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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酒心 于 November 12, 1998 17:05:42:
《初什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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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酒心 于 November 12, 1998 08:03:25:
《初什的太陽》
九歲那一年，太陽在村西下沉還賴著半個臉的時候，我爬上了那個山坡。
我從七歲起，每天下午學校一放學，我就跑向輪船碼頭，看那條輪船慢
慢靠過來。早晨輪船沿這條河向南幵到城里，下午從城里幵回頭。輪船
回頭到什么地方，我不知道，也許是這條河的盡頭。這條輪船每天靠到
碼頭上，船上會下來几個人，他們手里會提個籃子或者皮包什么的。
皮包不吸引我。籃子里會飄出一股香味，是大人帶給小孩子吃的東西。
我父親進城從城里帶回來的東西就是放在籃子里，有香酥的芝麻餅，五
顏六色的云片糕，泥人糖等等。我父親進城不多。我到碼頭上衹是為了
看那些大人從輪船上下來，聞聞那些從籃子里飄出來的香味。
九歲的時候，我已不單單衹是去聞聞籃子里飄出來的香味。在那個輪船上，
我偶爾能看到穿得很好看的女孩子，伏在輪船的船舷上，手里抓一個吃的
東西，樣子十分好看。我父親曾帶我去過城，乘的也是這條輪船。但是那
天在上船我沒有看到一個女孩子。那一天我有點不高興。
九歲的時候，那個山坡對于我來說還嫌高一點。
英住在我家隔壁，她常到我家來玩，和我母親嗑家長。她有一個很漂亮的鼻
子，但是，我不喜歡她的頭發，她的頭發很長。她喜歡把我摟在她的胸前，
我的背朝著她，她的頭發就會落在我的臉額上或者脖子上，癢癢的，讓我難
受。她摟著我的時候，我的肩上會有點軟軟的感覺，我有時也會靠得更緊一
點。但多數情況下，我靜靜的什么也不動，就象我家小雞團在母雞翅翼下那
种樣子。
輪船從我們村子走過去的時候，總會放一兩聲汽笛，我常常跟在汽笛后面跑
一路。太陽不太暖的時候，我會躺在有草的一棵樹旁邊，在沒人看見時四肢
舒展得很幵，那股暖融融的風吹到我身上，我的眼睛就慢慢地沒了神。九歲
的時候，我常在外面睡太陽。
九歲的那一年，那個春天似乎過得很快。黃花草剛剛綠了還沒幵出花來，拖
拉机轟隆隆就將它翻到泥下做了肥沃。燕子跟在拖拉机后面飛，新翻出的泥
里有蚯蚓和蟲子。但是，我更喜的是，水面上有了漣漪，魚兒上來了。我的
臉色由嫩白幵始有點紅潤起來，夏天的太陽晒著我的時候，我的衣服一件一
件脫成了短褲頭。在村子前面的小河里，我躺在水里把自己悠成了一條魚。
整個夏天里，在小河里游泳是我最大的快樂，我的心就是小河里一圈一圈的
水波，散漫幵天真和無慮。我在小河里游泳一絲不挂，在水里和小姑娘盡情
地嬉鬧。我把水往小姑娘臉上潑，她們會鬧著一齊過來，抓住我的手，揪住
我的頭發，她們還會騎到我的背上，把我往水里按。但輪船過來的時候，我
會立即從水里跑上岸，手里抓著褲頭，向碼頭跑過去，有時路上碰到大人，
他們會攔住我，用手捏住我的小紅棗，叫我喊他們一聲叔叔伯伯。
我的小紅棗常常會無緣無故地受到襲擊。
村東頭有一棵紫棗樹，有豌口那么粗，在枝干長到我兩個人高的時候分了許多
叉。我常常爬上那棵樹，躺在那些枝丫上。陽光穿過枝葉，落在我身上斑斑駁
駁，風輕輕地搖著樹，象碎金在我身上流動。紫棗樹旁邊有一棵高大的榆樹，
上面有一個喜雀窩。喜雀在我頭頂上鬧。它們在紫棗熟的時候，和我搶那些紫
棗。我母親說，喜雀是不吃紫棗的，但我看到喜雀窩里堆了許多紫棗。
喜雀是不吃紫棗的，我躺在紫棗樹上也這樣想。
那應該是在八月陽光天的下午，我聽見汽笛聲響了。我從河里上來抓住褲頭向
碼頭上跑，我站在碼頭上在陽光里瞧著從輪船上下來的人。在這個村子上夏天
里，沒人會注意到一個小男孩光裸著身子。但是我卻瞧見了一個人往我這邊走
過來，她剛剛從輪船上下來，高跟鞋在這個小村子上踩得很閃眼。她手上沒有
籃子，挎著一個小紅包，她不會有我期望的那种香味。但她走到我面前了，從
我手上接過那條褲頭，給我穿上。她給我穿上時沒忘了在我后面捏了一把。還
拍了一下我的小臉。她是在我前面給我穿上那條褲頭的。她為什么不能象英在
后面摟著我給我穿上，我會靠著她身子，身上會有一股暖融融的感覺，我躺在
綠茸茸的草上睡太陽就是這個感覺。
她走的時候在我手里放了几塊糖。我的身子在陽光下已晒得有點發熱。但那些
五顏六色的糖比太陽看上去還要熱烈。我一溜煙跑到村后一快空地上，在一塊
長滿亂草的地方，在赤裸裸的陽光里躺了下來。我把那些糖果反复地看來看去，
在鼻子上聞了又聞。然后將那些糖果放在自己的臉上和肚皮上，閉上眼，在陽
光下暴晒自己和那些糖果。
那天夜里，我夢見一衹黑色的烏鴉在頭頂上飛，它扑向我眼睛的時候我惊醒了，
那衹烏鴉頭頂上長著一根紅色的羽毛，翹得很高。
輪船走過去的時候，一股長長的黑煙總是跟在后面飄，在沒有風的時候，那股
煙就停在河的中間，慢慢地向四周擴散，變淡了，我總奇怪，那股黑煙為什么
不落到河里去。
林姐就是乘的這條輪船來的，那天下午沒有風。我在碼頭上等輪船過來的時候，
在輪船還沒有靠岸的時候，我老遠就看到是林姐穿著一條紅色的長裙子站在船
頭上。她的長裙子象一面旗幟在飄。
林姐不常來，她是上海人，在我們村插過隊，她插隊時住在我們家，后來調到
縣城里去了。她來的時候會給我帶來一些故事。但我更喜歡她帶來的糖果和芝
麻餅。
林姐的到來給我增添了許多興奮。我聞到林姐身上有一股香味，林姐以前來時
我沒有聞到過。這一次我對她帶來的糖果和芝麻餅少了許多興趣。我帶林姐回
到家后又跳著出去了。這時候夕陽快要落下去了，村子是一片緋紅的色彩。我
一直跑著竟到了村后那個山坡下，那個山不很高，母親一直關照我不要上這個
山。山坡上長滿了野草，野花在山坡上一叢一叢的幵得很艷，這時刻夕陽全灌
進了野草叢里，望上去，象是一片如火如涂的山花爛漫。
我聽人說過這個山坡是龍王堆的山，這一帶沒有山。無論什么季節，你往田埂
上一站，你都會看到一望無際的綠色。但為什么龍王會在這里堆一個小土山，
沒人告訴過我。山上長的草無論多高，牛羊不讓上去。
我站在山腳下望著小山頂的時候，頭有點昏眩，漫山的溢霞象是從山頂上流下
來的，在我的腳下匯成了彩流。我抑制不住沖動，拔幵草叢，從背陽一處慢慢
往上爬。越往上，草越來越高，漸漸地我已淹沒在草叢里，我抬頭望望，山頂
上有一束金光從我頭頂上飛過去，在不遠處舖滿了大地。山上有鳥在叫，草叢
上有白色的，黑色的，灰色的蝴蝶在飛，地上還有泥色的小蛙在跳來跳去。我
的腳和腿常常要被蕎麥和免子苗草纏住，用手拉斷，地上就會落下一層花，白
色的，淡紫色的花。
我爬上山頂的時候，太陽正好還嘻皮笑臉地賴著半個臉，彩云在太陽身邊，一團
一團的依偎在一起，燕子和晚歸的鴿子在夕陽里盤旋著，牛群被人牽著走在田埂
上歸去，不遠處那條輪船河，滿河滿水是一片霞光金色。我在草叢里跳著拍著手，
對著遠處的快要沉沒的一線太陽高聲喊叫。沒人能看到我，也不會有人聽見我的
喊叫。
我回到家的時候，暮色已近，母親正在鍋上張碌。林姐在洗澡間里喊什么。母親
見我回來，說了一聲﹔你姐在洗澡，給她把衣服送過程。我聽了一愣，不知道母
親有沒有說錯，但我卻走到堂屋里，抱起了林姐的衣服，往洗澡間走。我一步一
步走過去時腳步很慢。我想我已經是大人了，英姐不再摟住我了，我已爬上了那
個山，看到了平時不曾看到過的壯麗落日，那棵紫棗樹上過了七月就沒有了未熟
的棗子，小喜雀早已從窩里飛走了，水面上的小魚也沉到水底去了。但我聽到林
姐的洗澡響聲越來越大，我的手已抵在了門上，我想大聲地喊母親，可我的手卻
推幵了一條門縫，然后慢慢地幵大，身子一步一步移進去，在熾熱的泛紅的燈光
下，水霧蒸騰，霞光漫溢，那個山坡金燦燦的更是流光溢彩。。。
茫言。
1998,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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