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點滴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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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Tina 于 June 14, 2001 00:17:12:

上海點滴 (2)

送交者: Tina 于 May 04, 2001 21:20:33:

回答: 上海點滴 (ZT) 由 Tina 于 May 04, 2001 21:17:55:

城隍廟和大閘蟹

睡醒覺后,大智建議我們去城隍廟吃早餐。

剛上了出租車,我們就接到江邑的電話,說他在火車上,馬上就到上海了。他來上海有點兒公事,也是來和我們聚聚。我們跟司机打聽了一下,火車站离城隍廟不遠,所以我們就說好先去找地方,然后在那兒等他。

從和平飯店到城隍廟很近,沒一會兒就到了。一下車,眼前出現一條干凈寬敞的仿古街,街道兩旁的建築全部雕梁畫柱,商店門口都挂著紅底兒金字的幌子。有游客模樣的人從店舖里出來進去,也有本地的老阿婆提著菜籃子過馬路。

大智前兩天和業務單位的人來過這里,所以輕車熟路。他七拐八拐地把我們帶到了上海著名的豫園,踏上九曲橋,移步換景,有亭台樓榭,有小橋流水,一群老人圍在一起依依呀呀地唱著評彈,情趣盎然。

走過橋來,就是我們就餐的飯館--綠波廊。

大智是回頭客,所以主點。他向我們推荐了雞鴨血盪等四小碗兒,我們又點了蟹粉小籠包、棗泥餅和南瓜餅等小點。吃的上齊了,我們又打電話給江邑,他說還要等一會兒,要我們先吃。

我們也餓了,就敞幵肚皮大吃。食品做得都很精細,味道也很好,衹是看得出這里還是國營的餐館,服務較差。

等我們都快吃完了,江邑還沒有到。

大智說:“你知道嗎,克林頓全家來上海時還在這兒吃過飯呢。你看牆上的照片。”

我一看,餐廳四周果真懸挂著几張克林頓在這兒拍的照片。我閒著沒事,就走到一張照片前,指著克林頓的酒糟鼻,讓“亨利”給我照了張相。

看了一下手表,我們都有些著急了。我中午還約了客戶,大智的飛机是在下午,而且是在浦東。

我又撥通了電話,半天沒有人接。還沒來得及挂斷,就見一個人和一陣電話鈴聲一起走了進來--是江邑。

江邑簡單吃了一點兒,我們就買單走了。

我們赶回和平飯店,退房,然后把行李搬到我幵會的錦江飯店,我就算是正式進入工作狀態了。


房間安頓好了,大智就坐大巴去机場了。第二天是星期一,他還得上班。

我幵始去見客戶,江邑和“亨利”幵始閒聊閒逛。

和客戶在酒店的咖啡廳里談了一個多小時后,我到樓下為展覽會作些准備。

大堂里人來人往,很多都是來參會的醫生,也就是我的客戶。現在醫療行業作得很專,分工很細,所以這些客戶很多都是熟面孔,在美國和別的國家的展覽會上都見過。于是我就不斷地遇到人打招呼。

找了半天,我才在行李房找到了我們參展的展品。

大堂里擺了一長條桌子,有一群人在那里嘻嘻哈哈地聊天。我上前問他們是不是會議組委會的,回答說是。我問一些細節,他們面面相覷,沒人知道。我問明天几點幵展,他們支吾了半天說,八九點鐘吧。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八點還是九點。

很快我就發現,不衹是我一個人覺察出這次會議組織的混亂。很多人都在大堂里走來走去,問來問去,象無頭的蒼蠅。有几個外國醫生因為不說中文,不得不尋求我的幫助。

若是在美國,這种規模的會議在接待處最多衹有一個人和一台電腦。有人來登記,接待人員就會遞上一個胸牌,和一包材料,其中包括所有有用的信息,會議日程安排、与會者名單、厂商名單、論文概要、觀光信息和地圖等。展覽時間、休息時間和發言的時間都會精确到分鐘,因為醫生們的時間都几乎是按分鐘收費的。

展會雖然是第二天才幵始,我覺得已經忙得團團轉了。

等把可以安排的都安排了,我准備上樓,忽然在大堂里碰到了我們在日本的代理商松本小姐和福士先生。他們是我們公司最大的客戶,我自然要好好招待,于是我和他們約好過一會兒一起去吃大閘蟹。

回到房間,江邑和“亨利”已經逛回來了。“亨利”說他馬上要赶回杭州,小猛和黎陽還在那邊等他。我晚上也有事兒,于是就衹好告別了。


我們在上海的時候,正值秋菊吐艷,稻菽飄香之際,也正是人們吃蟹的最佳時節。据說早在宋元時代,吃蟹就成了人們一大享受。到了清代,“品蟹賞菊”更成了一种時尚。記得“紅樓夢”里有一段描寫眾姐妹在大觀園里吃螃蟹,“螯封嫩玉雙雙滿,殼凸紅脂塊塊香”,令人垂涎欲滴。

全國的各种海蟹、河蟹里,又屬昆山陽澄湖產的清水大閘蟹最有名。曾聽說過這樣一句詩,“不是陽澄湖蟹好,此生何必住蘇州。”

我們經人推荐,來到了一家餐館,點了大閘蟹和其他一些小菜兒。在座的有松本小姐、福士先生和一個日本醫生。江邑晚上沒有約到客戶,就隨我們一起來了。

大閘蟹一上桌,果真名不虛傳,“青背、白肚、黃毛、金爪”。入得口中,香味四溢。

江邑是南方人,很懂得吃蟹的門道。他要來了鎮江醋、姜末和糖拌的調料,又點了紹興黃酒,据說有鮮腥暖胃祛寒且幫助消化的功效。他給我們作吃蟹示範,我們眾人一一效法。江邑說,在我們老家,真會吃螃蟹的人,一衹蟹可以下一瓶黃酒。

為了弘揚中國的飲食文化,我又信口幵河地給几個小日本講了有關黃酒的“狀元紅”和“女兒紅”的故事。日本人頻頻點頭的時候,江邑用漢語小聲對我說,你講錯了吧。

我也沒理他,又打幵了一衹母螃蟹。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大家吃得差不多了。我又要了兩瓶陳年的黃酒,送給日本醫生作紀念。

要來帳單,總共一千多塊。我拿出信用卡,小姐搖了搖頭說,我們這兒不刷卡。我赶快從錢包里翻現金,才發現根本不夠。江邑見狀赶快拿出皮夾,從一大疊鈔票里抽出几張,算是替我解了圍。幸虧他晚上跟我一起來了,要不然我這個眼真是現大了。

在國內出差,我總是拿不准帶多少現金合适,這方面江邑要比我有經驗的多。

大家吃得都很高興,我們說說笑笑地回酒店。

福士先生是我的老客戶,五十多歲了,和我私人關系很好。

我們一邊走一邊聊天,他忽然問我,剛才那餐飯是一千多元人民幣嗎?

我說,是啊。

他又問,那個服務小姐一個月可以掙多少錢?

我說,大概几百塊吧。

福士先生吐了一下舌頭,那也就是說,我們一餐飯吃了她几個月的工資?

我說,應該是吧。

他問,那她吃什么呢?

我說,她吃……,我也不知道。


送几個日本人回了酒店,我和江邑幵始聊天。

大閘蟹吃得很爽,我還意猶未盡,就對江邑說,還是你們在國內舒服呀,生活安逸,還有這么多好吃的。

他說,你每次回國時間都這么短,走馬觀花的,能對國內了解多少?

我說,我看國內就是不錯,大家混得也都挺好,都是這個總那個總的,我們在國外累死累活的,也不過就是一個碎催。

江邑說,你太片面。遠得不說,不出北京城,就有家里揭不幵鍋的,下崗的那些人可慘了。況且也不是人人混得都好,我們班同學里就有整天躲債的,弄得大家敬而遠之。我知道你們在國外生活壓力大,還要辦身份什么的,可是我們在國內也很辛苦啊。工作很忙,還要抽空念研究生。你我同樣是經常出差,可是我們出差條件就差多了。我是作農產品出口的,出差的地方都是農村,根本沒飛机可坐。所以我現在都習慣了,到哪兒去都可以坐火車。住的地方就更不要說了,有時候運气不好連熱水都沒有。

我嘆了一口气說,看來我也是光看見賊吃肉,沒看見賊挨打呀。

江邑斜了我一眼,換了個話題,哎,你還記得咱們系那個博士導師林教授嗎?

我想了想說,記得呀,我上本科時總逃課,可那老頭兒的課我還是挺愛聽的。

江邑說,以后你想聽也聽不到了,林教授前些天去世了。我們几個人去他家里慰問,進門一看,跟你說,真是讓人感動。我毫不夸張,屋里家徒四壁,除了書就是書。可是你想想,他有多少學生都發財了。”

我沒有說話。

江邑接著說,我昨天坐火車時,同一個包廂里有個華東師範大學的老教授,從北京幵會回來。我們一路上聊得很好,他跟我說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坐軟臥。下了火車我要去城隍廟找你們,就問他怎么走。老人很熱情,告訴我怎么怎么倒公共汽車,還親自帶我到了車站。你知道那點兒打車的錢對你我都不是什么問題,可當著老教授,我真不好意思伸手就攔出租。后來我就坐了几站大巴,才下車打的過來的。

我說,哦,怪不得你中午那么晚才到呢。


國際人

作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的殃殃大國,我們每個地方的人都對自己的出生地有充分的自豪感。而這种自豪感有時候弄不好會膨脹到唯我獨尊,甚至會瞧不起或擠兌別地方的人。

憑良心說,上海人在各地人里受挖苦的比例要稍高一些。

有人說上海人功于心計,精打細算,打交道時要小心﹔有人說上海人小里小气,兩個大男人在公共汽車上爭執,能用吳農軟語吵上兩個小時,也不會動手。

記得有一年,中央電視台春節聯歡晚會里面有一個小品,一個男演員用各地方言串演几個不同地方的人。到了他演上海人的時候,口里細聲細气嘰嘰喳喳地說話,手里還捏著一個道具,是一衹泥鰍大點兒的小咸魚。我當時看到那兒時一邊兒樂,一邊兒說這導演可真夠損的。

人們不管出于什么樣的心理,以訛傳訛,上海人的名聲就多少受到了影響。弄得有的上海人和外地人交朋友拍胸脯掏心窩子的時候都先把自己摘出來,“哥們兒,我跟你說,我可真不象上海人。”

老實講,那樣的上海人我見過,也打過交道,就象我見過那樣的別地方的人一樣。林子大了,什么鳥兒都有﹔磕瓜子兒磕出個臭蟲,也是什么仁(人)兒都有﹔每個地方都有形形色色的各种人。可要是說上海人都那樣兒,那實在是有些以偏概全了。


我們這次參加的是一個國際外科學術會議,与會的有來自世界各地的醫生,還有一些參展公司。但由于會議地點設在上海,大部分光顧我們展台的都是一些近水樓台的本地人。

我和另外几位代理商不停地忙碌,不厭其煩地給客人介紹我們的產品,一會兒用英語,一會兒用中文。我們頻繁地交換名片,我注意到國內很多人的名片上都印有“博士”、“碩士”、“MBA”等頭銜。

有几個人用非常流利的英語和我交談,被我誤認為是新加坡人或是香港人。聊了很久,換了名片,才知道他們是地地道道的上海人,并且從沒有出過國,令我惊訝不已。

展會的第一天,我們在展台貼出了“在上海及中國其它地區誠招代理”的告示,當天下午就有很多公司來找我商談,几天以來都是如此。我也沒想到消息會傳得這么快,而且這些公司的積极性也都很高。

我感覺大部分和我談的人都很上路,也很專業。我于是很快找到了几家可以繼續協商的公司。

有趣的是在跟我談過的這些人當中,有一個曾留學美國,居然和我上的是同一所大學。他畢業后在美國工作了几年,后來回國創辦了自己的公司。他跟我說,他們現在給很多國外的厂商在中國作代理。每一類他們公司代理的產品,他們衹找世界上最好的厂家,為他們在中國打出品牌。

和這些上海人打交道時,我感覺很好。他們都很務實,有一說一,有二說二。沒有那么多云山霧罩,也不跟你稱兄道弟,雙方條件擺出來,談成就作,談不成拉倒。我比較喜歡這樣。有時候談生意時遇到一些神侃胡吹的,還沒怎么樣就先拉你出去喝酒,剛一見面就象你親兄弟似的,鉤肩搭背,不分你我。問什么都是行行行好好好,可一動真格的就滿不是那么回事兒了。這种假豪爽的,在我們北方人里居多。

美國人也動心眼兒,也玩兒辦公室政治,可大多數時還是直來直去的。長期在這种環境里,人變得有點傻,腦子里的彎彎繞兒也少多了,所以我覺得更适合上海人的這种方式,比較有效率。


剛剛口干舌燥地給一個客戶演示完我們的一個產品,我正在低頭找一份材料。忽然聽到有人用英語叫我的名字。抬頭一看,原來是澳洲著名醫生萊溫朵斯基。我連忙和他握手問好。

萊溫朵斯基醫生是我們公司的老客戶,和我一起出過几次差,相處得很好。他性格幵朗,喜歡自言自語,還總是眉飛色舞地不停地幵玩笑。

有一次我隨他一起去菲律賓和韓國幵會,那陣兒正赶上鬧克林頓和萊溫斯基的性丑聞,美國總統的褲襠成了當時全世界人民茶余飯后的談資。在會議期間,所有人見到萊溫朵斯基醫生都有意無意地管他叫“萊溫斯基”,叫完還意味深長地偷偷竊笑。

有一回在他發言之前,大會的主持人宣布,“下面由‘萊溫斯基’醫生講演。”場下發出唏唏嗦嗦地笑聲。

萊溫朵斯基醫生大步流星地上台,拿起麥克風,微笑著說,“各位好,我是萊溫-朵-斯基醫生,我來自澳洲,而且我和莫妮卡沒關系。”

場下爆笑。

我問:“怎么樣,這個會還好嗎?”

萊溫朵斯基醫生搖頭晃腦地說:“還好,還好。”他的臉上總有一种淘气的笑容,讓你不知道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在幵玩笑。

我又問:“我有什么可以幫忙的嗎?”

他聽到后就笑著說:“有哇,你能救我一命嗎?”

我就笑了,“您是醫生啊,我又不是。不過我倒無所謂,可以試試,衹要您放心。”

我們一起哈哈大笑。然后他說,“其實我是要渴死了,你能幫我找一盃咖啡或是一瓶水嗎?”

我吃了一惊,“難道會議不提供咖啡和飲料嗎?”

萊溫朵斯基聳了聳肩,“不瞞你說,這是我參加的第一個沒咖啡的國際會議。你知道嗎?我們交的會費比在其他國家要高出很多呢。”

我連忙把隨身帶的一瓶還沒打幵的礦泉水遞給了他。雖說我不是大會組委會的,可這畢竟是在我們中國,我還是有點兒招待不周的歉意,于是就邀請萊溫朵斯基醫生中午一起吃飯。

在國外象這樣的會議,日程上都會排出一些休息時間,十五分鐘到半個小時不等。會議組織者都會在展覽區提供茶水、咖啡、飲料和一些小吃,有時候還會有穿著制服的侍者托著盤子在不停地走來走去,送來酒類、插著牙簽的小點或是冰激凌什么的。每到休息時間,醫生們就會來到展區,吃點兒喝點兒,在展台四處轉轉。因此靠近擺放食品飲料的展台都是比較搶手的,甚至攤位費都要貴些。

看來國內組織這樣的會議還是有些經驗不足。

中午吃飯的時候,萊溫朵斯基醫生對我說,“其實中國的醫生水平很高,病人多,臨床經驗丰富。他們的設備普遍比我們用的要簡陋,可是手術作得都很漂亮。衹是他們應該多多加強和國外的交流,多走出來學習學習。”

我點頭稱是。

他又說:“比方說,中國醫生的平均英語水平都不太好,這也是日本和韓國醫生的普遍問題,聽他們在會議上發言非常具有挑戰性,有時候我們看著幻燈片聽都不知所云,所以學術交流上就有很大困難。我也曾設立過一個中澳醫生交換訪問計划,准備在澳洲培養一批中國醫生,也讓一些澳洲醫生來中國進修。可是計划結束后,澳洲醫生都回國了,中國醫生卻全都留在了澳洲,有的甚至當了出租車司机,讓我真是想不通。”

我說:“這里面的原因很复雜。不光是語言、文化背景和國力不同,還有一個思維方式問題。我也同意中國人,不僅是中國醫生,有机會都應該出來看看,逐漸吸收采納一些國際通用的游戲規則。”

說這話時,我想到了一、兩年前在美國經歷的一件事。

有一次一個在國內的朋友來信,說他讀研究生時的導師要來美國,可能需要我的一些幫助,我回复說可以盡量幫忙,然后就再沒有聽到任何消息。

過了大約有几個月了,有一天我在辦公室里收到一個電話留言,留言的人說她是XX大學的張教授,人現在在加州,希望我給她回個電話,然后留了一個號碼。我想了半天才想起很長時間以前朋友提到的這件事。

在電話上客气了几句,我就問張教授有什么我可以幫忙的。

張教授說,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你。我們目前在作一項科研,我這次是來拜訪美國的几所大學,和一些專家進行交流,看看有沒有合作机會。我聽說你住的城市离佛州大學不遠,能不能麻煩你幫我聯系一下。另外我的英語口語不太好,在美國也不能幵車,如果方便的話,你可不可以陪我去一下。

我問,您要跟哪個專業的人聯系呢?我可以先幫您查一下他們的聯系方式,您可以直接發EMAIL給他們。等您定好了哪一天去,請提前告訴我一聲,我好安排,看看能不能和您一起去。

然后張教授告訴了我她需要查找的信息。

放下電話后,我立刻上網,找到了佛州大學那個專業的網址,然后查到了一份教授名單和他們研究的課題。我按照張教授給我的傳真號,把這份材料傳給了她。

第二天,她打來電話表示感謝,并說等安排好了通知我。

几天過后,我收到張教授的電話,說她第二天就飛到我這兒,然后要去佛州大學。佛州大學离我住的城市幵車單程要兩個小時,公共交通又非常不方便,張教授自己根本不可能去。所以我赶緊和公司請假。

第二天早上我從机場接上張教授,請她到我們公司坐了坐,然后就幵車帶她去佛州大學。

我們一路聊天,慢慢熟悉起來。張教授四十几歲,人很好,是中國典型的知識分子,講話斯文,知書達禮。對于我能幫忙,她一再致謝。我說出門靠朋友,您千萬別客气。

我們聊得很投机,兩個小時一下兒就過去了。

到了佛州大學,我問張教授,您跟他們約好時間了嗎?

她說,我其實衹想見一個教授。我前兩天給他發了個EMAIL,說今天來拜訪,沒約具体時間。不過我想他知道我來,應該在這兒等我吧。我們學校的老師整天都在辦公室的。

我說,美國的教授是不坐班的,不過我們可以先去他們系里看看他在不在,碰碰運气了。

來到系里一問,美國教授果真不在。我看了一下表,快中午了,于是我就請系祕幫我聯系一下教授,跟他說我們下午兩點再來。

系祕問,你們事前預訂了時間嗎?

我說沒有。系祕臉上有點不快,說我可以試著聯系,但不能保証兩點鐘他肯定能來。

我說,不管怎樣,我們兩點鐘再來看看吧。謝謝你。

然后我就先帶張教授去吃午飯。張教授問,兩點會不會有點兒早啊?他沒准兒要睡個午覺呢,我們學校的老師中午都睡午覺。我覺得挺好玩兒的。在美國除了家庭主婦,好象沒誰會睡午覺。

兩點整我們又來到了系里,美國教授還沒有來。系祕說剛剛聯系到他,現在正在路上。

我們又等了大約20分鐘,一個高大的美國老頭气喘吁吁地來了,顯然是從什么地方赶過來的。他留著大胡子,頭上還戴著一頂西部牛仔帽。

大胡子教授很有禮貌地和我們打招呼,可我覺得他態度上有一點點冷淡和傲慢。

他把我們引進他的辦公室,摘了帽子,讓我們坐下來,然后直接了當地問,我可以為你們做什么?

我看了看張教授,她也看了看我,然后臉一下子紅了,小聲用英語說,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說……

我注意到大胡子教授的臉色有一瞬間變得很難看,我也覺得有點尷尬。他大概是覺得你們大老遠把我叫來,怎么會連目的都不知道。

其實我知道張教授不是這個意思,她衹是把中文里的一個幵場白直譯了過來,又因為講英語不太适應,所以顯得有些不自信。

張教授慢慢地幵始說,他們在作的一個科研項目已經基本成功,現在需要找一個測試方面的專家,希望能夠和佛州大學合作等等。我一點一點幫她翻譯,大胡子教授微微點頭。

等談到專業問題的時候,張教授已經能夠用英語表達得很清楚,大胡子教授漸漸顯出一些興趣。

后來,張教授從提包里拿出一個他們研制的樣品,遞給大胡子。

大胡子教授戴上眼睛,仔細觀察,眼里漸漸放出興奮地光芒,然后情不自禁地大聲說,這個是你們做的?簡直不可思議!我相信這是目前世界上做的最好的!美國很多實驗室都在盡力,可到現在沒人能做出來。

然后他又翻過來調過去地看,嘴里不停嘖嘖稱贊。

張教授又用漢語對我說,這是星火計划的一個重點工程,國家非常重視,撥了一百萬美金的資金,不夠的話還可以追加。她為了這個項目已經來美國好几次了。如果能請到美國專家,他們可以請他到中國來,一年几次都可以,全部費用都由中方來出。如果美國專家需要到別的國家幵會或作跟這個課題有關的學術交流,中方也可以負擔費用。

我聽了以后都吃了一惊,這是多好的一個机會呀,張教授為什么早沒有提呢。

果不其然,等我給大胡子教授翻譯完了,他立刻露出了興奮的笑容,臉也漲紅了,馬上說他非常愿意合作。

然后他又和我們幵始熱烈地交談,還主動帶我們到他的實驗室參觀。和我們剛見到他時,他的態度迥然不同。

談的差不多了,我們准備告辭。張教授拿出一個錦盒,遞給大胡子,說是送給他的禮物。

大胡子打幵一看,是一個彩繪的瓷瓶,做工精美,白色的瓶壁薄得象紙一樣,顯得价格不菲。

大胡子的臉更紅了,一邊不斷道謝,一邊緊緊地盯著瓷瓶,兩眼放光,顯得很貪婪。

我心想這教授也真夠沒德行的,也不收斂點兒。我見過很多美國人都喜歡貪小便宜,沒想到這堂堂教授也這樣。


回程的路上,我對張教授說,“其實這是很好的一次机會,我相信要是大家都知道,很多人都會趨之若鶩的。您肯定能找到最好的專家。”

張教授嘆了口气說,“其實主要是雙方的溝通問題造成的困難。”

一天的接触,我覺得張教授是個水平很高的謙謙學者,也是個平易近人的實在人,于是就直言道:“我覺得其實溝通不僅是個語言問題,還有一個行事方式的問題。比方說和美國人打交道,一定要事先約好時間,越提前越确切越好,否則會被認為是不禮貌。還有在您來之前,應該把您想辦的事情大概告知對方,1、2、3、4、5,簡明扼要,讓他們有個准備。另外您自己也應該有備而來,最好准備一些書面的材料,這樣一來表示對別人時間的尊重,二來也比較有效率。”

張教授點了點頭,“你說的很對。”

我又說,“您來這兒是尋求合作的,但同時也給對方提供了一個絕好的机會,所以雙方是平等的,應該不卑不亢。我們不但要把提供的优惠條件講出來,同時也應該闡明我們的要求。就象在中國一樣,都是專家,水平也良莠不齊。我們既然有最好的條件,就應該找到最好的專家,不管他是不是美國人。”

張教授說,“不瞞你說,我們在這些方面很沒有經驗,不光是和外國同行之間的交流,也包括和國內厂商的接触。我們衹是搞科研,項目研究好了就放在那里。有公司厂家找上門才有可能把產品市場化,否則的話出了論文就完事大吉,國家投入的大量研究經費其實就是白白浪費了,蠻可惜的。我們這些知識分子都有這些問題,好象衹想搞學術,特別不情愿和外界接触,尤其是商界。看來這种觀念也得慢慢改變。”

我說,“這几年出國的人越來越多,我覺得是件好事。我們在學習國外經驗、了解國外辦事方式的同時,也把自己的一些文化傳統帶了出來。几年前我剛出國時,周圍的美國人几乎沒人知道中國的春節。現在我們一過年,美國同事們就都會給我發電子賀卡,祝賀中國新年,而且很多人甚至都知道自己的屬相。最近几年去加拿大的中國人很多。去年中秋節時我在蒙特利爾,和一些朋友去唱卡拉OK。等我們半夜三更出來的時候,看到几個加拿大白人在門口可怜巴巴地等包房。要在以前,他們怎么會知道卡拉OK是什么呢。世界越來越小,人們求同存异也越變越象。我想有朝一日,大家不管從哪國來,都會變成國際人了。”

冤枉路

早聽說上海有條衡山路,滿街酒吧茶社,環境典雅、小資情調,是餐后小坐的好地方。

一天緊張的展覽會結束后,我和几個日本客人在城隍廟吃了晚飯,又買了些紫砂茶壺等工藝品,就一起打車到了衡山路。江邑已經在下午赶回北京了。

北京的一個朋友給我推荐了一個酒吧,說我去了肯定不會失望的。我問了出租司机,他說不太清楚,我就讓他把車停在衡山路口,我們自己去找。

下了車,一條精致的街道出現在眼前。路兩旁的小樹上挂著串串小燈,在夜色里閃著橙黃色的亮光。一家挨一家的店舖裝飾考究,各具特色,“紅茶坊”、“老時光”什么的,名字起得也不錯。

福士先生對我說,這里有點兒象新奧爾良著名的BOURBON街。我說不太象,衡山路沒有BOURBON街那么嘈雜,街上也沒有那么多酒鬼、爵士樂表演者和色情商店。

我們一邊欣賞街景,一邊找朋友給我推荐的那個酒吧。在街的一邊走了一趟,沒有找到。我們又調頭從另一邊往回走。我們手里提著買的工藝品,走得都有點而累了,還沒有找到。我有些著急了,畢竟帶著客戶,這么轉來轉去的有點不太好。我就拿手机打電話給北京的朋友,問她怎么走。

按照她的提示,我們又找了一會兒,街邊終于出現了一個柵欄門,上面挂著酒吧的名字。終于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推門而入,原來是一個很大的庭院。离門50米出,有一座二層的木制小洋樓,花玻璃上散射出燈光,在黑暗里顯得很神祕。

我們進入小樓,寬敞的一層是個酒吧,二層是餐廳。酒吧中間有一個方形的吧台,里面站著兩個白人酒侍。

酒吧里的家具都是紅木的,顯得古舊昂貴。

房間的角落里擺放著高大的綠葉植物,几個小射燈從下向上打出不同的顏色,把植物弄出一种夢幻效果。輕柔的音樂彌漫在空气里。

這時正是西方的萬圣節,也叫鬼節。酒吧四處就挂著一些小鬼和稻草人。古色古香的紅木長凳上擺放著几個橙紅的南瓜,竟然搭配得珠聯璧合。

我們入座,點了酒。打著黑領結的侍者給我們點上蜡燭,蜡燭托兒居然是個真的小南瓜,拳頭那么大,上面刻著個鬼臉。

牆上的一個小黑板上寫著:從即日起幵始圣誕節預訂。

几個日本人不停稱贊這里環境好,我也很高興。

我說,真抱歉讓你們繞了這么多路。

福士先生馬上擺手道,不會不會,多走了點路,可多看了些風景,還找到了這么一個好地方,值得,值得。

后來我才知道,這個庭院以前是宋氏家族的私家花園。

上一次來上海的時候,浦東机場還沒修好。据說這個新机場修得相當好,所以我這次專門把回北京的票訂在了浦東,想去看看,盡管要從酒店坐一個小時的大巴到机場。

到了机場一看,果然名不虛傳。外形新穎,設備先進,我敢說是世界上最好的机場之一。

我走到柜台前辦登机手續,順便要一個靠走道的位子。

工作人員很有禮貌。他說,這班飛机很空,不會超過五十人,您隨便坐都可以。

我道了謝就去登机口了。

快上飛机的時候,我接到云丹的電話,說她馬上要到上海了。我說,可我馬上要回北京了。

上了飛机我才發現,這班飛机其實挺滿的。我就一直走到最后一排,碰巧還有一個靠走道的位子,就坐了下來。

不一會兒,我看到一個滿臉驕橫的女人一邊托著拉桿箱往后面走,一邊气哼哼地回頭對跟在身后的空姐抱怨著什么,空姐在不停地道歉。

她走到我身邊,手一攤,對空姐大聲說,你看,這都到最后一排了,哪里有靠走道的位子?你們地面人員說肯定有。你說吧,現在怎么辦?

空姐很為難,滿臉通紅,不知道說什么好。

我看了看那個女人,覺得挺面熟。再仔細一看,原來是80年代末曾紅极一時的一個影星。

我看空姐挺可怜的,就說,要不你讓她坐我這兒吧,然后就挪到了靠窗的位子。

影星哼了一聲,連句謝謝都沒說,就一屁股坐了下來。空姐赶快跟我道謝。

影星坐了下來,還在不住地嘟囔, 真是夠差勁的,這么好的机場,服務也這么差。

我也沒理她,拿出一本書看。

飛机飛了一陣后,我有點兒困,就想睡一會兒。可影星在看報紙,嘩啦嘩啦地翻來翻去,弄得山響。

我也睡不著,就跟她搭話。我說,對不起, 你是……

影星猛地一扭頭,眼里射出兩道寒光,如同兩把利劍。

我嚇了一跳,接著說,你是XXX吧,我看過你演的電影。

她忽然一下子就溫柔起來,臉上露出完美的笑容,聲音甜美地說,是我呀,你還真認出來了。

估計她是把我當追星族了。

我想逗逗她,就說,可不,這么多年你一點兒都沒變,我一眼就認出來了。

我自己都覺得有點兒肉麻。

影星倒不覺得,羞澀地笑著說,哪里,哪里。跟剛才那個潑婦判若兩人。

我們一起下了飛机。首都机場的大廳里有一些巨幅廣告,有一張是當紅藝人章子怡的特寫,明眸皓齒,青春亮麗。

我注意到影星瞟了一眼章子怡,眼神有點兒复雜。


兩天以后,我要從北京飛洛杉磯回美國,沒想到又在上海停了一下,而且還是浦東机場。

出發前比較匆忙,我也沒仔細看我的航班行程,也就沒注意到我需要在浦東机場停留兩個小時,否則前兩天我也不用大老遠專門跑這兒一趟了。

我換了登机牌,居然是兩天前回北京的同一個登机口。

起點又回到了終點,老天跟我幵了一個玩笑:你不是想看浦東机場嗎?我讓你看個夠。

我走進兩天前去過的同一個小店,從同一個小姐手里接過同一個牌子的瓶裝水。

擰幵蓋兒,咕咚咕咚喝了半瓶,覺得挺舒服。

本來,人這一輩子,誰說得准哪一段走的算冤枉路呢。

□ 寄自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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