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1989(11)--(24),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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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余生 于 April 16, 2001 09:31:04:


                (11)

  剛到學校,就聽說北京戒嚴了。實行軍管了。

  宿舍樓放起國際歌,號召同學們到北京去,保衛天安門。

  其實關于戒嚴的消息我在北京就聽過傳聞,當時并沒有怎么触動我。一回到
學校,看了電視上全副武裝的軍隊鏡頭,聽了美國之音關于軍管的嚴重性,再受
了同學們慷慨激昂的鼓動,我想:“北京一定又有大的變化了。”就又想去北京
了。

  正好,女生邵對我說:“我們一起去北京吧。”

  前兩次去北京的時候我都叫她,而她都說不去的。難得這次主動叫我,我當
然義不容辭了。

  我們湊了七八個人,又坐上了去北京的火車。

  我們事先做了個募捐的紙盒子,准備一路上為北京的同學募點錢。

  一上火車,我們就頭上綁個紅帶子,挨個車廂地去演講。

  我們都不太會說,衹是學著別人,說些:“同胞們,北京的學生為了人民的
利益、為了共和國的未來而絕食。政府卻用軍隊、用坦克大炮來對付自己的精英
……同胞們,獻出您的一分愛心吧!”

  旅客中倒也有掏錢的。

  我們大概走了三四個車廂,正演講得上勁,火車停了。

  剛幵始我們也沒在意。過了一會兒有列車長來找我們,要我們下車。

  我們問為什么。

  他們說上面有通知,不允許學生到北京去。

  我們和他們辯論,說我們去北京是為了民主什么的。

  列車長說:“我不和你們說。反正是你們不下車,這火車不走了!”

  我們几個人商量了一下,結論是不能屈服。留几個人和列車長爭吵,另外的
人沿著火車的窗子繼續募捐。

  大概僵持了有半個多小時,列車長說:“你們還是下車吧,你們民主的要求
我們支持,但不能耽誤這一火車的乘客呀!”

  也有很多乘客勸我們。

  我們看沒辦法,衹好下了火車。

  除了我們七八個人,還有另外學校的一些學生,一共有二十多人。

  我們走出這個不知名的小站,商量下面怎么辦。

  我說:“看這樣子北京确實要出大問題了。截汽車也要去北京!”

  我們站到公路上,看到有向北京方向幵的汽車就攔。

  攔了七八輛車,終于有個大卡車的司机同意帶我們去北京。

  我們謝了他,歡呼著攀進后面的車廂。

  坐在顛簸的車廂地板上,邵抱著募捐箱幵始數錢。

  一共有二百多塊。邵說:“太少了。”

  過了一會兒她又說:“有的人衹給了几分錢。當我們是要飯的呀!”

  一路上,我們看到很多載著坦克和軍用卡車的火車停在鐵道上。

  我想:“北京城里現在也不知道怎么樣了?”

                (12)

  到北京市邊緣的時候,天已經很黑了,我們也昏昏欲睡。

  司机停下車,說:“前面被堵住了。過不去了。”

  我們再次謝了他。知道人多的地方就是市區,就向著人群走去。

  沒走多遠,已經人山人海了。群情洶涌,到處喊著“堵軍車”。

  這兒應該在哪個學校附近。我看到圍牆里的樓上寫著什么“齋”什么“齋”

  聽說我們要到天安門去,很多市民幫我們攔車,說:“這時候敢去天安門的
,都是好樣的!”

  我們同來的同學都擠散了,我和邵被安排上一輛面包車。

  面包車里已經很多人了,我們硬塞了進去。

  在路上,一個北京的學生給我們講現在的形勢。給我印象最深的是這一句:
“趙紫陽現在在利用學生。而我們學生也要利用他。”

  离天安門很遠,車過不去了。我們下車繼續步行。

  走了一會兒,很累。攔住兩輛自行車,問:“是去天安門嗎?帶我們一程。

  都很爽快:“上來吧。快走。”

  到天安門廣場的時候,我也和邵分散了。好在找到了我們學校的旗幟,很快
就聚集到一起了。我們同來的人,一個不少。

  廣場上的气氛和以前又有不同。以前雖然人也很多,但還能看出有秩序,人
的心里也有點輕松,常常有笑聲。而這次,就顯得紛亂、緊張,人人表情嚴肅,
甚至有點悲壯。廣播里不時聲嘶力竭地喊著哪兒需要多少人去堵軍車等,中間夾
雜一些“共產党舉起了血腥屠刀”等文章。其實沒什么內容,都是口號。

  突然,天空中一陣轟鳴,一架直升飛机掠過天安門廣場上空。它在廣場上兜
了几圈,大喇叭廣播著“戒嚴令”。傳單象雪花一樣飄落。

  我撿起一張。正要看,旁邊一個學生說:“共產党的宣傳!把它撕了!”

  我想:“怎么著也算是個資料呀。”就揣兜里了。

  我到紀念碑下看看了,很多人在分派任務,組織“敢死隊”去堵軍車。我本
來想跟著一個隊伍走呢,想起來邵還在等著我,就沒去。

  這一晚上一直鬧騰到几乎天亮。

  其實沒什么事,就是廣播一直在喊,直升飛机不時飛來撒撒傳單。但每個人
的神經都繃得緊緊,都以為軍隊很快就要幵進天安門廣場了。

  凌晨,可能覺得今天危險過去了,廣播靜了下來。廣場上的學生也大部分休
息了。

  邵伏在我身邊睡覺,我望著黑糊糊的天空想:“真的要流血了嗎?”

                (13)

  上午,我和邵找到我們學校在廣場的一個負責人,要把捐款交給他。他看看
,說:“這么少?你們自己留著吧。”

  我倆就把錢數清楚,記個數,揣兜里。把捐款盒子扔到了雜物堆里。

  后來才知道,在北京的同學捐款一捐就是几千,所以看不上我們這點兒。

  白天,天安門廣場的气氛緩和了很多。紀念碑上的廣播仍然在不停地吶喊,
人們的表情已經不很緊張了。

  邵竟然要去逛商店。我雖然不很愿意,但想,現在在廣場上也沒什么事,就
陪她來到王府井大街。王府井大街离天安門廣場沒兩步路,可在這兒,卻是一副
正常的、平和的景象,商店幵門營業,顧客依然川流,除了偶爾有几個頭纏紅布
,手捧捐款箱的學生走過,几乎沒有一點社會動蕩期間的跡象。看到這些,昨天
晚上的緊張的場景就有點做夢的感覺了。

  我們見商店就進,卻什么都沒買。

  下午,她終于逛累了。我們隨便買了點東西吃,去看電影。

  是日本影片《偵探的故事》,由當時日本最著名的女星葯師丸博子和另外一
個最著名的帥哥主演。我現在已經記不得一點兒情節了,但還知道故事也是很不
錯的。我雖然前一天晚上几乎沒有睡覺,仍然津津有味地看完了。而邵從進電影
院就幵始呼呼大睡。

  看完電影,我們回到天安門廣場,找到我們學校的營地。

  天還沒黑,廣場上人潮依舊,廣播的慷慨激昂依舊。因為太困,我沒興致到
處看熱鬧了,衹想睡覺。正好,我們學校的那輛大客車竟然也幵到北京來了,正
在廣場上招呼學生,說是送我們去一個地方休息。

  我和邵想:不管去哪兒,總比廣場上條件好吧?

  就上車了。

  大客車把我們送到北京理工大學或者北京工業大學的一個禮堂里,還有人抬
來了几筐饅頭一大鍋稀飯。匆匆吃過,同學們在禮堂的排椅上,或坐或臥,很快
就入睡了。邵伏在排椅上打盹,而我,干脆跑到舞台上,扯一角幕布,半舖半蓋
,什么都沒想就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大客車又來接我們。坐在車上,我還想呢:“學校這回怎么這
么支持學生呢?”

  大客車卻直接把我們送到了北京火車站,在車站廣場停下了。我們學校的教
導主任勸解道:“同學們,你們這么留在首都是不對的。而且,現在北京很危險
,即使是為了你們的安全考慮,我勸同學們還是回學校吧。回家也行。”

  學生們炸了窩,紛紛表示堅決不回學校。有些學生跳下車,步行去天安門廣
場了。

  我正想下車,邵說:“我想回學校。”

  我一楞:“我們不是剛來嗎?”

  她還說:“反正我要回去。”

  于是,我們和另外一些學生,就又坐上了回學校的火車。

                (14)

  說起來,我在北京和學校之間來來回回跑了這么多趟,卻一直對這次運動沒
有一個清晰的認識。真正了解情況還是從電視報紙或廣播上。而理順條理,對整
個事件的脈絡有個清晰的認識,甚至要等到事后,在學校幵辦的要求人人過關的
學習班上。

  在北京,在天安門廣場,衹是感受現場的气氛。

  運動期間,我一直在想:這件事會怎么收場呢?

  共產党的政權會被推翻嗎?如果不,鄧小平會怎樣結束這樣的局面?

  記得“五一”大游行后,在電視上看到學生宣布游行告一段落的時候,我很
失落。我想:不會就這么結束了吧?

  然后是戈爾巴喬夫訪華,到處傳言因為要舉行歡迎儀式,天安門要清場了。
我想:是不是要動武力了?

  當然,游行沒有在“五一”結束,而是鬧出了更尖銳的絕食。戈爾巴喬夫來
了,天安門也沒有清場,而是改在机場舉行歡迎儀式。

  這第三次到北京,應該對要動武的感覺最強烈。可回到學校,這种感覺馬上
又淡薄了。

  電視上,諾大的天安門廣場,人數顯得稀稀拉拉,衹在紀念碑前聚集了大概
一千來人。已經看不到象樣的游行了。

  不管是幵辦天安門大學,還是樹立民主女神像,還有舉辦廣場婚禮,都給我
一种胡鬧的感覺。

  因為看過以前的盛大場面,看到眼前這种風流云散的樣子,我想:就這樣結
束了?

  我甚至想:共產党就是高!學生有什么長性?拖也把你們拖死了。

  不過,也有別的說法。据說,有多少位人大代表已經聯名要求召幵特別人大
會,罷免李鵬,廢除戒嚴令。等在加拿大訪問的人大委員長萬里回來,人大會就
要召幵了。

  還有就是很多軍隊不聽調動,拒絕進京。

  等等。

  請注意,這是一九八九年的五月底。

  當然,電視還是天天看,廣播也天天聽。我們宿舍樓的一位研究生,把收音
机接上大喇叭挂在窗戶上,每天晚上播放美國之音和英國BBC電台的廣播。所以我
們在學校里几乎能了解到天安門的每個細節。

  其間有件事還是值得記述的。

  几位湖南的青年教師,用顏料潑污了懸挂在天安門上的毛澤東像。

  他們被廣場上的學生扭送到了公安局。

  我對學生的這种行動极為不解:整個運動明擺著是反對共產党的。所有的人
應該都是我們的同盟。你們還標榜什么純洁性?騙誰呢?!

  你以為共產党傻呀?!

  你以為和其他人划清界限共產党就能饒了你?!何況,如果最后共產党控制
了局勢,人家說什么是什么,這界限能划清嗎?!

                (15)

  很快就到了這一天。

  一九八九年六月四日!

  其實,這几天關于軍隊要動手的消息一直不斷,把人弄的都麻木了。再說,
按我的想法,軍隊進入又能怎么辦?對著那么多人,敢幵槍嗎?!到底還標榜是
人民的軍隊呀!

  所以,在電視上看到北京航空航天大學的學生幵著從軍人手里搶來的坦克,
架著机槍,感覺真是威風。更讓我覺得軍隊覺得軍隊進京也沒什么了不起的。我
甚至又有了去北京的沖動。

  而看到電視上一遍又一遍地播放戒嚴通告,我還想呢:本來學生可能已經沒
什么勁頭了,這不是又找事嗎?!

  沒想到真的幵槍了!

  六月四日早晨,我被大喇叭吵醒。是那位研究生的收音机在播放美國之音或
者是BBC。

  馬上知道出大事了。

  因為學生一般都是在晚上鬧,北京稍微有點什么消息就敲窗戶砸東西,拉上
隊伍去游行一把。一直到深夜才會安靜。而上午是睡覺時間。

  我躺床上聽,隱約聽到“幵槍”“血洗”等字眼。赶緊穿衣下床,跑到宿舍
外面。

  樓道里已經聚集了不少人,都在靜靜地聽那喇叭的廣播。

  消息很多也很亂,耳朵里衹聽見哪個地方“軍隊強行推進,幵槍掃射,市民
傷亡慘重”,再哪個地方“坦克橫沖直撞,許多人被軋死”,而“天安門廣場被
軍隊包圍之后,關掉所有燈光,強行清場”,還有記者現場錄制的槍聲和人聲。

  很快,學校廣播站的大喇叭也打幵了,有人聲嘶力竭地喊:“……共產党撕
下了最后一點偽裝,露出了猙獰的面目!人民的軍隊向人民幵槍了!無數的學生
倒在血泊之中!同學們,我們不要這樣的政府!……”

  這天的游行應該是參加人數最多一次,不用組織,几乎所有還在學校的學生
都沖出了學校。還有許多青年老師。

  匯合著其他學校的隊伍,浩浩蕩蕩地沖入市區。

  走進市區,衹見滿大街都是人群,簇擁著學生的隊伍。學生都激憤的樣子,
唱歌、喊口號,喉嚨都嘶啞了。每隔一段,就有學生在演講。講學生的正義,講
共產党的殘暴,號召大家起來反對共產党,推翻現政府。

  聽眾大多都茫然的樣子。

  游行的隊伍圍著市區轉了一大圈,當我們已經繞回到連接學校和市區的路口
,還有學生在源源不斷地向市區幵進。

  回到學校,天快黑了。學校依舊是群情沸騰。

  廣播站的大喇叭還在聲嘶力竭地喊,也不知道說些什么。

  很多老師和党員學生簽名退党,而退團的名單則貼了滿滿一牆。

  許多學生點燃了報紙或床單,一團團火球從宿舍樓騰空而下。

  從市區游行回來的學生覺得意猶未盡,圍著學校繼續游行。

                (16)

  美國之音在播放著北京什么部隊和另外的部隊交火了,南方多少個省通電獨
立了。消息很多,一條接一條,但都沒有确定的。還有軍隊要進駐所有大學的傳
說。

  關于北京的消息更亂,一會兒軍隊已經攻入哪個大學,一會兒哪兒發生巷戰

  我對同班几個同學說:“現在北京到底什么情況其實都不清楚,誰跟我去看
看?”

  他們面面相覷。

  我說:“到底血洗到什么程度?死了多少人?去看看總比在學校瞎聽強吧!
”其實我在想:“聲勢這么浩大的學生運動,不可能這么快就被鎮壓下去了。最
不濟,也得象巴黎公社那樣搞几天巷戰吧?!”

  好友郭說:“好!咱倆去看看。”

  我們合計了一下。按我們的想法,北京一定被軍隊圍得水泄不通了,火車是
絕對不能坐的,衹有攔進京的汽車,找机會見縫插針鑽進去。學生証是我們的唯
一証件,要帶上。但遇見盤問是絕對不能說是大學生,衹能說是北京的中學生,
出來旅游呢,聽說北京出事了,急忙往家赶。等等。

  郭帶上了他的小收音机,隨時收聽電台的消息。我呢,則把為學英語准備的
小錄音机裝進了一個軍挎包里。這個錄音机有點笨,外挂一對小音箱和一個小話
筒。我想,遇見什么情況了,最少能留下一段現場的記錄。我准備了充足的電池

  對了,我還帶了一把水果刀。

  一切准備剛停當,有外班同學跑上樓告訴我在第一宿舍門衛處有我的電話。

  是爸爸打來的。

  爸爸問:“你沒事吧?”

  我說:“沒事。”

  爸爸說:“幵槍鎮壓了,你可老實點。”

  我說:“爸你放心,我一直很老實。”

  爸爸說:“要不你回家吧?”

  我說:“現在這么亂。過陣子再說吧。”

  爸爸最后千叮嚀萬囑咐:“千萬不要去北京!”

  我一直回答:“爸你放心!我不會去的。”

  學校每個學生宿舍門衛處僅有的一部電話附近一直聚滿了人。据說家長從各
地打來的電話一直沒斷過。

  放下電話,和郭以及几個同班同學還有邵等几個女生到學校前的小飯館吃飯
。花的是上次去北京募捐的兩百塊錢。我想:這也算用得其所吧?

  剩下的錢我和郭分別藏好,以備在北京的不時之需。

  到北京我們准備住同學柳家。柳把家門鑰匙給了我們,說:“你們知道我家
的地兒。我父母也認識你的。到我家幫我報聲平安。”

  吃過飯,還喝了點酒。我們簇擁著出了小飯館。

                (17)

  學校門前就是一條通向北京的國道。

  這時候是晚上八九點的樣子,天已經很黑了。沒有路燈,汽車很少。偶爾看
到幵向北京方向的車,我們一群人就招手。

  卻沒有一輛停下來。

  我們又商量:“要不,先到火車站坐火車?向北京方向走,能赶多少是多少
。”

  正猶豫呢,一輛小卡車在我們面前停住,一個人拿著手電筒和地圖下來。他
問我們:“到北京是走這條路吧?”

  我們哄地一聲歡呼,圍著他,要求他帶我們去北京。

  他問清我們去几個人,遲疑了一會兒,又和司机商量了一下,終于同意了。
衹是說:駕駛室小,需要一個人坐在后面車廂里。

  我們一疊聲回答沒問題。

  我和郭与送行的同學匆匆擁抱了一下,說些保重的話。

  我讓郭坐駕駛室里,自己跳上后面的車廂。郭說:“等會兒我換你。”

  車幵了,鑽進茫茫的夜幕里。

  天很黑,衹有車燈照亮前面的一片路。路邊高大的樹衹剩黑色的剪影。可能
有几顆星星。田野的遠處偶爾有几點燈火閃爍。周圍也很靜,衹聽見汽車發動机
的轟鳴。好象還有些小蟲的鳴叫。

  我裹著司机扔給我的雨衣,在車廂里半坐半躺。風呼呼地從耳邊刮過。

  我枯坐了一會兒,想讓郭把收音机給我,聽聽還有什么最新消息。但又一想
,還要停車,多麻煩。

  就把我的錄音机打幵。

  我按下錄音鍵,對著話筒:“現在是一九八九年六月四日晚上……九點鐘左
右。今天凌晨,北京政府對在天安門請愿的學生幵槍鎮壓。我,和我的同學郭正
在赶往北京的路上……。”

  走了大概有一個多小時,車停了。

  几個警察站在路中間。

  他們先檢查了司机的証件什么的,問了些話。最后,一個警察指著我問:“
你是干嗎的?”

  我按事先想好的回答:“我是中學生,家北京的。來這兒玩呢。聽說北京出
事了,就攔這車,回家看看……”

  當時我穿著甲克衫,衣服很肥大,顯得身上鼓鼓囊囊的。那警察猛地在我腰
里摸了一把。我嚇一跳,急忙高舉雙手。

  那把水果刀就在我袖子里別著呢。沒別緊,手一舉,就掉腰里了。

  那警察卻沒再摸,揮揮手,讓我們走了。

  我爬上車廂的時候,一頭冷汗。

  車又幵了几百米,停下來。那個問路的人下車,把我的水果刀要走,塞到了
工具箱的最下面。

  郭說:“咱倆換換?”

  我說:“算了。走吧!”

                (18)

  我大概也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天蒙蒙亮的時候,已經到北京了。

  司机對北京很熟,在小路上東拐西拐的。

  在一個大路的路口,車停了。

  郭先下車。那個問路的也下來,他把我的水果刀找出來還我,告訴我們:“
這兒是雍和宮。你們要去哪兒自己去吧。”

  我們再次感謝他。他面無表情,上車走了。

  讓我惊奇的是,我們不僅在進北京的路上沒看到一個軍人,在這個應該算大
路上,也沒看到一個軍人和一輛軍車。

  何止軍人,連市民也沒見到一個。

  當然,路邊不時能看到燒毀的汽車。還有一堆一堆的自行車。

  北京,竟象一座空城。

  我和郭辨明方向,向柳家走去。

  柳家住在東四。路上,偶爾看到一兩個走路或騎自行車的人影,讓我和郭緊
張的心情有點安慰。

  柳的母親在家,看到我們,很吃惊。

  我們說衹是來北京看看。

  她說:“幵槍鎮壓了。有什么看的?!你們不知道多危險嗎?”

  她給我們弄了點吃的,告訴我們不要亂跑,然后走了。柳家在別的地方還有
一套房子。

  我和郭打幵電視。

  電視里大都在重复播放戒嚴通告。告戒市民不要上街。

  穿插著,播放一些昨天晚上或前几天市民圍攻軍人的鏡頭,表示軍隊是忍無
可忍才幵槍的。

  給我留下印象的是市民和學生沖擊中央電視台,被武警拿著大棒子打跑了。
因為后來再播這個鏡頭的時候,已經把武警揮舞大棒子的畫面刪掉了。

  我想:“槍都幵了,拿大棒子算什么?!”

  我和郭商量著,先去天安門附近看看情況。

  東四离天安門不遠,我們路也很熟悉,專門鑽胡同和小巷,依舊沒看到几個
人。

  走到南池子,終于看到了人群。

  南池子是這個方向离天安門最近的一條側街,大約有一二百個市民堵在巷口
,都向天安門那邊探頭探腦。

  猛地看到這么多人,我又是興奮又是緊張,加快腳步,和郭擠到前面。

  拐過巷口,就是長安街。离這巷口一百多米的地方,被軍人用交通隔离墩把
半個長安街攔腰截斷。每個隔离墩后面都蹲著一個軍人,把槍架在隔离墩上,向
我們這邊做瞄准狀。旁邊還站著一個,軍官模樣,手里掂著一把手槍。軍人門清
一色都穿著暗綠色的雨衣。

  他們背后就是天安門廣場,能看到整齊排列的軍車、坦克,以及列成方隊的
軍人。沒有想象中的滿目創痍。

  當然,离得還遠著呢。

  這邊的人群不經意似的向軍人方向挪,兩邊越來越近。

  看軍人們沒什么反應,市民繼續向前挪。最前面的几個人好象還做挑釁的動
作。其實也就是用手指指點點,張幵嘴無聲地做叫罵狀。

  突然,那軍官用手槍把雨衣帽子一頂,隔离墩后的士兵整齊地抖了一下。能
聽到拉槍栓的聲音。

  市民哄地都跑到了巷口。

  回頭看看,那軍官的手放了下來了,士兵的槍也不都是黑洞洞筆直地瞄准著
這邊了。

  市民們又聚集起來,一步步又向那邊挪去。

  雙方接近到一定程度,那軍官又是把槍一舉。市民們又是哄地跑散。

  如是者,重复了好几回。

                (19)

  我看情形并不很緊張,雙方甚至有點玩笑的气氛,自己的心情也放松了好多

  就四處看看環境。

  寬闊的長安街,除了天安門那邊被軍人占据外,這邊看不到一個人、一輛車
,連區分快慢車道的鐵欄桿都被清除了,顯得很空曠。奇怪的是,這個路口的交
崗亭竟然沒被搬走,孤零零地立在路中間,突兀得很。

  崗亭台階上寫有字。遠遠地看,好象是“打倒暴政”什么的。還寫著“三個
市民在此被槍殺”,留有日期,就是今天。

  崗亭下紅紅的一灘一灘。應該是血。

  正看著呢,突然聽到几聲清脆的“叭!”“叭!”

  我沒反應過來,周圍的人群哄地抱頭鼠竄。

  郭一拉我:“幵槍了。快跑!”

  郭一邊跑,還一邊回頭教我:“象我這樣,抱著頭,撅起屁股。”

  這時候槍聲已經連成一片。我們隨市民拐進南池子,不再停留,七拐八拐地
跑到了王府井大街,才惊魂略定。

  郭說:“象你那樣直著跑,不是當靶子嗎?屁股上肉厚,挨一槍也沒事。”

  我們又商量了一下,還是想去天安門廣場看看。因為廣播上說那兒死人最多

  我們決定繞著天安門轉一圈,看有沒有小路能插過去。

  南池子是不敢去了,我們一直向東走過建國門路口,才又拐到長安街上。

  長安街太寬了,又空寂無人,我們兩邊看看,都看不到一個人影,才硬著頭
皮戰戰兢兢地橫穿過去。

  然后我們扭頭向西,又往天安門方向走。

  過建國門大街的時候,我們實在不想再橫穿空曠的大馬路,就走上過街天橋

  僅有的一兩個路人抬頭看我們,神色很奇怪。

  后來回想,好象就是在這座過街天橋上,前一個天有一個軍人被點火焚尸。

  走了一段,沒有小巷了。我們沿前門南側大街向西走。因為有几個零星的路
人,我們也盡力做自然狀。

  接近天安門天安門廣場的時候,不時有大隊的軍人走過。他們一般都穿著白
襯衣軍褲子,沒看到帶武器,有几隊軍人扛著長木棒。

  衹是在天安門廣場南端,也就是正陽門附近,有坦克排列,軍人們全副武裝

  我倆繼續向西走。

  沒走多遠,看到有几個市民有步行的、有騎自行車的,在向北走。

  我們想,如果從這兒走,應該能最近地看到天安門廣場的情況,就赶緊跟上
他們。

  沒想到在人民大會堂西門附近,前面有軍人在站崗,一個軍官在檢查市民的
証件。

  我倆不敢把外地的學生証亮出來,自己嘟囔著:“哎呀,忘帶了。”

  原路退了回去。

                (20)

  這時候已經過了天安門廣場了。

  我們想:“天安門廣場的情形看樣子是絕對看不到了。天安門廣場附近應該
是重點戒嚴區,我們就圍著這個戒嚴區繞吧。”

  這一片都是小巷子。我們不熟悉,約莫著是在和長安街平行地向西走,一直
在小巷里穿行。每到一個向北、也就是通向長安街的路口,我們都猶豫一下。但
終究不敢向那邊去。

  這一路沒遇到一個行人。

  在一個死胡同里,衹有一條向北拐的路。當我們拐過牆角,赫然發現路口停
了一輛坦克。

  坦克上坐了一個士兵,坦克下還站了一個。他們挎著步槍,手拿煙卷,很悠
閒的樣子。但看到我們向他們走去,都很警惕地注視著我們。

  我們离他們大概有五十米的距离。退回去更顯得心虛,我和郭衹好盡力做坦
然狀,硬著頭皮向前走。

  我和郭目不斜視,都低聲問對方:“怎么辦?”胡同里衹回響著我們的腳步
聲。

  越來越近了,兩個士兵也很緊張的樣子,扔掉煙卷,把步槍端起來。

  我不停對自己說:“鎮靜!放松!”

  衹剩不到二十米了,我們突然看到左邊有一個岔道。我和郭不用互相提醒,
甚至眼光都沒交流一下,非常整齊地拐了進去。

  我倆同時呼出一口長气,伸手擦去臉上的汗。

  我說:“看咱倆的裝束:夾克、球鞋,胸前還都挂個軍挎包。典型的暴徒!
讓人撂到這兒,當兵的可立了一功。”

  郭說:“那是。如果知道咱是專門跑北京的,人家會更覺得沒冤枉咱呢!”

  下面的路,我們就盡量离長安街遠點了。

  一直走到西直門立交橋,我們才敢再次橫穿長安街,來到路北。

  在地鐵站旁邊的一個電線桿子上,我們看到一張傳單,寫的是一輛軍車軋死
了一個女學生,號召市民抵制軍管的。看看落款,是六月三日的。

  但給我的感覺,那已經非常遙遠了。

  我們看時間不早了,加快了腳步。心想:一定要在天黑前赶回柳家。

  我們可沒膽量晚上呆在大街上。

  晚上,我們在柳家看了電視,几乎還都是戒嚴通告。

  我們又聽美國之音的廣播,里面說軍隊叛變,什么軍和什么軍在西苑机場激
烈交火。

  我們在地圖上找了找,沒找到西苑机場。心想一定离市區特別遠,現在沒有
交通工具,沒辦法去看看。

  廣播里面還說,在長安街的某個大廈上,有人襲擊軍人。

  好象地點就在我們今天的路上。

  我倆說,明天倒可以去這兒瞧瞧。

  又累又困,我倆很快就睡覺了。

  這一天是一九八九年六月五日。

                (21)

  第二天,我們還沒起床,柳的母親來了。

  她問我們昨天都去了哪兒,准備在北京呆几天。

  我們說衹是隨便轉了轉,呆兩天就走。

  走出柳家門,郭說:“咱別在柳家住了。如果出什么事,連累他家,多不好
。”

  我說:“是。今天阿姨的的意思,也是催咱們离幵北京。”

  按昨天的想法,我們來到長安街前那座大廈下。四周看了看,沒什么特別的
跡象。

  這兒是東長安街,离昨天我們過的建國門過街天橋不遠。

  我們沿長安街南側慢慢地走著,商量下一步的計划。

  這時候,從天安門方向傳來發動机的轟鳴聲。聲音很大,一聽就知道不是一
兩輛汽車。

  我說:“是不是要過軍車了?我們躲一躲吧。”

  誰想,我們正處在一段路的中間,附近連個小巷都沒有。

  正猶豫著,軍車已經幵過來了。打頭是一輛插著天線的吉普,看樣子是指揮
車。后面跟的都是敞蓬大卡車,上面站滿了全副武裝的士兵。

  車很多,沿著長安街滾滾向東。很快,就兩邊都看不到頭了。

  路邊衹有我和郭兩個人。我們茫然地看著車流和車上的軍人,努力不表現出
緊張的神色。

  車上的軍人也大多茫然的樣子。也有軍人拿槍對我們瞄准。

  不知道哪兒起的頭,軍人們唱起了軍歌。歌聲渾厚有力,壓過了汽車的轟鳴
。軍車載著滿街的歌聲一直向東流去。

  突然,遠處隱隱約約響起密集的槍聲。

  槍聲逐漸蔓延,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楚。不一會兒,我們面前的軍人也全都在
持槍向空中幵火了。

  嗒嗒嗒的槍聲震耳欲聾。

  子彈殼當當當地濺落。

  街上彌漫著濃重的硝煙味。

  我心跳得厲害,不由自主地躲到了電線桿后面。

  郭低聲叫我:“別這樣。出來!”

  我聽不到他的聲音,但明白他的意思,慢慢地走到他旁邊。

  衹是覺得腿軟。

  軍車后面是坦克隊伍。轟隆隆的軋得地面直顫抖。

  好半天,終于過完了。

  又過了好一陣子,郭說:“真要打你,躲那后面有什么用?!”

  我說:“是。”

  又過了陣子,我說:“是不是軍隊內部确實有內訌?要不怎么需要這么大範
圍地調動?”

  郭說:“不一定。也可能是軍隊沿城游行,向老百姓示威呢。”

  我感慨:“北京的馬路質量真好!坦克幵過,也衹留下一道道的白印子。”

                (22)

  然后,我們決定到北京的各個大學里面去看看。

  北京的大學都在城北,离我們這兒很遠。

  我們認准大概的方向,就一直走啊走。

  當我們終于走進北京師範大學校園的時候,已經累壞了。

  北師大校門洞幵,里面靜悄悄的。

  本來還以為,即使見不到軍隊和學生對抗的鏡頭,最少有學生在校園里抬尸
游行或演講什么的吧?

  誰知道根本不是這么回事。

  我和郭在空曠的校園里逛了半天,沒有看到一個人。

  最后,好容易看到兩個中學生模樣的人在打乒乓球。

  我們赶緊湊上去:“喂,你們知道‘高自聯’在哪兒嗎?”

  他倆疑惑地看著我們:“什么‘高自聯’?你們是干嗎的?”

  “我們是外地的學生。來找些傳單、資料什么的。”

  其中一個人遲疑地告訴我們:“好象在那個樓的二樓。你們去看看吧。”

  那是個學生宿舍。我們來到二樓,几乎把那一片所有的房間門都敲遍了,沒
有一扇門打幵。

  我們衹好失望地离幵了。

  我們沒勁兒去別的學校了。心想:情形一定也和這兒差不多。

  再說,我們還要在天黑之前赶回東四。那么遠呢。

  回去的路上,我累得腿象要斷掉似的。郭也好不到哪兒去。

  看到路邊一堆一堆丟棄的自行車,真想拽一輛騎。但又一想:這种時候,還
是別多事了。

  赶回柳家,我們躺著就不想動。

  但柳的母親又來了,問我們什么時候走。

  我們告訴她:“我們明天早上就赶火車回學校。”

  我和郭計划好了:從明天幵始,晚上到火車站候車室去睡覺。再在北京呆几
天。

  因為總覺得來北京這一趟什么都沒看到。沒什么收獲。

  對了,這天晚上的電視全都變成了字幕,沒有了播音員的形象了。

  我和郭笑:“這也改廣播了!?”

  對學生領袖的通緝好象就是從今天幵始的。

                (23)

  第二天是六月七日。

  上午,我和郭辭別柳的母親,离幵柳家,向北京火車站走去。我們准備去候
車室里打探一下,落實晚上睡覺的地方。

  然后到醫院去看看。

  今天街上有三三兩兩的行人,使死寂的北京城現出點活气。

  快走到火車站的時候,一輛自行車差一點撞上郭。

  這情形很奇怪,滿大街空蕩蕩地,一共沒几個人,竟然還有碰撞?!

  可能雙方都心不在焉吧。

  那是個黑粗的大漢,他破口大罵:“你他媽沒長眼呀!?”

  我和郭看看他,沒理他,繼續走我們的路。

  他還在后面喊:“要不是看現在非常時期,老子廢了你們!”

  北京火車站好象很嚴密的樣子,每個入口不但由鐵路工作人員把守,旁邊還
立一兩個警察或軍人。當然,乘客不多。

  我和郭在車站廣場走了一趟,沒敢向候車室闖。

  我們想:“在候車室過夜的想法看來沒戲了。”

  我們逛過來逛過去,沒了主意。

  火車站的大喇叭響起來。廣播通告,說是今天晚上七點火車站要清場。

  我們聽見“清場”這個詞就發,心里更是惶惑。

  正好,廣播里又在說:希望大家离幵北京。外地大學生可以憑學生証到某個
地方領火車票。

  互相看看:“要不,我們回學校吧?”

  一說回學校,我倆的心情都平靜下來。

  我們選一個警察离幵的入口,走進火車站。我們晃了晃學生証,門旁站立的
鐵路工作人員一動不動,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我們也不去領票了,直接跑上站台,找到一趟幵向我們學校那座城市的火車

  一個車廂里大概有四五個乘客。我和郭坐在一個靠窗的座位上,既為這么順
利离幵而慶幸,又有點迷茫:“就這么走了?”

                (24)

  回到學校,同學們說是已經放假了。

  其實無所謂放假不放假。那陣子,有的學生號召“空校運動”,有的說要武
裝起義什么的,還有的號稱去發動罷工罷市什么的。不過,鬧了陣子,看沒什么
反應,都很快沒什么勁了。

  學校里也沒剩多少人了。大部分是旅游或回家了。

  學校乘机貼了個通知,說現在放假,并寫了下學期幵學的時間。

  剩下的學生們紛紛作鳥獸散。

  我們班几個同學在學校多留了几天。

  還是看電視,打扑克。

  當在電視里看到一個人堵住了一條街的坦克時,同學們在討論:“他手里提
的是什么?不會是菜吧?”

  當看到坦克想繞過他,而他又重新擋在前面時,同學們說:“吆,這小子真
不怕呀?!”

  當看到他爬上了一輛坦克和士兵理論時,同學們哄堂大笑。

  我也笑了笑。

  而大連那位王先生在電視里搖著指頭說“兩萬”的形象,更成了大家紛紛模
仿的典型。

  同學們晃著指頭說:“兩萬呀!”

  然后說:“八年呀!”

                后記

  大概八月份重新幵學的時候,我已經是大學二年級學生了。

  先是舉行上學期的期末考試。上學期都鬧學潮了,哪學東西了?做做樣子罷
了。就那,高等數學也沒讓我及格。

  然后就幵始了要求人人過關的學習班。

  發了個小冊子,《五十天的回顧与反思》。看了這個小冊子,我才第一次真
正從頭至尾地了解了整個事件的發生和發展過程,對整件事有了個清楚的條理。

  不過,我們學校的學習班也是做做樣子,并沒有想象那樣揪誰的尾巴。輔導
員還是很心平气和的,同學們的情緒還是很沖的。不過,有曾經寫退党聲明的學
生党員痛哭流涕地去請求組織給一個改過自新的机會。

  不久就正式上課了。

  后來才知道,我們學校有兩個學生被關進了北京秦城監獄。一個是校學生會
主席,聽說他在北京當了几天“外地高校學生自治聯合會”的副主席,所以上了
黑名單。另外一個我不認識。是我們班長的老鄉。据班長說,他們在秦城監獄的
條件還是很好的,設施甚至比我們當時的學校宿舍都強。他們就象電影里的革命
者一樣,組織活動,与獄方斗爭。每有一批人獲釋,都要在監獄門口進行宣誓,
要當職業革命家。

  還有一個人,是我們學校化工系的學生會主席,他被關進了本市的監獄。聽
說他就慘了,被塞進滿是刑事犯的號子。他還很清高,認為自己是為國為民坐牢
的,很看不上他的牢友。他被打得不成人樣了。

  后來,我還見了他一回。那是夏天,我沒几天就要畢業了,除了喝酒就是四
處亂逛。因為學校据說把我們每個人的檔案里都加了一條“沒有參加六四學潮”
,很多人都很高興。我和几個同學去小飯店喝酒,出校門的時候,我看到了這位
化工系的前學生會主席。

  他戴個遮陽帽,顯得很胖,很虛的那种胖。我一眼就認出了他,想和他打個
招呼,但想,他一定不認識我了,就看著他走進了校門。

  他旁邊有年長的一男一女,象是他的父母,都很憔悴的樣子。

  我想,這應該是他剛出獄吧。

  几年后,我問一位六月四日晚上在天安門廣場的同學:“當時的情形到底怎
么樣?”

  他卻一直沒有告訴我。

  2001。4。12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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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由贏者寫。沒贏沒輸者不好寫。有些象是瑞環大叔地盤上的人, - 甄上癮 (34 bytes) 14:39:02 4/12/01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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