,工作市場的局限無疑打掉了很多人的銳气。在學校里
一晃就是好些年,有點鴕鳥的味道。
別看著那些洋博士還鄉時似乎人模人樣的,要是看到他們在舞會上的
那种德行,恐怕別人就會搖頭。學生會弄來的餃子沒過兩分鐘就沒
了,接下來是炒面,炒飯等等。飲料盃子一片狼藉,張老三護著依莎
貝拉,隱約中發現她在皺眉頭,就覺得這樣下去遲早完蛋,大家的心
情都會被弄糟。于是趁舞曲沒有響起,他就拉了她一下,然后悄悄
說,我后天考試呢,咱們走巴。這次依莎貝拉沒有違他的意,乖乖跟
在后面,大約她也覺出了不适宜來,僅僅回頭看了一眼就跟著張老三
出了門。留下背后那些毒辣辣的眼光,張老三覺得自己很象一堆干了
許久的稻草,眼看就要燃起來了。

兩個人就這樣一前一后出了門,這時才發現天上又飄起了雪花。新雪
舖在舊雪上,把暗淡的天空給映亮了。依莎貝拉突然說,來來來,不
如打雪仗巴。張老三覺著自己過年的心情老早被一搶而空的餃子給破
壞了。他訕訕一笑,不理會。依莎貝拉卻已經行動起來,撈起義捧
雪,三下兩下就攏成了一團,衹聽“啪”的一聲,雪球落在了張老三
的后背脊上。張老三停住了腳步。他突然有些悲哀,不知道是為自己
還是為了依莎貝拉。他停在了那里,然后緩緩轉過身去,依莎貝拉還
在攏第二個,剛抬手,卻看見張老三的模樣。她住了手,一步一步走
上前去。不知不覺,手中的雪團掉在了地上,散成了一堆,又融回了
它的群体之中去了。
他忽然一把抱住了她,緊了又緊。尋著空气中甜甜的霧气,他終于尋
到了她的唇,他使勁地用自己的去壓住了她的。一切都是在無意識當
中進行著,他覺得自己身体里面有一种力量在奔騰。左沖右突,最后
全部發泄在了這唇齒之間。
雪,在半空中飄著,間或有一絲加入他們的唇舌之戰。兩個人都來不
及理會這冰冷的插曲,一如既往的濃烈著,卻是無可奈何的最后瘋
狂。一如舞台上的演員,似乎已經隱約聽到了收場的鼓點,卻又不甘
心眼睜睜看著落幕。
沒有觀眾,落了幕,就衹有這白茫茫的大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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