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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酒心 于 November 25, 1998 16:54:27:
《小河清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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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酒心 于 November 21, 1998 06:55:35:
《小河清清水》
茫言
院子里長著一株牡丹花，栽了好多年了。那年我九歲，九妹二十一歲。
九妹送來這株牡丹花時，剛剛初春，她是從什么地方弄來的，我不知
道。如今，牡丹花長得一年大似一年，花幵得一年多似一年，也一年
嬌似一年。但九妹再也看不到牡丹花幵了，她离幵我們也該有十七個
年頭了。
牡丹花第一年栽下時沒有幵花，第二年幵了一朵花。人人都說，九妹就
象那朵牡丹花，嬌媚，清香。但九妹就在這一年离幵了那么多愛她的人，
离幵了堂哥。
我在家的時候，堂哥和我一起護理這株牡丹花，我离幵家鄉以后，就衹有
堂哥了。這些年，牡丹花是用堂哥的頭發養出來的，他每次剪頭發，總用
報紙把頭發包回來，埋到牡丹花根下，然后，堂哥就會在那里蹲好長時間，
他心里一定是在對牡丹花說什么，在對九妹說什么。
堂哥現在還是一人，他在遼宁監獄里蹲了五年牢，原先判了十年，減了三
次刑，坐了五年就回來了。他回來的那天，沒攏家，買了一大袋的陰紙，
直接奔到九妹的墳上，跪在墳上燒，哭聲慟天，鄉親們隔河望著他，許多
人陪著流淚。那年，我已經上高中了，得知他被放回來，特地從縣城赶回
來。我回來時，他正在九妹的墳上燒紙。我大媽用一條船送我過去，我也
跪了下來，在九妹的墳前，陪堂哥流淚。
這是一個辛酸的故事，多少年了，一直橫擱在心里，几欲斷腸。不知為什
么？人世間傷情事，總會落在傷情人身上，碾碎了多少傷情人的心啊！
我家住在村東頭，九妹家住在村西頭，不在同一個生產隊。九妹家日子過
得較緊，她父親常年有病，不能勞動，她是老大，還有兩個妹妹上學，她
衹上過兩年學，十三四歲就下地勞動了，很能吃苦，也很能干。我母親是
出了名的針線手，裁衣做衣，繡花剌邊全鄉聞名。每年春節前，各家娶媳
婦嫁姑娘的早排了隊請我母親。我也很奇怪，母親一個大字不識，那些优
美的圖案和色彩是怎么繡出來的。說來，解放前我母親也應是出身于大家
人家，外婆有一手好的針線活。衹是解放后我家和我外婆家情形都變了。
小時候，我衹要穿上一雙新鞋子，全村人都會盯在我腳上看，都說這鞋子
不是穿的。九妹因為慕我母親手上的活，常到我家來玩，跟我母親學。她
心眼好，人又靈气，十七歲那年，我母親認了她做干女兒。從此，九妹身
上穿的衣服，全是我母親裁剪繡出來的。九妹人又長得漂亮，更讓她添了
几份靚气。
堂哥上完初中就沒再上學，回家務農。九妹晚上常過來，堂哥也常來。我
母親認了九妹做干女兒時，那時我還小，許多事并不知道，衹記得九妹常
幫我洗衣服洗腳剪指甲，有時堂哥和九妹一塊為我做這些事。八歲那年夏
天，九妹為我剪了最后一次腳指甲，以后再沒讓她剪過。那天晚上，我剛
洗完澡，坐在院子里乘涼，九妹拿過一把剪刀坐過來，把我的雙腿擱在她
的腿子上。然后，九妹就用掌心托住我的一衹腳，一個指頭一個指頭掰著
剪指甲。堂哥坐在一邊，起先他還和九妹講話，后來不講了。九妹走后，
他到我房間里，把我床上的東西全扔到地上，我告訴我母親的時候，堂哥
站在一邊又不吱聲了，我母親問他，他咕噥了好久，才說了几句，大意是
說我長大了，不應該再讓九妹剪指甲了。我母親笑了。第二天九妹在的時
候，我也在，我母親告訴九妹，九妹臉全紅了。
堂哥從什么時候起愛上九妹，沒人知道。
堂哥拉得一手的好二胡，阿炳的《二泉映月》拉得如訴如泣。他也會吹笛
子，《洪湖水浪打浪》吹得特別動情。夏天的晚上，月亮高懸，我們一家
人常坐在院子里乘涼，九妹也在，堂哥就會先拉一曲《二泉映月》，然后
問九妹想唱什么歌，堂哥就用笛子吹出那首歌，九妹就跟著唱下去。往往
這時，院子里已來了許多人，他們聽堂哥吹的笛子，也聽九妹唱的歌。漸
漸的會有好几個姑娘和九妹一起唱下去。堂哥就會在這個時候，吹起他最
喜愛的《九九艷陽天》，九妹和几個姑娘一塊唱。九妹一個人時，堂哥吹
這支曲子，九妹不唱。鄉村的夜晚，月色清朗也靜靜，笛聲和歌聲在鄉村
的上空悠揚徐徐不散。
后來有一天，我大媽找我母親，談堂哥的事。我聽得出來，大媽要我母親
跟九妹說親。其實我母親也早有這個心，因為她跟我爸已談起過好几次。
她想的是干女兒能一直在身邊。我母親卻回我大媽說她不好說，畢竟是干
女兒，如果我母親提出來，九妹心里若不愿意，九妹嘴上也不好回絕我母
親。大媽想也是。我母親又說，再過段日子，她找個机會試試九妹有沒有
這個意思。
晚上我再見到堂哥的時候，我就對他做鬼臉嘿嘿笑，堂哥臉上一點也不快
活。我知道他為什么不快活，因為給九妹做媒的人很多，堂哥心里沒得底，
我母親又沒有答應他。這會兒我爸在旁邊，他又不敢對我發著。我就更加
嘿嘿地笑。堂哥气得也不拉二胡不吹笛子了。我母親忙完家里事，坐過來
看到我這個樣子，拿個扇子在我身上扑了兩下，說：十三臉，你長大了也
是一個樣。我就拿我媽話問我堂哥﹔和你一個樣是說什么呀。堂哥气得用
腳來踢我的凳子，正好我沒坐穩，一下子向后翻了個跟頭。我母親急了，
拿話來說我堂哥。恰巧這時九妹來了，她得知是堂哥把我踢了一個大跟頭，
也說我堂哥。堂哥气得跑到我房間里去，躺在我的床上。
我母親看到堂哥跑到我房里去，又笑起來了，說侄子今天變小了，叫九妹
去把他喊出來。九妹遲疑了好長時間，最后她還是去了。等堂哥出來時，
我看到堂哥臉上明顯有了一點變化，跑過來還在我頭上揉了一把。九妹的
臉上卻反而多了一點不自然。
堂哥又拿起了他的笛子吹起來，他先吹了那支《邊疆的泉水清又純》，九
妹沒有唱，他又吹《軍港之夜》，九妹還是沒有唱，堂哥不吹了。我媽象
看出來什么了，把九妹叫走了。堂哥在院子里卻不安起來，他把我拉起來，
叫我跟他一快到外面去乘涼。
他一直把我帶到打谷場上，因為打谷場上空曠，有風，沒什么蚊子。堂哥
抓了一把干草，我們一起坐在地上。堂哥起先說了九妹家里挺苦的一些話，
后來問我，要不要九妹嫁出去。我故意逗堂哥說反正嫁不嫁出去都不會給
我剪指甲。堂哥气得用手拍了一下我的腦勺子，說﹔你真是還沒長大。
其實我更不想九妹走。可我不會對堂哥說。九妹人長得好看，歌也唱得好。
衹是我還很小。
我們回來的時候，就我爸一個人在家。我問爸媽到哪去了。我爸卻笑著對
堂哥說﹔你快回去吧，你二娘把你的事今個兒定下來了。堂哥那陣高興得
就想在院子里翻跟頭。
我母親這天晚上到夜里一二點鐘才回來，她回來的時候我已經睡著了。衹
是第二天吃午飯的時候跟爸在談這事我才知道。她先問了九妹，九妹紅著
臉說隨干媽。我母親就先到九妹家里，跟九妹的父母親談妥了，然后到我
大媽家，把這事就這樣敲定了。沒几天，定親的日子也定了下來。彩禮上，
我母親狠狠“宰”了我大媽一下，因為她又是干媽，又是媒人，要讓九妹
一家子高興。但我心里知道，母親心偏九妹。
九妹好几天沒來了，我有點想九妹，母親衹是說她有點不好意思，等定了
親后才會來。果真是，定過親后，九妹又來了。
九妹來時，身上穿的是白底小紅花新短袖，齊耳短發也象剛修剪過的，越
發漂亮和水靈。但我看到九妹時，卻折身回到我自己的房間里去了。九妹
推門進來的時候，我坐在床邊上，手里抓著一本小人書在翻看，不理九妹。
九妹把我的小人書拿掉，問我今天怎么不喊一聲姐。我低著頭不看她，九
妹面朝著我蹲著身子，盡管和我齊平了頭，兩衹手抓住我的兩衹胳膀，看
著我，輕輕地在笑我。我突然滴下兩顆大眼淚來。九妹心疼了，立即用手
給我擦掉，說﹔小龍，聽姐的話，你還小，等你長大了，你喜歡妹妹的話，
兩個妹妹隨你挑。
此后，堂哥不常來了，九妹家里的事田里的事几乎全由堂哥包下來了，他
晚上要歇歇身子，不能常常來吹笛子。堂哥來時，衹要吹上一曲，大家心
里都暖暖的。有外人時，九妹不再跟著唱了，衹是輕輕地在喉嚨里哼，沒
有外人，也是唱得很輕。堂哥一支接著一支的吹，笛聲比以前更丰厚，園
潤，更婉轉動人。在空中飄揚的時候，余音久久不散。門前小河里的水，
在星夜月光下，水波閃閃，象落滿了笛韻流往遠處。
第二年，春天的腳步剛剛醒來還沒來得及走過來時，田野里的麥子和油菜
已經在死息的冬气里挺出了它的新綠，早呢的燕子更是奈不住它們搶春的
歡悅，在田野和小河邊上已見到了它們飛來飛去的蹤影。堂哥和九妹的愛
情，這時已讓全村人都羡慕得成了每家的故事。
這天，九妹不知從哪里挖來了一棵牡丹，中午送過來。我母親不在家，爸
在鎮上教學，中午不回來。我爸很喜歡養花，院子里有一半的地方都養了
花。我母親常抱怨我爸，說夏天惹蚊子，可我母親也常從外面找些花草帶
回來。后來堂哥也來了，幫九妹一塊栽那棵牡丹，我在一旁看著，他們栽
好了到堂屋里洗手，我還留在院子里。當我往堂屋里走的時候，卻在門口
看到堂哥用手在慢慢地給九妹抹頭發，我赶緊悄悄地往回退，一直退到院
子大門口，輕輕地帶上門，向外跑，一直跑到田野里，看到有燕子飛的地
方，就向它們追過去。。。
堂哥和九妹的愛情就象鄉村的小河水一樣，緩緩地流著它的清純和甘甜。
當牡丹花幵的時候，已又是一個气息正濃的春天了。那天晚上，我們一家
人正准備上床睡覺，九妹突然瘋了似的跑了過來，身上亂糟糟的，扑在我
母親怀里大慟，我母親急了，再三問她，她還不說，后來，我母親把我爸
支幵去，九妹才哭著吞吞吐吐地說了，是村支書強暴了她。
我母親聽了如五雷轟頂，隨后，把九妹抱在怀里痛哭。過了一會兒，我母
親叫我去把九妹母親叫過來，叫我爸把門關上，不讓人進來，尤其關照我
爸，不讓堂哥進來。
我把九妹母親叫過來后，我母親把九妹關在她的房間里，把九妹母親帶到
我房間里告訴她九妹的事，九妹母親一聽就跳了起來，要去找村支書拚命，
我母親一個勁地叫她先別聲張，還讓不讓九妹活了。可九妹母親已气得快
要瘋了。我母親劈手給了她一個巴掌，她才停止住大喊大叫，其后，兩個
人抱成一團，在傷心得大哭。
這當兒，堂哥不知什么時候卻撞了進來，我母親哭著把我爸臭罵了一頓。
堂哥知道一切后，把九妹抱在怀里大聲悲慟。那情景讓人永遠難忘。他的
憤怒全寫在他的臉上，讓人看了是那樣的惊愕，象一座活火山隨時要噴發
一般。我爸，我母親，還有九妹母親都在我房間里哭得全沒了人樣。我獨
自在堂屋里，為九妹流淚。
突然，九妹掙脫堂哥的怀抱，沖了出去。天上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鄉
村的夜晚一片漆黑。大家全都慌了，不知九妹往那個方向跑的。媽叫我去
喊大伯大媽，他們四人分頭去追九妹。當他們找到九妹的時候，九妹已在
一所無人住的空房子里自縊气絕了。
那是一個什么樣的黑夜啊！為什么你星星這么吝嗇不出來亮一盞，為什么
你月亮也這么邪惡不露出一線。為什么你淌個不息的小河啊，你今夜還能
這樣靜靜地流。。。
我沒有看到九妹在天國里的神態是否還象他活著時一樣美麗，我哭著扑向
九妹的時候，母親讓人按住我不讓我靠近九妹。那個邪惡的黑夜啊，讓所
有愛九妹的人都碎了心。那天夜里，堂哥將村支書殺死在他自己的家里，
后來，以過失殺人罪判了堂哥十年徒刑。
堂哥沒能給九妹送葬，他跪在九妹的身邊一直到有人把他帶走為止，他走
時，一再囑咐我﹔小龍，千萬替堂哥做一件事，把那把二胡和笛子給九妹
帶走。。。。。。
1998,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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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蠢！ 要自殺也要先把那支書殺了啊。 自已自殺。。。 唉。 - 大江 (30 bytes) 10:56:46 11/21/98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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