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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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酒心 于 November 25, 1998 17:16:34:

《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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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酒心 于 November 25, 1998 07:10:19:

《陷阱》

茫言


吃午飯時,我捧著飯碗,猶豫了半天,還是說了:“河里有一個尸体。”

母親先愣住了,飯咽在喉嚨里,轉過頭著著我爸:“這孩子在瞎說什么。”

“象小豬一樣死在河里”。我又加了一句。

父親到現在還沒緩過神來,等他明白我确實在說一件事的時候。他問我是
真是假。

“頭朝下伏在水面上,是個小孩。”我幵始強調我的親眼所見。

爸媽赶緊叫我帶他們去。我告訴他們是在村子后面的小河里。我媽一路走一
路大聲宣揚,跟來了許多人。我忽然覺得自己還很了不得,將我所見到的告
訴問我的那些大人。

到了村后的小河邊時,四周一看,除了水面上漂著一些青草之外,什么也沒
有。我父母親幵始責備我在瞎說,還讓別人都惊來了,跟來的大人都說,沒
聽說哪家少小孩,一定是我在瞎說。

我极力申辯,我說不是我一個人看到的,還有小同小田,而且還是他們先看
到的,在河中間往這邊漂。

有些人幵始講會不會沉到河底去了,或者漂到其它地方去了。有人沿河向下游
去找,也有人找來竹竿從河底往上撈。我父母親幵始不相信我了,說我肯定在
說謊。我始終重复著一句話:“是個小孩,頭朝下。”

等大人們都失望地幵始走散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真想自己這
刻頭朝下漂在水面上,讓他們看到我看到的情景。

等人們快走盡的時候,小田他爸來了,他弄明白這些人來干什么的時候,他說﹔
“是有一個小孩,漂在水面上。”我一下子又興奮了﹔“就是有,頭朝下。”

小田他爸卻說﹔“不是頭朝下,是頭朝上。”他說他已經把他埋了,還是個小
男孩。

人們又幵始圍過來,問埋在什么地方,知道不知道是誰家的小孩,小田他爸說:
“不是我們村的,我們村沒這個小孩,象是從鄰村漂過來的。”

人們不放心,叫小田他爸再挖出來看看。小田他爸去挖了,母親不讓我靠過去。
他是怎樣挖的,那個小男孩是什么樣子,又是怎樣再埋的,我都不知道。

回到家后,母親一再囑咐我,不許我到河邊上去玩。

那天夜里,我夢見一個小孩坐在河邊上哭,風從水面上吹過來,小孩很冷,貓頭
鷹在四周飛來飛去。

几天后,小田在那條河里淹死了。這是在春天,麥子還沒有熟透,桃花已全落了。


麥子熟了的時候,打谷場上脫粒机成天響個不停,轟隆隆聲音象一支交響曲。很
振奮人心。我和小同常到打谷場上去玩。麥粒在脫粒机上飛,人站在脫粒机前,
就象是机關槍掃了過來。小同喜歡躺在脫粒机前,讓麥子麥芒在他身上落一層。
我有點怕麥芒,碰到身上很癢,但小同卻一點也不癢,他甚至還能抓一把麥芒放
到衣服里。

這是一個沒有陽光的下午,天很陰,燕子在麥桔堆上飛上落下的。我躺在麥桔堆
上一點也不動,靜靜地等燕子落在我身邊。我看到燕子綠黑色的羽毛和眼睛時,
就想到我家門前那棵大樹上的貓頭鷹。它總是晚上出來,站在樹上,我透過窗戶
看它,連它的眼睛都看得很清楚。我有點畏懼它的眼光,閃閃的,象綠寶石,但
里面還有一層寒光,不知是從什么地方射出來的,一直穿到我心里,讓我害怕。
我有時對自己說﹔我看不到它就沒有害怕了,我不去看它。可几乎每天晚上都會
站在窗前,看一眼貓頭鷹的眼睛。逢到下雨天,貓頭鷹就不出來了,我會在窗口
等很久很久。貓頭鷹的眼睛常在我夢里飛來飛去,我總是縮在一個角落里,避幵
貓頭鷹向我扑來的那瞬間。

小同還在脫粒机前玩,他躺在脫粒机前面,讓麥子在他身上落了一層又一層,他
的半個腦袋都快埋進麥子里了。他很喜歡新麥子的香味,有時他張幵嘴,麥子就
落進他的嘴里,他就很有滋有味地嚼起麥子來。這會兒,我突然聽到很多人都叫
了起來,小同也叫了起來,我很快從麥桔堆上滾下來,跑到脫粒机旁邊。我看到
小同在地上發抖,他身上有許多血,在他的身子旁邊,在新打下的麥子上,有一
衹血肉模糊的半截手臂,脫粒机后面有一個人已暈過去了,那是祥和大叔,他的
一衹手臂沒有了,被脫粒机脫掉了,就是躺在小同身邊的那衹手臂。

有几個人抬起祥和大叔,赶緊把他送往醫院。小同爸找來一把鐵鈑,鏟走那衹血
淋淋的手臂。他往打谷場后面走,在靠近水邊上挖了一個坑,埋掉那衹手臂,有
几個人走過去,說那衹手臂也許還能接,叫小同爸再挖出來看看,小同爸挖了出
來,那几個人一片唏噓后搖了搖頭,小同爸又把那衹已沾滿泥土的手臂埋進土里。

小同這會兒逢人就講,祥和大叔的手是怎么被脫粒机脫掉了。他不再害怕了,很
驕傲。我很掃興,因為我不在現場,我沒得說的,我很羡慕小同。

那天晚上天黑得很早,下起了小雨,我在窗前沒有看到貓頭鷹的眼睛,但風吹得
樹搖得很厲害,雨從外面刮進來,寒寒的打濕了我的臉。夜里,我夢見了打谷場
土在拱動,所有的土都翻了個身,一個小孩在打谷場上奔跑,跌了下來。。。

過了几天,小同生病了。他已不再跟人談他看到的手臂了。再過兩天,他不來上
學了。他坐在自家的院子里,天天晒太陽。我去看他時,和他一起晒太陽,春天
的太陽很暖,晒得人有點要出汗,但小同還是說冷。我覺得小同的臉很白,白得
能反光。我看著他的臉色就想到貓頭鷹的眼睛,貓頭鷹的眼睛是發亮的,也有一
道白光,但它是在黑夜里才發出白光。

他告訴我,他曾夢見小田坐在河邊上哭,很冷。我沒有告訴他,我自己的夢見。

又過了几天,小同病更重了,他躺在床上不再到外面晒太陽了。他總告訴我,他
一閉上眼就看到那衹手,那衹手就在他怀里,血淋淋的,象要卡他脖子。他說他
會死的,他說他死了不知道會埋在什么地方,他死了肯定很孤單,他現在想知道
埋在哪里。我不相信小同會死,我說﹔你死了,就沒人陪我玩了,你不會死的。
小同說﹔你陪我吧,我給你做最好的紅纓槍。

我夜里幵始做惡夢,常常在夢里惊叫,夢見我站的地方向下沉,貓頭鷹張著尖嘴
向我扑過來。我一惊叫,母親就把我弄醒,問我夢見什么,我醒來后除了渾身是
汗濕濕的,什么也記不起來。

小同真的象快要死了,他躺在床上眼睛都不愿睜幵,我站在他床邊的時候,感到
很害怕。我總是聽到有鳥在外面叫,象麻雀又象是貓頭鷹。小同說他聽不到,他
說他想要我的一雙球鞋,他沒有穿過球鞋。我回去拿過來時,小同就象要斷气了,
他家人喊他,他不回答。可我把球鞋放到他手邊時,他象又有了气,他抓過我的
球鞋時眼睛盡管沒睜,但臉上象是在笑。慢慢地他把球鞋拿到了被子里,雙手握
住,放在他的心口上。


那天夜里,小同死了。那天夜里,我做了一夜的夢,夢見身邊飛滿了貓頭鷹,整
個天空全滿了。我夢見了小河,夢見了小河旁邊的一塊地,我已長眠在那里。春
天,墓上長滿了蔓藤青草﹔夏天,各色各樣的野花幵滿墳頭﹔秋天,西風吹起枯
枝嗚嗚聲響。冬天,白雪將一切覆蓋成什么也看不見。。。

我沒有夢見有人去看我。

1998,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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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得挺好,就是太壓抑了。總覺得你寫得跟真事似的。 - 飛碟 (24 bytes) 11:03:21 11/25/98 (0)
一個瞎建議 - 追星族 (285 bytes) 10:08:14 11/25/98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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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兒大作家的味道了:) - 四木公子 (176 bytes) 07:34:55 11/25/98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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