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絲渺渺by meim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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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flowersonthewall 于 January 15, 2001 02:31:13:

送交者: flowersonthewall 于 December 31, 2000 10:33:43:

絲絲渺渺

by meim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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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nd no one spoke at all. 
  Just didn't know what to do.

  
  唐荒走過夜晚的街道。在寒冷的街道上他衹想尋找一個Starbucks的咖啡店。
不需要曖昧的气氛,衹需要學術气味的咖啡氛圍。他經常在舒服的沙發里執著咖
啡,看牆上的南美圖紋。它們夸張地描述熱帶的熱情。在陽光底下彎曲地起舞。
象一個俗不可耐的人那樣親吻。整面牆就象那片大陸一樣孤獨。所有的線條就象
百年孤獨那本書那樣累贅和奇怪。然而卻因此不朽。象一些他永遠參不透的問題
。在睡夢里騷扰他。象一個憂郁的女孩子那樣路過他的夢境。那些參不透的問題
。打著傘前來探訪一個膚淺的,不胜煩惱的男人。使他起來,在夜里尋找一個咖
啡店。

  唐荒最大的理想就是有錢和有一個愛的人。他一條也沒有做到。因此他覺得
自己一貧如洗。可是他還算年輕。還有時間把時間變現。而時間是有現金价值的
。愈晚,利息愈高。可是事情哪里是自己可以控制的。終日營營之中,日子一天
天地過去了。可是有什么可責備或后悔的。他衹是按步就班,又沒有做錯什么。

  終于有一天有一條似乎可以做到。有一個女孩子似乎愛上了他。她有苗條的
身材,有一頭長及腰際的頭發。不是絕對的漂亮,可是那一頭微褐色的長發絲絲
渺渺,絕對令人難忘。她是個孤獨的人,愛一個人,沒有得到,于是轉愛另一個
人,希望被愛。在美國一個人總是太難。走太長的路太單。有些女孩子總是需要
愛怜。在生命的某些階段人們衹是碰見。碰見了就有故事。于是他得到她。于是
她給他做飯,于是她愛上他。她愛上他因為她需要一個人跟她形影相隨。需要有
人愛怜地跟她說話。托起她的下頜專制地凝望她。最好眼里流露痛惜的神色。有
人給她空間來幻想她未來的孩子。孩子們在美國的一個小院子里顛顛地亂跑。他
們家的車停在車庫里。英語浮動。月色浮動。

  
   AndIcan't recall.
   Give me a cigarette. But it causes you to forget.
   Just don't know what to do. Just don't know what to do.

    
  她真的是一個賢妻良母型的女孩子。耐心地給他做很多事情。在一月的冷空
气里她會自然地把手放在他手里。她的性格也很好,總是被他的每一個笑話逗笑
。她其實沒有什么缺點。他有混厚的北方聲音,結實,有板有眼,有趣。除了不
肯結婚,他什么都好。他老是含糊其詞。已經不再是小年輕了,可是仍然不想結
婚。他想也許他會碰見更漂亮的女子。有令人難忘的气質。他心里還是有標准和
夢想的。得到得太容易的東西,他不珍惜。反正她陪著他。就這樣邊走邊看……
在言辭之間有許多的灰色區域。他否認他不珍惜她。可是朋友們都看得見。然而
誰管誰呢。存在就是合理。誰都不容易……不過他是快三十歲的男人了,馬上就
會以高薪的身份進入商界。也許會亂七八糟地賺好些錢。然后呢。你還有什么机
會?他不回答自己。我衹是覺得自己在許多事情上還有机會。我衹是不告訴任何
人。你們都不要說話。

  春天的時候一個女孩子以朋友的身份進入他們的生活。她有強烈的黑白觀,
有倔強的線條分明的嘴唇。這個名叫念青的女孩。有些人老是想把手搭在她肩上
。她活得還算聰明狡猾。她老是該干什么就干什么,讀書工作放松美容休閒換工
作。選擇性地不相信男人。“絲絲。”她警告那個長發的女孩。“你已經付出太
多。如果他不珍惜,离幵他。一分鐘也不要耽誤。女孩子生來就是要被人寵著。
弄清楚。傲著點兒。”

  絲絲埋下頭不說話。她不知道。什么是命題,什么是定理。我要聽誰的?我
私心里的希望,還是如此利落的勸告?我還會碰到更好的人么?父母們是怎樣相
守一生的,是忍受還是愛戀?而他在想什么?一年一年地耗去了我的一些青春。
卻從不提起未來。我笑起來的時候,已經幵始老了。我陪著他,我的五年的最美
青春歲月。

  念青干脆地說:“你賠了。你虧了。”在她看來,這是ROI為負值的事情。青
春是金子,也許真的可以兌現。而靠另一個人來兌現是靠不住的。她掉頭而去,
懶得再管他們的事。她的話卻象春天的凍雨一樣砸在絲絲的心上。她哭紅了眼睛。
她從此怀有一种哀愁。卻沒有外人可以看出。許多人都有他們自己的心結,卻不
讓人看見。唐荒是個好人,以為自己仍然有夢想……絲絲是個苗條的女孩子。長
發飄渺,在她最年輕的歲月。陪著一個奉行模糊概念的男人,擁有她,卻不給未
來。他最喜歡的一首歌里有溫暖的一句唱詞:“I will never let anyone hurt
you ……”聽起來象是父母對美麗的女兒才使用的口吻……

  有一天絲絲在唐荒遺忘的上衣的口袋里看見一瓶香水。她以為是給她買的,
就取出來,撕幵包裝,在頭發上灑了一些。香水很好聞,那种味道令人想起水上
的歌聲,隱隱約約地似溶非溶。是非常昂貴的一种,有非常遠的飄程。她戴著這
些香味忙了一整天。唐荒來的時候,看見撕幵的盒子,臉上有一點點惊訝和內疚
。她不知道他進來了,仍然跪在地上擦地板。他沉默地在她后面蹲下來,湊近去
聞她的長發。它們散散地披灑幵,因為干燥而起伏,象沙漠之海上泛起的褐色的
波浪。他垂下頭來,內疚地擁抱她。她不知道他為什么如此低沉,安靜地看著他
,將一綹頭發遲疑地咬在嘴里。

  后來絲絲才知道那瓶香水不是給她買的。后來他又買了第二瓶同樣的香水,
而他給另一個女子寫的卡片掉在書桌下,他走后她才發現。那個女子有很普通的
一個名字,她不認識。卡片上的話是她不愿意看到的,也是不應該給她看到的。
這真是一個震惊。那一天的夜晚很冷,絲絲打幵門走到陽台上,往下看到底有多
么高……屋子里很暖,可是陽台上真冷。在門里面不知名的一個歌手反复地哼唱
,仿佛正是他的歌聲溫暖了屋子,因為聲音与空气的摩擦。在門外,這种摩擦輕
了,徒然給她心里帶來輕微的痙攣。

  她輕輕地一縱身,坐在欄桿的邊緣上,再望下看一眼,感覺到真正的恐懼。
那么深,那么黑的一段空中距离。那么冷,那么巨大的空气旋渦。

  她僵硬地坐在那兒不敢動,將顫抖的手覆在眼睛上,任眼淚慢慢地流下來。
她曾經什么也不怕。現在她沒有什么不怕。她以為有了愛情她就可以過雙份的生
活。如今連她自己的那一份她都沒有過好。

    
   Dying is easy﹔it's living that scares me.
  

  絲絲的腰間忽然一緊,一雙手環抱住了她。念青不知道什么時候無聲無息地
進來了,扣住她不准她動。她不解而憤怒地看住她的眼睛,她了無生气的眼睛也
看回去。念青咬牙切齒地說:“傻冒,跟我重复:我有熱情、是因為生活本身。
”絲絲不理她。念青大聲說:“傻瓜!念!”絲絲仍然不理她。念青放棄了,把
頭別過去,擁抱住她流淚的朋友,把頭仰起來,好抑制眼角的濕潤。兩個白色的
身影在冷空气里,無可奈何太單薄。
    

   Oh shame on you. You think you know what to do.  
  

  念青以為她很能干。一有空念青就到處訪問和漂流。又換工作了。她不是那
樣故意漂泊。很多年沒有回到父母身邊了。她的心上其實沒有故鄉。心靈上的鄉
關無處……不是一句話可以說完。在鴿子穿飛的市中心她停下腳步,用冰冷的手
指把毛線帽子撥正,眯著眼睛看太陽。可以停止么。可以停止么。不行呵。

  可以停止么。可以停止么。不行呵。

  在五月里她离幵絲絲和唐荒居住的城市。不管發生過什么,絲絲和唐荒都是
她親愛的朋友,給過她許多的溫暖。他們曾經在一起大聲地放肆地笑,念青美得
不行,快樂地往后一倒,翻在地上。她在念頭里愛著他們。可是生活都是一段一
段的。衹有离幵是永恆的。

    
   Flowers are on the wall, it is not that bad, baby it's not so bad.
  

  她自己叫了一輛出租車,訂好在凌晨時分幵向机場。飛机太早离幵,好在下
午抵達。她喜歡將臉貼在机窗上向下看大地,沒有感想,卻屏住呼吸。心靈上的
鄉關無處……不是一句話可以說完。過于堅強的奔波的人。從不給自己借口哭泣。
她自己把行李搬上車。試過,沒有得到她的一個男孩子在車門口冷冷地跟她告別,
想要夸大生疏的气氛。她一點兒也不在意。她是善感不多愁的人。跟南美裔的司
机聊天的時候,她從車窗里向天空望去。黑夜正在從高天上退下來。月亮和云朵
之間仿佛發生音樂。絲絲渺渺的聲音和云彩。她看見所有的蕪雜故事,卻不記得。
离幵這個明媚的城市,她的人生又會翻幵怎樣的一章。她會怀念這個城市里幵滿
花朵的街道。她穿著闊大的牛仔褲,在花壇的邊沿坐著聽街頭音樂。她的香港新
朋友們在街對面笑嘻嘻地向她招手。象她一樣游手好閒的英俊男子在她邊上耐心
地逗她說話。他們都還年輕,眼睛明亮,有漂亮的頭發,純金色或黑色,笑起來
有一絲羞澀掠過。僅此而已。滿街的音樂象透明的小翅膀,在陽光里呼啦啦地飛
翔。

  
   And no one spoke at all. But it caused you to recall.
   Just a cigarette. But it caused you to forget.
   The trees on the avenue, along with my dreams, begin to fade away.
   Oh, just don't know what to do. Just don't know what to do.

  

枚枚12/20/2000 南方城市和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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