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娃哈哈同學講講一流詩人和二流詩人的分野和毛為什么不是一流詩人


論壇文摘主頁

送交者: 劫后余生 于 June 26, 2001 12:50:31:

給娃哈哈同學講講一流詩人和二流詩人的分野和毛為什么不是一流詩人



所有跟貼﹒加跟貼﹒論壇主頁


送交者: 劫后余生 于 June 24, 2001 08:39:12:

略分辨很簡單,一流詩人遇物而奇,二流詩人以物就奇,一流詩人有足夠多的完整篇章(通体勻稱,處處見奇),二流詩人則佳作里也不免敗筆,一
流詩人多有名篇,二流詩人多靠名句。

你非要說俺因為政治因素貶低毛詩,非也非也,詩和政治觀念絕對是有關系的,但不是相互決定的,而是因為詩是人頭腦的一种反映,政治觀念也是
人頭腦的一种反映,兩者有交集的地方自然可以互証。陳寅恪說自由思想,獨立精神,這倒可以借用一下,詩的好壞不在于是持哪种政治觀念,而是
怎么去持這种觀念,用大仲馬的話來說,就好像“意大利的娘們兒比法國的至少有一個优點,那就是她們能忠實于自己的不忠”。在這一方面,毛甚
至是突出的,优秀的,大大拔高了他本來不算突出的學識和才气,毛的詩詞反而因為他的政治觀念和非常經歷,使一個本來普通的詩者成了一個很不
錯的詩人。

但同樣的,一個人采取某种政治觀念緣于他持有的一些基本的概念或者說公理,而這對詩來說很可能是障礙,比如毛的思想相當放縱,同時卻也就少
能對整体進行把握,力量很大,但也經常唱破嗓子。他的非常經歷有時也是障礙,就好像佛家“知見障”,令他不能深思一步,至于五七年后他根本
沒寫出可以讀的作品,這里面原因就更复雜了。
詩詞的好壞判斷有多個不同角度,如審美,思想,歷史,社會等。
1.
社會角度是無法評价毛詩的,因為毛詩的刊布和他手中的權力完全相關,這和有井水處就能歌柳詞是兩回事,這條路實際已經被堵死。
2.
歷史角度來看,也就是說他對詩詞發展的貢獻。在這方面,郭沫若康生之流猛烈鼓吹毛詞是有文學獨創性的,對詩詞沒有研究的人在看到宋詞和毛詞
之間的巨大差距后可能也會覺得有几分道理,似乎這雖然是MP,卻也言之有据。但到了文革后,各种文史資料不再被一概掃除的時候,拿來烏絲詞之
類的清人近代人文集一看,才恍然大悟,喔,原來有人早就這么寫詞了。
3.
思想角度評判詩詞水平,衹有和其他站在同等角度的人作品相比較才能看得清楚,這方面圖雅的文章有一篇談到毛詩与曹操詩的比較,雖然圖雅并非
專家,論述卻非常精辟,用短短的文字把毛為什么不及曹操的原因說清楚了,在這里就不述,可以去圖雅文集找。
4.
審美角度評論毛詩,俺在這里摘一段碰壁齋文集里面的東東


《沁園春﹒長沙》(一九二五年):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流。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
天競自由。悵廖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攜來百侶曾游。憶往昔崢嶸歲月稠。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气,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激揚文
字,糞土當年萬戶侯。曾記否、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


一個名句

這首詞上片寫景明晰俊快。歇拍“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足稱名句。雖說前邊寫了一大堆自然景物,有經驗的讀者都會感覺到,這一問
并非屈原《天問》那樣的“問天”,而是孔子“傷人乎,不問馬”那樣的問“人”﹔“誰主沉浮”的“主”,不指造物主那個“主”,而指唯物史家所謂
“歷史的主人”那個“主”──毛關心的是人類這個世界由誰來把握。舊詩的常用語“江山、天下、大地”等等通常都是“國家、人世”的代用語,尤其
聯系到“主宰”這個問題時。這個句子特別打眼,气勢恢宏,寄慨遠大,极有撼動力。無怪文化大革命的小將們愛引用它,而且回答說“我們,我們,
毛主席的紅衛兵”。對于那些有創造歷史的自信心、干預歷史的狂熱勁、甚至蔑視因而戧戮歷史的狂妄病的人,這句尤其拍合他們的心態,產生煽動
效果──俗語所謂“搔到了癢處。”當然,另有些人看了也許不高興,就是那些正在把握、蹂躪歷史的人,譬如當時的統治階層。他們知道毛的身
份、毛所干的事業,再聽他這樣講大話,定會緊張得跳起來──俗語所謂“碰到了痛處。”文化大革命中的當權派聽紅衛兵喊那句口號,也一定心
痛、頭痛。從這些非文學的反應里,可以看出這句詞的品性和魅力──盡管文學作者應該維護文學的純洁,可是,明眼人也該承認,文學性自身并不
純洁﹔這也是個叫人心痛、頭痛的矛盾。
毛這個句子在社會、歷史上很有意味,可是專就詞技──相對歷史渺不足道的詞技來看,它格調蒼莽,跟前邊的寫景不大合拍,筆力之重,又使效果
稍嫌突兀。如果下片處理得當,這個毛病不必吹毛求疵﹔可是,讀完全詞之后,我們感覺下片壓不住這個好句子,叫人不由惋惜──既替這首詞惋
惜,也替這個句子惋惜。整首詞負擔不起這個句子,就好比女人怀了個過大的胎兒,反受胎兒的拖累,有了這個句子,詞通体便壓得變形,不很勻
稱﹔這個句子也好比女人遇人不淑,嫁錯了人家,我們衹愿跟她個人有私交,看看她的端庄品貌,而怕跟她那亂糟糟的家族來往。這個問題呆會兒再
細談,現在先觀察一下這個好句的特點。
寫詞的爛熟套路,上片一個意義群落,下片另一個意義群落,譬如上片寫景,下片抒怀,便是個經典的模式。這首詞正現成地套用了這個模式。“悵
寥廓”一句便是關紐,把詞從自然景物轉入人事,也把寫景轉為抒怀。它承上啟下,從邏輯上講,本該屬于下一個意義群,慣常的寫法,它大半會用
作下片的頭,可是毛把它用為上片的尾。然而它是個問句,假使后邊所寫是對問句的回答,那么,問与答又构成另一种意義上的兩個段落,心理習慣
允許問、答之間有那么一條間隙、中歇,留為期待、思考的余地。陳述句、祈使句、感嘆句都很保守,
有點兒死心眼,它們的意義局限在句子本身之內。疑問句卻是幵放的,并不自封自足,它不僅占有自己的意義空間,還要逸出其外,好像花,會向四
周散出气息。一個人讀到疑問句后,心理也會留出足夠的地盤來容納它的余韻。從詞的結构上講,上下片各成段落,上片的結束,正是閱讀的一次歇
肩換气,因此,把“悵寥廓”那個問句用在上片之末,不但無妨,而且天然合于詞的節律。可以做個試驗,把下片的“攜來百侶曾游”一個意思提到上
片末,譬如寫成“憶往昔、与少年百侶,慷慨曾游”之類模樣﹔下片再敘“書生意气”等等。這种寫法同樣的接起上文、領起別意,然而,我們終覺得
有點不相貫通,一個好好的意義群落給分斷了﹔就像毛那時代的革命者給梟首示眾,尸体掉在地下,而首級高懸在城門上,天遙地遠。緣故是,“憶
往昔”那樣的句子不具備問句的特征,它本該与下片更為親密,可是給上下片之間那段空白阻斷了。假使改寫成“悵四顧、問人間誰記,少日狂游?”
雖然意思功用完全一樣,我們也覺得協調些。此外,一個含蘊的好句子用在歇拍,最是聰明之舉,正可以利用后邊天然的空白讓人細品,不會赶著逼
著人去讀下文,把它錯過了。好句如果同時又是問句,不消說,一箭雙雕地撿便宜。
上片之末來個問句,也有點兒像傳統章回小說的一個慣技,作者寫到惊險處,忽的閉嘴收場,賣個關子:“欲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吊起味
口,使人期待下文。不過,詞不是講故事,不以情節取胜,它的閱讀節奏比小說也慢得多﹔它甩的包袱不至那么戲劇化,勾得我們抓耳搔腮,飛跑著
要去搶下文﹔它衹好像叫后邊的內容先來報個到,离正式上班還早。它當然使我從們心里存個疑問:“誰呀,誰主沉浮呀?”
如果那個問句不那么強烈地暗示人世,僅僅作者看見眼前景物,對自然界發生哲學興趣,疑惑是誰在主使它們,那么它便衹相當《庄子﹒齊物論》所
謂“夫吹萬不同,怒者其誰”──如果是這樣,它衹是眼下景物在心理上的提升,可以算為上一個意義群落的一條翹高了的
尾巴,作者無妨衹表示疑惑,而不給出答案。可是,本詞問句已經從純粹的觀賞物景轉入人事上來,這便沒給下片留下旁鶩的机動,限定下片非得作
答。否則,我們怎么也想不透作者為什么忽然轉到人間的主宰,又蜻蜓點水似的立即把它拋幵。避而不答,第二個意義群落便
衹露了個頭,沒有身子,不成整体,詞也便拉扯不著邊際了。好比火車頭既已幵過來,后邊的車廂沒法別走他路,非得跟上。看來,毛也沒打算顧左
右而言他,的确在借后片作答卷。

(中間省略若干段落)

第三個角度

現在從岔路上繞回正途來。對毛詞下片的另一個評价角度,是純粹詞學的。雖說它更貼合鑑賞的本職,倒不消化費多少口舌﹔這條正路短得很,几步
便跨得完。
無論毛在下片的回答正确与否,合于他的思想与否,這個回答是借助詞這体裁講出來的,它會運用詞的技巧,最終也构成詞的藝術效果。我們讀了
“悵寥廓”那個气宏筆重的句子之后,再讀下片,便覺沒勁。好像碰見一衹吊睛白額大蟲,不免大為聳動,凝神聚气地一拳打
去,結果打中的并非麻老虎,而是衹紙老虎﹔我們的心理扑了個空。下片筆力風幫都顯得輕飄飄,完全壓不住、承不下那個好句。盡管他用的許多似
乎昂揚、慷慨的陳詞濫調,譬如“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萬戶侯、中流擊水、浪遏飛舟”──這些景象本來是豪放派愛請進作品里的常客,可是
比較那立于“寥廓”、向著“大地”發的“蒼茫”大問,盡成為泥人紙馬,不經一搠。我們知道,常客必定不是貴客,再尊貴、珍貴的客人一旦來的次
數多了,數見不鮮,也會降格得稀松平常,我們對他,不再重視。讀詞時,這些習滑用語也构不成審美的重大刺激。在連年累月、連篇累牘的濫用
里,這些詞匯已經磨損了,感覺也給它磨鈍了,它像經千年流水打磨的卵石,沒有圭角來刺人,感覺也生出老茧,不再會給它刺痛。這也是毛詞吃虧
的一個原因。可是,即便這些詞匯還是頭次上市,也賣不起“蒼茫大地”那樣的辣价錢。詞的下片顯得狗尾續貂,不相匹配,整首詞也便頭重腳輕,
好像胖子跟瘦子玩翹翹板,下片給翹到半天云里,落不下地。我們對身体部位的偏向一向是重頭輕腳的,藝術品卻有點兒重腳輕頭。假使一首詞不是
頭重腳輕,而是頭輕腳重,那便無人敢有微詞了。跟著詞讀下去,感覺它的聲音愈響愈大、情感愈轉愈深、筆力愈下愈重、詞意愈出愈奇,那是詞家
所夢想的大好事。反之便大非妙事。倘沒有那么重的問句,這首詞固然因此減掉它的點睛之筆,可也落個通体勻稱﹔有了它,詞就像害甲亢,衹一雙
大眼睛突兀地鼓出了。一個好句會成為通篇匠弊病,這是文藝里頂叫人頭痛的問題,對于作者和讀者,都像俗語所謂“猴子撿了生姜,吃又辣不得,
丟又舍不得。”
下片比上片虛弱,似乎是毛的慢性病,不時發作。譬如接下來一首《菩薩蠻﹒黃鶴樓》。
上片說“茫茫九派流中國,沉沉一線穿南北。煙雨莽蒼蒼,龜蛇鎖大江。”寫得非常之好,小詞這樣大聲鏜,叫人想來辛幼安、陳其年、顧貞觀。
可是下片說:“黃鶴知何處,剩有游人處。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一落千丈,比民上片,不是“逐浪高”,簡直是風止浪息了。他末句想挽回頹
勢,便拼命地使勁,就像低嗓門偏要唱高調門,憋著喉嚨喊,愈見力气不足,古人譏刺學蘇辛不成的所謂“叫囂”,便正是描摹這种窘態。《菩薩
蠻﹒大柏地》与此類似。上片“赤橙黃綠青藍紫,誰持彩練當空舞?雨后复斜陽,關山陣陣蒼”很好。下片“當年鏖戰急,彈洞前村壁。裝點此江山,
今朝更好看”,又比不上前片。
我們在《沁園春》里也看得到毛詞的句意密度很小,比方下片“恰同學少年”以下六句,竟衹是一個層面的一個意思,太浪費不貲了。而且六句中几
乎沒有提供實象,全是浮夸、虛飄之詞。整個下片衹末句攝進來一個切實的畫面。當然,即便通篇不寫實而衹發議論,也不足以构成缺點──想來毛
不同意這個講法,他會嗤之以鼻:“不懂形象思維”──可是,議論里有著著實實的意思,還是衹有空空疏疏的套話,這依然可算作充實与虛浮的區
別。


碰壁齋的文章已經說得很細致了,毛詩能有閃過的火花,卻不能燎原
。從技巧論,毛實是三流的詩人,他本人各方面的特殊性,使他能在一些地方出奇,把他抬到二流的水平上,卻終邁不進一流的門檻。


所有跟貼:

俺糊涂了。 - 娃哈哈 (2150 bytes) 08:46:47 6/25/01 (0)
剛三十出頭 - 湖南人 (49 bytes) 06:12:52 6/25/01 (0)
老毛算哪門子詩人! - 巴山 (219 bytes) 21:15:41 6/24/01 (1)
不然不然,毛早年的詩詞也可讀,后面靠捉刀是因為腦袋變昏了 - 劫后余生 (34 bytes) 21:41:22 6/24/01 (0)
喜歡這樣的議論 - 消火 (370 bytes) 19:25:24 6/24/01 (0)
朋友,盛言之下,實不符言 - 水木 (695 bytes) 09:51:44 6/24/01 (8)
嘿嘿,沒細看就說話? - 劫后余生 (684 bytes) 10:11:18 6/24/01 (7)
黃鶴知何處,不覓天涯路。 - 藍布 (472 bytes) 19:39:36 6/24/01 (0)
人家要上山造反,不能心潮逐浪高? - 水木 (229 bytes) 14:57:52 6/24/01 (2)
有人讀的,你評判得很好。 - 落木 (227 bytes) 18:33:54 6/24/01 (1)
應該是“力气比口气大的” - 落木 (0 bytes) 18:43:51 6/24/01 (0)
也別這么說 - yu_jian (304 bytes) 10:34:40 6/24/01 (2)
唉,說句不好聽的,俺怀疑你的態度和上面那几位的智商 - 劫后余生 (874 bytes) 21:39:21 6/24/01 (1)
何必如此嘖有誚言? - yu_jian (937 bytes) 07:46:35 6/25/01 (0)
簡單的說 - 以上是端著楷書的架子去看狂草 - 光豬格格 (97 bytes) 09:14:33 6/24/01 (2)
好像無知的人總是用“沒有唯一的標准”來搪塞 - 劫后余生 (86 bytes) 09:49:51 6/24/01 (1)
"文化教民難順勢,江湖蕩子最愁歸" :) - 光豬格格 (263 bytes) 10:37:06 6/24/01 (0)




論壇文摘主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