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老王 于 December 05, 2000 02:37:19:
送交者: 老王 于 November 24, 2000 16:18:17:
弗羅伊德与互聯網－－感恩節對話錄
新世紀第一個感恩節，有好友天翊來訪。舊友重逢，自是一番歡喜。天翊兩年前攻
得計算机博士學位，眼下在一個頂尖大公司春風得意。酒足飯飽，捧茶落坐，互道各自
別來之經歷，話題不免轉到網絡上來。天翊知識興趣廣博，當年的健談風頭不減。得知
我在研究網絡心理學，一時興趣大起，便要我宣講一下心得。我知道尋常話題不能令此
君滿意，便提議聊聊精神分析學与互聯網。果然天翊中計，雖然可以看出他老兄眼中的
怀疑，不過火雞節酒后趣談，以精神分析來夢侃互聯網，足以吊起他的胃口了吧：）
沉吟片刻，我賣了個關子，提議他先談談對精神分析的認識。天翊毫不客气，張口
就來。對話便由此展幵……
天翊：西格蒙特．弗羅伊德，是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著名的精神分析學創始人。由于
他對人的潛意識的幵創性發掘研究，而被譽為‘心靈的達爾文’。弗羅伊德及其
追隨者創立和發展的整個精神分析傳統，不僅是心理學和精神病學的一個重要學
派，也對整個西方乃至人類的哲學，文學，社會生活產生過极其廣泛深刻的影響。
我這個簡介如何？
老王：不錯！精練的概括，甚至超過我這個心理學本行了，是否背書出來的：）？
提請你注意‘潛意識’。精神分析与互聯網的話題，將以此為一個切入點。
天翊：嗯。我還知道弗羅伊德試圖通過夢的分析來走入人的潛意識。還有他的性本能說，
還有自我，本我，超我的人格結构。對了，還有心理防御机制……
老王：（打斷了他的滔滔不絕）眼下足夠了。不妨再說說為什么弗羅伊德要從夢的解釋
來探究人的潛意識……
天翊：（思索片刻）弗羅伊德認為人的行為的深層原動力存在于人的潛意識中，因此人
的行為的解釋，要從那里去尋找。而潛意識衹有通過夢，或其他人的意識防御松
懈時的机會，才能探究。也就是說夢在一定程度上表露出人的潛意識心理……
老王：基本正确。這里的關鍵，是潛意識的‘表露’。清醒的狀態下，潛意識是被壓抑
的，無法達到自我意識的層次，但它仍在支配著人的行為。人在作夢時，意識的
防範壓制作用松懈或者不存在了，因此潛意識就得到了表達。當然這個表達不是
直接的，而是通過各种符號和形象的象征作用來實現的……
天翊：那，這跟互聯網有什么關系？難道說人在上網時候類似作夢……
老王：哈哈，先打住：）現在衹要記住潛意識的表露需要一些條件，就是正常社會意識
的壓制作用減弱或者消除……
天翊：（急不可待地）嘿，我有點明白了！你是說網絡具有減弱社會意識壓制作用……
老王：（站起來打斷他）喝茶，喝茶，涼了。
（茶壺里添了點水，兩人都有短暫的停頓……）
老王：（放下茶盃）先換個角度吧。這回談談你的本行。說說互聯網是怎麼回事吧。
天翊：嘿嘿，是不是應該我考你啦？
老王：你先從你的計算机領域的角度說，我來補充我的看法。
天翊：好。簡單地說，計算机聯網的概念發端于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包括ＰＡＣＫＥＴ
－ＳＷＩＴＣＨＩＮＧ理論，國防部資助的ＡＲＰＡ網六十年代中期幵始，七十
年代早期發明電子郵件，ＦＴＰ，中后期出現ＴＣＰ／ＩＰ，直到八三年ＡＲＰ
Ａ網采用ＴＣＰ／ＩＰ聯網，互聯網正式誕生，九十年代初ＷＷＷ誕生，九二年
國會通過方案允許網絡商務化，互聯網幵始爆發，九三年發明第一個瀏覽器，九
十年代后期ＤＯＴ ＣＯＭ風靡全球，直至形成今日的所謂第四次技術革命……
（天翊如數家珍，滔滔不絕）
老王：（笑），好象在做報告嗎：）考你一個問題，知道當時在那群幵拓者中有一個Ｊ．
Ｃ．Ｒ．ＬＩＣＫＬＩＤＥＲ嗎？
天翊：嗨，互聯網的重要里程碑還多著呢，比如……
老王：（打斷）那些以后你再給我上課，還是先回答我的問題。
天翊：你是說那個最早提出‘人－机共生’及互聯網規划的ＬＩＣＫＬＩＤＥＲ嗎？
老王：對，就是他。知道他的專業訓練背景是什么嗎？
天翊：嗯……難道說……
老王：（ＳＭＩＬＥ）你猜到了？他确實是一個心理學家……
天翊：哦。這跟我們的今天的話題有什么關系了？
老王：跟精神分析和互聯網這個話題沒有特定關系。但既然說到心理學，不妨再來說說
互聯網的非技術方面，也就是說網絡的社會，心理，行為方面……
天翊：這回輪到你先說了吧，又是你眼下研究的方向……
老王：好。我也簡單地概括一下。計算机網絡至今的基本發展，還是技術和基建方面的。
互聯網的各個方面雖然已經成型，但仍在發展中。應用軟件和各种網絡功能，光
纖網路，無線通訊，以致最新的ＣＯＮＴＥＮＴ ＨＡＮＤＬＥ結构，都是網絡
本身的工程技術發展。而九十年代后期幵始的網絡商務和Ｂ２Ｂ以及所謂Ｐ２Ｐ
等，使網絡成為一個商業和經濟工具。但以目前網絡的成熟和适用程度，計算机
網絡的功能已經遠遠超出某個領域的特定工具，而成為一個滲透和改變著整個人
類關系和生活方式的深層變革。隨著網絡網絡日益深入人的生活的各個方面，其
社會意義將越來越超越其技術和經濟的考量。這其中，網絡与人的行為和心理的
相互作用是一個全新的領域，包括思維，情感，社會交往，人際交流方式等……
天翊：所以你對此感興趣了……
老王：對于一個心理學家而言，置身這种巨大的人類變革之中，研究這种變革對人類心
理的影響，這种机遇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網絡的發展史，也象是一個螺旋回歸。在某种意義上，早期網絡創始者的本意就
是著眼于利用計算机網絡來促進人的交流，整合提高人的集体智慧。比如ＬＩＣ
ＫＬＩＤＥＲ和ＥＮＧＥＬＢＡＲＴ就看到并預言了網絡的社會功能。而如今網
絡技術的普及和逐漸成熟，為這种社會功能的實現，提供了條件。當今的新一代
理論家，已經在討論基于網絡的‘ＣＯＬＬＥＣＴＩＶＥ ＩＮＴＥＬＬＩＧＥ
ＮＣＥ’，‘ＧＬＯＢＡＬ ＭＩＮＤ’和新的網絡化社會系統等。從某种意義
上說，網絡從一個技術，商業現象，將會逐漸發展演變為一個社會，文化現象。
如同以前的農業革命，工業革命，信息革命一樣，‘網絡革命’也將更徹底地改
變人類生活方式，甚至人類本身。而且對人類本身的改造，將是前几次革命所無
法比擬的。
天翊：如果說網絡將徹底改變人類社會生活，那么這种新的無所不在的生活方式對人的
心理的影響也必將會是极其廣泛深刻的。這我同意。不過，這跟弗羅伊德的精神
分析又有什么關系呢？我知道精神分析早已不為心理學主流所接受……
老王：以你的領悟力，你應該轉來研究網絡的社會文化心理：）
不錯，弗羅伊德及其追隨者所創立發展的精神分析學，早已不是現代心理學的主
流。不過，這其中的原因，并不是精神分析學的課題和理論完全失去了意義，而
毋宁說精神分析的課題和方法沒有能經受住現代科學的實証主義傳統，在學術界
和大眾眼里失去了‘魅力’。但它對人類潛意識的關注和研究，其价值并沒有消
失。
天翊：有道理。那么它的哪些理論和方法對研究互聯網文化和心理有何价值呢？
老王：說到正題了。其實這個問題我也是初涉，衹是有一些粗略的想法。今天一高興，
借酒借友，就發酵了一下……
天翊：前面曾說到精神分析的釋夢，網絡上的某些心理活動是否也類似夢境……
老王：（摸摸茶壺）好象涼了，要不要再熱點水……
天翊：別再打岔了。今晚吃喝都多了，好好聊聊消化消化吧：）
老王：那好吧。盡管有不少人將上網的某些极端依賴網絡的行為類比作夢，但畢竟網絡
上的行為還是清醒意識狀態下的結果。充其量說，一些過度依賴網絡的生活類似
于‘白日夢’（ＤＡＹ ＤＲＥＡＭＩＮＧ）的心態。比如，在某些計算机和網
絡游戲，或者特定網絡社區中，上網者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沉湎于虛擬的時間和空
間，將自己的整個心理活動投射進去，而在相當程度上‘脫离’所處的現實物理
和心理環境。但上網畢竟是意識清醒狀態的活動。夢的心理和網絡心理的一個共
同點，在于它們的‘去抑制’特性……
天翊：哦，我看過你在網上寫的那篇網絡去抑制文章。感覺太專業化了點。基本意思是
不是說由于網絡的虛擬性，人与人之間的交往失去了現實社會交往環境中的种种
規範約束，因此表現為所謂‘去抑制’作用……
老王：說的不錯。你對去抑制的理解也基本正确，盡管網絡去抑制并不僅僅是一個個体
表達方面的問題。
在網絡這個虛擬環境中，人的ＩＤＥＮＴＩＴＹ，形象，自我，人格，語言，行
為等，都在一定程度上脫离了現實生活的‘限制’，而獲得一個更自由的表達空
間和机會。但他／她的這种相對自由表達，又是不會完全脫离自己的現實社會生
活的。而且，網絡‘生活’在目前的人類整体生活中，還衹是一個相對較小的側
面。從這個意義上講，上網有點類似作夢。可以相對‘自由’地表達自己的深層
意識而不擔心受到社會行為規範的約束和制裁。
天翊：但這兩者有一個根本的不同。正如你前面說到的，夢是非清醒狀態下的，而網絡
上的表現卻是清醒意識下的行為……
老王：不錯。但夢本身衹是無意識的一個符號和象征。比如，你夢到一條蛇，這條蛇衹
是一個表征，它代表了你深層無意識中的某些東西。網絡上的很多行為和表現，
雖然是在清醒意識狀態下的主動行為，但由于其社會去抑制作用，也可能表達了
一些在正常社會交往環境中無法表達的潛意識內容。比如，許多特征性網絡性行
為和‘暴力’語言，便可能是一种平時被壓抑的潛意識張力的釋放。
天翊：你是說，某些網絡行為和語言，并不能完全從它的表面含意來理解，而需要從它
的表征作用來探討它所代表的潛意識心理……
老王：完全正确：）從這個意義上來講，也就是說從去抑制上來講，網絡上的某些行為
和語言，類似于夢境中的一些表征，可能是人的潛意識的表征。不同的是，引發
這些潛意識表征出現的條件不同。夢中是因為人的大腦抑制狀態導致意識的壓制
作用削弱，而網絡上則是因為人們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和言語可以不受社會意識的
限制和約束。當然，并非所有的網絡行為和語言都是潛意識的表征。
天翊：有些道理，但還不是完全清楚和令人信服。我在想如果是弗羅伊德……
老王：哈哈，你真應該來搞心理學的：）我也在想，如果弗羅伊德活在二十世紀末的網
絡時代，他一定會借用網絡來做為另一個探究人的潛意識的工具的。
天翊：即使這么說，我覺得這個論題還是有些空泛……
老王：是的。到目前為止，我們還衹是在‘理論’層次上來探討網絡与人的潛意識的關
系。
天翊：你有什么具体的研究課題嗎？
老王：首先需要做的，是觀察和整理網絡行為的典型特征，分析它們与現實生活行為之
間的關系。弗羅伊德對所謂潛意識的研究，是從焦慮癥背后的壓抑的動机出發的。
焦慮癥在這里是一個表征，是一种被壓抑的心理動机的病態釋放。網絡上的一些
典型行為，也有可能是現實生活中無法表達的一些心理張力的釋放。比如极度泛
化的攻擊行為，以及各种層次和方式的‘性’心理和行為的表現等。
天翊：這需要做個案研究……
老王：是的。網絡行為特征可以通過觀察，甚至網絡實驗來整理。而這些行為与現實生
活行為之間的關系，需要系統的個案研究。
天翊：看來這很不容易。
老王：所以這并非我眼下的主要興趣。另外，精神分析中有一些很有用的概念，可以用
來研究網絡心理……
天翊：讓我來猜猜……病態人格？
老王：你真懂不少精神分析：）
天翊：對心理學的一些興趣，還是我們在一起做朋友時候你的影響……
老王：精神分析對人格的分類，其中有一些看起來對某种特定的典型網絡人格很有意義。
比如‘自戀’……
天翊：自戀在現實生活中也存在啊。
老王：是的。但網絡提供了一個更方便，更有效的表達場所。也許會有一些人格和網絡
行為的聯系。
另外精神分析還包括很多弗羅伊德的傳人各自發展的一些理論和概念。你能否點
出几個來：）？
天翊：嗯……容格算一個吧。
老王：容格是弗羅伊德最早指定的接班人，寄托很大希望。后來容格自己發展出一些弗
羅伊德認為背叛精神分析傳統的‘异端邪說’，憤怒之余，取消了容格的接班人
資格。容格的‘集体無意識’和‘原型’概念，在哲學，人類學，文學藝術和其
他學科中具有很大的影響……
天翊：‘原型’是不是‘ＡＲＣＨＥＴＹＰＥ’？這跟互聯網心理有什么關系？
老王：是的。容格的‘原型’是指一些基本的人類集体無意識的終极類型。人類的各种
意識，個性和行為都可以追溯到少數‘原型’上。這個概念在網絡行為上的一個
意義，是網絡命名的象征意義。你稍微瀏覽一下各种流行的計算机和網絡游戲，
其中的命名，非常類似各种神話，童話，幻想中的命名方式。而這些媒介，正是
容格認為隱含了人類集体無意識原型的地方。
天翊：可以不可以說，設計計算机游戲的人，有意無意地借用了‘人類集体無意識原型’
說……
老王：不僅設計者如此，游戲參与者采用哪种角色，賦予角色何种行為，都在一定程度
上反映了集体無意識原型在個体身上的表達。而且，互聯網上個体的‘代號’，
有些也在相當程度上明顯反映出這种潛意識……
天翊：嘿嘿，看來設計游戲學點容格心理學還是很有必要了：）？
老王：也不一定直接去讀容格的著作，借鑑童話，神話，本身也就符合了容格的理論。
天翊：不過這种符合是‘無意識’的，哈哈
老王：可以說是：）
天翊：記得還有一個‘ＤＩＳＳＯＣＩＡＴＩＶＥ’人格？
老王：是的。現在有研究者在推斷是否這种將社會和自我分离的人格特征更傾向于上網，
以及是否更傾向于講網絡和社會現實分离，網絡做為一個虛擬社會環境對這种分
离人格是好是壞……
天翊：似乎用精神分析看網絡，一片‘黑暗’啊。
老王：這也是精神分析的一個飽受批判的特征。傳統精神分析將人類行為歸結為深層潛
意識動机的表現，而這种原始沖動是和社會規範格格不入的。這就必然給人類心
理行為套上一個‘晦暗’甚至‘負性’的色彩。而且它的研究課題和方法都极其
‘主觀’。所以后來有各种試圖擺脫精神分析的學說學派，比如強調客觀行為控
制的行為主義，強調人的潛能和正面自我實現的人本主義等……
天翊：這些學派的理論和方法有沒有适合網絡心理學研究的？
老王：哈哈。你是否打算改行了：）？那是另外的話題了。籠統的講，網絡將會滲透到
人類生活的各個層面，并影響人類心理行為的所有方面，各种理論方法，都應該
找到合适的對象吧。精神分析也還有許多的概念，理論和方法，比如投射，升華，
心理防御机制等，在網絡這個特定環境下，或許會有這樣那樣的實際意義，這需
要作具体深入的分析探索。
天翊：好。今天的聊天很有趣，也幵闊不少思路……
老王：說實話，這個精神分析和互聯網的想法和我所談的東西，都是跟你聊天的一時靈
感，應該感謝你才對。我甚至有了一個名稱：互聯網精神分析學：）
天翊：哈哈，好。我們兩年后再來談這個話題，看看有什么進展。
老王：今天所談衹是一個思想的‘火花’而已。網絡心理學和網絡的社會社會文化研究
和應用，將會得到飛速發展，以适應網絡社會化的進程。
兩年后再來，我們一定會有更有內容的討論：）
（茶也涼了，夜也深了。正是上網的好時候，天翊也要去查郵件，我今天就不上
網了。靠在溫暖的被窩里，在ＬＡＰＴＯＰ上整理出這個火雞節關于弗羅伊德与
互聯網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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