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wuya 于 November 21, 2000 03:31:08:
觀照集----急步人生
送交者: wuya 于 November 12, 2000 17:11:52:
by時光*
觀照集----急步人生
口子在城里這家知識分子家當小保姆已經是第四個
月了。她現在的名字叫方秦。她本來有個學名芳群，
但是她自己把“芳群”改成了方秦。
口子發現這几乎是她二十三歲以來最快樂的時光。
張阿姨從來不在家。她忙公司的生意，每天就回來
睡個覺。衹陶叔叔在家，他生活又簡單。他吃新鮮，
但是吃一兩個菜就好了。他討厭剩菜。他性子又急，
要是等不及菜做上來，他就吃几棵豆子，下白酒，
中午晚上都可以打發。張阿姨要是不管他，他就沒
有人管。口子管他，他還很感激。
嘿，真是怪。口子發現叔叔很聽她的話。他平時那
么惡，尤其對阿姨----可是口子很确定她在他那里
有特殊的地位。發現這一點之后，她興奮得好几天
睡不著覺。
而且，當她進一步探討的時候，發現陶叔叔并不敢
怎么著她。她其實覺得有點失望。她雖然很在乎自
己，但是在很重要的情況下還是可以讓步的。
現在一切都很順利。陶叔叔每天除了吃飯，簡單的
飯，洗几件不用熨的衣服，還真沒什么事情給她干。
也沒有客人。沒有鄉下客人，那种來了要和小保姆
飛眼做臉色那种﹔也沒有生意客人，惡形惡相的那
种。阿姨的客人是大客人，什么市長什么委員什么
總監之類的。他們要是真來，口子會興奮，但是一
定緊張。
工作簡單，那么，時間就可以拿來念書。
口子得到了陶叔叔的全力支持，去讀中專。阿姨有
點不悅，但是行為上時間上沒有什么消极影響。
口子以前在奧山中學是個高才生，又長的有模樣，
她是“骨感”那种，是小地方人看了不怎么樣大地
方人看了眼一亮那种。可惜了，家鄉窮得----一年
到頭家里五口人就收入二百元錢----那她不出來怎
么辦？嫁一個渾身黑乎乎的土八路？生個挂著大鼻
涕的小臟孩？或者生一串？
口子在三家干過。都不好。一家有奶嬰兒，還有殘
疾老人﹔一家整天彈鋼琴吹黑管，沒個安靜時候﹔
一家更要命，女主人天天賊賊地約會別人，弄得她
不知道怎么匯報電話，信件等等，勞心。
陶叔叔家真好。她在這樣的女兒一樣的環境中，簡
直健康聰明得象一個公主。她每天飛快地把清洁做
了，飯蒸好，就上學去。她愛穿運動裝。別人根本
看不出來她是農村來的。她把口音也改了。發音和
“tone”----聲調都調整得毫無破綻。
中專班是財會。她自然是讀得起勁，也杰出，門門
八十五分。還有四個月就結業了。她想，到時候肯
定舍不得陶叔叔。。。家。
陶哥哥在外地，每年回來几次。
陶哥哥真不錯。他很帥，又沒有架子。他回了家就
跟爸媽撒嬌，簡直把口子羡慕得要自殺。自己的爹
媽就知道逼著自己出嫁。爹的腳丫還總是很臭。
有一次他在父母那里夸口子能干，她聽見了。做起
迷糊夢來。但衹做了三天。她明白得很，這家人一
般是衹說夸獎人的話的。沒什么實際用處。但這已
經叫她感激得冒鼻涕泡了。多么了不起啊，一說就
是好聽的話----自己的小男朋友石頭，最會說的也
就是“我出去打工，給你買最好的項鏈”。
。。。
這天來了個大客人。是個法國鬼子。他是陶叔叔去
法國考查的時候認識的人介紹到中國來做生意的。
叔叔好象不很來勁去招待他。叔叔是很傲的，他看
得上的人，他跟別人一起喝酒，談話談好几個小時，
一不小心又幫人家的兒女親戚弄個城里戶口招工指
標什么的﹔他看不上的人，叫人家爬樓爬上來，門
都不讓進就打發走了。人家提來的東西，也叫人家
提走，那不重死了？
法國鬼子做的是百貨生意。他找小工厂給做小箱子
小圍巾小首飾之類，帶圖紙來，做好貼上法國產標
簽，再弄回法國去賣。別看東西小，輕，走出去可
是就賺錢。法國鬼子就是這樣從中國賺了他前半輩
子四十五年都沒有賺到的錢。他又在浙江買了一個
厂。
他來，是為了讓陶叔叔幫忙找政府批准他在這個城
市蓋一個厂。這個城市的工人特別心細，而他發現
他必須經常盯著工人，才能保証質量。而浙江那邊
的厂，工人和經理好象不好控制，他們好象在自己
和外界聯系。他們在法國好象有很多人，黑社會似
的，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生意竅門，他們居然知道。
他就決定，轉移陣地，畢竟這樣的生產，設計十分
重要，而他的顧客們，是不好騙的，那邊的厂子，
就是仿制，仿到第三個拷貝，就丟了質量了。鬼子
因此在气急敗壞之余，覺得還可以繼續下去。
陶叔叔本來是很反感所有的外國人的。不過，這鬼
子的清結的外表，聰明的談吐使他反感消失了好些。
他還帶來了一本孟德斯鳩的書給他。陶叔叔有點受
感動，因為天遠地遠的人家想到這么細，說明人家
誠心。
陶叔叔大聲武气地教育了鬼子一番，講了些社會主
義的大道理，鬼子居然很恭敬地聽著。后來阿姨也
參与進來談話，和鬼子又談了一會旅游，地理，民
俗什么的，鬼子也是對答如流。阿姨于是也很高興。
完了鬼子還提出厂子報批下來了他要給陶叔叔送點
好處。是送現金，還是一個店面，還是請他們出去
法國旅游一次呢？
陶叔叔沒坑聲。他在想國土局和規划局的人好不好
說話。另外他們要什么好處，那好處可不是一兩萬
人民幣能打發的。要是讓鬼子自己去辦，可能送得
還要多。鬼子的錢，反正也是賺我們工人的血汗錢，
送了也無所謂，但是，錢送到腐化分子那里去了，
就很冤枉。錢要送就送到和自己熟悉的，有文化有
知識有道德的人手里。
陶叔叔于是決定自己包辦。自己比較相信自己，可
以把不正之風糾正糾正。局里的老婁早就收好處收
得不像話了，這次不理他。要把老李拉上。老李水
平高，人也厚道，應該得些好處。陶叔叔自己給自
己強調，收禮物也得讓該收，配收的人收。
他走到臥室和阿姨咬耳朵。阿姨十分同意他的分析。
鬼子聽了意見，點頭同意。他雖然中文講得還不好，
對中國文化卻了解很深刻。他讀英文，法文，德文
的分析中國古代和現代的著作。他讀過的典籍可能
比一個中國大學生讀過的還要多呢。他就是憑這個
本事看中了陶叔叔，認為他是有
“義----righteousness”的那种人，關大將軍那种，
我就是曹孟德，叫關也得放一馬，他想。陶是可以
幫忙的。再說了，他的生意是雙邊互惠的，他的工
厂管理嚴格，卻絕對沒有血汗工厂的黑暗，工人們
干干凈凈的，還有星期天一天假期呢，食堂也是每
三天要用消毒碗柜一次的----陶叔叔去看過，贊不
絕口的。
口頭協議談好了。什么筆頭東西都沒留。一是怕留
下証据，一是怕陶叔叔不高興。他一不高興，就不
辦事了。叫他寫什么紙條，就冒了破壞他情緒的危
險，而他的情緒是辦事的關鍵。
小保姆口子躲在另一個房間里，偷聽他們的談話。
聽懂了。哇呀，十几二十萬就這么“送”了？那是
自己的農家多少年的收入啊？二百乘十年是二千，
二千乘十是二萬。。。那么，二十萬就是她家和她
叔家兩個全家一千年的收入！天那！
“我這一輩子。。。”
“他這一下子。。。”
(我們的小姑娘口子是學了財會的。但是這里她算錢
卻用的是GRE的算法。)
。。。
過了一個月，鬼子的事辦“成”了。陶叔叔又和鬼子
在家里談話。他說，國土局提到了土地緊張問題。啊，
這個，那個，(這是陶叔叔的口頭禪，一般是他說不
出來該說的話的時候用來潤滑情緒的)這附近的林地
都要保留，所以他們要另外給你批一塊地，我自作主
張給你划了南郊的另一塊地----那里還要好些，交通，
工人生活需要，都容易解決些。
鬼子連連點頭。他已經習慣了。在中國，好朋友就是
這樣辦事的。幸好他不怎么了解這城市，所以陶叔叔
的安排也很不錯。要是在自己國家，絕對沒有這种可
能性。因為，第一，所有的區划都是公幵的，可以從
圖書館查到，第二，自己的錢要買自己的地，那誰----
就是密特朗他自己都沒有權力管，完全自己說了算。
不過在這里，陶叔叔就是自己的好朋友。好朋友是要
講究信義的，所以他就給挑了塊好地。見好就收罷。
鬼子用中國諺語說服自己。要不說服，中國人會罵自
己“自私”。那是很糟的評价。那個意味著“不和你
做生意”，那就比罵你是“王八蛋”還嚴重。
經過思考和自己說服自己，于是大家就都很高興起來。
阿姨很甜蜜地說大家一起去打邊爐吃蘑菇。口子也去。
今天給你放假。
口子也很高興。她利索地換了條素花裙子，她從電視
上看來的法國時裝節上有類似的----真是幸運從白馬
寺的舊貨市場上居然發現了這么好的東西----才十塊
錢。
。。。
邊爐吃得臉紅心暖。鬼子激動得很。他好象和陶叔叔
談到這厂子一運行起來，他就真發了。他就可以買回
勃艮第的那座老宅子，那個他曾祖父被查出是正宗貴
族在大革命時被沒收的宅子。
阿姨跟陶叔叔咬耳朵。這家伙真是個死腦筋。她說。
革命就革命貝。革了，你到別處買地買房子。要么，
去新大陸置辦產業。干什么呀。聽說那老宅子是一般
同樣大的房子的三倍价錢。還被歸類成文物，不許隨
便增建。那除了當博物館，還能干什么？博物館，是
國家撥款維持，自己買下來，卻還是文化遺產，維持
費還是國家那點----喂，老陶，好象這樣國家就不給
錢了罷？上次你訪問他們，他們怎么說的？
好象是大家分攤。。。陶叔叔思考。記不真了。訪問
也就十天，正經事沒干多少，盡跟著小翻譯飛馬觀云。
他媽的。他罵了一句。
口子給大家燙蘑菇。她還把烏雞肉挑出來，整洁地放
在小盤子里，給他們三個一人一碟。其實叔叔是無所
謂的，阿姨呢，也不是很所謂。但是在鬼子那里就見
效了。他公然很，啊，感謝地，啊，很真誠的不是光
禮貌地，啊，專門對她說“謝謝”，用中文﹔then，
in English ﹔ illes， en Franc,ais.
。。。
口子就這樣和鬼子交往起來了。陶叔叔和阿姨真是好
人那。真是好人那。口子有時都想給他們磕頭。她給
石頭說這家人特別好。石頭不怎么明白。他問，難道
他們讓你每個月回來看我一次？難道他們讓你帶我回
家過。。。夜？
口子心里罵到，泥腿子，騷巴子！小青皮！！但是心
里卻知道石頭是真心對她好的，好得簡直，啊，連那
個，那种。。。都不。。。真是不好意思說。想想倒
還可以。
口子在越走越遠。
石頭在她心中在越來越淡。
她愛他，現在才覺得，但是她更愛自己。
人啊人----自己啊自己----鬼子可以幫她重造一個
人----自己，所以她奔向他。
(口子以前和那個壞女主人吵架的時候，就大聲嚷嚷
“我是人！小保姆也是人！”她后來十分快樂地看見
她被老公休了。就是，口子想，這女人又懶又丑----
倒不丑，其實----又沒學歷，在學校她就是一個流學
生，比口子差遠了呢，不就是生在教授家庭嗎？)
鬼子帶口子出去。進飯店。口子很聰明，几個回合就
學會了舉止得体。她學會了簡單的法語。鬼子有比較，
知道，這人資質不一般。他不知道，口子在奧山中學
是第一名。奧山中學在明清是出過狀元的。她就是攤
上了病弱的爸爸，家里又沒有男孩，她才不得不出來
做事。
鬼子發現口子是個標准的媳婦人選。她懂算帳，手腳
勤快，愛干凈，喜歡美國電影，但又沒有麻煩----
比如那些女大學生，她們還沒有和他發展就要談以后
父母來法國的事，渡假的事，有一個學新聞的公然還
指責他不懂八國聯軍的歷史----
什么呀！這是跟厂里的年輕人學的。什么什么呀。小
姑娘連正經記者都不是，連撒謊都沒學會呢，談什么
八國聯軍的歷史。。。那時候，我們不出兵，這邊就
要被英國佬攻進來了，北美南部的殖民地又丟了，我
們不赶快參加打中國，把矛盾轉移轉移，法蘭西還有
什么出路。。。哼！
鬼子喜歡口子。他叫她“方----Fang”。這名字和法
國的新女性很象嘛。方還很漂亮。高顴骨，大嘴巴，
長腿，哇，性----感。
。。。
方，不，口子，和鬼子結婚了。飛快地生了一個小孩
子。鬼子哭了，說，這是他的第一個孩子，以前他的
女朋友們沒有一個答應給他生孩子的。。。他要對她
好。對她好好好。他要是死了，分一半財產給她，不，
把全部給孩子的財產都給她托管。
滿月的時候，阿姨去看口子。進了鬼子的金碧輝煌的
家，阿姨有點誠惶誠恐的。口子看不過去，下沙發來
讓她上座。阿姨側了身子坐了。阿姨說，口子，你真
出息了呢。我們公司的祕書，出去留學，也就嫁了一
個餐館二廚。。。生了孩子馬上就要下廚房。。。他
還不肯給她錢化，還說要把她赶走。。。她的孩子才
兩個月她就瘦得不行了。。。阿姨哽咽起來。
口子也很傷心。她覺得今天成了阿姨的主心骨。以前
她向了陶叔叔杠著阿姨的心全飛走了。她覺得同情心
大得很深得很。
在這個時刻，她想到了父母，妹妹們，連石頭也在心
里飛掠了一下。口子倒還沒想到什么國家民族之類的
去。
她才二十四歲，前途大著呢，就是不整天想大事，大
事也會來找她----她很快就要去法國的正宗大學里讀
書了，讀財會。
鬼子說為了孩子她必須好好受教育。這天阿姨叮囑她
好好念書，那是她今后要是有什么長短的唯一的解決
的手段了。。。口子懂。她能判斷阿姨是好心人呢。
她答應她一定一定。口子好長時間以來，就衹聽陶叔
叔和阿姨的話了。尤其是陶叔叔，他和她講過一次他
的學問，是講演草稿，她聽的半懂不懂，卻被他的語
气，態度，他身上的神祕的光環完全征服了。她有時
想，要是自己生在陶叔叔所說的那個年代，身邊又有
他那樣一個人，她一定也會去----革命。
口子結婚，生孩子，父母雖然衹住在三十里外，卻沒
有來看過她。她猶豫“叫”他們來，他們也說“算了”，
給她添“麻煩”。爹是真沒什么，口子想，爹應該是
沒什么的罷？可是想得起來，心里就不能肯定了----
爹的心好象和她的心通起電來了----這么個感覺是和
鬼子生活了一年多都沒有過的。還有媽，媽就是想她，
想起一直忽略她，讓小姑娘黑夜里上山，自己又總是
操心怎么超生兒子的事情，連女兒的童真都關心不到，
媽傷心得很。媽心里是疼女兒得很的。她希望她坐月
子，不要几天就下地干活，這比去法國，去念書，去
工作全都重要。system command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