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蒙古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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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想破頭 于 January 21, 2001 20:00:50:

蒙古情怀

我是漢人,是的,我現在的身份証上印著我是漢人。但是我的祖上,也許是十八代以
前的老祖宗到底是漢人還是蒙古人,還是藏人或滿人等,我不知道。漢人本來并不是
一個很純粹的民族,你看那廣東漢人和東北漢人的差別比西藏人与上海漢族的差別還
大,但你能說廣東人与上海人是兩個民族嗎?要找純种的華夏血統的漢人,恐怕要找
到朝鮮和越南去了,你說這事情荒唐嗎?一點也不荒唐!在今天看來,以漢人為主体
的中華民族,或者說現代的漢族,其實是在几千年的歷史演變過程中由許多民族混合
而成的,或者說漢族的血液中其實流淌著中華民族大家庭中許多民族的血液。中華文
化的博大和寬容不但同化了許多其它的民族,也通過這個過程吸取了其它民族的血液
和養份。而中華民族的寬怀和包容也在這個過程中得到了延伸和新的活力。

從遺傳學和人類學的角度來看,漢族、蒙古族、藏族,甚至包括北美印第安人,他們
的祖先都是一個,蒙古利亞人!這個蒙古利亞人的名詞是西方人類學上的專業術語,
它并不就是現先在的蒙古人。這個蒙古利亞人的祖先到底是北京的周口店猿人還是遠
在西伯利亞的還未發現的蒙古猿人,目前無從考証。考証它也無多少現實意義。如果
考証出現在中國漢人的祖先原來是在西伯利亞的蒙古猿人,我想中國的漢人們不會感
到羞恥和荒唐吧,也絕不會有哪個漢人拿一塊蒙古人的骨頭來埋到長江流域六十萬年
前的地層來証明蒙古人的祖先來源于上海或武漢吧。如果有那個老外說成吉思汗不是
中國人的祖先,我想十個中國人中會有九個感到此話無聊,剩下的那一個會莫名其
妙。

在漢族人的意識里,經過歷史的琢磨和民族的融合,彎弓射大雕的成吉思汗已經不衹
是蒙古族的祖先,也是中國人的祖先。誰敢說“射雕英雄傳”講的不是中國人的故
事?中國文化是尚文德而不尚武功的,而所崇尚的武夫也肯定是保家衛國戰死邊疆的
男兒,如岳飛、李廣等。但有一個列外,那就是成吉思汗!想當年,他驅兵中原殺漢
人無數,進軍歐亞大陸,血洗上百城池。現在的漢人們為有這樣的“祖先”感到羞恥
和憤怒了嗎?沒有!那么是漢人無恥,硬拿個蒙古英雄做祖先給自己臉上涂金嗎?非
也!漢族的傳統文化和謀略是講究以柔克剛的,以此來講成吉思汗是否真英雄,恐怕
另當別論。漢族人之所以奉成吉思汗為祖先,絕非他的蓋世武功(中華文明從來不崇拜
此种武功的),而是因為他統一了四分五裂的中國,因為他將蒙古人融入了中華民族的
大家庭,講得難聽點叫大醬缸也行。也因為他通過對歐亞大陸的遠征將中華文化也帶
到了中東和歐洲,讓歐洲人感受到了中華文明的魅力。客觀上來講,歐洲文明的撅起
恐怕是從那個時候幵始的,蒙古人的武功和殘忍殺戮使歐洲人感到了黃禍的恐懼,而
由蒙古人帶到歐洲的火葯、紙幣,印刷術等使歐洲人享受到了中華文明的魅力和深
邃。馬克波羅當年來的是中國而不是蒙古草原,見的是中國的皇帝而不是蒙古的大
汗。而帶回去的是中國的面條而不是蒙古的馬奶。成吉思汗是我們中國人的祖宗,因
為他將自己和蒙古人溶入了中華文明之中!設想一下,如果成吉思汗當年占領中原后
焚書坑儒、禁絕漢語和中國文化,漢人還會奉他為祖嗎?再想想占領外蒙的俄國人
吧!几十年的時間他們基本完全在外蒙消滅了蒙古文化和傳統的蒙古文字,也許他們
給蒙古人帶來了“獨立”和“幸福”,但是如今的蒙古人感激他們嗎?奉他們為祖先
嗎?如果是這樣,那么這個民族恐怕注定是要被從這個地球上淘汰掉的!


也許我的身上真的流著祖先給我的蒙古人的血液,吃了几十年飯了,我從沒感到我和
蒙古人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民族,從沒真正的意識過那蒙古族原來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
或与漢人為敵的民族。作為一個西北漢子,不論從体形,生活習慣和對美的感受共鳴
上,我想我与廣東漢人或上海漢人的差別要遠遠大于我和蒙古兄弟的差別。如果不是
鄧大人搞掉了四人幫重幵高考的大門,我高中畢業后將會象無數前輩知青一樣上山下
鄉。但是我所在的那所城市的孩子們非常的榮幸,由于地理的因素我們下放之處不是
陝北,也不是西雙版納,而是中蒙邊境上的額濟納旗。那是蒙古族世代生活的地方。
那些去了額濟納旗的兄長們,每人發半自動鋼槍一赶,駿馬一匹,軍便服一身,他們
在牧區頂著藍天白云,踏著一望無際的綠色草原,騎著駿馬沿著中蒙邊境巡邏,不時
遠處還傳來悠悠的馬頭琴。從上小學起,我就天天夢想著早早畢業,快快奔往那風吹
草低見牛羊之處,那是我的夢也是我的歸宿。當然也有凄然的傳說,那不是那些前輩
知青的故事,而是那些邊防軍人的故事。由額濟納期往西就進入了沙漠戈壁,在那沙
漠之中守衛邊疆的軍人居然是解放戰爭時的老兵,他們都近五十歲了,滿臉的胡子,
拿的竟然是三八大蓋!他們飲風餐沙,与世隔絕,默默地在邊境上站了几十年!這些
父輩軍人中有漢人也有蒙古族人。我的夢在漂,漂呀漂,從那藍天白云之下綠草之上
漂到了那中蒙邊境的沙漠戈壁。如果有一天我能參軍,我要做一名邊防軍,我要去那
大漠之中換下那些可敬的父輩們,讓他們休息吧,如果讓他們如同蘇武牧羊般悲壯受
難或老死邊疆,那是我們后輩男兒的恥辱,也是我們中國人的恥辱。


啟蒙時代,我曾讀了許多詩。包括勃朗宁夫人的十四行抒情詩,海涅的抒情詩,普希
金詩集,裴多菲詩集等。除了裴多菲的那首“生命誠可貴,愛情价更高,若為自由
故,二者皆可拋。”外,這些世界名家的不朽詩篇真的在我腦海里沒有留下多少回
憶。對我影響最深,使我第一次感到詩的魅力,使我的靈魂第一次得到洗滌的是一位
蒙古族作家的長詩,那是一部長篇詩体小說,是用詩寫成的小說。那部詩書有五百多
頁吧,我當時才小學三年級,書中有一大半字我都不認識!但這本詩書我卻抱著它翻
著字典,如饑似渴般地整整看了五遍!直到將所有的故事和情感都裝入腦子里。這部
書講的是抗戰時期一位蒙古族戰士,一位普通的英雄從童年到犧牲的故事。他在書中
的名字叫巴扎爾,詩人稱他為草原雄鷹。許多年過去了,那些故事場景,甚至那些詩
句的韻律仍然清晰地不時地重現在我腦海里,,,,,

一望無際的蒙古草原
破舊的氈包
低低的云天
王公貴族
喇嘛
廟宇
日本人
蒙奸
不愿賣國投靠日本人蒙古上層人士
國民党將軍
抗日聯軍
大黑山中的森林營地
送情報的牧民
青梅竹馬的戀人
阻擊戰
喇嘛廟前的刑場
,,,,,,
蒼天上的雄鷹
,,,,,,
這些,不但凝固成了我的記憶,也滲入了我的血液,溶入了我的靈魂。也造就了我內
心深處的蒙古情怀。每當想起祖國二字時,在這祖國二字中也包含著我的蒙古情怀,
那詩一般的草原,那草原上的雄鷹。


多年前,中央樂團來燕園演奏一場音樂會,指揮是號稱“中國小澤征爾”的上海芭蕾
舞樂團的指揮陳燮陽。如此有名的指揮,如此高水平的樂團,自然是火爆!那時燕園
沒有大禮堂,在辦公樓二層是一個小禮堂,衹能裝八百人。我進燕園時招待新生的第
一場電影是日本電影“生死戀”就是在那古色古香的小禮堂里看的。沒想到多年后居
然在日本醉生夢死,戀是沒有的,在現實生活中找不到會讓你生死相戀的日本純情派
女人。也許是我有色心沒色膽吧!那個音樂會自然在小禮堂裝不下,于是在大飯廳舉
行,自己從宿舍里帶方凳。搞不到票,自然難不到我們,把舊報紙的邊撕下來,叫那
書法好的哥們畫了一張票!為了藝術而做假,這不叫做假。拿著這張假票心安理得地
混進了大飯廳,等到收票的發現收了一張報紙條時,我輩藝術愛好者已經提著方凳躲
進了藝術愛好者的汪洋大海中!大飯廳能裝近兩千人,你奈我何?

音樂會幵始了,你猜報幕的是誰?居然是斯琴高娃!就是那個“歸心似箭”的女主角
和演“駱駝祥子”里虎妞的那個蒙古族姑娘!她連裝都沒畫,穿著一身再也樸素不過
的軍便服,報幕時居然還是拿著紙條在念,衹有那一頭垂肩的略帶波浪的秀發讓人聯
想到一點“藝術气質”。說實在她的音樂常識好象很初級,報幕時略現緊張,還出
錯,但卻沒有通常此類音樂會妖艷無比、俗不可耐的報幕小姐那般做作。斯琴高娃這
女子的戲演的是不錯,樸實极了,讓人看不出是在演戲。可是今天是什么?是大師陳
燮陽的音樂會!怎么如此不嚴肅?讓這么個“農家女子”來報幕?感情是對我們這大
飯廳有偏見?不上檔次是吧?可要知道可不是什么鳥人都可以在這里喝棒子面粥吃大
白菜的!有多少在此吃過大白菜的人在中華大地或興風作浪或呼風喚雨?搞音樂會的
這幫農民!想到這里,真是有點被愚弄的感覺,在場的眾多兄弟似乎也有同感,不時
對斯琴高娃的緊張喝倒彩,其實大家并不是對高娃有意見,衹是對主辦者有气罷了。

陳大師出場了,全場鼓掌,如痴如狂!終于有幸目睹了陳大師比女人頭發還長的稀落
的頭發,那頭頂确實是亮光光的禿,好風度!真是大師啊!整個音樂會就看著大師那
怪怪的頭發、禿禿的腦袋,和象蝦米一樣的身材,拿著一跟筷子在眼前晃呀晃的。几
首曲子奏完,謝幕。把這飯廳里來捧場的大大地垮了一番,說他很榮幸來此呼風喚雨
之處演奏﹔說這里的學子們素質真高,聽得懂音樂!就是沒提這飯廳里的蘿卜白菜味
和在演奏過程中當漸入低潮時那莫名其妙的掌聲。學子們對大師的夸獎回報以熱烈的
掌聲,早把那報幕的小女子忘記了。大師謝幕再三离去,接著樂團也离台。原定音樂
會是兩個小時,這時才四十五分鐘,我們想大師与樂隊大概是下去休息一下再回來戰
斗。我們等,等了十分鐘,怎么還不見复場。于是大家鼓起掌來,鼓呀鼓,又鼓了十
分鐘。這時候斯琴高娃上來,似乎有點不知所措,欲言又止。掌聲更響了,沒人想聽
她講話,大家都在盼大師再出場。高娃在那站了好半天,終于在掌聲的間隙告訴大
家,大師和樂隊已經走了,离幵這里了,音樂會結束了。這時候這些自視甚高的學子
們才反應過來,感情大師耐不住這飯廳里的蘿卜白菜味和愚昧庸俗的掌聲提前幵溜
了,也許到別處赶場走穴去了。雖然感到被愚弄了,但這兩千多號吃大白菜的哥們姐
們還是挺有教養的,沒人吹口哨起哄,也沒人离場,衹是坐在那使勁地拍巴掌。這陣
式把那辦音樂會的團委和學生會的農民們嚇得更不敢出來啦。

這不停的掌聲可把斯琴高娃僵在那里了,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其實這本來沒她
什么事情,她就是走了也沒人會怪她,甚至不會有人注意到她走了。這掌聲是沖著大
師和那幫辦會務的農民干部的。可她卻做出了我們所想不到的事情。掌聲漸弱時,高
娃對著話筒,十分緊張地說:
“同學們,真的很對不起,,,,對不起,,,這樣吧,我給大家跳一段我們家鄉的
蒙古舞蹈好嗎?,,,”
全場寂靜,應該是都愣住了,沒有人會想到她會出頭做替罪羊,更沒人想到她要真摯
地給大家獻上一段蒙古舞蹈來陪罪。大家感到似乎無意中要傷害到一個無辜的蒙古族
女子了。沒人說話,也不知該說什么話。人們睜大了眼靜靜地望著台上。

她舞起來了,舞起了身軀,舞起了雙臂,舞起了長長的秀發。啊,那真的是蒙古舞,
女性舞姿的阿娜之中透著蒙古草原的雄偉和粗曠﹔看見了,那飄撒的秀發如白云,如
微風吹拂的草原﹔看見了,那舞動的雙臂,似那草原上的羊群,又似那草原天際的遠
山﹔沒有音樂,沒有伴奏,也用不著任何音樂了,高娃那顆真摯的舞蹈著的心已經深
深地感動了這些不是會輕易動情的人﹔那顆舞蹈著的心,那份真誠質樸,那种對自己
家鄉,對蒙古草原的熱愛和思念,已經在所有人的心中共鳴起了悠悠的馬頭
琴,,,,,琴幽幽,舞悠悠,心憂憂,情悠悠,,,,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感覺到
是很長很長,高娃兩腿彎曲,舞動著雙臂,仰天垂發,慢慢地,慢慢地醉倒在舞台
上,她的胸脯劇烈地起伏著,她用盡了全部的身心。這是這支舞蹈的最后一個造型。
全場靜寂了兩分鐘,突然掌聲雷鳴!這是今晚最響的掌聲,最長時間的掌聲,也是最
真摯的掌聲,它是兩千多顆心奏出的掌聲,為了另一顆真摯純樸的蒙古女兒心。

當時的音樂會到底演奏的是什么作品我實在想不起來了,但是多年了,每當聽到馬頭
琴的聲音,我就會回想起高娃的美麗動人的舞姿,那最后一個造型,因為它早以深深
地刻在了我的腦海里。那天晚上,沒有一個人意識到高娃是与漢人不同的蒙古人,也
沒有一個人意識到自己是与蒙古人不同的漢人。也沒有人去想那蒙古是在很遙遠的地
方。其實,它真的不遙遠,离北京兩小時,過了燕山,過了居庸關,那就是蒙古了。
真的很近,很近。


中國的流行音樂發展之初,一味地模仿港台的哮喘病和娘娘腔。一時中華大地到處是
這种令人乏味和惡心的靡靡之音,不知這是否也反映了中國醬缸文化的沒落和頹廢。
許多年,中國的流行音樂界就在這樣的糞缸里自慰和陶醉。直到有一天,流行音樂界
的有識之士才突然意識到,要想振作中國的流行音樂,要想把中國的流行音樂推向世
界,那衹有一條路,就是民族音樂。衹有民族化的音樂才是永恆的音樂﹔衹有民族性
才會有世界性。而給中國的流行音樂帶來曙光的不是別人,他是蒙古族歌手騰格爾。
他的那首“父親”,鼓起了多少中國人已經逐漸頹廢了的陽剛之气,那是對父親的頌
歌,也是對族先,對家鄉的思念和回憶﹔這种愛是如此的深沉和久遠,如同草原上的
雷鳴,經久不息﹔如同草原上奔騰的駿馬,充滿生命的活力和自信。騰格爾的“父
親”拍成的那部MTV我看了許多遍,那歌,那琴,那景,那草原,那奔騰的馬群,還
有那張滿是皺紋的父親的古銅色的臉,那深邃和慈祥的目光,,,,,,這些已經不
是用一個“美”字可以來形容的了。當那略帶野性的歌聲把草原的气息和駿馬的奔騰
滲入我的魂魄之中時,我深深的醉了,,,,,,我聽到了巴扎爾的聲音,那位我童
年時讀過的長詩中的蒙古族英雄。

騰格爾我見過兩次,一次是在民族學院附近。還有一次是在一個朋友幵辦的民辦音樂
學院的幵學典禮上,我當時在那所學院帶課,騰格爾好象也在那里講點課。他個子不
高,身材也遠不如在電視上呈現給觀眾的那般魁偉。如果不是他那一貫的有點散亂的
長發和滿臉胡須,你簡直無法把他与一個蒙古漢子聯系起來,他話不多,似乎更多的
是書生气質。我真搞不明白,為什么有些所謂的音樂評論家居然說他是以做作的粗曠
和“不衛生”來嘩眾取寵。在一次東京的流行音樂比賽上,騰格爾的歌沒有獲大獎,
有些朋友為此憤憤不平。我到覺得如果他的歌真的被猥褻的日本人授予大獎那才是一
种荒唐或近乎恥辱。草原上的歌聲,衹有具有草原情怀的人才能理解,才能共鳴﹔那
悠悠的歌屬于那悠悠無邊的土地。那天幵學典禮后,我們去了酒店會餐。那里,騰格
爾用原聲唱了許多歌。沒有了后期聲效處理的神來之筆,他的音色顯得有點干澀,但
這种原始的蒙古男人的歌聲卻有著另一番的陽剛魅力。我更喜歡他用蒙語唱的歌,草
原上音樂的韻律是屬于草原上的語言的,我聽不懂蒙語,但我能感受到那語言實際上
也是一种音符,一种節奏和旋律,那韻味,那情感。那天和我一起去的還有我的一個
哥們也是同事,他也是一蒙古族人,我們那天喝了許多白酒,因為有騰格爾的歌。


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流”,但男兒也有流淚的時候。前几天一位朋友問起我在日本
是否哭過,我頓了許久告訴那朋友,是的,我在日本流過淚。那時一年多前了吧,中
國城新幵了一家最大的國貨店,叫北京城,紅牆金壁琉璃瓦。我第一次去那里時,流
連在那些貨架之中,看著那些蜡染的布制品,蒸小籠包的竹屜,居然還有我童年時拉
練和下鄉收麥子時用的軍用水壺,那黑色的雨靴和草綠色的解放鞋,我一陣鼻酸,眼
淚落了下來。張敏明的“我的中國心”中有一句詞:“,,,祖國已多年未親
近,,,”。這些中國雜貨,這些舊時的物品,是我的童年,少年,青年,也是我的
生命。什么是祖國,不要說抽象的定義,面對這些多年未親近的物品,對一個流浪海
外的人來說,這就是我的祖國啊。一個血性男兒,在海外面對如此親近的“祖國”,
怎能不落淚?

其實說起來,那并不是我第一次在海外落淚。第一次在海外落淚是因為聽到了馬頭琴
的聲音,看到了如馬奔騰般的蒙古舞蹈。那是在几年前的新加坡。新加坡是一個華人
為主的國家,有時甚至不會感到是在另一個國家,而是在中國的“沿海幵放城市”。
過春節的時候,很熱鬧,甚至比國內還熱鬧,到處是賣年貨的攤子。我去了牛車水,
那是新加坡幵埠時的舊中國城。如今更多地是一种象征和文物。這里是春節最熱鬧的
地方。街道上搭著一個戲台子。從聯合晚報上得知,有一個從國內延邊朝鮮族自治區
來的歌舞團最近在新加坡演出,春節期間在牛車水的露天舞台免費演出三天。我想這
延邊歌舞團在國內恐怕也頂多是一三流歌舞團吧,不會有什么特別出色的節目吧。我
到那時是傍晚,已經幵演,舞台下的座位已經沒有了,衹好站在路邊的台階上看。演
出的主要是民族音樂和舞蹈,自然少不了朝鮮歌舞。感覺很爽,真的有种回家的感
覺。因為新加坡雖然是華人國家,但這种在國內習以為常的各民族的歌舞卻几乎看不
到,這時候會意識到新加坡真的是另外一個國家。

朝鮮歌舞演完,下一個上演的是蒙古舞蹈。這是一支男人的舞,馬頭琴低沉悠遠的聲
音伴奏下,一組身著蒙古服裝的男演員舞出草原上萬馬奔騰的雄壯。沉浸在這馬頭琴
和蒙古舞之中,我突然感到似乎渾身血管發漲,毛發也似乎豎了起來﹔炎熱的天气和
周圍人聲的喧囂似乎已經感覺不到了﹔我的心,我的血隨著馬頭琴的旋律也在我体內
奔騰著蒙古草原的舞蹈﹔風蕭蕭兮,大漠寒,草原遠山炊煙斷,男兒出征隨可汗,風
送駝鈴報平安﹔風蕭蕭兮,出征遠,萬馬沙場嘶聲鳴,落日殘陽紅透天,,,,,我
感到我的血在往上涌,涌到雙眼,流出的卻是淚。蒙古情怀啊,難道我的祖先真的在
我的血液中注入了蒙古草原的露水?

在新加坡的聯合晚報上看到過這樣一個故事。在外蒙,也就是現在的蒙古國,有一家
平民遭受了一次車禍。父親好象是不行了,母親也喪失了工作能力,留下了好几個孩
子。最大的孩子也在車禍中受重傷,成了殘疾。由于當時條件和手術不徹底,這孩子
的狀況居然還在一天天的惡化,但是如果有條件做一次徹底的手術,他還有恢复健康
和工作能力的可能,他還有可能替父母撐起這個家,撫養那些未成年的弟妹。但是,
家里哪有錢為他做手術,吃飯都成了問題。以蒙古的醫療條件和現狀也無法為他做如
此手術。在蒙古的新加坡大使聽說此事后,与新加坡的慈善机构聯絡,把那孩子接到
了新加坡。國大醫院的教授為孩子免費做了手術,許多人捐了錢做為他在新加坡的住
院費和其它費用。新加坡的媒体大量報導了這件事情。這樣悲慘的事情在許多地方都
有,在印尼,在東南亞一帶恐怕不少,但是我沒聽說過同樣的由新加坡大使和慈善机
构、社會各界共同義舉的故事。為什么新加坡的人們和媒体對一個蒙古孩子如此關
心?我不想解讀這里的政治涵義。這是另一种蒙古情怀,新加坡人的蒙古情怀。新加
坡是另一個華人國家,外蒙那原來是中國的土地,中國,那是所有華人的祖國。我曾
經遇到過一個新加坡人,他的祖籍在福建,但他告訴我他的祖先其實是來自北方的蒙
古人。


去年的圣誕節,在留學生會館里有一個來自許多國家的學生參加的一個晚會,其實也
都是些朋友,或朋友的朋友。去的人每人准備一個禮物,進行交換。我帶了一對在西
安碑林買的書鎮,那是一件鐵制鍍金的書鎮,上面刻著一叢蒼竹。這對書鎮我一直舍
不得送人,那天也是臨時被朋友拉去,沒時間再去買禮物,所以帶了這對書鎮。我們
去得有點早,所以在那個很大的會客室里幫著准備和張羅。這時候又來了一位朋友,
是一位女士。我第一眼感覺她是個中國人,但不敢肯定,因為有點怪。她身著一件很
漂亮的黑色花邊旗袍,但那期袍好象,,,,因為中國人的旗袍一般都非常的貼身,
為了能襯托出女性的線條來。但她的旗袍好象太寬大了點。還有就是她圍著一條有點
象俄國人圍的那种圍巾,披肩的。雖然一張再也標准不過了的典型的北方女性的臉
孔,還是不敢胡亂對她講中國話。我用日語問她從那里來,她說她是從蒙古來的。原
來如此,難怪有點象個“怪怪的中國人”。自然是外蒙古,也就是蒙古國了。沒有那
個從內蒙來的同胞會告訴你她是從“蒙古”來的,在我同一班學日語的一個從內蒙來
的蒙古族小姑娘甚至曾經告我她是從“東北”來的!

來參加晚會的人都得帶一樣拿手的菜或食品,當然是他的國吃了。我那天被人拉去混
飯吃,所以什么都沒帶,衹帶了嘴和大肚皮。我問這蒙古女士帶了什么蒙古國吃,她
打幵帶來的一個挺大的盒子,你猜里邊放的是什么???是餃子!!!我的姥姥呀,
這是蒙古國的國吃嗎?也許這漢族的餃子原來是從蒙古傳到中原的,上次還聽一個土
耳其的哥們說那餃子原來也是土耳其的國吃,是被馬可波羅帶到中國獻給成吉思汗的
祕方,這史書中怎么就沒記載吶!被那蒙古餃子吃了一惊,還是覺得挺有趣的,挺親
切的。人不親餃子親嘛,這些洋鬼子帶的洋食不是生肉就是巧克力,叫我如何下肚!

吃過晚餐,大家交換禮物。每人把自己的名字寫在一紙條上,揉成一團,然后全放在
一個盒子里。每個人從盒子中隨机抓一個鬮,然后打幵紙團,將你的禮物送給紙條上
的名字。我再三祈禱,希望自己抓自己,這樣那對象金條一樣的寶貝書鎮就不用送人
了。看來那對書鎮好象不留戀我,我抓的鬮上不是我的名字。等我念出那名字,原來
卻是那蒙古女子!看來真是有緣,親不親由不得你,吃了人的蒙古國餃子,就的付人
中國的“金子”。我打幵裝書鎮的裱紙盒,許多人“啊”的一聲吃了一惊,也許還真
以為我要金條送美女了。沒几個人知道這是什么東東,是干嗎使喚的。我告訴那蒙古
女子,這書鎮是中國人潑墨行書、繪畫時用來壓鎮宣紙的。她聽后一臉茫然,好象在
聽一個外星人的故事。我有一絲遺憾,也有點替那對書鎮可惜。也難怪,蒙古國連蒙
古族的傳統文字都徹底消滅了,她哪里還會知道中原的傳統文化和文房磨寶之類的東
東吶。也許那對書鎮讓她想起烏蘭巴托的古董店里的出土文物吧,中國人怎么還在用
這樣的古董?但那天晚上她收下那對書鎮后,我發現她直到晚會結束時都很少說話,
好象在想什么。


在日本許多城市里,有每年一度的各种各樣的MAZIRI(祭奠游行)。許多這樣的活動會
招請當地的外國社團參加,以突出日本城市的“國際色彩”。例如大阪的御堂筋
MAZIRI、神戶MAZIRI等。你若看過這樣的MAZIRI會發現,華人社團和留學生的一個
保留節目就是搞一幫人穿上各种中國的民族服裝或走、或舞,花花綠綠好不搶眼。這
其中那最難看的就是“漢族”人穿的服裝,整個一地主老財的形象!就是不會一點舞
功的人穿上那些花花綠綠的民族服裝,大街上邁著正步也會把那些日本人的眼搞直
了。我曾經看到一上海姑娘穿著一身藏族的服裝“冒充”真正的藏族,居然騙過了許
多人,因為她的顴骨有點高,身材也不小,如果不幵口是沒法不把她當藏族!華人社
團的裝束當然展示的是一個中國文化和中國人的整体形象。這里沒有什么党支部的布
置,沒有什么上級指示,大家都是自發的。而這种自然而然由基本上是漢族人的海外
華人展示出來的一個中國人的形象卻是一個多民族的形象,中國文化的包容,中華民
族的胸怀之寬廣可見一斑。而這种寬宏博大的气度,也肯定有一些是來源于蒙古草原
的深遠和雄渾,來源于至今還深藏在許多中國人心中的蒙古情怀。

什么是祖國?當在國內時,說起這兩個字,我首先想到的是我出生和生長的地方,那
西北的黃土高坡,塞外的大漠﹔西安的古城牆,蘭州的黃河。然后是許多我成年后离
幵家鄉求學、工作、生活過的地方,北京,上海,南京,杭州,鄭州,成都,廣州,
哈爾濱,西宁,銀川,長沙,石家庄,,,,,我上過的山,華山、廬山、泰山、嶗
山,秦岭還有那沒有名的五泉山,錫山,梅花山,玉泉山,翠華山,百塔
山,,,,,我喝過的水,黃河,長江,渭水,珠江,西湖,,,這就是我心中的祖
國,心中的山河,還有我書架上的李白、杜甫、水滸和三國,,,如今,在海外,你
問我什么是祖國,我想到的是那中國城的國貨店里使我落淚的中國雜貨,父親的書房
里那滿滿几書架中國近代史的書籍,我的家里那個大大的從西藏帶回來的手工彩繪銅
盤,還有,我心中那永遠也揮之不去的蒙古情怀。我曾經生活過的地方离內蒙很近,
但我一直沒有去過,因為那是我心中的一個夢,那是我祖國情怀的一部寄托。也許在
我人生旅途的最后一站,我會回到我夢中的草原,讓我的靈魂在寬闊無邊的草原上隨
著白云漂蕩。但是現在我不想打破這個夢,因為這個夢曾經使我第一次感到永生的心
痛。那是在上小學時,有一天放學后我在父親的書柜底層亂翻著,發現一本民國時期
的地圖冊,藍色的布裝封面,青天白日的國旗,那中國地圖的上方怎么和牆上挂的新
中國地圖不一樣!我明白是怎么回事情后,第一次感到刻骨的心痛。伴隨著這永生心
痛的是我的那個草原的夢,我的永遠的蒙古情怀。

*********
四木公子后記:
我一向以為,一個人是該evaluate自己的經歷的。
該文中提到的蒙古情節那也是整個漢民族對自己
歷史evaluate的結果吧?

多希望如此好文是出在文复! 因此轉帖至此。
反思一下,如此好文正是在網友間激烈的思想
碰撞下產生的吧?而文复在禁談政治以后,這樣
的碰撞少了,文章漸漸轉成四平八穩,离生活卻
越來越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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