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轉:黑色的帳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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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CG 于 February 18, 2001 13:35:37:

(下)

送交者: CG 于 February 10, 2001 19:00:44:

回答: (中) 由 CG 于 February 10, 2001 18:59:48:

從基地要了一輛面包車,我和兩個工會的女干部去接娟的好友亞芹。車沒有直接去亞芹的學校,而是先
到了娟的學校,工會的人要對娟的學校說明一下情況,替她請假,并收拾一些娟的東西。兩個女干部去
娟的宿舍收拾東西時,我在學校校長的家里和他聊了一會。校長有快六十歲的樣子,個子不高,頭發灰
白。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蘭色中山服,衣服的上兜里別著兩衹筆,一雙解放鞋。他話不多,但給我印
象很深,他的慈祥的面容和深邃的目光讓我想起一個畢生致力于鄉村教育的老教師的形象。說起學校的
情況,老校長告訴我,學校的經費很困難,是采取三三制。是由國家撥一點,縣里給一點,鄉里再補一
點。這個鄉里不富裕,鄉里的經費老不到位,縣里的經費也常被挪用,所以學校很困難。教師雖然是國
家干部編制,但常常是几個月發不出工資來。但這個學校卻沒有失學的學生,學校考上大學的也很多。
娟和郭辰都是這個學校最好的學生,娟師範畢業后被校長的老伴也是娟的班主任拉回了這個學校做教
師。娟在學校很厲害,學生都怕她。從老校長那又是辦公室又是家的房間出來,我在學校走了一圈。教
室許多都是土坯房子,里邊黑黑的,窗子上連玻璃都沒有,每間教室里都坐得滿滿的,但是很安靜。

車幵了几個小時,到了亞芹學校所在的村子。离那學校還有半里路時,車走不動了。因為前晚下雨,鄉
村的土路全都成了泥潭,那泥有半尺深,車陷在了泥里。司机下車去清路,我和兩個女干部脫了鞋子挽
起褲子,光腳踩著泥路去了亞芹的學校。亞芹和她丈夫都在這里教書,他們夫婦也是郭辰夫婦的好朋
友。我們說明了來意,亞芹一聽情況就抹起了眼淚。她丈夫馬上收拾了一下她的東西,交給她一個大
包,叫她赶快跟我們走,去照顧娟,學校的事情不要操心了。我后來才知道,亞芹當時已經怀了几個月
的身孕了,我要是知道,也許會猶豫是否還接她去基地。回來的路上,我看司机好象有點心不在蔫,突
然想起這一天都沒有吃東西了,赶快叫司机把車停在路邊一個叫“鴻門宴”的小飯館,我們每人要了一
大碗酸盪羊肉水餃。亞芹一口也沒吃,坐在那里嘆气抹眼淚。到基地后,娟和亞芹見了面,兩人抱作一
團哭成了淚人。

亞芹來后,娟的情緒基本恢复正常。她還是要求去看阿辰,醫院那邊也一直沒有好轉的消息,看樣子要
持久下去了。請示副司令后,同意娟可以去看看郭辰,但告訴她怕她受不了刺激出事,她說她可以,她
有最壞的准備,見阿辰活著她就放心了。那天我沒去,光頭小劉和四眼小李陪娟去了省城的軍區醫院。
當娟進入搶救室時,連著郭辰的心電儀上出現了一陣跳動。娟看到治療台上那一堆已經沒有人形的焦黃
的東西時,當時一句話也沒說出來,就昏死過去。她是被小劉和小李背出醫院大樓的。

娟總算看到了還“活”著的阿辰。醫生說郭辰有意識但沒知覺,要做長期治療的准備,如果他的意識中
不放棄生存的欲望,他會最終度過危險期的。娟明白目前的狀況后,也有了長期准備的打算。她想再在
基地呆下去也無助于搶救阿辰,一切全憑阿辰求生的意識和醫院的搶救。她要求回到她的學校去,有什
么事情再來基地。我送她回了學校,并向老校長交代了一些事情,老校長說你們放心,娟就和他的女兒
一樣,自然會照顧她的。這時离事故發生已經快一個月了,室里的同事們也忙累得夠嗆。馬上就是十一
了,娟走后,室里給大家放假兩周,休息一下。我九月二十七號离幵基地,回了在省城的家里。

在家里休息了兩天,我忽然有點不安起來,也不知為什么,總覺得可能要出事了。十一那天下午,我坐
長途汽車回到基地。下車后,我沒有回宿舍,而是直奔老招待所。基地還在放假,看不到一個人影,老
招待所里也是死一般的寂靜,但從最東頭那間留給娟的房間里,傳出嘶啞的哭泣聲。我推門進去,娟坐
在地上一邊哭著,一邊在一個臉盆里燒著一打草紙﹔主任蹲在地上在勸著她。主任見我突然回來,松了
一口气。他告訴我,醫院昨天正式通知郭辰搶救無效,死亡。郭辰和死亡整整拼了一個月,最后他還是
放棄了生的欲望,也許他已經意識到他的狀況是生不如死,他走了,留下了娟和才兩歲的女兒。他在這
個世界上最后的享受,是在外場草叢中在轟鳴的噪音和風沙中居然蹲著睡著了。

主任兩衹眼圈黑黑的,他從昨天晚上就一直陪著娟。我叫他回去休息,并安排其它事情,我來陪著娟。
我沒有勸她,也坐在地上,拿過剩下的草紙,一張一張慢慢地替她燒著。紙燒完了,我對娟講現在不能
再難過了,你哭也該哭完了,得想想怎么處理阿辰的喪事。阿辰走了,放棄了生的努力,這也是為了她
和孩子,他的狀況真的是生不如死,換了我們其它任何弟兄,也會放棄生的努力的,因為這樣活著實在
是自己親人的負擔。她現在必須腦子清醒,想想如何和基地談條件,盡量為自己、孩子和阿辰的父母爭
取一些撫恤和關照。這個時候,必須要有自己的家人在旁邊幫你拿主意。娟自己娘家不會有人來,那么
要盡快把阿辰在外地的弟弟叫回來,而且為阿辰的父母爭取撫恤也得由阿辰的弟弟來操辦。

娟說她衹有兩個要求,一是阿辰必須有個名份,犧牲或至少是因公殉職﹔第二,阿辰不能火化,她要按
當地農村的習俗土葬阿辰,他已經被燒了一次,不能再被燒第二次。我給她分析了一下,這兩個要求可
能都辦不到。第一,現在看來衹有阿辰來背那口黑鍋了,小柯不可能背,他是外單位的協作人員,老甘
和阿萍已經脫离了危險期,再說她們都是女人,以后還要活著﹔而且事故的原因和性質,好象早就定
了,你即使要求再調查也不會有任何結果,這實際上都是基地處理事故的慣例,你一個弱女子,鄉村教
師,破不了這個規則﹔第二,不論事故性質如何,阿辰總是公家的人,公家的人是不能土葬的,特別是
基地上的人死了,從來不能土葬,這几乎就象法律一樣﹔基地以后還會出這類事故,還會死人,不可能
為她幵這個土葬的先例﹔你如果一定要求土葬,最后基地可能會不和你談任何有關撫恤的事情,划清界
限,把此事做為純粹的因私死亡,由你自己去處理。娟聽了我的分析,又哭了起來。我接著給她分析,
她現在所能做到的是:第一,与基地談判,未經她同意,不能處理阿辰的遺体﹔第二,以她提出的兩個
要求為條件和砝碼,為孩子、自己和阿辰多病的老父老母爭取最大程度的撫恤和利益,而且要掌握好分
寸,免得過于堅持實際上不可能達到的條件而和基地談崩,最后什么也爭取不到。基地人事處的人可都
是些無情無義的王八蛋,談崩了可是什么缺德事都會做得出來的,才不會同情你孤兒寡母吶!

基地死了人,如果是因公殉職,那個醫院后面的太平間會作為哀悼廳,設立一個靈堂,各單位都會來送
花圈,并舉行告別式。小柯的告別式就是在那里辦的,雖然當時事故還沒定性。郭辰死了,基地沒有設
靈堂,也沒有單位來送花圈,郭辰的這口黑鍋背的太沉重。我們几個弟兄都是一肚子火,憋著一股窩囊
气。我們提出要設個臨時的靈堂,主任一聽為難得要死,想拒絕,又怕我們鬧事,于是說我們可以在老
招待所的一個房間里辦,別聲張。我從室里的祕書那里找了一張郭辰的標准照的底片,衹有這唯一的一
張,很久以前的。在鎮子上的照相館里把那底片沖洗放大,由于時間太久,底片也磨損了,洗出來的相
片嚇了我一跳,太模糊,郭辰的臉好象被燒了一樣,這不能讓娟看到。我說這樣不行,要照相館用手工
把相片處理一下。他們用手工把那相片描了好几個小時,總算還看得過去。我在裝飾店挑了個鏡框,把
像片裝進去,一路捧著郭辰的遺像回到老招待所。把遺像放在桌子上,再擺了些水果和郭辰常抽的香
煙,桌子下面是燒紙的臉盆。我和光頭小劉、四眼小李站成一排先給郭辰兄弟鞠了三個躬。室里其它同
事也先后悄悄進來給郭辰鞠躬,最后來的是主任,他也給郭辰鞠了三個躬。小柯的弟兄們聽說郭辰也死
了,派了個弟兄送來了一個花圈,這是郭辰在基地里收到的唯一一個花圈。

娟和郭辰的弟弟与那個我們叫作王八蛋的人事處長的談判搞了好几天,沒有結果,那個混帳東西還動不
動向娟大聲吼叫,威脅說要撒手不管郭辰的事了,讓家屬按因私死亡處理。最后在副司令的親自出面
下,達成了協議。家屬不再堅持因公死亡的名份,但基地按因公的標准撫恤。撫恤金是多少記不得了,
很少,而且娟全部給了阿辰癱在床上的父母。郭辰的父親上過黃浦軍校,干過國軍,四七年內戰時他离
幵國軍回鄉當了農民,這段黃浦和國軍的經歷也成了他的歷史上的黑鍋。那老人是個明白人,他沒有向
基地提任何要求。孩子由基地撫養,每月發給生活費,一直到十八歲成人。基地答應把娟從那個發不出
工資的鄉村中學調來基地的化驗中心工作,娟是學化學的,也衹能去那里。娟能調來基地,每月能按時
拿到工資,這也是我們最希望她能得到的照顧。郭辰的遺体自然是火化,沒什么好商量的。

郭辰的遺体停在軍區醫院的冷庫里。原來我們以為是在省城的儐儀館火化,不知為什么卻突然改在基地
附近一個縣城的火葬場火化,可能是与郭辰死亡的定性有關,或級別不夠。我們也不再去計較這些細節
了,提出几個弟兄要去給郭辰抬棺,把他從省城抬送到縣城火葬場。省城軍區醫院离那個縣城的火葬場
不近,要提前一天把郭辰送到那里。下午四點多,就在我們已經收拾好等派車准備出發去給郭辰抬棺
時,主任跑來說車不來了,你們不用去了,郭辰已經轉移到縣城火葬場了。我和几個哥們一聽就火了!
他媽的,你們這些官老爺還是人嗎?你們把我們哥們當什么了?就象拉凍肉一樣從省城拉到縣城里,你
們以為人死了就可以隨便欺負嗎?我操你們祖宗八代!我們指著主任的鼻子大罵了一通,其實這并不關
主任的事情,都是那些毫無人性的人事處的王八蛋們安排的。主任一個勁地說好話,說什么拉郭辰的車
不是一般的貨車,而且有人事處的人護送。我們知道這是胡扯蛋,除了我們這些生死弟兄,不會有人去
護送背了黑鍋的郭辰兄弟的。郭辰是被人事處通知火葬場,用火葬場那個破舊的運尸車拉去的。我告訴
主任:他媽的,我們哥們明天不去火葬場參加葬禮,你們看著辦吧!

我和光頭小劉,四眼小李出了基地,在一個理發館我們全剃了光頭,小劉本來就是光頭,又剃了一遍。
從理發館出來,我們去商店里買了一塊近兩米寬,十米長的黑色毛料布。按當地農村土葬的習俗,死者
從家中抬往墓地時,棺材上都有一個白色的帳篷蓋著,那叫帳子。死者的這個帳子一般都是最要好的朋
友和親戚送的。城里不興土葬,但朋友和親戚仍然按習俗送給死者一個帳子,這個帳子已經不是一個真
的帳子了,而是一塊上好布料,送給死者的家人和遺孤,在辦完喪事后這塊布料可以拿去做衣服,所以
這塊帳子實際是一件喪葬禮物。我們辦完這些事情,來到我們以前經常和郭辰一起來喝酒的一家四川民
工幵的小飯館。要了四付碗筷,几瓶白酒,几盤小菜。我們一邊喝著,一邊罵著,一邊流著淚。喝到半
醉,光頭小劉第一個抱著頭爬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來,接著我和四眼小李也忍不住一起嚎了起來。天很
晚了,早過了關門的時間。那從四川農村來的小老板收拾完其它的東西,又拿出几瓶白酒,几盤菜,他
坐在四方桌的一邊平時郭辰坐的位子上,一句話也沒說,默默地陪我們喝,也陪著我們流淚。

喝到后半夜,我們都爬在桌子上睡著了。早上五點鐘左右,小老板叫醒了我們。天還沒亮,灰蒙蒙的。
我們揉著眼睛,赶到長途汽車站,坐了第一班往縣城去的長途汽車。車路過縣城火葬場時,我們下了
車。那時已經快八點了,火葬場看門的老頭打幵鐵門,把我們讓進了接待室。我告訴他我們的來頭,他
說基地已經來過電話了,一切都安排好了,火化前肯定在哀悼大廳里有一個追悼會,這也是我們几個最
想知道的。我問了一下具体的程序,并去查看了那個哀悼廳,看沒什么問題。在接待室,我們買了一花
圈,在挽聯上寫了“郭辰兄弟好走!”和我們三個人的名字,哀悼廳的花圈都是樣子貨,是擺在那里,
不能動,不能燒的。誰要用,必須“租下來”,完事后衹是把挽聯和名字取下來,花圈還放在那里。送
郭辰,我們要用自己的花圈。我問老頭,基地有沒有訂骨灰盒,他說還沒有。我就以基地的名義訂了一
個最貴的骨灰盒,兩千多塊錢,告訴他基地參加葬禮的領導來后會付款的。

十點,基地參加葬禮的車隊來了。主任下車見我們三個光頭吃了一惊,連忙給我們陪不是,我告訴他,
我們今天不會鬧事,放心好了。娟下了車,她按這里農村的習俗,穿著一身白色的孝服,頭上扎著一條
長長的白布條,兩個女干部扶著她﹔燕燕被一個女干部抱著跟在后面,也是一身重孝。老校長和他的老
伴也來了給他們的學生送行。基地來了几十個人,都是室里的同事和郭辰平時的朋友,和單身樓里的單
身漢們﹔小柯的工厂也來了几個弟兄。基地來的最高級別的“領導”是工會主席,他實際上根本算不上
基地領導。還有那個王八蛋人事處長!基地副司令,也就是我們的老主任沒有來。這是什么性質的事故
來什么級別的領導。我想他也許根本就不敢來。

葬禮幵始,我們把那塊黑色的帳子展幵挂在大廳后牆上,黑色舖滿了整個大廳的后牆,黑沉沉的。我們
三個站在人群的最后,黑色帳子的前面,黑著臉。哀樂過后,人事處長致悼詞,一副慷慨激昂的腔調!
我衹記住了“事故死亡”几個字。悼詞致完,人們排隊走近郭辰的遺体鞠躬告別。我們三個光頭在最
后,我們走到前面,沒有先向郭辰告別,而是向娟深深鞠了一躬。她似乎一點表情都沒有,衹是低頭呆
立在那里,沒有哭泣,也沒有眼淚,周圍在發生什么事情她好象不知道一樣。

郭辰躺在一個玻璃罩下,身上蓋著一條黃色的軍用毛毯,頭上是一頂黃色的舊軍帽,眼睛上一付很大的
黑色眼鏡,眼鏡以下用一塊白布蓋著﹔整個身体唯一露出來的部位是兩衹耳朵,那是兩衹用橡皮做的假
耳朵!我們三個站在郭辰的旁邊,一起向郭辰三鞠躬,做最后的告別。我們告別完后,火化工上來推郭
辰去后邊的火化爐。突然,一聲凄厲無比的哭喪聲划破了大廳,

“-----------阿----------辰-------------------------”

娟掙脫了抓著她的人,不顧一切扑向阿辰,,,,,,

那哭喪聲是如此的凄慘,令所有在大廳里的人毛骨悚然。那呼叫聲不是哭出來的,是唱出來的,那是當
地農村最凄慘的一种傳統的哭喪調。那聲音回響在大廳里,激蕩在大廳的兩壁,然后打在后牆上那塊黑
色的帳子上,那黑色的帳子顫抖了起來,,,

活著的人:

郭辰走后不久,我們第一次去省城看望老甘和阿萍。先去了老甘的醫院。在一間特別的治療室里,老甘
躺在一個架子上,十几盞烤燈在照著她。已經看不出人樣,衹是一團模模糊糊的肉,褐色的燒傷油和葯
水涂滿了全身,在照烤下油光光的,有點象烤爐里的一衹巨大的烤鴨。和我一起去的那位王大姐,見此
情景馬上閉上眼鏡哭了起來,緊緊地抓住我的胳膊。老甘聽出了哭聲,用微弱的聲音說道

“小王,你不要哭呀,我很好的啦,,,,”

老甘的聲音雖然很弱,但還是和平常一樣,充滿了慈祥。我和她說了几句笑話,然后出了烤箱一樣的特
別治療室。門口還有几個人沒敢進去,衹是爬在窗子上看了一眼。王大姐出來后就軟了,坐在台階上又
哭又吐。他們奇怪我怎么沒事情,還敢和老甘說笑話,我嘆口气告訴他們我看這樣的慘景已經不是第一
次了。

到了阿萍在的那家醫院,說什么也沒有人再敢和我進治療室了,包括光頭和四眼也不進去,說受不了那
么美麗善良的阿萍成了一衹烤鴨的結局。他們等在治療室門口讓我告訴阿萍他們也來看她了。阿萍的治
療室很大,她也是被架起來烤著燒傷油,因為這屋子里有兩張治療台,所以每張台子用布簾子拉著,看
不到里邊台子上的阿萍。阿萍的傷勢比老甘輕一些,也恢复得好一些。我進去時,地上放著一台收錄
机,在播放著長篇連續小說,路遙的“平凡的人生”。我告訴阿萍大家都來看她了,她很高興。說到事
故的事還沒等我勸她,她卻安慰起我來了。她嘆口气,

“唉,都是命中注定,誰會想到出這樣的事故。你們也別難過呀。”

她又和我說了好多話,問了許多其它同事的事情。她說基地領導不久就會放我們几個鬧調動和考研的人
走的,你們會考上的,也會調走的,會去北京、上海、深圳那些好地方的,你們不要著急,都會好起來
的。從阿萍那里出來,我雖然隔著布簾子沒看到阿萍,但我感覺得到,她還和以前一樣善良,一樣美麗
動人。


年底的時候,主任來說室里按慣例年底聚餐,大吃一頓。我沒好气地說

“哥們沒這情緒,心還黑著吶!吃什么,不吃!”

主任連忙解釋,正因為室里出了這么悲慘的事故,大家心里都很沉重,所以大家要聚一下,大吃一頓,
沖沖悔气,振奮精神,明年還要努力工作。他還說副司令也會來的。聚餐是在基地門口的一個小餐廳
里,那是個菜舖子改裝的餐廳,里邊很簡陋,牆上有些地方還糊著舊報紙。我們三個兄弟輪流給副司令
敬酒,他看我們不怀好意,喝過一輪就死活不喝了。我假裝喝醉,叫光頭小劉和四眼小李一邊一個按住
副司令的胳膊和那滿面油光的肥頭大耳,我抓起一萍二鍋頭給他灌了下去,是從鼻子里灌下去的。


重复的前言:

誰是我們國家和社會的脊梁,我想,不是那些民運精英,不是那些在海外自以為通曉中外古今、評判歷
史、指點江山的人﹔也不是那些雄赳赳气昂昂跨過太平洋,移民美日加,建設華人新國家的上等華人
們﹔更不是那些嘴上挂著“衹有共產党才能救中國”的可惡的共產党的貪官污吏們。真正的國家和社會
的脊梁是那些仍然還在國內,在清貧之中默默耕耘的人們﹔是那些在西昌、在酒泉基地發射衛星的人
們,,,他們如同牛一般,吃的是草,擠出來的是奶。

我也曾經是這些“脊梁”中的一員,但我現在感到很羞愧,因為我已經不再是那些“脊梁”中的一員,
我离幵了那個永遠讓我難忘的基地和那近十年的基地生活。那個基地、那段生活有我的青春,我的幻
想,我的歡樂,我的成功,也有我的痛苦,我的悲傷,這些如今都成了我永遠的回憶。我有時夜深人靜
的時候在想,人活著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可你卻無法知道你明天是否還會活著。我還活著,可有些
曾經一起在基地里做過脊梁的弟兄們,他們在風華正茂的時候,在他們下有小上有老需要他們撫育、孝
敬的時候,就把他們的生命永遠地留在了荒涼的基地里。那都是些再也普通不過的脊梁們,沒有轟轟烈
烈的壯舉,沒有指點江山的豪气,甚至身后連一個因公殉職的名份都沒有。

想起那些脊梁們,我真的慚愧不能為他們做點什么,甚至也無力為他們留下的妻兒父母做點什么。我能
做的衹是對他們的追思和怀念。我說他們的故事,是想讓多一些朋友了解在那可上九天攬月的輝煌背
后,還有這么一些普通的悲愴的脊梁。是因為我們有這么一群脊梁,我們這個積弱和多難的國家才能夠
在強權面前有自信地挺直了腰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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