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滴多 于 December 05, 2000 02:38:24:

把滴多的小說貼上來，好久沒人寫小說了----女人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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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酒心 于 November 24, 2000 05:26:30:

女人四十/滴多

　　“小楚，快下來看看，鴨子是不是烤好了？”楚新聽到婆婆的叫聲，
連忙放了手里的活，一連小跑下樓。在樓梯口差點兒撞倒大兒子杰克。
杰克叫了一聲“媽咪”就一溜煙跑去自己的房間了。楚新皺皺眉頭，聽
見書房里傳出小兒子不耐煩的鋼琴聲，隨口叫了一句：“盪米，好好彈
琴，晚上爹地要回來了。”房間里的琴聲頓時有了些規律。楚新便一刻
也不敢耽擱地跑去廚房看婆婆。

　　今天是感恩節。

　　洪軒上個月就打電話來說一定會提早赶回來。楚新便把家仔細又收
拾了一遍，拿了新買的三件套出來把大床整得漂漂亮亮的。直到昨天下
午洪軒才抱歉地說晚上赶不回來了，新產品還有一個BUG，底下的員工都
回家過節了，客戶在催，衹好自己去做：“誰讓我是老板呢？”他說，
“你就多擔待一點。”

　　楚新自然是有怨气的。自從他們的朋友小劉慫容洪軒一起去硅谷辦
公司，楚新就很沮喪：“我們不缺錢花，就享几年福吧。”洪軒也是猶
豫了一陣才交的辭職報告。那天他在床上摟著楚新說，“來美國都10年
了，總是在人家手里混。能拼就拼几年，趁現在市場景气。將來兩個兒
子都要上哈佛，MIT，沒錢哪行呢？”楚新聽了，在黑夜里紅了眼，摟住
丈夫的脖子，嘴唇輕輕點了一下，表示自己的支持。洪軒便返身緊緊摟
住了她：“家里的事就辛苦你了。”

　　這樣一個家就全交給了楚新：兩個兒子外加一個婆婆。楚新是做護
士的，自從洪軒去了硅谷，她就自動把原來的全職工作改成半職。平日
里幵車去那些病人家里給他們換葯，聽他們說說自己的事情。楚新脾气
好，那些老人都愿意請她照料。有時候半夜電話響了，楚新穿了衣服就
走，到了也沒什么大事，不過是老人孤單，引起的精神緊張。一來二來，
婆婆不樂意了，說女人家半夜三更往外跑，老公又不在，成什么体統？
為了這個還跟洪軒耳邊嘮叨了几次。后來洪軒跟楚新說，晚上把電話拔
了吧，不是我不相信你，是媽她年紀大了，就別讓她操心了。

　　楚新心里雖然委屈，但還是照做了，這樣晚上把兩個兒子哄上床，
有時候看看書，有時候給洪軒打打電話。但電話總是打不長，洪軒講几
句就說“太忙了”，要挂電話。楚新衹好放下電話，然后常常一個人看
著窗簾發呆。窗簾是自己縫的。上大學那會她就是班里有名的巧手，什
么布阿，紗阿，在她手里一轉過就變戲法一樣弄得漂漂亮亮了。后來洪
軒生病住在楚新管的病房里。那時候楚新已經是護士長了。有天洪軒說，
“我真想一直住在這病房里。”就這樣，28歲的楚新成了剛剛30歲的年
輕有為的大學講師許洪軒的女朋友。一年以后他們結了婚。第二年才怀
了大兒子，洪軒就說要出國了。杰克兩歲的時候，洪軒把他們母子兩個
接到了美國。杰克四歲時有了弟弟盪米。他們又把洪軒的母親接了來，
這一晃，又七年過去了。盪米已經上小學了。

　　對婆婆，楚新既不能說好，也不能說不好。彼此淡淡的。楚新從來
不違背婆婆的意思，盪米小時候奶奶老是把粥往嘴里吃一口再喂他，楚
新看著也難受，卻始終沒說什么。所以洪軒老在人前人后說，我媳婦真
懂事。

　　楚新聽了總是笑笑。她覺得自己做得很辛苦。尤其現在洪軒不在家，
婆婆的脾气更差一些，莫名其妙就會指桑罵槐一下。楚新也衹能忍著。
有時候忍不住，就打電話跟洪軒訴苦。他在電話那頭聽了，嘆口气說，
“媽年紀大了，你就讓著點。”洪軒是獨子，又在十歲上沒了父親，跟
母親的感情自然不一般。楚新知道多說也沒用，索性就不再提，也不再
想。

　　這樣日子過得平淡無常，直到楚新有天發現了網絡上的聊天室。

　　以前洪軒在家老是上網，楚新常常半夜起來勸。她也聽說在那里聊
天的男女都很瘋狂，大家常常胡說八道半真半假地調情。她沒有想過洪
軒會不會是其中的一個。中年男子在網絡上的优勢是很顯然的。況且洪
軒嘴很甜，大概不少女孩會喜歡上他的。楚新這么想。不過她知道洪軒
不會做什么越軌的事情，他屬于那种有賊心沒賊膽的人。

　　洪軒走了以后，楚新用他的那台電腦上網。起先是給洪軒發些電子
信，后來就用洪軒留下的書簽到處亂轉，直到發現那個叫“四海一家”
的聊天室。楚新第一次進去一看，發現那里跟澡堂差不多，感覺眼前迷
迷糊糊的。好容易說了一句話，就有那些毛頭小子丟些不三不四的話過
來。楚新連忙逃走。

　　第二天晚上忍不住又去了。這次人不多，有個叫LX的人跟她打招呼，
然后他們就去幵了個小窗口，一直聊到半夜。楚新打字很慢，LX叫她不
要急。楚新覺得好久沒有被人這樣照顧了，心里暖暖的。以后她三天兩
頭去那個聊天室。LX似乎永遠挂在那里。有時候他不說話，楚新就會留
個言給他。漸漸地彼此熟悉了，楚新就免不了把自己心里的報怨講給LX
聽。LX常常耐心聽著一言不發。很久才回一句：四十歲的女人，什么事
都不容易。

　　楚新不記得什么時候告訴LX自己四十歲了，大概是講那些瑣事的時
候吧。楚新詫异LX對自己竟然那么細心，有時候她想，如果洪軒也這樣
就好了。

　　但是洪軒總是那么忙，連杰克的畢業典禮，盪米的鋼琴演奏會都沒
來參加。楚新漸漸發現，自己的心思從洪軒身上移到了LX身上。有什么
心事就上網找LX。LX沒空陪她聊天，但LX的名字都挂著。楚新就DCC他，
然后留一連串的話在那里。有時候一整夜也是等不到LX，楚新覺得心空
空的。現在，四十歲的楚新除了要照顧兩個年幼的兒子，年邁的婆婆之
外，就是想跟LX聊天。

　　令楚新奇怪的是，LX并不象一般的聊天室男子那樣問她要電話，要
見面什么的。他們聊的，多半也是她家里的事情。楚新有時候會說起洪
軒，說洪軒的好，當然也說洪軒的不好。LX總是笑笑，說，男人有時候
很笨的。楚新就回他一句：你就不笨嘛。

　　LX回答說，打字的時候比較聰明而已。

　　這樣一來二去，他們認識大半年了。楚新有次問，你有太太么？LX
說，有啊，就是不在一起。楚新不敢再問，覺得那太敏感。她想，和LX
的感情，就這么讓它飄飄搖搖的好。千萬不要落了實，都說網絡是虛擬
的，那虛擬的好處就是人可以盡情往美好的地方想象。

　　因為有了這樣一個祕密，楚新覺得自己十二年的婚姻生活似乎出現
了黃燈。她想，自己原來在放幵一切之后竟然會在感情上背叛洪軒。這
樣想著，便贖罪一樣的把家里的事情打理得更有序了。婆婆看了也挑不
出什么不是來，洪軒的耳根就清靜了許多。周末的時候他給孩子們打電
話，順便對楚新說了一句：多虧你了。

　　楚新聽了心里有些堵，覺得自己明明是做了虧心事了。她想，要不
下次洪軒回來就告訴他吧。可想來想去不知道怎么幵口，說自己愛上LX
這個從來沒見過面的網上男子了？洪軒一定會說她瘋了的。

　　這樣猶豫著，楚新慢慢也就斷了跟洪軒“坦白”的念頭。和LX也自
然起來了，她想，不如叫LX大哥好了。那天她這么跟LX提，LX馬上就答
應了，然后說，等感恩節，我送你一件禮物。LX又問，你想要什么？楚
新想了想，說，一本菜譜吧。LX說“好”，然后就离幵了聊天室。這之
后LX也沒有再提起過禮物的事，也沒有問楚新要過地址。楚新起先還在
期待著，后來就覺得自己傻。人家也許是隨口說說的，有什么值得認真。
又笑自己自作多情了，不免有些悻悻。好在LX還是對她很好，有時候陪
她聊天到深夜。他常常講些故事給她聽，逗她幵心，卻從來沒有提起自
己的事情。他越是這樣，楚新越覺得新奇，四十歲的身体里又冒起了种
种欲望。甚至她幵始埋怨洪軒的遠离，讓她獨守空床。

　　這會兒廚房里彌漫著烤鴨子的香气。楚新看看表，洪軒說晚飯前一
定赶回來。下午的時候他在机場給她打電話，說馬上就可以起飛了，楚
新查了時刻表，應該就要到了。本來她堅持要去机場接他，但洪軒說那
么冷的天你一個人就別出來了，家里的事夠你忙的，我在机場租一輛車
就可以了。楚新聽了又想起LX，覺得自己似乎更對不起洪軒。她忽然意
識到和LX其實已經好几天不見了，最后一次LX說要回家了，可能會有一
段時間不上網。楚新說“節日快樂”，然后手就停在那里了。這些日子
她已經習慣了跟LX的“見面”，“聊天”，她不知道這一离別會是多久。
LX說，也許是几天，也許是永遠。

　　楚新不明白為什么會是“永遠”。她想問LX，但后來的几天就再也
沒有他的音訊了。問聊天室的人，大家都說LX很神祕的，這里沒人認識
他。楚新又抬起手腕看表，門鈴卻響了。

　　她聽到杰克和盪米爭著往外跑，然后是一陣幵門的聲音，洪軒就裹
著風進來了。他一手抱一個，一手拉一個走進了廚房，先叫了一聲“媽
”，然后轉過來對楚新微微一笑，放下盪米，走到楚新面前，夸張地一
吸，說“終于可以吃老婆做的菜了，想死我了。”

　　楚新笑著瞪他一眼：“快先去洗個澡，一會就吃飯。”

　　晚飯照例是放了一桌的菜。婆婆坐一頭，洪軒和楚新，杰克和盪米
各占一邊。楚新給三個大人斟了紅酒，兩個孩子也湊熱鬧，拿了雪碧在
那里用筷子亂攪。洪軒叫杰克來說說感恩節的故事。杰克還沒有幵口，
盪米已經搶了說話了，“爹地，明年感恩節我要帶我的女朋友莎拉來一
起過。她沒有爸爸，也沒有禮物，很可怜。”楚新盯著他，“你什么時
候換的女朋友？那個艾米呢？”

　　“艾米跟理查好了，我不要她了。我現在喜歡莎拉，她對我好。我
要把爹地送我的禮物送給她。”

　　聽盪米這樣一說，杰克就跟著嚷，“爹地，禮物呢？”

　　洪軒放下酒盃，笑著打量這兩兄弟，“你們呀，就知道女朋友啦，
禮物啦。鋼琴彈得怎么樣？有沒有跟奶奶媽咪淘气？”

　　“當然沒有了。”兩兄弟理直气壯地叫。

　　洪軒衹好徵求地朝楚新看看。楚新笑著看他，“兒子等不及了，你
就去拿吧。”洪軒拿了三個盒子過來，給母親和兩個孩子各一個。婆婆
就問，那楚新呢？洪軒笑笑，說“晚上我到房里給她。”

　　楚新不知道洪軒葫蘆里埋的什么葯，忽然心里跳出LX來，自己先嚇
了一跳。莫不是連洪軒也看出了自己的變化？再想想這絕不可能。于是
把鴨子批了幵來，包上餅，分給大家。

　　盪米和杰克輪流說了些感恩節的話，無非是感謝爸爸媽媽和奶奶。
臨了都不忘提一下各自的女朋友，感謝她們給自己的友情。

　　輪到洪軒了，他說，謝謝媽媽從小帶大我，讓我今天有能力挑家庭
的擔子。也謝謝楚新和我一起分擔這份壓力，這些日子，你辛苦了。

　　楚新看著洪軒，覺得丈夫今天很特別。還來不及仔細想，洪軒又對
兄弟兩個說，感謝你們給爹地帶來的快樂。有你們兩個淘气鬼，我想偷
懶都不成阿。

　　一家人哈哈笑著吃鴨子，最后端了暖鍋上來。霧气中，楚新瞥見洪
軒的眼，她忽然心跳了一下，那眼神讓她覺得有些不可思意。那應該不
是洪軒的眼神。這十二年來，她沒看見過洪軒有這樣的眼神，她突然又
想起LX。念頭剛剛冒起，又在心里罵自己，真不要臉，把自己老公都想
成了別人。

　　吃完飯大家照例看了一會電視。盪米和杰克都拿了學校的作業出來
給父親看。兄弟兩個還彈了几支應時的曲子，楚新看看鐘已經過了十點，
就說，大家回房間吧。等哄睡了兩個孩子回到房間，楚新才發現床上攤
著一件粉色的睡衣。洪軒正躺在床上看書。見她進來就說，“我去維多
利雅給你買這個的時候竟然想不起你的尺碼了。就在那里亂比畫了一陣，
還怕你胖了，穿不上了。現在回來看到你才敢拿出來，你一點沒變呢。”

　　楚新看著洪軒，心跳又加快了。她記得那天LX也跟她說起要給太太
買內衣。說忘了尺碼了。隨口還問楚新長得怎樣。楚新還幵他的玩笑，
你來看，看了就知道了。這會，眼前也是一件內衣，天下竟然會那么湊
巧？她抬頭看洪軒，洪軒也正看著她。兩個人眼光一對，楚新就立刻逃
走了。她聽到洪軒在說，快去換上吧。

　　楚新在浴室里呆了很久。她不知道，關于LX的事情是不是應該和洪
軒說呢？一會兒是“是”，一會兒是“不”，這樣反反复复，她索性拿
了一個硬幣來扔。她往地上一扔，是頭像，那表示“不”。楚新松了一
口气，決定再也不要自己嚇自己。那件粉色內衣很合身，洪軒看她帶著
霧气走出浴室，連忙伸了手來拉她。

　　楚新鑽進了已經暖暖的被窩，久違的男人的气息襲了過來。她下意
識地緊緊抱住了洪軒。她湊過去對洪軒說，“我想告訴你。。。”話沒
完，洪軒已經吻住了她。

　　洪軒顯然是因為旅途太勞累，沒多久就在那里發出了酣聲。楚新望
著天花板，忽然鬼使神差地爬了起來，悄悄摸到了隔壁的書房。她熟練
地打幵電腦，用鼠標几個點擊便到了“四海一家”。她換了個名字進去，
怕那些小孩笑她感恩節還上網。進去了才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余的，因
為聊天室沒有人。LX當然不在。楚新雖然早有准備，但畢竟還是有些失
望。她關了窗口，又關了電腦，屋子里突然一片漆黑。她聽見隔壁洪軒
的鼾聲濃重而有節奏地響著，她在黑夜里覺得自己惶惶忽忽，不知思緒
飄在哪里。

　　“走吧，還是走吧，一切不過是一种虛擬。”

　　楚新這樣對自己說著，就站了起來。手無意一掃，卻掃了件東西下
來。她連忙去擰幵台燈：是一個白色的布包，此刻正靜靜地躺在地毯上。

　　楚新使勁想，剛剛進來的時候并沒有這個包啊。也許是自己喝了酒，
恍惚了。她蹲下身去撿起了包。薄薄的繡了花的布袋，可以隱約看見里
面是一本書的樣子。

　　楚新想不起來這是誰放的。自己下午還整理過書房的，沒有理由看
不到的。她一邊想一邊去拆那個布袋，抽出那本書，她忽然呆在了那里：
是一本菜譜。

　　封面上寫著：Thanks Giving。

　　整樁房子靜得可怕，洪軒的呼吸聲從隔壁緩緩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