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拂: 江湖(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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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弄影 于 June 09, 2001 08:53:51:

蕭拂: 江湖(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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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弄影 于 June 02, 2001 20:20:49:

丫頭之三

  如花后來為了一副對聯的事來找我。對聯是艷陽天寫的,上聯貼在天鷹教,下聯貼在紅花會,合起來是先上如花公主再做搏虎丫頭,口
气非常粗壯。當
然,作為江湖上聞名遐邇的風流儒盜,對我們這种三流幫會本來就不需要特別客气,如果說對二流幫會還可以給點面子換一种比較含蓄委婉
的說法比如羞答答
的玫瑰你給我靜悄悄地幵,對一流名門則更要鄭重,必須寫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那三流么顯然就衹配先上后做并且一石二鳥一箭雙雕雙
管齊下左右幵弓
了。

  如花來找我是因為我是對聯中涉及的另一個當事人搏虎丫頭。對這個新綽號我一直抱著嘲笑的態度,所以很有點不能相信被艷陽天寫上
對聯的那個搏虎丫
頭,就是指我。如果說搏虎丫頭是指我,那么天下無敵之大風云劍客又是誰呢?衹是龍兒眼中的我?當然如果能在龍兒眼中真正成為風云劍
客那也不錯,我可
以將風云劍法在河岸上演練給她看,衹給她一個看。她穿著白色寬袍,站在楓樹下面看我練劍。我的劍風吹起了她的寬袍,她的頭發在風中
絲絲飄揚,整個人
宛若就要乘風飛去。龍兒是很喜歡飛的,尤其喜歡飛到廣寒宮里去做嫦娥,摟著一衹玉兔夜起朝落從東邊的大海飛到西邊的蓮池。衹是那樣
我就沒法再見她
了,龍兒早先說可以讓我做青女,大家時常走動,可是后來她又收回了這句話,因為如果有青女,那么天空中就必還有其他一些三山五岳的
神仙,不比人間簡
洁多少。她說我還可以做玉兔。但是我不喜歡做兔子,而且,我很怀疑她最終也會把這衹兔子扔到東海里去,龍兒有洁癖,并且她說過她衹
喜歡一個人在天空
中走來走去。

  如花問我怎么辦。我說順其自然吧。這句話也是從龍兒那里得來的,龍兒的原意是指在對待他的態度上要順其自然不可強求,雖然在這
方面它沒有被我采
納,可是如今拿來用在艷陽天身上剛好合适。對付這樣一個一流高手,我們這种三流幫會的晚輩弟子也确實衹有順其自然的份,反正艷陽天
劫色不劫命,留得
青山在,哪怕沒柴燒?再說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如花訝异地看我半天,最后一聲不吭地走了。顯然,她不愿意順其自然,就要嫁人了,
這么一自然說不定
就嫁不出去。可是換一個角度,她不自然也未必就能嫁得出去,干脆就做了望門寡呢?甚至做了望門寡也不一定就能達到不自然的目的,結
果雞飛蛋打兩頭無
著。然而如花也可能是對的,她不是我,因此沒有風云劍法可練,雖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可如果沒有風云劍法可練或者最后練不成風云劍
法,那么所謂報
仇,也不過是一句空話,還不如現在拼一拼,免得受窩囊气。如此看來,真是江湖險惡。而且其險惡程度還与武功高低成反比,至于我們這
种三流貨色,就得
隨時准備承受從天外飛來的打擊,或者被上被做,或者干脆就挂了。被上被做被挂,這叫必然,沒有輪上被挂被做被上的呢,就是偶然。我
們總是在偶然中活
著,并且總是指望能夠永遠偶然下去。

  龍兒之三

  丫頭魂不守舍的,總是找出各式各樣的理由跑到暗器教官門前去。其實他不在里面,早到天鷹教如花那邊去了,她也不是不知道。跑過
來跑過去好几次,
后來丫頭說她是怕自己再也見不著他了。我覺得丫頭很可怜。

  我總是覺得丫頭可怜。丫頭以為我能飛起來。丫頭以為她能練成風云劍法,練成以后就可以倒挽時光。丫頭還以為她能夠得到他。丫頭
真是可怜。也許用
情深的人,總是可怜。情深的時候,她們不明白情似刀,而點點飛逝的時光就是磨刀石,總有一天會把這柄刀磨薄磨穿磨空,空了以后,回
過頭去,稀薄的心
情還能不能夠承受起情深時沉重的歲月?會不會有細微的碎裂輕響從空气中依稀傳來?

  也許丫頭不會。丫頭有百寶囊,百寶囊里有萬用靈葯,哪兒薄了就往哪兒一抹,抹過以后就又回复如初。丫頭是衹不折不扣的小妖,可
惜我卻不是真的仙
子,飛過了,被拉下來,就不再能飛。腳腕上還留著被硬硬拉下來的烏青,一輩子都消不了。

  丫頭說她怕再也見不著他了,那是有可能的。艷陽天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暗器教官衹是三流幫會中的一流高手。兩個一流之間,落差
實在太大,不知該
怎么彌補。一旦相遇,后果可想而知。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丫頭,也安慰不了。

  丫頭后來慢慢靜了下來,對我說信不信艷陽天已經注定了死期?我想她是在說很久以后將會練成的風云劍法。她又在發痴,又讓人可
怜。可我還是點了
頭,說信。其實不能說相信,衹能說是希望。我希望丫頭不象我。我希望她是一衹真正的妖,能真正從她那衹百寶囊里,變出一些屬于妖的
花色來。我希望。

  我還在希望,有時候我覺得自己也很可怜。

  如花之三

  從丫頭那里回來,心情就一直不好。丫頭都成老人精了,板著一張小臉,振振有詞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小孩子家不懂這個,說出話來
讓人哭笑不得,更
讓人難過。這就是江湖么?這么小的孩子都會遭禍,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了仇恨,知道了要報仇?

  窗戶幵著,有客的時候總是幵著的。他在這里。父親一直就看好他,說他是紅花會第一高手,一手紅花鏢百步穿楊,百發百中。我對這
個不感興趣,我感
興趣的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事實上是他身上唯一不討厭的地方,遇見我,一點也不避忌,總是亮晶晶笑吟吟地看過來,好象我不是他的未婚妻,倒是相熟
的朋友。看慣了躲
躲閃閃的眼神,再看這樣的眼睛,心里象透了口气。我總是這樣認為,這雙眼睛生錯了地方,其實本來應該是他的。他要是有眼睛,能看,
一定就會是這樣亮
晶晶笑吟吟地看著我。不過也有可能是他在借著他的眼睛看我,冥冥之中的安排,誰能說就是沒有?

  他不常到我這里來,忽而來了,說明艷陽天的事情确實嚴重。難道真如丫頭所說,我們衹能順其自然?我問他。他說有什么要緊?江湖
上浪得虛名的人多
著呢。他說話的時候聲音濁重,懶洋洋地象是中了風寒,跟他清甜的聲音完全不同。我不喜歡這种腔調,但還是追問了一句可要不是浪得虛
名呢?不是浪得虛
名,就把你搶走了唄。他似笑非笑地卷起一邊嘴角,還是用他的眼神亮晶晶笑吟吟地看著我。他的眼神被用來配這种含混不清的笑容,我轉
頭去看窗外,心里
突然沖上來一陣憤怒。

  窗外茶館里人聲鼎沸,依舊沒有他。

  阿紫之三

  我還真的從來沒見過這么無聊的人,號稱風流儒盜,所以丫頭和如花的綽號佩上了對子,他就要采。丫頭還很無所謂,說我應該感謝他
的無聊才對,要是
不無聊,就不是采她,該采我了。這句話的理聽著怎么就這么歪呢?難道就因為他沒有有聊到采我,我就不該痛斥他的無聊?

  丫頭的名聲,看來也是岌岌乎殆哉。我的名聲雖然不好,好歹別人捉不到實處。她可慘了,現在隨便誰到街上走一遭,環城內外,莫不
丫頭盈耳,人要出
名,還真是容易。這還是當前,事情還沒發生呢。越往后,人的記憶越不清爽,事情就越容易拎不清楚。明明是艷陽天詭計難承,知難而
退,或者是被亂棒打
走,負傷遠遁,過得一兩年,眾口一傳,就可以變成丫頭被艷陽天擄去作了壓寨夫人,思鄉心切,向艷陽天苦苦哀求,終于被恩准放還,又
重新回來冒充處女
待字閨中。人言這种東西,我可是對它不抱希望。

  所以艷陽天最好還是在亂陣之中被打死,一了百了,省得他再去四處破壞人家閨女的名聲。不過這樣似乎也太殘忍。再說,就是死了,
也不見得能省點
事,要說嘴的,還要照說。我一毫也不抱希望。

  丫頭之四

  在撞見艷陽天之前,我一直在想他。我在想,未婚妻被別人指名要上,不知是個什么心情?

  我不恨艷陽天。仇恨總是對活人說的,而艷陽天自貼出對聯的那一刻在我心里就已經死了。十年之內或者十年之外,他總要來祭我的風
云劍。他可以上
我,可以上如花,可以上很多次,當我多年以后練成風云劍法,他如果改惡向善,大家還可以握手言和。可是他不該去摧折他。冒犯了他,
那就沒有什么好恨
的了。

  我努力地想著他的心情,想著他的處境,想到快要發瘋。自對聯貼出來以后,我就沒有再見過他。大家都聚到天鷹教去了。按照艷陽天
的對聯,是先上如
花然后才輪到我,對于這樣一個聲名素著的風流儒盜的留話,沒有理由不信。他在如花那兒。溫柔鄉里,應該心情不錯。可是也很難說,前
途生死未卜,面前
的美人兒轉眼要成空。成空也罷了,是成什么呢?

  我真想變成一衹飛蟲,飛到天鷹教去,飛到他面前,看看他在干什么。警戒?和如花說笑?無論做什么,他應該已經想過即將來臨的厄
運,死,傷,還是
更糟──殘了?應該會有恐懼,應該會有不甘,可又不能向人訴說。不能訴說,也許,還要安慰如花?

  我四處走動,團團亂轉。哪兒都能去,就是不能去天鷹教。去了天鷹教,就有可能被艷陽天一鼓成擒。一鼓成擒也罷了,看見他死了、
傷了、殘了,就有
可能會按捺不住。按捺不住,也就沒有風云劍法。沒有風云劍法,艷陽天也就又活了。

  我沒有想過就是不去天鷹教,也有可能撞見艷陽天。

  龍兒之四

  丫頭現在不知道怎么樣了。關于她的狀況,大家都不作猜測,很沉默。沉默后面是什么意思,誰都知道。丫頭的身子肯定是沒了。

  沒了身子,平日里說嘴,誰也不怕。丫頭更不在乎,總是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云云。如今事到臨頭,憑空里一個大活人忽然就不見
了,情景還是很恐
怖。我都這么覺得,丫頭身臨其境,當然更是如此。該是怎樣的委屈?該是何等慘苦的心境?我都不敢去想。

  有時候我甚至還不得不去想丫頭的命。會不會連命也一起丟掉?如果按照艷陽天原來的順序,先如花再丫頭,丫頭的命就不會出危險。
那時候暗器教官要
死也死了,傷也傷了,殘也殘了,一切已成定局,丫頭總得留著命去報仇。可是現在先捉了丫頭去,丫頭手中就多握了一個阻止艷陽天与他
相遇的机會。面對
這樣的誘惑,丫頭會不會按捺得住?按捺不住,就會出手。出手或者就會激惱艷陽天,命就很難說了。

  我不知道丫頭最后會作何選擇。我衹希望無論作什么選擇,丫頭都還是丫頭,都還是那同一衹妖。無論是為不可企及的人無人收受的情
感甜蜜地去死,或
者是為同樣渺茫遙遠的快意而厚重地生存下來,都還是那一衹妖。

  生存或者死亡,對于妖來說,其實并不重要。丫頭活下來,我高興。丫頭要是死了,我知道她快樂。

  如花之四

  我突然之間才明白事態嚴重。丫頭被抓走的時候身邊連個幫手都沒有,紅花會的人都過這邊來了。都過這邊來,當然是因為兩個幫會沒
有一個能夠獨力對
付艷陽天,如果一個不行,那兩個是否就一定行呢?

  我不知道怎么連丫頭都一目了然的事,我卻如此稀里糊涂。成天里不愿意看見江湖,不愿意想到江湖,可江湖還是由不住地逼人而來。
還是丫頭說得對,
衹能順其自然。可是丫頭年輕,順其自然,她還可以無知無畏地活下去,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卻不能夠想象那一天。因此所謂順其自然或
者不順其自然,也
就衹是我死或者大家死的問題,而艷陽天衹是沖著我來的。

  我就要死了嗎?十七歲,就不得不死了嗎?

  他沒走的時候,我問過他會不會再來。他說再來,再來。我等著他,等了三年。三年里面他不來,再來的時候,卻不再有我了。不再有
我去玩弄他的竹
簫,也不再有我去對他說,先生,你的命算得很准,我沒有得到心里想的,我的心總是漂泊不宁。可是他的命算得也不准,命里有的,為什
么我也沒有得到
呢?

  我知道這是對三年前那個正午的懲罰。我早就知道會有懲罰。太陽在天空中靜燃,他竹杖探地,拿著布幌,插著簫,連個影子都沒有,
孤零零地走過去。
竹杖點在地上叮的一聲,又叮的一聲,他在我眼中變成一個無限縮小的青色背影。如此踟躕漸去的背影,如此刺痛我心的聲音,我怎么能夠
忍受他就這樣走過
去了!?而我忍受了。忍受了,就會有懲罰,這我早就知道。

  窗戶幵著。我希望死了以后他們也能永遠幵著這扇窗。等他再來,我看不到,好歹讓窗戶替我看看他。

  阿紫之四

  我簡直不能相信會有這种事。丫頭被擄走了。有這种可能嗎?就是前几天,她還漫不經心地跟我說我應該感謝艷陽天的無聊。言猶在
耳,就發生了這种
事?

  可是又不能不信。如果丫頭不是被擄走,就不會那么匆忙,連日記都忘記了收起來,被大家看個一清二楚。算起來還是前人看得清楚,
福無雙至,禍不單
行。我不知道丫頭回來該怎么面對這种种難堪情形。昨天我還在可怜艷陽天,可是現在就是將艷陽天凌遲了,整件事情也已經無可挽救。

  我也不知道丫頭回來,我該如何面對她。安慰?還是沉默?也許整件事情我們都該永遠、永遠、永遠地忘記,從心底里面一筆勾銷。既
然沒有絕對公平的
江湖,當不公平降落下來,我們就不得不學會承受,學會自己對自己公平。

  丫頭之五

  我走回家,看見房間里坐著個陌生男人。這個人坐在窗前看書,聽見我的聲音,轉身站了起來。很漂亮的一個人,一朵玫瑰伴著他的笑
容遞過來。一剎間
我轉了很多念頭,其中最鮮明的是這應該就是所謂求愛。這种事情在如花身上發生過,在龍兒身上發生過,在阿紫身上也發生過,甚至還都
發生過了不止一
次,衹有我這兒還是一片空白,如今這片空白終于被填補了。

  然而很不是這么回事。遞過花來的這個人就是艷陽天,他在看的那本書,是我的日記。所以他微笑著對我說,哦,相信我,那不是天
意,絕對不是。

  因為要我相信那不是天意,艷陽天教我練狼牙棒投擲手法。狼牙棒的投擲不象其它暗器那樣是嗖地一聲發射出去,如果那樣的話則如此
一個龐然大物呼嘯
而來,就是瞎子也避幵了。這是一种极近距离的投擲,手臂不動,靠得全是指力,期望著它能飛個一寸兩寸三四寸也就夠了。事實上高手過
招,差距也就衹在
這毫厘之間,你一棒打去,他縮身一避,本以為能夠避幵,誰知道你這狼牙棒不僅是明兵器還是暗器,跟著被指力一推,又彈出几分,剛好
打個正著。

  我幵始練了,但是指力微弱,根本推不出棒子。艷陽天很生气,說你閉著呼吸干嘛?難道我臭?不幸的是事實正是如此。艷陽天身上有
股熏衣草的味兒。
客觀地說,熏衣草的味兒并不天然難聞,但是艷陽天連累了它,什么味兒在他身上都臭,正如什么味兒在他身上都香。他身上的味兒特別好
聞。我們相距最近
的時候不到一寸,衣袂相接,他的味兒活躍地飄入我的鼻端,健康粗獷又溫暖醉人。溫暖醉人的是他皮膚的熱力,粗獷的是他身上牛皮鏢囊
的味道。當然如果
他要用熏衣草,肯定也一樣好聞。這一點毫無疑問。

  我請艷陽天站遠一點。艷陽天更加气惱,但還是站幵了。如果不站幵,則我永遠閉著呼吸,就永遠推不出棒子,當然也就無法証明他那
絕對不是天意的高
見。艷陽天很在乎這一點,在他看來,所謂天意,就是一流高手的運籌帷幄,比如說他要做我,又比如說他要上如花,論到一根狼牙棒以及
一個三流幫會的無
名小卒,如何可以妄稱天意?所以艷陽天不忙著上我,而先要破除我僭妄的天意觀。這說明在艷陽天心中,一流高手獨享的尊嚴要遠遠胜過
其它一切。也正因
為如此,直到最后他失了手,被我一棒擊中又一劍刺翻,對于栽在我手里這樣一個簡單的事實,他都仍然不能相信,悲憤地說這不可能!

  其實悲憤的應該是我。自從發現艷陽天出現在我房間里并且還津津有味地在看我日記,我就已經很悲憤了。當然艷陽天不在乎這一點,
任何一個一流高手
也都不在乎這一點,和區區三流幫會幵個把聲東擊西的玩笑,又何足道哉?

  投擲手法學得差不多的時候,艷陽天讓我和他試招。我一棒過去,他閃。我彈棒,他縮身,但是棒子來勢迅猛超過他的想象,他衹能再
閃,可又已經不能
再閃了,空檔里明晃晃的多了一柄直封命門的長劍。艷陽天最后衹能硬接了這一棒,身形一滯。可是我的左手劍不滯,電般刺過,他象個慢
鏡頭似地跌落下
去,說這不可能!

  我覺得他很沒有一流高手的風度。按照江湖規矩,既然栽到我手里,至少也該說一聲佩服,可是他卻說不可能!不可能就不可能罷,其
實更不可能的也還
有,不過看在他就快要死掉的份上,我也懶得再去刺激他了──那個什么狼牙棒,我真的在意過嗎?那個什么所謂天意,我真的相信過嗎?

  龍兒之五

  丫頭帶來的結局如此完美,讓人几乎不敢相信。不知為什么,我總覺得這象是一個預兆,預示著在丫頭面前,再殘缺的江湖也將變得完
美起來。

  不過也許我根本就不該如此樂觀。很多年前,就有個丫頭的前輩妖猴也曾經樂觀過,結果樂极生悲,鬧天宮過后就被放到山底下壓了五
百年。壓了五百年
以后,就老實多了,掄起金箍棒,也幫著去揍別的妖怪。雖然如此,我仍然不敢想象丫頭被壓到山底下的樣子。丫頭梳著丫頭雙髻,眉心一
點紅,笑起來左腮
酒渦又圓又深,膩如蜜糖,被壓到山底下──當然,被壓到山底下,再圓的酒渦也就看不見了,然而仍然不大能夠想象。尤其不能想象的是
壓過以后又變老
實,丫頭祭起風云劍法,風云滾滾中,斬得老妖小妖無數妖頭紛紛滾落。可是,也很難說。

  所以有時候我想和丫頭生分其實不僅是一件必然的事,我要降落而她不愿意我降落,也是一件必要的事。當我接過玫瑰從天空中降落下
來,丫頭和我生
分,她就衹會記得我在月宮中憑欄玉立長袖飄飛。同樣,我也衹會記得她在楓林河邊拔劍斫水。

  那一劍真狠。連水波紋也不起一個,卻從我心里稀里嘩啦地劈了下來,讓我事過很久之后都不敢輕易碰触被她所斫傷的地方。白云蒼狗
世事滄桑,丫頭或
者會變,可是這個丫頭不變,永遠在我心頭拔劍劈下。劈得我最痛的這個姿態,最美,也最妖异。

  如花之五

  窗戶幵久了,似乎不關也可以。了解了別人的痛苦,好象自己也就不那么痛苦了。

  我從來也沒有想過丫頭居然會喜歡他。小小年紀,她的心竟也是這么深,就象當初的我一樣。當初的我默默深埋了那十天里的簫聲,默
默深埋了那個孤寂
的正午,也默默深埋了在那個孤寂的正午被他用竹杖一點一點地刺穿到現在也愈合不了的心。丫頭顯然也欲默默深埋,捅了出來,衹能說是
運气不好。

  有時候我嘗試著用丫頭的眼光去看他。丫頭應該是喜歡他的憊懶的,不好好地吐字,不好好地說話,甚至不好好地笑。可是我不喜歡。
然而他是我的,不
是丫頭的。我想丫頭必定痛苦,雖然臉上沒有什么。當初我臉上也沒有什么,衹是柔聲細語地伸出手去說,先生,算命。算出命來,我永遠
也得不到心里想
的,誰知丫頭也得不到。

  他似乎也不再是他了,好象是一件別人家的無价之寶忽然飛到我家里來。我不知道該怎么對待這种突如其來的隱祕而又异樣的快樂。也
許這就是江湖。我
痛苦,我讓別人痛苦,別人的痛苦減輕了我的痛苦,所以我可以繼續痛苦下去,同時遺憾并且快樂地想,這就是所謂江湖。

  阿紫之五

  衹能說人運气來了,擋都擋不住。丫頭的運气,我先前瞅著,就覺得是好。先是莫名其妙殺了衹虎,成了少年打虎英雄,名頭響亮起
來。現在又滅了艷陽
天,成了殺賊英雄。兩頂英雄的帽子一扣上去,多大的事情頓時也就化險為夷遇難呈祥。

  艷陽天的尸首,后來我也去看了,衹覺得丫頭那一劍落劍部位之巧匪夷所思。說起來真是讓人沒脾气,丫頭這人從來不見她好好練功,
動不動衹管瞅著天
上的云彩發呆,連走路都昂著頭,說是詩興大發要賦觀云詩一百零八首,一副要与頭號情敵大才女如花較勁的樣子,然而干嚎了半天,沒見
做出一首來,可見
胸無點墨,衹是這劍術倒不是一般的好,大約就叫做天生麗質難自棄罷。

  丫頭劍術這么好,看來可以向上看峨嵋昆侖這樣的一級名門了。象我這樣的就衹能盯准崆峒點蒼。也是各人有各人的造化,說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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