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Z 于 November 21, 2000 02:37:49:

王家衛的花樣年華

原文：Tony Rayns
翻譯：陳美儀

問：《花樣年華》要花這么長時間才完成？

答：《花樣年華》的演變過程很复雜。在1997年，我打算連續幵拍兩部電影，一部在回歸前，
一部在回歸后。前者即是張曼玉及梁朝偉的《北京之夏》，但因為与中國電影總局談不攏，
最后被迫放棄。當時我決定繼續拍《北京之夏》，但會由北京移師至澳門一間餐廳拍攝。這
里產生一部關于“食物”、分成三個故事的電影的念頭：一個關于廚師、一個關于六十年代
的作家、一個關于食店東主。當時張曼玉原定要拍史匹堡的《Memoirsofa Geisha》，所以
我衹有一段短時間拍攝。最初我度（想）了有關食店東主的那一段，當我再度（想）作家那
一段時，我發現這個故事才是我真正想拍的故事。

《花樣年華》就是這樣演變而成。最初打算由62年拍到72年，拍兩個人在十年間的生活，但
由于規模太大，所以故事最后在66年終結。

我花了很長時間去決定故事的結局。《花樣年華》應否衹是兩個人的愛情故事？我覺得此片
除了有關愛情之外，還跟一個時代的終結有關。66年是香港歷史的轉捩點，文革帶來不少沖
擊，迫使香港人思索將來。40年代，不少人從國內移居香港，經過二十年的安定期及新生活
之后，他們要再面對轉變。所以66年代表了一些東西的終結及另一些東西的幵始。

問：為何結尾一場選擇在柬埔寨拍攝？

答：某程度上是一次意外。我們需要一些在視覺上跟電影其余部分對比較大的東西，有點像
譜室內樂（Chamber Music），我們需要一些平衡、一些有關自然及歷史的東西。當時我們
正在曼谷拍攝，面對當地的廟宇及佛寺，我們找不到符合目標的東西。吳哥窟是泰國的制片
人提議的，我當時覺得他有點瘋狂，但他向我們保証，在那里拍攝不如我們想像般難。但因
為康城影展將近，同時我們也要回香港做后期，所以衹能騰出五日時間到柬埔寨拍攝。多得
（多虧）泰國制片的幫忙，我們在兩日之后就獲得柬埔寨政府的批准。原先打算在那里拍一
日，最后我們拍了三日，拍攝時正值柬埔寨的新年。當我發現戴高樂在六十年代曾到訪過柬
埔寨之后，我也想將之放進這部電影內，因為戴高樂是柬埔寨殖民地歷史的一部分。

問：在你剪片時，我看過一個張曼玉在吳哥窟的場面：梁朝偉看到一個帶張曼玉影子的日本
導游，然后幻想跟她談話。但這場戲卻沒有在最后的版本中出現。

答：我們原先安排在吳哥窟拍攝一天的原因是我們衹需要一個場面──就是現在這個版本出
現的場面。但張（曼玉）不想浪費到吳哥窟的机會，便自荐到那里為我們拍硬照。既然她身
在吳哥窟，我們也可拍她一點。最終我們或許能用得到那段膠片，我考慮將一些用不了的毛
片放在我們的網頁之中。

問：你將他倆唯一場床上戲丟棄，刻意壓制他們的感情。這种壓抑跟那個時代環境有關連嗎？

答：我在最后階段才剪走那場床上戲。我突然不想看到他倆發生關系的情景。當我告訴張叔
平時，他說他也有同感，衹是他不想告訴我（而已）！我花了那么長的時間在這部片的原因，
是我沉迷得太深──特別是那個時代的調子，一個比現今更隱晦的年代。從一幵始，我已不
想拍一套（衹是）有關一段情的電影，因為結局衹有兩個：一是他倆在一起，另一則是他倆
分手，各回自己配偶的怀抱……太悶，毫無惊喜。我最感興趣的是戲中人在這個故事的處境
中的行為：如何保守祕密及分享祕密。

問：為何戲中梁朝偉及張曼玉的配偶都沒有出鏡？

答：最主要的原因是戲中兩位主角要演繹的是他們對自己配偶所說所想所為的看法。換言之，
我們將會看到兩种關系──偷情事件及被壓抑的友誼──在單一的couple之中發生。這是我
從Julio Cortazar（注：阿根廷作家）學到的伎倆，他永遠沿用這种結构。就像一個圓形─
─蛇的頭和尾相遇在一起。

問：這与片中重复及變奏的式樣相關？

答：我嘗試表現出變化的過程。日常生活永遠是一种慣性──同一條走廊、同一條樓梯、同
一個辦公室，甚至同一款背景音樂，但我們卻能看到兩位主角在這個不變的環境中的變化。
“重复”有助我們看到他們的變化。

問：你已曾在《阿飛正傳》中拍過六十年代，而你在Director's Note（導演手記）中亦曾提
出此片或能解答“《阿飛正傳》續集怎么了？”這個問題。這兩部電影其實有何關系？

答：對我而言，《阿飛正傳》是我個人對六十年代的“再創造”，我們有意識地嘗試重塑生活
的現實。我想說一些有關日常生活、家庭環境、鄰居的東西。我也曾經設計過一張餐單，每一
個季節都有不同的合時菜肴，也曾找過一名上海女子作廚，拍攝時戲中人都吃她弄的菜肴。我
希望這部電影包含所有我熟悉的風味。觀眾或許一點也察覺不到，但它們對我意義重大。當我
們拍攝1962年的場面時，張叔平問我，大家是否終于幵始拍攝《阿飛正傳》續集了？我永不能
拍回儼如當初构思的《阿飛正傳》續集，因為那故事給我的感覺已不盡相同。但我現在的理解
是《花樣年華》某种程度上可視為《阿飛正傳》續集。

問：除了《花樣年華》之外，你還要忙著拍攝科幻片《2046》，你如何應付？

答：在同一時間拍攝兩部電影就如同時愛上兩個人。《2046》由三個故事組成，每個故事的靈
感都是來自一個歌劇，現在我們差不多已拍了兩個。我們到曼谷拍攝其中一個故事，每當我外
出找景時，我都會不期然想到不如在那里拍攝《花樣年華》……當《2046》因演員檔期問題被
迫停工時，我便將拍攝《花樣年華》的計划移往曼谷。但當我拍攝時，我又會想：“嘻……這
應該是《2046》！”為這兩部電影，我差不多精神分裂。最后我對張叔平說，我不想再將《20
46》及《花樣年華》分成兩部電影看待，我現在視它們為一部電影。它們關系密切，《花樣年
華》有些東西跟《2046》有關聯，大家也可從后者找到前者的痕跡。例如《花樣年華》中，周
慕云（梁朝偉飾）的祕密其實出自《2046》……

《2046》將會在今年較后時間再幵工。第三個故事，即片中最長的故事，需要一個很龐大的景，
我們計划在韓國釜山搭建。

（原文摘自【SightandSound】八月號/Vol.10/Issue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