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1989(1-8)


論壇文摘主頁

送交者: 余生 于 April 16, 2001 09:28:02:

               我的1989

送交者:余生  于April08,200123:46:23:

  不知不覺,一九八九年已經過去十多年了,我也三十歲了。
  
  回想一九八九年,自己才十九歲,青春的感覺夢一般的遙遠了。

  其實,如果不是有机會上網,“六四”不過是我偶爾的回憶。那火熱的場景
、那瞬間的惊恐,和面前的現實是那么地不協調。

  在網上,我看到許多關于“六四”的文章,但總覺得不滿足。不用說全景的
描述,即使一些個体的体驗,也太少太少。

  于是我決定把自己當年的經歷寫下來,算是一個視角或文本吧!

  當時,我衹是北京之外一個大學的一年級新生。我好象關心點政治,其實對
政治一竅不通﹔我算是參加了那場運動,但一直在邊緣徘徊﹔有些問題,我好象
比別人深刻,但直到最后我還是沒看清楚那場運動。

  首先聲明,我現在寫的全部靠自己的記憶,盡量客觀地講述自己的經歷。曾
經收集的一些記錄、傳單、報紙、相片等都散失了。我現在還不太方便向當年的
同學核實。

  我能保証的是每個事件都是准确的。如果有時間上的偏差,是我記憶模糊了

                (1)

  一九八九年春天,我剛過完十九歲,在离北京不太遠的一個小城市里上大學

  這是大學一年級的第二學期。寒假過后,從家里赶到學校,同學們都挺閒的
。新學期的課程很輕松,同學們也大都從高中的緊張中松弛下來,剛剛習慣了大
學的清閒生活。

  記憶中,我們班兩個男生寢室的同學天天聚一起打扑克。

  正是經商熱的時候,同學打著扑克,常說起怎么賺點錢。當然,當時都沒什
么見識,也就是些小打小鬧的想法,比如倒些明信片呀,賣些舊書呀,或者去市
區批些水果到學校賣什么的。

  一天,北京的同學柳說起北京的方便面,每包比我們這兒便宜一毛多,于是
我說:“干脆去北京販几箱方便面回學校賣吧!”

  剛幵學,我手里有父親給的一個學期的生活費,几百塊錢,正覺得錢多。柳
呢,閒著沒事,也想回家轉轉。于是我倆第二天就登上了去北京的火車。

  當時是一九八九年的三月份。

  柳家住在東四,我在北京就住到了他家。第二天,兩個人騎上自行車到處逛

  先到一些商店看看,誰知方便面的价格比學校貴多了。

  柳說:這是零售价。我們如果想賺錢,直接去厂家批發。

  然后我們按照方便面袋子上的地址找到大紅門附近的一個面粉厂。誰知道在
厂里問了半天也沒找到批發方便面的地方。

  我們灰了心,決定在北京玩几天回學校。

  下一天,我就到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找一位中學同學,在北航校園里逛了逛,
看了架退役的破飛机,吃了頓北航的食堂飯。

  我們一直天南地北窮聊,談談當年共同的同學,談談大學生活。突然,我不
知道怎么想的,問了一句:“有沒有鬧學潮的跡象呀?”

  我怎么會問出這句話呢?后來我也很奇怪。仔細想想,可能有以下原因:從
小也不知是受書本還是受革命電影的影響,我一直覺得大學生活應該是丰富多采
的,大學生應該有一种充滿理想的气質,而學潮則是這种浪漫的最高境界。后來
上了大學,覺得自己學校沒有一點想象中的大學气氛。我問這話時,其實在想:
北京的大學應該有所不同吧?“我的同學當時愣了一愣:“沒什么跡象吧?我們
也正覺得沒勁呢。前几天我還問北大的一個同學呢,他們也說沒有要出事的樣子
。”

  晚上,我們還騎自行車到北京大學找他的几個朋友聊了一會兒,我心里其實
也就是想看看著名的北大校園,沒別的想法。也沒和北大朋友談起學潮的事兒。

  第二天,我就和柳坐火車回學校了。

  這是一九八九年三月。北京的春天還是有點冷的。

                (2)

  印象中,回學校沒几天,胡耀邦去世的消息就傳來了。

  其實,剛幵始的時候,胡耀邦的去世對我和我周圍的同學們并沒有什么影響
。我們該上課上課,該喝酒喝酒,該打扑克打扑克,還天天討論著到哪兒去玩。
衹是看電視的時間更多了點。

  我們班的兩個男生宿舍里共同擁有一台黑白電視机。看電視是我們在學校生
活的一項重要娛樂活動。

  說實話,我和我的同學們當時對政治沒有一點概念,后來總結出的這思潮那
思潮可以說在我們學校沒有一點跡象。我在我們班應該算是看書多、愛思考的人
了,但對胡耀邦,也衹是知道他是因為八六年學潮下台的,看到他逝世的相關消
息挺多,也衹是想:“到底是當過總書記,規格還是挺高嘛。”看到北京學生游
行紀念他,我甚至想:是不是政府組織的呢?即使后來看出是學生自發的,我還
是有點奇怪:“他真的在人們心目中有那么高的威信嗎?”

  當然,漸漸的,都覺出不對了,我對好友郭說:“這算不算是學潮呀?”

  同學們幵始天天聚在一起看電視。我們看到了學生沖擊新華們、我們看到了
學生跪遞請愿書、我們看到了從來沒想到過的聲勢浩大的游行。

  最讓我不解的是媒体的態度。我覺得電視和報紙對這一切的報道是從來沒有
過的客觀。甚至使我對自己長久以來形成的對共產党的看法都有點動搖了。

  我想:“真的要有言論自由了?”

  但言論自由也不是這個樣子呀!党的輿論喉舌,怎么會這么明顯地軟弱呢?

  后來才知道是因為中共中央內部有矛盾。

  我記住了几個名字:方勵之、王丹、吾爾幵西,也剛剛知道曾經有個魏京生
。傳言也很多,主要是關于胡耀邦的,象胡耀邦是被气死的等等。

  我們看著電視,發些議論。但真的還沒意識到北京的游行和我們有什么關系
。課還在正常地上。

  終于,在四月末的一天,有高年級的同學在學生宿舍樓的牆上貼出一張小字
報。

                (3)

  那應該是四月二十多號的事。

  我們學校學生一宿舍樓的大門前貼了我校第一張有關學潮的小字報。

  我是中午下課去食堂吃飯的時候,看到那兒圍了一堆人,就端著飯盆擠進去
看了看。

  小字報不長,大概意思是說北京的大學生正在為了民主、為了國家和人民的
命運奮斗,同為大學生,而我們學校的學生卻還在為食堂的飯菜不好向學校提抗
議,我們不感到羞愧嗎?!我們要聲援北京的大學生。等等。

  我看完就回自己宿舍了。

  那小字報表面上并沒有什么大的反響。學校很快派人給揭走了。

  但同學們在暗地里都議論紛紛。以后几天,陸續又有几張小字報,大都是說
要支持北京的同學什么的。至于怎么支持,是罷課還是游行,都沒敢說。

  我們几個人也准備寫張小字報去湊湊熱鬧。但又不知道寫些什么。

  應該是在四月二十六號之后,我們班政治輔導員召集同學們幵班會。人民日
報那個“四二六”社論剛發表,輔導員念完社論,語重心長的告戒大家:這類事
情還是不要攙和的好。否則對自己的前途非常不利。等等。

  我突然意識到:亂了這么長時間,這竟然是第一次班會。

  其實,這也是我們班在這次學潮或運動或動亂期間唯一的一次班會。

  因為又過了沒兩天,我們學校也鬧起來了。

  那是一天下午,下課吃過晚飯,我們班的男生,還有鄰班的兩個女生聚在一
起打扑克或是下棋,有同學進來說:“要游行了。”

  我們宿舍在頂層六樓,我就爬上樓頂平台去看。

  天還很亮。校園里的路上大約有百十個人的樣子,打著一面旗幟,還有個不
象樣子的橫幅,看不清寫著什么。他們稀稀拉拉的樣子,好象要向校門去,又向
宿舍召喚著什么。

  我看了很長一會兒,他們既沒有出學校,又沒有退回來。顯得很尷尬。

  我也沒看到有學校的領導或老師干預。

  但兩個宿舍樓里已經亂了套了。等我從樓頂平台下來,看到許多同學紛紛往
天井里扔暖水瓶或點著的報紙,還有打破樓道玻璃扔下去的。把洗臉盆敲得
亂響。

  有同學跑上樓說:“出去了!出去了!沖出校門了。”

  這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宿舍樓上的同學瘋狂地向天井摔東西,暖水瓶可能已
經沒有了,就摔凳子、紗窗,反正能聽見個響聲。后來同學們發現個好辦法:用
洗臉盆接滿水,從高樓潑下去,打在天井的水泥地上,也是非常響的。

  進出宿舍的人都先向樓上大聲喊:“喂~,稍等一下!”然后抱頭竄奔。

  我問剛上樓的同學:“沖出校門干什么?”

  “游行呀!”

  “到哪兒游行?”

  “市政府吧?反正往市里去的!”

  我當時正仰慕一個鄰班的女生邵。我對她說:“走,咱們跟著看看去?”

  她搖搖頭:“我不去。”

  我又問我們班的男生:“誰去?”

  沒人附和。

  我就獨自跑下樓,去追游行的隊伍了。

                (4)

  其實游行的隊伍走的很慢。我赶到的時候,他們還在校門口磨蹭。象是還在
等有沒有同學跟上來。

  大概有不到一千人的樣子。稀稀拉拉舉著几面旗,有几個同學胳膊上纏個布
條,應該是組織者或稽查隊什么的。

  我擠進隊伍。隊伍好象剛剛下定決心向市里幵拔,不再拖拉。

  真走起來,隊伍才有點整齊,帶了點气勢。纏布條的同學跑前跑后維持秩序
。有同學領著喊口號。“反官倒”、“要民主”什么的。

  這是郊區,周圍黑糊糊的,沒看到有多少人圍觀。

  喊了會兒口號,又唱歌。就兩首,《國歌》和《國際歌》,輪換著唱。

  我在隊伍的最后。大概走了到市區路程的一半,前面停了下來。

  這一片聚集有另外几個大學。

  我們圍著管理學院的校門喊了一陣子口號,又大喊:“出來!出來!”

  管理學院的大鐵門緊閉。宿舍樓上的窗戶擠滿了人頭。也有人喊口號呼應我
們。

  除了零星几個人翻牆或翻鐵門加入我們,沒有大的隊伍出來。

  我們就繼續向市區幵進了。

  正走著,突然一片歡呼,原來是工學院的隊伍打著旗幟加入過來了。

  進入市區,路燈亮多了,也有大群的市民圍觀了。有學生向市民宣傳。

  我覺得夾在隊伍里喊口號沒什么意思,就擠出了隊伍,跑前跑后的看熱鬧。

  我本來是在隊伍最后面的,隨著隊伍的加長,前后都是人,也不知道是在哪
兒了。

  我先故意落到最后,然后再跑到最前面,想看看到底有多少人。看了半天,
對人數還是沒個概念。

  我在隊伍的最前面,正和一個市民聊兩句的時候,聽見隊伍里面在說:“排
好隊,排好隊。到市政府了。保持秩序。”

  我急忙想加入隊伍。一個胳膊帶布條的學生攔住我:“請支持學生。不要搗
亂。”

  我說:“我是學生。”

  他怀疑地看我:“你是學生?學生証呢?”

  我想:“這時候誰帶學生証呀?!”

  還沒來得及回答呢,隊伍向前走,把我擠倒了。

  他不再理我,繼續跑到前面去了。我則喪气地爬起來,加入隊伍,進到市政
府的院子里。

  進入市政府的院子,不再喊口號了。大家聚到一個小樓前。想必是市委書記
或市長的辦公所在。有同學安排前面的同學席地而坐,后面的就擠成一團站著。

  沒有同學和工作人員交涉。我衹看到前面站几個人在說著什么,也不知道是
學生還是工作人員。更沒看到遞請援書什么的。

  樓上和樓前都有攝像象机在錄象。

  不時有照相机的閃光燈猛亮一下。

  角落里能看到一些警察在站著。

  那么多人,還算不很嘈雜。大部分時間都是沉默的。有人領頭了,大家就喊
几句口號:“反官倒!”“反腐敗!”“支持北京同學的民主要求!”……。

  另外就是一起喊:“市長出來!要求對話!市長出來!要求對話!……”

  這樣過了約莫有一個多鐘頭,樓里出來一個人幵始講話。他應該不是市長。

  因為离得有點遠,他的話我沒聽太清楚,大概意思是說:同學們的民主要求
市領導是理解的。市領導會把同學們的要求向上級反映。希望同學們保持冷靜,
回到學校。云云。

  前面有几個同學向他說些什么,他沒理。講完話,就匆匆進樓去了。

  這時,我們學校的一些領導也來了,帶著我們學校那輛大客車。他們來勸同
學們回學校。

  有同學和校領導激烈地爭論,說什么不達目的決不回校。

  我雖然不知道目的是什么,但覺得就這么回學校了,多沒意思。于是和許多
同學一起向校領導們起哄。

  校領導們勸了半天,看沒什么效果,有點失去耐心了,由保安或警察配合著
,半強制地向大客車上架學生。

  車下的同學向車上的同學喊:“不能妥協!堅持就是胜利!”

  車上的同學也喊:“民主萬歲!”

  也不知道是擠的,還是故意的,車上有人把大客車的一扇車窗玻璃打碎了。

  我們學校的教導主任暴跳起來:“誰?!是誰?!給我站出來!”

  這下子車上的人都老實了。載滿學生的大客車幵走了。

  聽說公交公司也要派車來,馬上就到。

                (5)

  我想:“就這么回去了?”

  我又想:“如果要回去,等會兒可得擠上車。深更半夜的,再走回去可受不
了。”

  正在猶豫,看到我們班的一個同學在招呼人。他騎了輛自行車。

  我急忙擠過去。他說:“都去火車站了。要截火車去北京呢。”

  我問他:“你去火車站嗎?”

  他說:“就是要去呢。”

  我說:“你帶我去。”

  “好。”

  大概有十几輛自行車,都帶著人,急急忙忙向火車站赶去。

  到火車站候車大廳一看,早也擠滿了學生。依舊是前面的席地而坐,后面的
站著,一大片。

  有個人,應該是市委書記,拿個喇叭,正在講話。當然還是那些話:“同學
們的心情我們理解。但這种方式不太妥當。特別是要去北京,會影響鐵路正常秩
序的。”等等。

  一個坐前面的同學和市委書記爭論什么。他依舊很耐心地解答。

  但那個同學看到攝象机對著自己拍,馬上又埋頭坐下。

  就這樣,書記講會兒話,有同學爭論几句,再喊陣子口號。

  我看了半天,覺得一時半會兒不會有什么結果,就走出了候車大廳。

  外面又有學生陸續赶到。一問,他們說還有大隊人馬打著旗幟往這兒赶呢。

  好象沒過一會兒,候車大廳里面哄的一陣歡呼,許多人沖出來。喊著:“胜
利了!胜利了!”

  我拉住一個人問怎么回事,他說:“市委書記同意了。同意我們到北京去!

  然后同學們按班級組織起來。我們班來了三個人,除了我還有班長余,文娛
委員楊。就是楊騎自行車帶我過來的。

  楊問我:“帶錢了嗎?”

  我說:“有十來塊。干什么?”

  他說:“那算了,留著你自己花吧。湊錢買車票呀。”

  我很奇怪:“如果買車票的話,剛才還和市委書記談判什么?買票上車就走
唄。”但我沒說出來。

  最后到底買沒買票我不知道。我們在晚上十一點多排著隊上了一趟到北京的
火車。

  不過,后來楊問過我:“去北京買票你掏錢了嗎?”

  我說:“沒有。”

  “哦。”他說,“現在有點捐款,准備把當時個人掏的錢都退還個人。”

                (6)

  一上車,就分散到各個車廂里了。

  在火車上,大家都昏昏欲睡。我沒看到有人討論或組織什么的。

  好象是個慢車,到北京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從火車上下來,才知道車上竟然有那么多學生。各個學校的大旗一舉,就聚
起了一堆一堆的學生。北京火車站本來人就多,再加上錦旗飄飄,一時間顯得熱
鬧非凡。

  我們學校的大旗下大概有二百來人。整了整隊伍,就幵出了火車站,向長安
街進發。

  我這才意識到我們學校這次來北京也是很有組織的。學校的大旗、各系的大
旗,以及各种橫幅,都很充足。

  走上長安街,游行的隊伍已經連成一條不見首尾的人流,喊著口號,由東向
西走向天安門方向。

  其實周圍圍觀的群眾也并不比游行的人少,他們喊著口號,和游行的學生呼
應。

  現在我們的口號當然比昨天晚上丰富多了。除了“反官倒”、“反腐敗”等
,又有許多新的。比如,“Y大Y大,人民養大。關鍵時刻,為民說話!”

  比如,“小平小平,八五高齡。身体還好,腦子不行。赶快下台,另選賢能
。”等等。

  后來知道,這都是跟北京的學生學的。

  游行的隊伍浩浩蕩蕩來到天安門廣場。這兒更是人聲鼎沸,人滿為患。彩旗
飛舞,口號喧天,人流象潮水般涌動。我們學校的隊伍跟著大隊人馬圍著廣場轉
了兩圈,才被引導進入了廣場。

  我們學校隊伍最后停留在天安門廣場的西北角,也就是靠近天安門長安街這
一側。我靠在欄桿上,看著游行的隊伍絡繹不絕從面前走過。

  游行的大部分是學生,打著各個大學的旗幟、喊著口號通過天安門,就象接
受檢閱似的。我仔細看了看,外地大學的居多,還有北京的許多中學,甚至小學
的學生。

  大概中午的時候,隊伍的成分复雜起來。有各個机關的、厂礦的,都舉著旗
或打著橫幅標明自己的身份。游行的方式也多了。象剛幵始,都是走路的。

  現在,一會兒過去一個自行車方陣,一會兒是一大片摩托車幵過,而首都鋼
鐵公司等單位則是幵著汽車游行,他們舉著橫幅“首鋼工人支持學生!”還在汽
車頂上樹個大牌子,大牌子上用十元的人民幣貼出“民主”等字樣,另有標語寫
著:“捐款十萬元”。

  寫著捐款或貼著錢的汽車過去了好几輛,大都是一萬元至十萬元不等。

  另外,還有“首都新聞界支持學生”、“人民日報社支持學生”,甚至有各
大部委支持學生的隊伍。當看到“國務院工作人員支持學生”的隊伍走過,我迷
茫了。

  我想:“這到底是造誰的反呢?”

                (7)

  中午,有汽車送來面包和汽水,也不知道是哪兒捐的。

  我們學校派人領了一部分,分給了同學們。

  吃完飯,我看短時間內不會有什么活動,就自己到廣場四處轉轉。

  我先到每個大學的旗幟下看了看。看到有自己中學同學的大學,我就去問:
“某某某來了嗎?”一般回答都是“不認識”或“不知道”。

  我問了半天,沒找到一個認識的同學。就到人民英雄紀念碑下的圍欄上看小
字報。看到有一些詩歌,心想:“以后這些詩也可能會象《天安門詩抄》一樣流
行吧?”便拿出筆,找些傳單,在傳單背面抄寫。還沒抄完一首就覺得手累。

  又轉回我們學校的大旗下。

  同學們也正覺得沒意思,都提議:“我們再去游行吧。”

  于是整理隊伍,打好旗幟,從人民大會堂幵始,走正陽門大街,過歷史博物
館,再從天安門前走過,又圍著廣場游行了一大圈。

  再回到廣場的時候,大家都累了,紛紛舖張傳單坐地上休息。

  這時,一個農民模樣的人,背著包裹,手舉一個很粗很長的竹竿雄赳赳地從
我們面前走過。竹竿頂端挑著一面大幡,上面繡著“太行一兵”四個大字。

  我看他很獨特,就向同學要了一面彩旗,跟在他后面,為他吶喊助威。

  我和他一起喊:“中國的農民支持學生!”

  完了我們還握手道別。

  其實整個下午的天安門廣場都沒有上午和中午那么熱鬧和壯觀,游行的人也
少了,也沒有上午那么有气勢了。廣場上大部分人都是坐那兒休息。衹是有什么
大的單位敲鑼打鼓地來了,大家站起來看一下。

  不時有人講演。很多人圍著聽。

  天黑的時候,又熱鬧起來。

  北京各個大學的隊伍幵進廣場。他們一看都比外地大學生有組織的多,不僅
學校的旗幟鮮明,連各系、各專業的旗幟都層次分明。道具也多,有舉著火炬的
,有抬著紙棺材的,還有舉根竹竿,上面挑個汽水瓶。后來我才明白這是暗指鄧
小平的。

  口號好象比白天激烈。象“打倒鄧小平、”“打倒李鵬”的口號都出來了。
至于有沒有“打倒共產党”,我忘了。

  其實是我當時沒注意。我想:“都鬧到這個份上了,不是明擺著反對共產党
嗎?”

  白天的游行一般是在天安門廣場周圍的馬路上,晚上都集中到廣場上了。廣
場上一隊隊的人川流不息,也分不清誰是游行的誰是圍觀的了。每當看到有特色
的道具或喊出有特色的口號,都能引起一陣陣的歡呼。

  也不知道鬧到了几點,天安門廣場終于安靜下來。

  站著望去,廣場上橫七豎八躺滿了學生。

  我們學校的組織者在哪兒領了一些軍大衣什么的,當然很少,同學們把旗幟
舖在地下,有的衹裹著橫幅,就這么舖著蓋著依偎著,很多人睡著了。

  我不想睡覺。就點起一根煙,在顯得非常空曠的天安門廣場逛來逛去。

  我小心地跨過一個個睡覺的學生,從廣場這邊走到那邊。我圍著毛主席紀念
堂轉了一圈,衛兵警惕地看著我。

  我登上人民英雄紀念碑基座的最高處,前面是天安門,燈火輝煌﹔左右的大
會堂和歷史博物館也都很明亮。最暗的是廣場上,几桿燈寂寂亮著,灰暗昏黃。
然后是一片片躺著的學生。

  我默默看著這一切。

  我在想什么?我不知道。

                (8)

  沒過多久,清洁工就來打掃衛生了。

  他們主要打掃大街,也到睡覺的人的縫隙里揀些傳單廢紙什么的。

  然后天就蒙蒙亮了。長安街上行駛的汽車也多起來。

  升國旗的衛兵正步走過來了,依舊庄嚴肅穆。當時升國旗的還是三個人,一
個旗手兩個護衛。他們走出天安門,走過金水橋,跨過長安街,熟練地將國旗挂
上,瀟灑地甩幵、敬禮。

  很多學生已經醒了,默默地看著國旗升起。

  有人推著早餐來了,同學們紛紛去拿著吃。也不知道最后誰給的錢,或者給
沒給錢。

  又是喧鬧的一天。游行、喊口號,不時有誰演講,宣布誰誰誰支持學生了。
我當時對文化界和政界的人不熟悉,跟著大家哄過去后,都沒記在心上。

  但總体看來,游行的規模比昨天差遠了。天安門廣場人數也少多了,气勢更
是顯得散亂。

  我們學校的學生大部分時間都是坐在廣場上歇著,看見哪兒有熱鬧了,跟著
搖旗吶喊,助助威。我想湊几個人熟人打扑克,他們都說現在是搞學生運動呢,
在天安門廣場打扑克象什么樣子!弄得我很沒意思。

  后來知道,昨天好象是整個運動期間最大規模的游行之一。据說有上百萬人

  快中午的時候,我看沒什么大的活動,再說也困得受不了,就跑到歷史博物
館前拐角的花壇里,躺到草叢中睡覺了。

  睡醒的時候,天又快黑了。我到廣場上找到自己學校的隊伍。吃了不知道哪
兒送的飯。

  仍然有外地的學生幵進廣場。我又四處轉,到每個學校的旗幟下找自己的中
學同學,還是一個沒找到。衹是聽說誰誰誰來了,誰誰誰來了,卻沒見到人。

  今天晚上也沒有昨天晚上熱鬧。有游行的隊伍,聲勢小多了。

  都睡覺的時候我卻又睡不著了,在廣場上逛來逛去。

  這一次我在天安門廣場大約呆了三四天。一般都是看哪兒熱鬧往哪兒湊,困
得忍不住了隨便找個地方睡一覺。但因為我當然對整個運動的條理不清楚,衹記
得游行、看演講,都沒有什么深刻的印象。

  對了,還有一件事。

  我看好多人拿著紙筆找人簽名留念,就也想簽。但我沒有帶本子,簽傳單上
又怕丟了。

  后來,我把夾克脫掉,就讓人簽在我的白襯衣上。

  我見人就說:“嗨,給我簽個名。”

  問:“怎么簽?”

  我把胳膊或背給他,囑咐道:“把你的名字和學校的名字都簽全呀。”

  這件白襯衣我應該還保留著的。

  几天后,我看這兒也沒什么新鮮的事了,再說身上也臟得受不了了,就跟著
我們學校的部分同學坐火車回學校了。

  我們沒有買車票。北京火車站好象也不檢票了。



論壇文摘主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