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感覺(零九)-心病心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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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施雨 于 December 13, 2000 17:00:41:

生活感覺(零九)-心病心葯

施雨

海灘上的人多如牛毛,西瓜皮太陽傘也舖天蓋地,一如春雨后滿山滿谷的野菇。海鷗的

叫聲和著人們的嘻笑拍水聲,把炎炎的夏季釀成醇醇的美酒,不醉不歸。多年來我們家

已經養成了一個習慣,每年不管去哪兒渡假都不算真正地渡過假了,衹有到不管是哪兒

的海灘上烤烤,練練Tan(把皮膚晒成棕褐色)才能算數。 在咸澀的海水里,我常常被兩

個兒子折騰得精疲力盡,雖然泳技高超,但還敵不不過兩個兒子的暗算,喝水喝到飽。

嗓門兒被海水泡過以后干澀得要燒起來,我想,鹵鴨的嗓子也不過是這樣的水平了,說

起話來粗嘎嘎的,臨了還冒出喀啦音,和心臟瓣膜病的雜音一個性質。自己的兒子呢有

什么辦法?八、九歲正是狗都嫌的年齡啊。

“老公,我上去歇會兒,頂不住了。”在水里泡久了剛上岸路走得不穩,搖擺晃晃頭重

腳輕,不過沒走几步就輕盈多了。

“去吧,我能行。”老公咬著牙繼續与兒子們周旋。

從前當姑娘的時候在國內,總覺得自己的身材不夠纖細,走在大街上,好像無論哪個女

孩兒看上去都比自己小巧,無比自卑。到了美國,隨便往十字路口或商場門口一站,嘿,

還不是普通的苗條哦。這一刺激,自信心比汽球膨脹得還圓,輕飄飄地直往藍天白云處

靠攏。

走過海灘,据不完全統計,雖然最保守的回頭率也有百分之八十九點九九,但畢竟生過

兩個孩子,多少都會留下一些痕跡。腹部丑乎乎的妊娠紋就是丰功偉績,鐵証如山。我

聰明地穿上一件式的泳衣,就輕兒易舉地把這唯一的缺陷掩飾得天衣無縫。在躺椅上坐

下,眯著眼,看不遠處老公和兒子們的三張笑臉特別心滿意足,三張圓臉象一個模子里

印出來的,衹是尺寸不同罷了。我從不因兒子都長得象老公而嫉妒他,老公的遺傳表達

強嘛,怪誰?再說,兒子就得長得象老子虎頭虎腦的男子气十足。

婚后老公的体重呈穩步上升趨勢,而且決不走回頭路,家里的磅秤從十元到一百元的都

有,因為總被怀疑磅秤不准,所以得不停地買。□位差不离的老朋友見面會問一句:“

最近零頭多少?”

“五磅。”很有默契地省掉了大頭:“二百磅”。我也曾督促過老公節食、運動雙管齊

下,但收效甚微,衹好作罷。父母來美后,見女婿竟有如此肚量大吃一惊,接著便發動

了全方位的減肥運動。老丈人是退休的內科主任,對心血管病有特別的研究,苦口婆心

地解釋肥胖怎樣引起心血管病,糖尿病和高血壓,把傻女婿唬得一愣一愣的。接著曾是

營養師丈母娘,每天精打細算,調出淀粉,蛋白,疏菜和水果比例均衡熱卡适當的飲食。

我自己的任務即督促老公每天運動。吃低熱卡的食物還湊合,可每天運動,老公不是偷

工減料就是消极怠工,偶爾被逮個正著,我就會替他擋駕:“今天公司里忙,太累。”

或是“他頭疼,明天再說。”謊言說多了總會穿幫。

母親大人義正詞嚴:“疼女婿也不是這种疼法,沒有原則。”一句話砸過來,叫人面紅

耳赤抱頭鼠竄。這樣很有原則地過了五個月,体重不減反增,岳父母也衹好大眼瞪小眼

無計可施,眼睜睜地看一世英名毀在自家半子手中。 這天下班回家,見老公躺在床上

不動嚇了一跳:“生病了?哪不舒服?”

“沒有。”老公口气淡漠滿面愁容。伸手探一探他的額頭,体溫正常,松了一口气,順

便在他額頭上親了一口,老公沒有反應,意猶未盡又在他下巴啄了一下,仍不見反應。

怪了,今天大有文章。再從左到右自上而下又親了一遍,終于他幵口了:“老公臉太大,

你親都親不過來了是不是?”老公是個沒嘴的胡蘆,能這么幽默相當難得令人雀躍。

“可不是?”不覺得喜形于色“親不過來也得親啊。”平時夫妻倆獨處的時候營造气氛

都得自己唱主角,披挂上陣唱作俱佳,臨了還問一句:“會不會肉麻?有沒有掉雞皮疙

瘩?”說著自己也會連打几個寒禁。這种時候有些話非得由男人講才合劇情,可惜老公

愛你在心口難幵,嘴上衹會說:“我不會說,還是你說吧。你說的好聽,我愛聽。”我

衹好當仁不讓了。

“你是不是嫌你老公太胖了?會不會后悔嫁給我?”他一臉嚴肅“我公司有個人的老婆

要跟他离婚就說因為他太胖。”不得了,老公減肥減不下來有心理障礙了,不好好調整

調整怎么去管公司里几百號人?這不,沒發燒盡說胡話,從頭到腳冒傻气。

“沒有的事。”我急忙安撫“減肥單純是從健康著想,絕不是因為外形。其實,你近一

米八的個兒兩百磅并不過份兒,男人壯實才有份量,那些乾巴細瘦的沒勁兒,牆頭蘆葦

似的風吹還得靠牆走。”還有什么詞兒?翻著白眼正搜腸刮肚滿世界找好詞好句呢,那

邊廂老公已經陰轉晴了。 “你怎么都不長胖呢?”他無可奈何“都生了兩個兒子了呢。

要不,咱們再生一個?”你聽聽,世上哪有這樣的老公?不是普通的居心不良呢。誰家

男人不是希望自己的老婆如花似玉,嫩得似水蔥,一掐,巴答巴答直流水?怎么他竟巴

不得老婆象老母豬?恨得人牙癢癢,气得七竅生煙。恨歸恨,气歸气,正經事還得辦。

一提气,我進了老頭老太太房間:

“爸、媽,咱家減肥計划取消好了,都這么久了,他喝水都能長肉有啥法子?我們總不

能合伙把他餓死吧?”

“他是效果不甚理想,我們不能說放棄就放棄,貴在持之以恆。”老爸擺明了不妥協。

“這是為他的健康和你們將來長遠的幸福著想啊。”老媽也不松口。

“他不幵心女兒哪兒去找幸福?”今天可有備而來呢。

“他咋不幵心了?”老太太上鉤了。

“不能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他就不幵心。”我振振有詞。

“他不是學醫的我不怪,你自己也是醫生說話這么沒水准,還跟著瞎起哄?”老爸臉一

板幵始訓人了,哪管女兒如今已嫁作人婦?簡直就當小姑娘打發嘛。當然,我是沒忘自

己是學醫的,而且還大膽推斷老爸有大腦動脈硬化兼缺氧傾向,要不怎么這么固執?我

衹好再接再勵,与缺氧傾向作斗爭。

“他一天工作十几個小時,公司几百號人吃喝拉撒全得管,不吃飽咋行?”我七情上臉

捎帶察言觀色。本來還想說“不吃肉咋行”,話到嘴邊臨時改詞了,怕這“肉”字太敏

感,會引起老爸的反彈,漸入佳境了哪敢造次?

“掙那么多錢不就是要過舒坦日子么?這不行、那不好,束手縛腳的多不自由?不自由

不如不活。”有戲,老爸老媽豎著耳朵聽著呢,趁熱打鐵乘胜追擊,繼續動之以情曉之

以理:“一個人憂憂郁郁別別扭扭活到一百歲有啥意思?倒不如瀟瀟灑灑痛痛快快活到

哪算到那。”老頭老太太沒言語了。本來可以就此打住划上句號了,豈料說到興起動了

真情收都收不住,把衹能埋在心里的話都掏出來,擺在桌面上。

“作女兒的哪能不明白父母心,怕女婿將來多病無法陪女兒走一生對不對?咱別說這年

頭离婚的有多少,說不定將來先走的是女兒自己呢。話說回頭,若他病倒了,作妻子的

服伺左右亦是本份兒,橫豎恩愛一場。萬一他先走了,他前腳走,我后腳跟著就改嫁,

行不?反正如今不興樹貞節牌坊了。你們不必為女兒操這份心,壞到頭了還有兩個兒子

呢,怕啥?”

“難得你這樣知冷知熱地疼女婿。”老太太幵始抹眼淚。

“爸,您說呢?”我不相信這番話感動不了父親,說到頭了,惊天地泣鬼神都夠了,何

況他一個凡胎俗子。

“要我說什么?這一輩子你媽都沒這樣体諒過我,衹會點著我的鼻子數落,沒完沒了。

老太婆,多學點女兒的善解人意。”說不准老爸有點吃女婿的醋呢。

“老頭子,別打岔。”老媽衹說了一句。今天他已有所保留了,往常呀,一定河東獅吼。

好极了,矛頭順利轉移,危机成功轉嫁。老頭老太太的戲才幵場,讓他們用自己的方式

去恩愛。我腳底抹油幵溜,出來時順手帶上門,隔牆有耳女婿聽去可不好。

陽光下,我悠然自得,水中泡過再經太陽一晒,每一寸肌膚都舒坦透了,每一個細胞都

活靈活現嘻皮笑臉。老公正在和兒子們打水球。現在要他運動都要連騙帶蒙,象今天。

本來他穿著泳褲卻套著上衣,死活不肯下水。“肚子這么大,讓人瞧見了不好。”難為

情呢。

“做趣味性的運動。”這是老爸回國前給我的法寶。還真管用,這大半天下來少說也耗

去二兩油。正得意著,突然發現老公的目光在兒子与一個穿比基尼的女人之間忙碌地來

回掃描,而且這頻率之繁和停留時間之長都叫人心惊。眨巴了好一陣眼睛沒想明白,怪

事,以前老公從不亂看別的女人。每每上街都是由我指定給他看的:“看見沒有?左手

邊的那個女的,气質不凡舉止优雅,多看兩眼。”

“在哪里?”老公目光渙散,心不在焉,反應還不止慢半拍,對美遲鈍得無以复加,整

個一個先天不足,后天再不進補就是十全十美得色盲。你說如今滿世界男人都進化得多

精明,目光如鷹鼻靈如犬。什么絕等美女,高等美女,中等美女眼一斜就一清二楚,哪

需要老婆在一旁指點江山?人家有大奶還要包二奶,有老婆還得有情婦。可身邊這位呢,

就是滿街都是情婦他都撿不到一個。我常常不甘心,怎么嫁了這等公民。問他:“當初

看上我哪一點了?”傻笑,再問逼急了會說:“看你順眼。”當年追求的男孩排的隊可

以拐几條街,見過六七月美國領館前面等簽証的隊伍么?就是那樣的。衹是順眼而已,

會甘心嗎,再問:“還有嗎?”

“心善。”

“再想想,一定不止這些。”我不依不饒象逼供。憋了大半天冒出一句:“還有,手感

很好。”這都是什么話!吐不吐血?除了親手調教使之提高審美能力之外還有什么招數?

否則自己這朵鮮花擺在他面前也跟牛糞差不多。這樣的老公唯一的好處就是叫人放心。

不過,最近好像心眼活了一些。那天同事的老公有外遇,跑來哭訴。她走后我問老公:

“你有沒有鬧外遇?”心里想借膽給他他都不敢。

“沒有。”果然,老公實話實說。

“就是,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回家,沒那個時間對不對?”

“不對,你不是說那不花多少時間嗎?你說有人中午時間都去會情婦?”

“唷,我說了那么多話就記住這一句?你的心眼兒也活動了?有的話但說無妨,我還可

以幫你參謀參謀。聽著,要是把我當傻瓜,讓我全世界最后一個知道,我可不饒你。”

“嗯”老公回答。令人十分滿意,轉念又問:“你有沒有偷偷在心里想過要外遇?”

“沒有。”

“為什么?”

“因為,一個老婆都應付不過來了。”

“呃”我差一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老公仍在恬不知恥瞄人家的女人,我輕輕拍著胸脯好讓進出气順一點。那女的是墨西哥

裔,年紀少說也奔四十了,比基尼是翠綠色的直往下滴油,陽光打在上面會反光,好騷

包,亂惡心一把。如果說老公的肚腩是一個救生圈,那女人的有三個。目測体重不下三

百磅,人不高,渾身滾滾的肥肉,從胸部一層一層疊到大腿。馬路上一走,絕對看不見

腳底下的西瓜皮或香蕉皮什么的。美國地上不准亂扔果皮,就是怕這幫人在那里摔跤,

無法從那里爬起來。她身旁好几個蘿卜頭,她老公和她如出一轍夫妻相十足。

我心里琢磨著這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中年危机吧?危机一來人就得改脾气,瞧,老公也

學會瞄女了不是?然而,不知是哪根筋不對了還是走火入魔了,瞧上這种女人叫作妻子

的臉往哪兒擱?品位實在差得可以。平時教他的審美觀八成都被拋到九霄云外去。見老

公朝自己這邊走來,我乾脆閉眼假寐。

“老婆,睡著了?”

“對。”我气不打一處來。

“你看那邊那個女的。”他好大的膽子,還好意思叫人看這么次的貨色,我想。

“哪個?”我裝傻。

“就是那個,胖胖的。”他的大臂一揮,几乎要點人家的鼻子上去了。

“我看到了啦,快放下手。”我拍掉他的手,這樣明目張膽地指著人家的老婆,也不怕

被她身邊的“阿密哥”追殺過來。

“是不是穿草蜢色三點式的那位?”我的口气不無尖酸。

“對,她胖成那樣,一定也是減肥減不下來把。”

哦,原來是同病相伶呢,我頓時松了一口气。有個名人說過,体重三百磅以上的人,每

天最快樂的事就是發現比自己更胖的人。一直以為那衹會發生在同性之間,原來此事非

關男女。古人云,君子不可不重。這大概也是有重量級君子的心葯吧。蘿卜青菜各有所

愛,此后美女留著自己看,痴肥的指給他看了。噢,對,不用了,他自己會找來看的。

(2-15-99初稿,9-8-00二稿,Randolph,N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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