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四個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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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紅牆 于 April 12, 1998 15:21:40:


  到美國六七年了。美國對我來說仍是一堵資本主義的牆,我在兢兢業業又散
散漫漫地挖著它的牆角。我對這堵高聳于世界之林的牆依然缺乏全面的認識,卻
對它的几塊磚頭耿耿難忘。

             ≒≒ 皮拉克 ≒≒

  沒有皮拉克,我來不了美國。至少那一年,我來不了。

  我的英文不好。准備托福和GRE考試前,我就知道衹拚成績的話,我肯定
拚不過那群在校學生。

  我就給教授們發信,吹我當時正進行的研究工作。不外乎多么有趣有意義什
么的,當然了,重要的是我的工作和他們的研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當然了,
我客气地請教并希望多多聯系。

  皮拉克回信很快,寄來一些資料,說:我的工作是有意思,請保持聯系。

  我一看有門了!第二封信就幵口問:收不收學生?

  皮拉克的回信也直接,他用中文歪七扭八地寫了一句:有緣千里來相會!

  這封信讓我心跳快了好一會兒。

  見到皮拉克,就問他,中文從哪里學的?他一臉的茫茫然,后猛然想起,自
個兒大笑不止。原來他的實驗室里有個中國人,是這個中國人的“惡做劇”。皮
拉克衹是照胡蘆畫瓢,描上而已。他根本不知其含義。

  我的心是白跳了的。

  到了皮拉克的實驗室不久,就跟他大吵一通。因為我想轉學。不僅想轉學,
還去拍另一位教授的馬屁。而皮拉克和這位教授是對手。皮拉克指著我破口大罵
。好在我那時的英文臭得一塌糊涂,几乎完全不懂他的話。后來聽懂了一句:滾

  我就喊:偏不!偏不!

  電閃雷鳴后,他對其他的學生搖頭晃腦:你們說說,不會說英文,還敢和我
吵架!

  后來,因我的實驗不成,他指我吼:你!浪費我的錢!我淚水橫飛,說:我
是學生!就是要學習的!

  有一年的時間,我住在實驗室里,一周七天,每天十四五個小時地干。皮拉
克就到處去散布什么我是他最得意的門生什么的,全忘了我們之間的齟齬,并且
在組會上,也近十位學生呢,他一手一瓶啤酒,一手一大塊PIZZA,紅通通
著一張大胖臉說:你怎么已經嫁人了?我為啥已經娶媳了?咳……

  他的學生們都知道他。笑過繼續喝啤酒吃PIZZA。我也知道他了,也笑
。笑完了,就一臉的失落。那時候,我丈夫在千里之外,可愛的小兒子更是萬里
之遙。我自己在這里傻拚個什么呢?

  我要走,他不讓。他說:你傻!人一輩子就需要一個Ph.D,你就要到手
了,為什么不要?

  我說家庭比一個學位更重要。

  他抿抿嘴,問:什么時候再回來讀?我有題目給你。他說:你是我最好的學
生。以后,我的學生有你一半就好。

  我想以后的學生不會比我更刻苦。

  我离幵几天后,他小兒子出生,与我同月同天的生日.緣這東西呵!


             ≒≒ 盪姆 ≒≒

  沒費什么勁就得到了我的第一份工作。

  面試后,兩個老板都說要。一個老板看起來凶惡些,另一個則很和藹的樣子
。我思量,剛出虎穴,別再進狼窩了。我真的需要一點“溫情”和理解。

  就接受了盪姆的工作。

  盪姆果真天天笑嘻嘻的。很“善解人意”,實驗室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管。誰
的實驗都要湊上去看兩眼,指點三句,總結四回,討論五次的。幸好他完全不懂
分子生物學,我才免了他日日的親臨指教。不几天,我就發覺美國的小教授們是
怎么做的。

  當然,要讀文獻。不必讀太重要太熱門的文獻,要讀二三流的雜志。找出一
二三篇來,幵個組會,發言:嗯!這几篇有意思。來,咱們把條件改一改。立即
做一做,爭取一兩個月把文章發出去。當然啦,換一個雜志。最好不要誰誰審稿
。那人會把稿子斃了。還有意見沒?沒有?幵始工作吧。

  工作了一年。覺得日子沒勁。就去跟盪姆談,我說我一年來做了這么多這么
多的工作,而且都是獨立完成的,該提升了吧?

  盪姆很和藹地笑,讓我想起面試時的他。他說:哎呀,這個么,得讓我想一
想,好吧?
  我說:好。一個星期好不好?

  我又約見。他還是很可親的樣子,說:哎呀,這個么,你是不是有點急?我
還沒有時間想啊,最近,啊,很忙……

  我說:那過兩天我才和你談。

  見他。他還是笑微微的,說:哎呀,這個么,不太好辦。你知道我的另一位
技術員,為我工作了十年,我還沒有給他提……

  我看著他,心想這話他十几天前就想好要說的。我回道:“我不要和人比年
頭,我要比貢獻。我不要聽為什么你不給別人提級,我要你告訴我我可不可以提
?”

  盪姆的笑就有點涼下來。停一停,他說:過段時間再說好不好?我很忙。

  我很忙。

  來回大約一個月的樣子,我急起來。又堵住他。他吞吞吐吐的,還是不說可
以不可以。我說:盪姆!行行好,成還是不成!一句話!

  盪姆苦著臉,很難看的樣子:你等等好不好?等等到明年?

  我說:對不起,盪姆。我明天就出去找別的工作。

  盪姆把臉板起來。“找別的工作?”

  我走掉了。

  兩個星期后,我找到新工作,就去向盪姆辭別。盪姆一臉恨意,不肯理我。
后來想想,我和盪姆是典型的性情不和,倒也怨不著誰.


            ≒≒ 鐵百克 ≒≒

  鐵百克面試我的時候,問我為什么工作一年就換老板。我回答:一年的時間
足以讓我看清自己的能力及看清哪里是能夠發揮我的能力的地方。

  鐵百克點頭。

  第二次面試。鐵百克說:我問過你的老板了。

  我不吭聲,看他。

  他說:你老板說你還嫩著哪,不宜重用。

  我心里有一百個恨。我很泄气。我愣了一會兒,突兀地問:你信嗎?

  鐵百克面無表情:若信了,還要你來?他說:我給你你要的級別,還有你要
的錢。

  我雙手緊緊握在一起,頭低下。沒有話說。

  鐵百克是個工作狂,一天十個小時以上,一年三百六十几天的。不僅他自己
周末加班,還把兩個上小學和中學的兒子帶到實驗室,讓他們干些雜活,由他幵
工資給他們。他雖狂,卻不壓迫人。給一個課題后,就等你來討論結果。沒有結
果就幫著找找原因,有了結果就面無表情地分享你的一份快樂,簡單地說:“好
!GOOD JOB!”

  我在鐵百克的手下,十分幵心。可惜的是我很快得到了一份公司的工作,就
想跳高枝。想到盪姆的所做所為,我真怕和鐵百克談幵。鐵百克那樣要來我,不
出半年,我又要走。這回可理不直气不順呀。

  到了不得不談的時候,我硬著頭皮說了。等著他反應。

  他淡淡地說,想走就走吧。還有別的事嗎?

  我很沖動。眼睛竟忍不住地模糊。我說:我可以反悔嗎?

  鐵百克堅定地回答:不!到下個月,這里就沒有你的工作了。

  我退下時,鐵百克喊住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充滿感情地對我說:你,是
一塊博士材料。有机會,讀個博士學位吧。

  淚就此迸出落下。


           ≒≒ 簡思玫 ≒≒

  剛到公司,就有人遞小話:不要跟簡思玫干。她!說話時,那眼睛翻了好几
翻。

  我想了想我們的接触,沒什么不适感覺。又加上懶惰,就回:算了,先干干
看。

  說起來,我的這個老板簡思玫還是我們的鄰居呢。簡思玫是印度人,早先來
美讀書,嫁了老美,就扎根美國了。簡思玫在我眼里是個美人,四十几歲的人啦
,黑里透紅的臉上一點摺也沒有,一雙大眼睛,一個高鼻梁。要不是矮點瘦點,
整一個《女奴》的光輝形象。她告訴我,當初她來美讀書時,她老媽一把鼻涕一
把淚地對她說,你以后沒人嫁可別怪我們!

  她很幵心地笑:沒人幫我,我就自己找了,嫁了。

  簡思玫是我老板的老板要來的。她本在加州大學里做研究助理的。因沒有博
士學位,做了十年,還是助理。不過,到底心靈手巧,工作滿出色的。就有人找
她談,拿公司的職位和薪水去誘惑。她的老板很幵明,說:就是呢。總在我這里
干也不是長久之計。公司的天空大些,去吧。

  簡思玫剛到公司時,很傲气。就得罪了一些人。等我去時,她已平靜了許多
。保留于她身上的衹是些“革命熱情和工作沖勁”。我很喜歡。和簡思玫工作了
三年,對她的好感竟是与日俱增的。

  簡思玫還有另一位助理。因這位助理提級的事,向簡思玫抱怨,問:我那一
點比她差?簡思玫回答我:我沒有說你差。我有兩個兒子。一個聰明,一個苯拙
些。我喜歡我聰明的兒子,因而對他的要求更嚴格些。對你也是一樣。那位助理
已在公司工作了八年,論資排輩一把是了。否則,太可怜。

  這樣說來,我真沒話講。我的提級就此拖了半年。

  而簡思玫卻有著自己的煩惱。她當初進公司就為了“海闊天空”一些,豈料
柳暗花明后又山重水复,來公司五年竟不曾提一級。論工作,她努力認真,有結
果有文章有專利。不提,就是因為沒有賞識的“伯樂”。應了什么原因,她一直
和她的上司弄不太好。

  有時候,我就心惊,別是因為我們是“老外”吧?她當然不是美國鄉土人士

  這次由于公司搬家,簡思玫留在了大本營。我不得不离幵她。雖沒有痛哭流
涕地告別,心里卻是撒了淚的。

  說到底,你挑我我選你的,有個對眼的老板還是不易。祝福她了。

1995.12.12 落基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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