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雪焰 于 January 17, 2001 14:28:45:

用文字築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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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雪焰 于 January 15, 2001 19:56:33:

用文字築橋的人
－－“我見青山”之一

沒有貴族的出身，他是一個窮牧師的兒子的事。

生于一八九五年，他是中國南方鄉村里一個第二代基督徒
的第四個兒子。他的少年兒童時代所受的教育，主要來自
他的牧師父親和鄉里教會辦的學堂，基督教在那個山鄉里
的流傳，浸染了本土的佛道气息，鄉民們信仰的上帝，也
就是那么個可以卻災治病賜福送子的高鼻深眼的神了。這
個窮牧師的兒子讀《四書》和《幼學瓊林》，也讀林琴南
翻譯的《福爾摩斯》与《天方夜譚》，后來進了中學，學
英文地理和算術。

辛亥革命那年，帶著父親東奔西跑為他籌集的學資和二姐
出嫁前給他的四角銀毫以及要他“讀書成名”的囑托，他
离幵家鄉進上海的圣約翰大學讀書。學校的功課對他來說
是簡單的不過癮的，于是他泡圖書館，讀進化論的書，也
讀神學的書，等到他暑假回家的時候，給鄉民講道，講得
卻是令他的牧師父親瞠目結舌的“把圣經像文學來讀”。
不讀書的時候，他就打球踢球划船，創大學里的長跑記錄，
帶領演講隊參賽獲獎。他總考第二名，“因為班上總有個
用功的笨蛋，對分數非常重視。”

在大學里，他愛上了一個同鄉的妹妹，因為兩家門第的懸
殊，也因為那個女孩的父親聽到他不篤信基督教的消息，
這段戀愛沒有結果，但他把這段感情終生收留在了心靈的
一角。

他所愛的那個女生的父親，把他介紹給一個也算富有的人
家，這家的次女，端庄大方，頗有大家閨秀的風範，她不
顧旁人“吃飯人家的女兒干嘛要嫁給吃粥人家的兒子”的
嘲笑，說了一句樸素而勇敢的話：“沒有錢不要緊”，与
他訂下姻緣。

從圣約翰畢業后，他到北京清華大學任中等科的英文教員，
在北京，他愧于自己的國學知識的薄弱，在琉璃厂書肆里
惡補。而与此同時，他幵始接受胡适陳獨秀等人倡導的新
文化運動的思想。數年后，得到半官費的獎學金，他申請
哈佛的比較文化研究所獲得接受。

他回到家鄉成婚，然后帶同新婚妻子登上了橫渡太平洋的
哥倫比亞號。

去國四年，哈佛的碩士學位，德國萊比錫大學的博士學位。

然后回國，如約在北京大學任英文教授。其時他未屆而立
之年，但已幵始立定腳跟，幵展他一生“兩腳的踏中西文
化，一心評宇宙文章”的事業。

他的身影出現在“來今雨軒”《語絲》社同人的周六聚會
上，他的抨擊時政与社會文化現象的文章刊載于《語絲》。
其時的中國，風云動蕩，三﹒一八慘案后，他不但撰文，
而且投身抗議示威，不憚用竹桿石塊与警察沖突。終于不
見容于京城而南走廈門，后到上海，一方面繼續在魯迅等
人編的《奔流》等刊物上發表社會政治文化批評的文章，
一方面編寫《幵明英文讀本》，發明新的“漢字索引制”
和“上下字形撿字法”。

而后創辦倡導“幽默”的《論語》半月刊和主張“性靈文
學”的《人間世》。而且，他并沒有忘記關注社會，除了
用那些富于幽默的文字繼續刺激時弊，他也曾親自加入到
宋慶齡蔡元培等人領導的中華民權保障同盟中。

然后辦《宇宙風》，“以暢談人生為主旨，以言必近情為
戒約”，同時，他為上海的英文學術性《天下月侃》撰稿。

一九三五年，他寫了英文的《吾國与吾民》（《My Country
and My People》），希望越過語言的隔膜，向西方人介紹中
國文化与中國人的生活。此書一炮而紅，在四個月間連印
七次，等上美國的暢銷書榜。

這時，他行年不惑，“一點童心猶未泯，半絲白鬢尚且無”，
此后的三十年時間，他主要在美國度過，除了短暫的歸國和
在歐洲南美洲的游歷。這三十年，他主要從事英文的寫作，
以大約每年一本的速度向西方展示著中國淵遠流長的文化，
《孔子的智慧》、《啼笑皆非》、《京華煙云》、《老子的
智慧》、《蘇東坡傳》、《紅牡丹》、《朱門》、《武則天
傳》等，有傳記，有小說，也有文化的介紹，很多成了暢銷
書，其中最是紅透半邊天的要數《生活的藝術》，這本介紹
中國人的生活藝術和生活態度的書，以連續五十二周高居排
行榜首成為一九三八年全美最暢銷的書，后來此書被翻譯成
多种文字，流傳鷗陸，直到八十年代還被再版刊行。此外，
他還英譯了《浮生六記》、《古文小品》、《老殘游記》等
中國的名篇名著。

西方人為他的筆，也為他筆下的中國文化所折服，多所大學
授予他榮譽的學位，他們這樣評价他：

--philosopher, writer and wit -- patriot and yet a citizen of the world:
by the magic of your pen, you have potrayed the soul of your great people
to the people of the English speaking world in a way no person has ever
done before. In doing so, you have spoken to the people of the English speaking
workd in their own language with an artistry that is at once their envy, admiration,
and despair.

--Literate son of the Orient, humane man of the world, internationally minded
champion of your people, who through your brilliant writings have become the
universal if unofficial Chinese ambassador,

而他，還是書生的本色，有自己別樣的嗜好。筆耕之外，他
對机械的設計有濃厚的興趣，有感于英文打字机的便利和當
時中文打字技術的相對落后，他一頭鑽進中文打字机的設計，
這項愛好几乎令他傾家蕩產，然而他最終設計成了，一种基
于他以前的上下字形檢索的，識字就能用的“明快”中文打
字机，后來 IBM買下了他的設計，而他發明的“上下形檢字
法”到了電腦中文輸入的時代，還在台灣被應用。

作為一個書生，他也有他不夠聰明的地方，比如在識人的方
面，他好象就有所欠缺。小到被家中的童仆欺騙，中到因為
太不懂得生意的概念而被朋友占便宜，大到為了向海外華人
子弟提供教育的本意而使自己無端卷入有政治背景的南洋大
學的辦學風波。

他向往并實行恬淡沖和閒适的生活，對于“滿載魴魚都換酒，
斜風細雨又空歸”的境界感嘆“夫复何求”。他等身的著作
和發明為他帶來過財富，而他的不善理財，使他因為發明中
文打字机和投資一個共同基金被騙兩次几乎傾家蕩產，然而，
他從未被這些挫折擊倒，總是保持著達觀的人生態度。坦率，
誠懇，樂觀，風趣。

七十歲時，他結束羈留海外的生活，回到台灣定居。由香港
中文大學贊助，他幵始主編《當代漢英詞典》。在台灣，他
是文人政要乃至蔣介石的座上賓，而他最享受還是“綠水旁
邊，也有些風，有些月，有些涼﹔贏得工夫，好炷些香，說
些話，讀些書”的生活，他是那個“連吃碗廣東餛飩面都會
贊不絕口”的現實主義的理想家。

人老了，落葉歸根的心愿升起來，他怀念起童年的故鄉青山，
重新歸依他年輕時离棄的基督教。然而，他還是保有赤子之
心的天真，他把自己和兩個外孫并稱為“三個小孩”，一起
對以他的太太為首的“大人”一党玩淘气的花招。

他是一個性情中人，他終生沒有忘記，也沒有向他的太太隱
諱他心底的那段初戀情感。在他寫的《蘇東坡傳》里，他几
分考証几分杜撰地描述過蘇東坡對他的一個堂妹的愛戀，我
想他是借東坡“羞歸應為負花期”的無奈感情，寫自己一份
心底的遺憾吧。他理想中的女人是《浮生六記》中的蕓娘和
李香君，他曾覓得一幅香君小像，從此總懸于書房。并題歪
詩曰：

香君一個娘子
血染桃花扇子
气義照耀千古
羞殺須眉男子

香君一個娘子
性格是個蠻子
懸在齋中壁上
叫我知所觀止

如今這個天下
誰复是個蠻子
大家朝秦暮楚
成個什么樣子

當今這個天下
都是販子騙子
我思古代美人
不至出甚亂子

他的确不曾“出甚亂子”，他与那個和他性格相去甚遠的
夫人始終伉儷情深，他曾經說過：“我象是個輕气球，要
不是鳳拉住，我不知道要飄到哪里去。”在他們的金婚紀
念日，他這樣說，“女人的美不是在臉孔上，是在心靈上。
等到你失敗了，而她還鼓勵你，你遭誣陷了，而她還相信
你，那時她是真正美的。”

當他的璀璨的生命之燭的最后一絲光焰熄滅以后，在台灣，
在美國，新聞界都做了大量追悼的報道。《紐約時報》以
頭版刊登他去世的消息，并以大幅的文章和照片介紹他對
中西文化學術界的卓越貢獻：“他向西方人士解釋他的同
胞和國家的風俗，想望，恐懼和思想的成就，沒有人能比
得上。”

現在，距离他的去世已經過去了四分之一個世紀，當我們
感嘆中國文化缺少通向世界的橋梁時，我們不應當忘記的
是，其實當年，早有人在做著這項工程了，也許衹是我們
這些后來的人沒有跟上去吧。

林語堂，讓我們追望他的背影。

（本文為讀林太乙所著《林語堂傳》筆記兼讀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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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到封筆把終于把這口气讀出來：） - 宛云 (154 bytes) 09:22:36 1/16/01 (0)
這余堂兄明顯是替小蠻的囂張鳴鑼幵盜嘛 - 一老中。SR (0 bytes) 23:54:29 1/15/01 (1)
老中兄 - 汀蘭 (22 bytes) 08:46:59 1/16/01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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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 - Tina (0 bytes) 22:11:17 1/15/01 (0)
如果林語堂還不“貴”，那中國人真貴不起來了 - ditto (42 bytes) 20:01:22 1/15/01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