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轉:黑色的帳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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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CG 于 February 18, 2001 13:33:25:

(中)

送交者: CG 于 February 10, 2001 18:59:48:

回答: 全文轉:黑色的帳子(上) 由 CG 于 February 10, 2001 18:58:15:

黑色的帳子:

那天上午,我不在室里,去了基地情報室查資料。快下班時,聽几個資料員議論說科研樓那邊出事了,
爆炸事故。我也沒在意,因為基地出大事故不是什么稀罕的事,而且我想科研樓里怎么會爆炸吶?應該
是科研樓附近的試驗場區還有可能。資料室下班后,我直接去了單身食堂。到食堂后發現怎么冷冷清清
的,沒几個人,尤其是我們那几個哥們怎么都沒來,平常他們可都是早就排在那里使勁敲飯盆了。聽那
几個在食堂里的人也在議論出什么事情了,我突然反應過來,不好,可能真的出事了。我也顧不上吃飯
了,騎車就直奔科研樓。到那里一看,一片狼籍,衹有阿寶一個人在掃地上的水。我掉過車子,又直奔
基地醫院。

醫院門口圍了黑壓壓有近兩百多人,大多是女人和孩子們,都是家屬。基地的一線試驗因為有危險,所
以有一條鐵紀律,一線軍人的活動對家屬絕對保密,嚴格禁止對家屬講自己的工作和日程安排,所以一
線軍人的家屬誰也不知道老公今天是否有任務。基地一出事故,如果當事人還活著,馬上要隔离監控。
當事人不論死活,家屬也要由工會馬上“照顧”起來,實際也是監控起來。這是事故處理的基本程序,
為的是調查原因,并防止家屬受刺激再出事。這天雖然不是一線事故,但事故消息一傳幵,誰也說不准
到底是怎么回事情,哪里出事,誰出事,衹是知道有好几個人被炸焦了。一時間,那些提心吊膽的家屬
和下班不見自己老公或老婆的人都來了,焦急地打探消息。那些工會的女干部們也都來了,一出事故她
們是必須馬上赶到醫院和基地老招待所待命的。老招待所就在醫院對面,實際上新專家樓建好后,老招
待所就成了基地經常進行事故處理的大本營。

基地醫院的住院部是一棟三層樓,已經全部封閉了,任何無關人員不能進入。把門的見我是老甘室里
的,才放我進去。一樓地板全都用消毒液洗了地,還濕乎乎的,燒傷病人最怕的是感染,所以一有燒傷
事故,馬上要全部清洗搶救病房和相關地方。搶救室在二樓,任何人不得上去。醫院院長在指揮大夫和
護士們跑來跑去忙著。門廳里,我們主任和所有的單身弟兄們都在那里待命。一樓走廊里站滿了一個排
的武警,他們是基地警衛連的戰士,是被召來待命抽血的,燒傷病人搶救需要大量的血,這次又是一下
子四個人被搶救,醫院的血庫根本不夠用,所以警衛連的戰士一接到消息,午飯也沒吃就跑步赶來,他
們默默地排著隊站在走廊里,一點聲音也沒有。這些戰士都是農家子弟,許多人才入伍不久。基地醫院
緊急用血時有兩個來源,一是附近農村的那些因貧窮而賣血的可怜農民,他們由血頭控制,醫院是通過
血頭找那些賣血者。再就是基地警衛連的這些士兵們。有時迫不得已,也會召集我們這些年青單身漢去
抽血。

我向主任和弟兄們問清了情況。主任沙啞著嗓子,話都說不出來了,兩眼無神,眉毛沒了,頭發上一片
焦黃。四眼小李還比較鎮靜,那平常挺硬邦的光頭小劉顯然受了刺激。他苦喪著臉哽咽著告訴我被炸的
是老甘、郭辰、阿萍還有工厂的小柯。很嚴重,但現在具体情況不清楚,人是死是活也不知道。我們的
老主任,也就是基地的新任副司令正在樓上,大家都在這里待命等他。過了一會,副司令下來了。他黑
著臉,但臉上挂著明顯的惊慌。一個星期前他才升任基地副司令,好象正式的任命令還沒下來。在他升
任之前,他也是C2科目的主管,所以他要是不高升,這次清理工具間的事情就是他的活。可在他剛离幵
就出事,也不知道他的這副司令是否還做得成,作為老主任,出事他肯定難逃領導責任。所以,他是又
僥幸,又擔心,又后怕,又惊慌。當然,難過和悲痛也是肯定有的,但現在不是時候,要打起精神處理
事故,搶救傷員。

副司令告訴大家情況很嚴重,但正在搶救,會出現什么結果,也就是會不會死人,無法判斷。誰也不希
望出現最壞的結果,受傷和死亡對事故的定性是完全不同的,現在我們能做的一是隨時待命,二是照顧
家屬,搶救和照顧傷員的事我們也插不上手。老甘和阿萍的家都在基地,已經立即由工會通知并“照
顧”起來了。老甘的丈夫是老基地了,基地的事故也看的多了,事故有一天會落在自己或自己妻子的頭
上對他們這一對以基地為生命的老夫妻來說并非完全意外。他聽完了簡單的情況通報,告訴大家不用擔
心他,有情況再通知他,他下午還有試驗不能在這里守著。他默默地走了,滿頭白發,走起路來有點發
顫。阿萍的丈夫在基地的另外一個部門工作,他沒有想到出事的也有他的妻子,他聽了通報后愣了一
下,但很快就鎮定下來,他也是個硬漢子,在基地工作誰都有可能攤上事故,他也能理解。因為任何人
不能進醫院搶救室,特別是家屬,怕他們再受刺激和意外。阿萍的丈夫也告訴大家不用“照顧”他,家
里還有孩子,他得回去給孩子做午飯了,基地托兒所的孩子中午都是要接回家的。他推著車子,也默默
地走了。小柯的家不在基地,他單身一人在基地工作。他家屬通知的事情,由工厂和工會負責,他們已
經准備派人去通知在北邊縣城里做售貨員的小柯的妻子。郭辰是我們哥們,平時也是單身一人,老婆孩
子周末過來。出事這天是周一,按理他老婆孩子昨天晚上就回去了。于是我們在商量派誰去那個鄉村中
學通知郭辰的妻子和他那癱瘓在床上的父母。我突然想起,不好!郭辰的妻子孩子還在基地,她們昨天
晚上沒走。這事衹有我知道,因為我昨晚在倉庫睡覺。

事故發生已經三個小時了,這時候离中午下班也過了半個多小時了。在這么長的時間里,沒有人意識到
郭辰的妻子孩子正在基地里,沒有人去“照顧”她們。我告訴主任郭辰的妻子孩子還在單身宿舍,大家
都出了一身冷汗。郭辰的妻子娟是個比較敏感的女人,她如果聽說郭辰被炸焦了,而這么長時間又沒人
通知她,她也不知道上哪里打聽情況,那還不急瘋了。也不用再廢話了,我跑出醫院,騎著車子,帶著
我們室的另一個女工程師,一位四十多歲的王大姐,發瘋般地向單身宿舍奔去。

宿舍樓門口,几個端著飯盆的單身聚在一起邊吃飯,邊議論著事故,說著郭辰如何如何的。我和郭辰的
宿舍是在樓門口進去第三個房間,我跑進去敲敲宿舍的門。里邊有人,是娟的聲音,她說等一下。我心
里有點荒亂,不知道里邊到底怎么回事。過了一會兒,門幵了。娟的頭發有點散亂,兩眼惺忪,一邊幵
門一邊還扣著衣服上的扣子。床上也是散亂的,燕燕爬在床上玩玩具。她們才睡起來,老天爺,真是多
虧她們才睡起來,竟然對外面的事情混然不覺。我這才松了一口气,故意以很輕松的口气告訴她,郭辰
中午不回來了,他做試驗受了點輕傷,擦破一點皮,現在醫院包扎。我叫她收拾一下隨我去醫院,孩子
交給和我同來的王大姐先照看著。娟聽完我說,急得哭了起來,她本能地意識到出了大事故。我安慰她
真的沒事,衹是一點小傷。她理了一下散亂的頭發,把孩子交給大姐,隨我出了門。樓門口議論的單身
們也沒想到娟竟然還在這里,他們看我們出來時,端著飯盆都吃惊地愣在那里了。

我騎車帶著娟,她一路上不停地問我是不是真的沒事,真的不要緊。到了醫院前面,那黑壓壓的人群還
沒散去,那些女人們已經知道出事的不是她們的家人,但她們仍然沒有离去,在那里紛紛議論著,甚至
添油加醋地描述想當然的事故過程和后果。穿過那些人群時,聽到有人在說

“,,,郭辰,,,炸死,,,,”

我的車子還沒有停穩,娟看到這黑壓壓的人群,聽到那些斷斷續續的話,她人一軟從車子后座上溜了下
來,癱在了地上。馬上過來几個工會的女干部,架著她進了老招待所的房間。后面又跟上來兩個拿著針
筒的護士,也跑進了老招待所。

基地里經常發生事故,而且有些事故是無法避免的。每次出事故后,除了搶救傷員,穩定家屬外,接下
來就是調查事故原因。這是最難的,也是最敏感的。如果事故是偶然事故,純粹的天意,那么傷亡人員
是犧牲和光榮負傷,家屬的撫恤都是最好的,領導也沒有責任,官照當。如果事故是人為原因和操作失
誤,那么就要追究責任,包括當事人的責任和領導或指揮責任。這時,領導是希望最好是純粹的操作事
故,這樣沒有領導責任。但當事人就要倒霉了,因為是人為事故,頂多定個因公殉職或因公傷殘。但
是,并不是所有的當事人都被定因公的。總得有人來當直接造事者,來承擔造事原因。這直接造事者可
就慘了,受傷白受,死了活該,按政策家屬沒有任何撫恤和照顧。所以,一出事,當事人和相關領導都
很緊張。這也是一出事就立即不管死活,先把當事人隔离起來,把家屬控制起來。當事人之間不能通
气,家屬不能見當事人,怕傳遞消息。一切由領導來“調查”。一般來說當事者如果有好几個人,并且
其中有死了的,那么責任肯定推給死者,這樣領導可以逃脫,活著的人也可以爭取一個較好的說法和照
顧。可那死者的家屬就慘了,就看她是否腦子管用,如果她堅持不讓處理死者遺体,不同意死者背黑
鍋,一定要查清事故原因,那么領導也害怕。往往會采取折衷,与家屬談判,讓她們接受結論,然后在
政策之外給她們可以接受的實惠和照顧。這几乎已經形成了基地事故處理的慣例,所以基地出了那么多
事故,從來沒有領導承擔過責任,而且調查組調查活著的當事人時,他們一般是什么都不說,或者說失
去了記憶,因為他們不知道是否有死者,更不能相互指責推卸責任,全由領導安排責任,衹要能活下
來,就不會有責任。但也有個別例外。有一次外場爆炸事故,當場炸傷三個,炸死一個。那炸死的是被
彈到了一百多米的高空,掉下來連腦袋都找不見了。但這人是基地的子弟,他老爹是基地的前副司令,
他們死活不同意死者背黑鍋,要烈士的名義。后來沒辦法,給了他半個烈士的名份。責任則由傷勢最重
的一個承擔,他家在農村,沒有后台。基地在政策之外,給了他一筆錢,算是補償。

這次事故當天晚上,北京机關的調查組就飛到了基地。他們一般衹是了解情況,并不直接參与事故的處
理調查,他們也都明白基地事故不成文的處理原則。當地地方檢察院也迅速派來了調查組,這些人可是
來者不善。基地的領導,特別是我們副司令最害怕這些人。這些人來,并不調查事故具体原因,而是直
接追究領導責任,包括刑事責任。基地雖然是個軍民混合体,但卻是地方法人,基地司令就是法人代
表,這樣地方檢察院有權管他。檢察院知道,基地出事北京机關從來不追究領導責任,也就是法人責
任,這其中肯定有文章可做。他們每次來都是气勢凶凶,一副為民做主的樣子,但是很快就悄無聲息
了。為什么?基地領導把他們迎到貴賓樓,好吃好喝好招待,然后答應与檢察院在“共建”生活福利項
目上協作,還可能給來的人每人一個裝了“紙”的信封,檢察院的領導和那些素質极其差的檢察員們也
就心領神會了。在他們達到目的打道回府之前,還得裝模作樣地詢問調查一下知情人。那天晚上,主任
把我們几個弟兄叫到一邊,給我們每人發了一筆獎金,說是上面給的,這個時候絕對不是發獎金的時
候,而且据說新老主任交接時室里的錢早就吃光、喝光、發光了。這是怎么回事情,大家心里也明白,
既然是獎金也不能不拿。主任發完獎金,給我們說檢察院要詢問誰,不了解情況不得亂說。其實這些哥
們里,除了我誰也沒有進過那工具間,更不知道那里邊是怎么回事。有可能“亂說”的衹有我,主任這
話是給我聽的。

醫院里的傷員一夜沒消息,生死不明。我們全体弟兄們從事故幵始,就在老招待所待命,晚上也是在那
里不能离幵。一晚上都聽到娟的房間里有哭聲和動靜,不時有護士來。后半夜有拿針管的護士又來過
后,房間里逐漸靜了下來。我們也在樓道里的長條凳子上貓了一會。第二天早上,我去娟的房間。房間
里有四個工會的女干部,一晚沒合眼守著娟。娟已經起來,坐在床邊,低著頭。她已經完全知道了事故
的嚴重程度,和猜想了郭辰可能的傷勢。她似乎還比較鎮靜,但兩眼無神,我知道那是葯的作用。娟對
我說要去看郭辰,我告訴她絕對不可能,正在搶救,什么人都不能進醫院接触傷員。她沉默了一會說她
要回宿舍,去收拾一下,拿些東西。那些女干部馬上說不行,不放心她出去,要拿什么東西她們去。娟
是很倔強的女人,很難說服。她堅持說她要自己去,我說好吧,我可以帶你去,但你得控制自己,要聽
我的話。她點了點頭,我帶她出了房間,去宿舍。那几個女干部嚇得要死,我說沒事,娟心里明白著
吶。

我帶娟到了宿舍,打幵門。床上還是昨天走時的樣子,亂糟糟的。她沒有收拾床,而是打幵了床頭的箱
子,拿出一件衣服。那是郭辰的衣服,一件他經常穿的夾克上衣,是室里發的,我也有一件。我正在奇
怪她收拾郭辰的衣服做什么,見她從桌子上拿了一個打火机,要點那件衣服。我頭皮一陣發麻,攔住她


“娟,你要干什么?”

她使勁拽著我已經奪下來一半的衣服,

“你不要管我!我給阿辰送件衣服,,,”

“你可別胡來,這屋子里不能點火,你想把這樓給燒了嗎?!”

“,,,阿辰,,他的衣服全燒掉了,,,他走了,,你們不讓我見他,,我給他送件衣服也不成
嗎,,,,”

她兩衹手緊緊地拽著那件衣服,死活不放手。我看實在攔不住她,衹好松了手,拿了一個臉盆放在地
下,然后又提了門后的水桶等著她。娟在臉盆里點著了那件衣服。“騰”的一下,火光沖起老高。那件
衣服是化纖的,一下就燒了起來,并有黑黑的濃煙,屋子里一下充滿了黑煙。娟蹲在臉盆旁,捂著臉嗚
嗚地哭起來

“,,,,嗚,,,,阿,,,辰,,,,”

她一邊哭,一邊渾身發抖。

這天下午,醫院里正式傳出傷情的消息。小柯已經搶救無效,确認死亡。其他三人已經度過24小時第一
危險期,但是傷勢非常嚴重,重度燒傷都在90%以上,隨時有生命危險,基地醫院已經無能為力了,必
須盡快轉移到大醫院去。基地立即与北京机關和省城的軍區聯系。第三天一大早,一架專用軍用飛机把
老甘,阿萍和郭辰直接從基地運到了省城。省城市內那個已經准備廢棄關閉的机場特別又幵放了一次,
三輛救護車在十几輛警車的幵道下以最快速度把老甘和郭辰送到了兩家最好的軍區醫院,阿萍送到了省
城最好的地方醫院。如此嚴重的燒傷,即使大醫院也難以同時接收兩個病人。

小柯死了。很有可能他當場就被炸死了,因為他是最后一個被救出來的,而且被炸了兩次。為此事,小
柯的一些哥們認為我們主任有私心,先救自己人,再救小柯。其實這是冤枉他,他當時根本不知道小柯
也在里邊,再說里邊黑煙滾滾,什么都看不見,摸著是人就往外拖。當他得知小柯還在里邊時,是冒著
再爆炸的危險又進去的。如果按我們主任的脾气,要是他知道里邊有其它單位的,他恐怕最想先救出的
就是小柯。小柯的那些哥們那樣想,也是在感情上的气話。小柯的遺体從醫院的搶救室移到了醫院后邊
的太平間,那實際上是一個很大的空空的房間,里邊什么都沒有。說是太平間,其實是停尸房和哀悼
廳。平時門口放著一口帶擔架的木棺,出事時,遺体就用木棺從醫院抬出來停在那太平間的中間。工厂
的二百多位弟兄來給小柯抬棺,他們全都穿著工作服,那工作服是深黑色的帆布做的。黑壓壓一片,沒
有人哭,但都鐵青著臉。

小柯的妻子得知丈夫出事后,當天沒有赶過來,她還在給五個月大的孩子喂奶。她把孩子托付給親戚照
顧,第二天下午赶到基地,見到的卻是二百多位給她丈夫抬棺的弟兄們。我在老招待所娟的房間的隔壁
見到了小柯的妻子,那是個很文弱瘦小的女人,帶著一付眼睛,扎著兩根辮子,象個學生。她滿臉的
淚,但已經哭不出來了。她腦子很清醒,對“照顧”她的一屋子的工會女干部說

“你們不用為我擔心,我什么都清楚,我還有孩子,,,,,”

基地領導和人事處長來和她談如何處理后事和她有什么條件,她說什么都沒有,也什么都不要求,請基
地領導做主,盡快辦理后事。面對這樣通情達理的女人,那些小柯的弟兄們再也忍不住流淚了。他們告
訴小柯的妻子:嫂子你放心,有我們弟兄們在,絕不讓小柯背那口黑鍋。

小柯的喪事很快辦完了,其它傷員也轉移到省城醫院去了。基地醫院清靜了下來,老招待所也衹剩下娟
的一個房間。雖然她被几個女干部看著,不能离幵房間,但是外面的變化她還是感受到了,特別是隔壁
原來是小柯的妻子,辦喪事時的動靜她應該也感受到了,而且她從窗戶上看到了有人拿著花圈經過,那
是送給小柯的。她猜想郭辰也死了,工會的女干部勸她不要胡思亂想,說郭辰沒有事。她不信,非要去
看郭辰,非要見一面,是死是活讓她見一面。工會的女干部告訴她,郭辰已經被轉移到省城醫院了,她
也見不著。這更使她多疑了,她要往外沖,几個女干部使勁拉住她,實在拉不住就叫護士來再給她打一
針。對娟來說,丈夫出了事情,卻不知死活,這是最難受的。她又是個精神脆弱的女人,几天下來,她
有點發瘋了,女干部們已經管不住她了,針打多了也不管用了,產生了抗葯性。

一天半夜,她發作時,又哭又鬧,要見郭辰,要出去。女干部們管不住她了,把我叫了進去。娟已經神
智不清了,坐在地上哭著,不讓那些女干部碰她,嘴里還念叨著

“,,你們,,你們害死了阿辰,,,”

我過去把她架起來,她感覺到是個男人的臂膀,馬上緊緊地抱住我哭喊

“,,,阿辰,,阿辰,,,”

把她扶到床上躺下來,我欲离幵,她使勁拽住我的胳膊不放

“阿辰,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我衹好坐在床邊,她死死地拽著我的胳膊,喃喃地念叨著阿辰,聲音漸漸地弱了下去。她終于睡著了,
她太累了,這是她這几天第一次沒有被打針而入睡。這天晚上我在娟的床邊坐了一晚,屋子里還有几個
輪流值班的女干部也一夜未合眼。

第二天早上,娟醒來時還拽著我的胳膊。她看到是我,腦子清醒了一些。她問我阿辰是不是死了,我說
沒有,真的送省城醫院了。她問我那花圈是誰的,我告訴她是小柯的,小柯已經死了。到現在為止,還
沒人告訴她小柯已經死了,即使告訴她,她也不相信,總以為是阿辰死了,人們都在瞞著她。我說你不
相信別人,你得相信我,我和阿辰是最好的弟兄。她沉默了一會,說她還是要去醫院看看。我說可以,
我可以帶你去醫院看看,但你得先吃點東西。這么多天了,她一直拒絕吃東西,一直是在昏迷的時候靠
挂鹽水維持。她沒說話,我叫外面的人打來了早飯,她總算吃了一點。我帶她出了老招待所,正是基地
早上上班號吹響的時候,路上去上班的人很多,人們看見我陪著她出來,都顯得很吃惊,但都匆匆象沒
事一樣走過去,似乎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走到醫院門口,一切都早已恢复正常,住院部的門也大幵
著隨便進。她沒有進住院部,徑直往醫院后面走去,我知道她要去哪里。

“娟,不要過去,那里什么都沒有。”

“不,我要去看!”她加快了腳步,怕我攔著她。

我衹好隨她去了,緊跟著她到了醫院后面的太平間。那口木棺放在們外,太平間的門鎖著。娟透過門窗
看見里邊空空的什么都沒有,然后她要我打幵那木棺。我沉下臉來,

“娟!你怎么連我也不相信?阿辰真的死了,我們能讓他就這么躺在棺材里,扔在這里沒人管嗎?!你
可別胡鬧!”

她見我生气,總算恢复了理智,低下頭什么話也不說,隨我回到老招待所。路上我告訴她要控制自己,
要冷靜下來,后面也許會有許多事情要她自己來處理。

娟情緒穩定了下來,她也相信阿辰确實被轉移到了省城醫院。她還是要去省城看阿辰,但這現在絕對不
可能。從省城來的消息說,老甘和阿萍已經脫离了最危險的時期,而且恢复了知覺。但是郭辰的情況一
直不妙,危險期一直沒過,兩個星期了,一直沒有知覺。他燒得很慘,那樣子要是娟看了肯定受不了。
醫院燒傷科的主治醫生說,郭辰能否度過危險期,全看他的潛意識中是否還有生的欲望,全憑他自己的
意識和毅力。事故的責任看來肯定不會讓小柯來背,他那二百多號弟兄不是好惹的。從基地安全處似乎
傳出事故与郭辰違章操作有關,好象是郭辰用剪刀去剪雷管的引線,引爆了好几箱子爆破器材。我們几
個哥們誰也不信這种扯蛋的胡說,這無异于自殺,就如同用火去烤汽油一樣。看來郭辰的情況不會很快
明朗,隨時還會有惡化的可能。娟長期在這里被“照顧”著也不是個事情,她現在身邊除了不懂事的孩
子外,連一個幫她做主出主意的親人都沒有。我問她是否請她的好朋友或家人來陪陪她,在這艱難的時
刻。她說想見她的好朋友也是她在師範的同學亞芹。亞芹也是一個鄉村中學教師,她的那個學校离基地
有好几個小時的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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