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Dishui 于 December 08, 2000 01:55:34:

再談《百密一疏》

滴水

晚清小說《花月痕》里的才女采秋有一段關于《紅樓夢》的議論，很有
見地，她的看法是《紅樓夢》主旨衹講一個“空”字，涉及主題的人物
也衹有兩個，一個是寶玉一個是妙玉。寶玉在塵世之中因了因緣之故而
生出兩個幻身即寶釵和黛玉(概一個代表功名一個代表兒女私情)，最終寶
玉掙脫這兩個棘絆而走向佛門，另一個美貌的小尼姑妙玉則本來就在空
門之中，雖守身如玉卻終難擺脫一切世間干扰竟至于不幸淪落風塵。對
這一觀點才秋一段論証，現錄之如下：

采秋道：“我的憑据卻有几條：妙玉稱個‘檻外人’，寶玉稱個‘檻內
人’﹔妙玉住的是櫳翠庵，寶玉住的是恰紅院﹔后來妙王觀棋聽琴，走
火入魔﹔寶玉拋了通靈玉，著了紅袈裟，回頭是岸。書中先說妙玉怎樣
清洁，寶玉常常自認濁物﹔不想將來清者轉濁，濁者极清！”痴珠嘆一
口气，高吟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是百年身。”隨說道：“你
這憑据，我也曾尋出來。還有一條，是櫳翠庵品茶說個‘海’字，也算
書中關目。就書中賈雨村言例之：薛者，設也﹔黛者，代也。設此人代
寶玉以寫生。故寶玉二字，寶字上屬于釵，就是寶釵，玉字下系于黛，
就是黛玉。釵、黛直是個子虛烏有，算不得什么。倒是妙玉算是做寶玉
的反面鏡子，故名之為‘妙’。一尼一僧，暗暗影射，你道是不是呢？”
采秋答應。荷生笑道：“好好一部《紅樓》，給你說成尼僧合傳，豈不
可惜？”說得痴珠、采秋通笑了。 (《花月痕》第二十五回)

這一段中“釵、黛直是個子虛烏有，算不得什么”一句魯迅認為“直是
個”應作“簡直是一個”解，我卻認為這個“直”當作“衹”意理解更
合适，原因是：“衹是個”在意義上与“僅是個”相當，在英文中可用
"only"表示，其程度上含有"at least"之意，而“簡直是個”在詞義上与“几
乎是個”相當，在英語中可用"almost"來表示。在英語中"at least"和"almost"
這兩個詞義的差別應當比較明确。“子虛烏有”一詞典出漢司馬相如之
《子虛賦》：“楚使子虛使于齊，王悉發車騎，与使者出畋。畋罷，子
虛過女宅烏有先生，亡是公存焉”，“子虛”、“烏有”原為司馬相如
為擬托而虛构的兩個人物。《紅樓夢》雖是一部小說，但也不排除是作
者的自傳的可能，所以荷生有“好好一部《紅樓》，給你說成尼僧合傳，
豈不可惜？”的感嘆。所謂“傳”一般是指真實的故事，雖有小說以傳
名之，但那也是希望別人把它當真事來看的。采秋的考証是從“薛”和
“黛”訓出釵黛為子虛烏有，就象《子虛賦》中的“子虛”、“烏有”
本義既是子虛(即不真實)和烏有(即無有)一樣，這樣釵黛就變成本來就可
能是虛构的小說里更加确實地為假托，所以其程度應是"at least"而不是
"almost"。因而《花月痕》第二十五回中的“直是個”訓為“衹是個”應
是沒有疑義的。

2000。1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