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cici 于 November 23, 2000 02:26:33:

胖新 加貼：赴洛陽朱海軍家采訪記實

--------------------------------------------------------------------------------

　　（編者按：9月24日，本網派記者飛往洛陽看望了朱海軍遺屬。朱海軍先生于本月11日去世，朱海軍生前曾被推荐為本網中文網絡辯論賽的十大辯手之一，并在本網發表過多篇文章。在得知朱海軍一家因朱海軍去世而陷入困境后，本網派記者飛赴洛陽專程為朱海軍家人提前送去稿費1700元，并帶去了北京網友對朱海軍一家的問候。以下是記者的采訪記實和圖片報道）

　　朱海軍的去世在網友中引起巨大的反響，許多網友紛紛撰文悼念朱海軍。朱海軍生前是一個有爭議的人物，身后也避免不了一些非議，但這絲毫不影響這樣一個事實：朱海軍是互聯網文化中一道最獨特的風景。在網絡的江湖之中，朱海軍一直充當著一個獨行俠的角色--孤獨但卻張狂、充滿著邪气但又不失真誠，他渴望成名，然而卻始終在不求回報的創作。朱海軍是互聯時代充滿著矛盾的謎一樣的傳奇人物，他給我們的困惑，也正如互聯網時代所帶給我們的困惑一樣。

在書堆里生活

　　9月24日，我代表北京的網友飛赴洛陽看望朱海軍的遺屬。當我來到位于距洛陽市區十多公里的洛陽石化家屬院朱海軍家時，我被震撼了：這是一套兩居室混磚結构的樓房，已經顯得很破舊，屋內陰暗潮濕，十分擁擠，但家里的擺設卻异常的簡陋，找不到几樣象樣的家具，簡直可以稱得上原始了--這就是那個在網上豪气沖天的朱海軍的家？据同行的洛陽網友雨聲說，即使在生活水平并不高的洛陽，這樣的家境也稱得上“貧窮”了。但就是在這樣簡陋得僅僅能夠維持基本生存的家里，卻擁有著最現代化的通訊工具：電腦与互聯網。這里，确确實實是中國最多產的網絡作家制造精神產品的基地。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震撼，或者是因為在我的潛意識里總是這樣認為，網絡在中國還衹有貴族才能玩得起，特別對于在互聯網上不知疲倦的創作的朱海軍來說，我對于他的猜想更不外于此：他有可能來自小地方，但他應該從小就有很好的家庭環境熏陶，因為他看起來很淵博，以至有些不食人間煙火了，這應是貴族才有的气質﹔從他上網的時間和旺盛的精力判斷，他應該出自一個衣食無憂的家庭，因為網上創作已經成為他的生活方式﹔同時，他又在網上大談“面對面性交”与妓女，想必他的生活又十分的放蕩，在中國，處于這种生存狀態的能有几人？

　　然而事實恰恰相反，朱海軍是拿著极其微薄的工資在從事創作的。海軍從鄭州大學中文系畢業后被分配到一所偏遠的中學教初中，后來為了离市區更近一點，海軍調到洛陽石化所屬的一所子弟小學教勞動課。創作已是海軍生命的全部，職業僅僅是為了維持海軍創作及養活一家三口所需的基本生活資料。

　　最讓我震憾的應該是他臥室的那堵“書牆”：在用磚頭和木板搭成的簡易書架里填滿書，堆徹成一堵密不透風的牆，然后拉上紅布簾，這是我平生所見的最嘆為觀止的“人文景觀”！然而這還不算，翻幵海軍生前所睡的床的床板，還有一床底的書！据海軍家人介紹，在朱海軍不高的薪水中，絕大部分都用來買書了！

　　無論在多么艱苦的日子，都要堅持与書為伴，甚到睡覺時都要聞著書的香味才能入睡，這就是朱海軍的生活方式。我不禁被朱海軍的勤奮和執著所感動，我想，假如再給海軍十年的時間，海軍一定會實現他的夢想，因為他生前一直信奉這句話：“机遇總是青睞有准備的人。”

朋友們如是說

　　在洛陽，我拜訪了海軍生前的一些好朋友，聽他們談海軍的生活經歷。

　　鄧朝陽先生是海軍的高中同學，他對我說：人們都稱海軍為狂人，妄人，這是不公平的，生活中的海軍很單純的，他衹是個透明的人，嫉惡如仇的人，博大寬容的人。

　　他還說，海軍生前說話從不忌諱，這是他的性格的可愛之處，然而也因此他不善交際。他舉例說，在与朋友會客吃飯時，海軍一旦談到他熟悉的領域，就眉飛色舞起來，有一次竟顧不上同桌有未婚的女同志而大談他的“面對面”理論，讓那些女孩十分的尷尬……

　　還有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海軍生前好友說：海軍是個完全不食人間煙火的人，他的生存狀態就是思考，衹要給他基本的生活資料他就能過下去。

　　接著他不無傷感的發出感慨：洛陽好多年沒出才子了，所以我很想成全海軍，幫助他成全了去深圳的夢想，沒想到當他的事業剛有了起色，就先走一步了……

　　交談中，我還聽說了關于朱海軍生前的另外一些故事：

　　故事一：早在高中時代，朱海軍就迷上兒歌創作而不可自拔，臨近高考時，品學兼优的他竟然宣布為了專心搞創作而放棄高考。老師和同學勸說朱海軍，從農村考入省級重點中學很不容易，不能說放棄就放棄，但朱海軍還是堅持自己的決定退了學。第二年，海軍似乎有所感悟，重返學校，結果當年就以高過北大錄取線的分數考取了鄭州大學中文系。

　　故事二：上大學時，有一次聽一位教授上課，朱海軍聽得不耐煩了，大步走向講台：“你講得不對，應該由我來講！”

　　……

　　生活中的朱海軍是質樸和可愛的，從來都是放言無忌，率性而為，如果能夠理解這一點，就不難理解海軍后來在網上的表現。我想，在互聯網時代，朱海軍對于我們的意義并不在于他表達了什么，而在于他表達了一种表達的愿望而已，在當今的中國，這就足夠了。

朱海軍与他的家人

　　朱海軍的夫人王朝霞女士，是一個很普通的農村婦女，無固定職業，你根本就不會將她与朱海軍筆下的充滿著貴族式的浪漫气息的愛情故事的女主角聯系在一起。

　　提起朱海軍，王女士一直沉默不語。半晌，她才很平靜的說，如果不是因為倆孩子，她也要跟海軍去了。看得出來，她很愛海軍，海軍也很愛她。她是海軍的初中同學，后來海軍上了高中、大學，而她卻在家務農，大學畢業后，海軍就娶了她。

　　她是一個很堅強的女人。在海軍的朋友在告訴她海軍的惡噩之前，曾對她說，你可別亂，你如果亂了，我們這些朋友就不知道該怎么辦了。于是，在深圳處理海軍后事的全過程，王女士始終一滴眼淚都沒有流。然而，從深圳回到洛陽，一下火車，王女士終于忍不住的失聲痛哭。

　　海軍的大女兒珠江衹有七歲，卻已上了小學四年級了。小兒子珠峰才三個月大。在海軍臥室，我注意到一副畫，畫得是一衹羊（海軍屬羊），標題是：爸爸。王女士說，這是女兒珠江畫給海軍的，這是海軍生前最喜歡的一副畫。

　　于是，我想起在網上看到的那段朱海軍在珠江剛出生時寫給珠江的那封信：

　　“珠江，你在我的想象中流淌，珠江，當你象一條胖胖的娃娃魚，啼叫著向世界宣告你的到來，爸爸便親親地喊出了早已給你題的名字--珠江。這是我們贈給你的第一件禮物，一件注定了要伴隨你終生的禮物。

　　你是爸爸、媽媽在大幸福和大痛苦中共同培育的一顆碩大的明珠。所以，我們決定將兩姓壁合而為珠，專門為你創造了一個圓潤而光亮的新姓。我們嚴格遵守國家的計划生育政策，將把全部的親子之愛傾注到你一個人身上。或許，你是天下唯一姓珠的人，你的姓晶結著我們絢麗的愛情。

　　珠江，十個月以來，你一直在你媽媽的怀中奔騰，在爸爸的想象中流淌﹔現在，你的第一排波浪，終于扑進大海的胸膛。我喜不自禁地拍撫著你嬌嫩的身体，象拍撫著暖暖的珠江水。女兒，我們讓你与眾不同，卻不讓你孤獨。中國最富庶的大河--珠江，是你美麗多情的同名姐姐，世界最高峻的山峰--珠峰，是偉岸威武的同姓哥哥。希望你成就一代英杰，裝點我們偉大的國土。”

　　生活中的朱海軍，衹有愛，沒有恨。

因網而生，因網而死

　　朱海軍大概猝死于9月11日傍晚前后。朱海軍的網上記錄，最后的發貼時間是11日凌晨1點43分（中青論壇青年話題）。11日上午，朱海軍還往家里打了電話。11日是星期一。12日，公司發現朱海軍沒來上班。13日，報案。后在朱海軍深圳寓所發現他的尸体。

　　談到朱海軍的死因，王女士一直不愿相信海軍死于心臟病。當我問到海軍家族是否有心臟病史時，王女士也一口否認了。海軍的弟弟去年剛過世，但并非網上盛傳的那樣死于心臟病發作，而是死于肝癌。由于未進行尸檢，所以海軍的死因至今不能确定，但有一點是确定的，由于長年累月不知疲倦的上網和創作，在他身上積累下某种疾病，是導致朱海軍暴病猝死的原因。

　　“他的大腦始終處于興奮狀態，一有靈感就上網和創作，他一天的睡眠不到四個小時，他簡直在透支他的生命。”朱海軍的朋友如是說。

　　這种狀態從朱海軍生前的文字中也可見一斑：“將近兩年來，我像吸毒一樣地迷戀因特網，迷戀網絡寫作，几近不能自拔的地步。昨天与母親通電話，她關切地問，在家時飯端到跟前都不吃，不知道在深圳餓沒餓肚子。真是知子莫如母，我真的經常餓肚子，餓得受不了了才下樓去吃飯。”

　　“我在互聯網強勢的存在”，這是海軍生前喜歡說的一句話。“我最愛因特網，因為在這里我擁有了發表自由。這自由來得太突然了，也太徹底了，讓我都有點措手不及。緩過神來之后，我便一頭扎進了網里，要充分利用這一自由把我過去有的和正在不斷產生的思想淋灕盡致地表達出來。”

　　海軍是幸運的。農民出身的他卻有著一种天生的貴族气質，但這种特立獨行的性格使朱海軍注定無法融入這個現實的社會。是互聯網挽救了朱海軍。網絡給了朱海軍沖破紙質權威的机會，使朱海軍在虛擬世界獲得重生，在這個虛擬世界他活的比任何人都認真，互聯網能讓他体驗到生命的各种感覺，朱海軍的生命在虛擬的世界的极速的擴張。朱海軍能在互聯網“吃喝拉撒”甚至“做愛”，正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

　　“衹有另一种高峰体驗--性高潮可堪与此比擬。現在，能讓我高高興興离幵電腦、离幵因特網三個小時以上的，衹有做愛這一件事。我在深圳的生活就是在這兩种高峰体驗之間蕩秋千，很快樂、很幸福。”

　　海軍也是不幸的。海軍如此的鐘愛網絡，而網絡卻在慢慢吞噬著海軍的生命。正當他幵始意識到生活的艱難，准備以文字換取稿費收入，慢慢的靠近“賺點錢，把老婆孩子接到深圳”的夢想時，他卻撒手西去了。

　　我還聽說，朱海軍去世前的兩個月，突然少了几分銳气，觀點明顯溫和了許多，整個人也變得謙和有禮，甚至有點絮絮叨叨婆婆媽媽起來。也有網友猜測他是在論戰中傷筋動骨了，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但內傷嚴重。我想，莫非海軍真的是死于一場“思想的傷寒”？

　　朱海軍因網絡而生，最后又因網絡而死，在這之前，中國還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人物，因此，朱海軍之死，是網絡時代的重要事件，朱海軍本人也必將在網絡文化史上寫下了重要的一筆。

千龍網已發相關圖片 來源：NETOR網同紀念http://netor.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