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豸一樣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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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西岭居主  于 April 11, 2001 02:30:13:

蟲豸一樣地活著

             -- 西岭居主 --


  我相信很多人都是這么走過來的,參加高考,分配工作,下海或出國,都是
為了得到一個改變個人命運的契机。對生長在不同年代的人來說,歷史從來就沒
有公平可言。

  我們那一代前的大學畢業生不僅都能進國營單位,而且非去不可。但离幵學
校進入工作崗位往往就是沉淪的幵始。一過上大鍋飯中平靜如水的日子,意气風
發少年的壯志就難也留存。看到別人還在哪里為了龍門一躍做絕地嘶殺,心惊膽
戰之余衹有仰慕的份兒。

  剛進單位,就聽見同事們的竊竊私語,說老王在美國培訓期間,突然叛逃了
。老王是隨著一個五人的代表團來美參加一個兩個月的培訓班的,他兼做隨團翻
譯。有天傍晚,除老王外的其它几個同事乘BUS回到公寓的門口時,突然被記者包
圍了,攝像燈大亮,十几衹話筒伸在大家的面前,記者們問同事們對老王的叛逃
有何感想?大伙兒都蒙了,誰的英語也說不出整句子。晚上看電視,才知道老王
去了警察局要求保護。老王還面對鏡頭,用二桿子英語發表了一通聲明。大意是
在中國深受迫害,決意“投奔自由”云云。

  “聽著就像是從台灣的電台里學的,”一位同事大姐這樣向我描述著。大家
聽著他在電視里慷慨激昂的控訴,一點也沒法把他平時畏畏縮縮的樣子聯系起來
。老王出國前,單位的領導對他寄予厚望,特意新分給他一套房,“要不然那套
房就是我的了”同事大姐恨恨地報怨道。多年后,有人打聽到他的消息,說是他
孤身一人住在一位華裔有錢人的庄園里,給人看房子,老婆孩子呢?不說也罷。

               * * *

  我后來做為隨團翻譯也來到同一地點參加培訓,同去的一位党小組長把我盯
的死死的,閒談之間向我報怨:美國的電視夠正經的,什么裸露鏡頭都沒有。這
位党小組長有种女人的瑣碎和好奇,我外出投宿一晚,他聽說那家有CABLE,就連
連追問電視里有什么好看的。

  回國后多久,同辦公室的一位學統計的碩士研究生,是党員,由于勾搭上一
位高干的女兒,被調到遠洋漁業總公司駐西班牙的干活。敢情有門路的人不用跳
机就能出國呀,我們几個同事正在艷羡不已談論著,党小組長推門進來了,惊訝
地問:“小李要調走嗎?!我怎么不知道?!他跟誰說了?!”
             
  我正好剛從報上看到一則消息說,西班牙共產党總書記与中共總書記親切會
見,就隨口答道:“小李?人家的組織關系早他媽的就轉到西班牙共產党那兒去了!”

               * * *

  研究院里的生活十分清閒,每周有一晚在工人俱樂部有橋牌賽。其中的一對
選手小張和小王是我的老對手。他們倆都打的不錯,但天生兩副臭嘴,贏了牌還
不夠,順帶著把對手挖苦的体無完膚﹔輸了就改說“你丫兒真累!”

  我在北大上托福班上巧遇小張,也成了半拉兒朋友。聽說他追女朋友追的十
分辛苦。他把那位女孩兒堵在二層樓上的宿舍中求婚,女孩兒說我根本就不喜歡
你,小張也豁出去了:“你今天不答應,我就從窗口跳下去!”女孩兒仍然無動
于衷,小張“呼”的真跳下去了,身后一聲惊叫。小張又走上樓來說:“你不答
應我還跳!”

  小張的TOEFL考了個一團糟,他倒不太沮喪,他樂呵呵對我說:“都是談戀愛
談的。”小張輪到下一個出國培訓的机會時候,他老婆快要生孩子了。臨走前,
他說向我借點美元,越多越好,想給老婆孩子賣點東西。我心生疑惑,很不好意思
地回絕了他,他點點頭默然無語。一月后,他老婆得知他在美國出走時,當場暈
倒。

  工作總得做,沒几個月又有一個隨團翻譯的名額落在我頭上。我因病在家休
息了一周后,發現那個名額已經被小王搶走了。我在公共澡堂脫衣服時,一抬頭
正碰上小王看著我的探詢的目光,他就像是頭一次把我當成橋牌賽中勢均力敵的
對手,有一种險胜后劫后余生的欣慰。一個月后,他以同樣的方式在美國失蹤,
我對他妻兒的情況不太清楚。

               * * *

  年終時團支部幵會評先進團員,一位平時話不多,迎春一樣和順的女委員說
:“小西挺不錯的,出國兩個月也不跑…”我聽呆了,這他媽的還成优點了!

  我再也沒法過那种平靜的生活了,美國那地方是好啊,咱暫時去不了那也沒
辦法,但不過目前這种日子總是做的到的吧?我交上了辭職報告。

  管人事的党支部書記是個老好人,摘下老花鏡看看我,又帶上老花鏡看看辭
職報告:“你這一辭職,什么福利呀,住房啊勞保啊就都沒了,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答應著,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親切地問:“小西啊,你辭職以后准備
哪里呀?”我說:“去賣菜,如果你哪天下了班,聽見馬路牙子上有個人吆喝:
‘賣苦瓜嗷,便宜了!’那就是我。”

  三個月后,我去的那家外資公司面臨倒閉的窘況,我像個沒頭的蒼蠅騎車四
處亂轉,托關系找門路。可巧這天在大街上又碰到党支部書記,書記笑迷迷地說:
“小西,你在哪兒發財啊?”“我…在賣菜啊,就在八門的自由市場。”一面加快
了騎車的速度。“真的?!我怎么沒看見你?”“我這兩天在家上糞,沒顧上來。”
說著,我一溜煙地騎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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