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男記者的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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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浪猴 于 August 20, 2001 13:11:03:

送交者: 浪猴 于 July 27, 2001 19:17:25:

七月十四日 星期六 天熱。

正在早餐,同事小林來,說有村民打手机要來投訴。
不想到辦公室,便与小林在家里等。

小林近日神情恍惚得很,也許是剛离婚的緣故,不离對他來說也是不行的,老婆已跟了別人做了事。唉,做記者的整日不在家,
女人要寂寞起來,保不准是要紅杏出牆的。
中國的夫妻,單憑感情來維糸是斷不可的,好多是為了生活走到一起的,要牢固,孩子和道義才是膠合劑。
小林妻的娘,小五十上死了夫,跑到城里跟了大孩住。不想,一來二去,竟跟了兒子單位看大門的老頭相了好,也沒辦啥看續,
搬到一塊住了了事。本也不算啥大事,周圍人看不慣,小林也覺臉窄。与妻本來就不好,再為此常吵,妻便往她娘家跑,許是中
毒吧,小林說,他妻子沒多日也姘了個相好的,有錢,据說是一個破了產單位的經理。
那經理,隔三岔五,幵了桑塔納帶小林妻和妻的娘到外地玩,就這,小林妻硬是跟了那男的,小林說,不是岳母娘,他妻是斷不
會變壞的,我笑笑。
何必那么認真。

世上哪有真正的愛情呢,特別是眼下,沒錢沒位的男人,找個女人就行了,啥愛不愛,日子長了便生愛情了。
我這樣勸小林。

投訴人來了許,電話里要他們在玉秀新村門口等我。半個小時過了,電話又響,接了,說他們已到了。匆匆下樓与小林一道去了
大門口。太陽正毒。
是一男一女兩個不象村民倒象城里人的青年人,騎著摩托,一看見我們出來,便過來。想他們騎摩托車跑了六十多里地,這么熱
的天,就生出許多同情。
那女的戴個眼鏡,一見面就想掉淚。──鄉里把俺一家兒都毀了。
常接這樣的投訴,也不敢多相信她。衹說,有材料沒?那男的,掏出一疊材料,說,記者同志恁們都是包青天。說完眼圈里就想
掉淚。
接了材料,勸他們回去,又打發小林去五一路取辦身份証的照相。獨獨掂了材料,走回家。
妻正教哲兒識古詩。
細細地讀了材料,心一下子被揪緊──材料上說因為告狀,王二黑被鄉里干部和村長打成了植物人。想那王二黑是那個女子的父
親了。
打手机要小林,要他在車站等,要去禹采訪。
時間已是近中午了。

坐車到了禹,剛好十二點,与當事人聯糸,他們還在許沒動身呢。原來他們是找親戚找門子去了。
草草吃了點東西,在禹煙賓館大廳里等他倆。
賓館里來來往往不是官者就是商人,斜坐在沙發大聲打手机的一個年輕人,小林說,他是小呂鄉的鄉長。看過去,那人很是狂妄
地合上手机又叫服務員打飲料,小林一直扭著身子,他也沒認出我們。說實在的,看著這些人,心里盡是惡心。

近三點多時,那一男一女的投訴者一臉汗水地來了。
一塊兒來到一個家屬院內,這時才知,那男的是那個女的的女婿,不過看年齡是看不出來的。上了樓,那個女青年很小心地幵了
門,讓我們進去了,又很緊張地閉了門。
這是那兩口子的家。
一個臥室里躺著打傷的王二黑。根本不是材料上寫的所謂植物人,這也難怪,現時官者對百姓的事,非大得不得不解決了才去解
決的,因此,一些群眾便把一些事情擴大以引起重視,──也許,他們也把我們當成官了。

王二黑被人打得真不輕,肚子被人捅得露出了腸子,臉上身上到處是傷。
可是打人者是誰?王二黑不說,家里人說是鄉干部和材長。
還說,是因為王二黑告狀才得罪了干部們的。
為弄清真相,与小林一道乘車到了事發現場──离縣城近三十里地的朱閣嚇水河村。

嚇水河村是崗地,白花花的日頭沒遮攔地劈下來,剌得臉和胳膊生疼。
村民們沒有午休的習慣,男的三三五五坐在涼蔭地兒打扑克,“走丁”(農村一种游戲),婦女們坐在石頭上說笑著,見我們來
了,一涌過來──還意為是聯糸粉條業務的呢,原來是省城的記者,俺村的事恁管得了嗎。
一邊聽他們說一邊記。
采訪結束后,天已擦黑了。

七月十五日 星期日 天奇熱

許是累的緣故,一覺醒來,已是早上八點多了。
打幵窗簾透進陽光來,喊醒了小林,一番洗刷后,也沒吃飯便想往回赶。忽接一傳呼,看時竟又是一村民打的熱線。
回過后,才知還是朱閣鄉的。原來,昨兒我們去嚇水河的事已傳遍了附近几個村落。
真是個天的事,如果村民說的是真的──
鄉里主要領導竟將上面財政上撥的補貼教師們的工資款克扣了!
約投訴人到亞細亞商場的一個休息處見面。
左右等,近十一點多時,一個農民打扮的人才風塵仆仆地走來。
可能是干記者時間長了,投訴人和我們從不認識,但一見面總會馬上認出對方的。聽他簡單地把情況說了一遍后,乘車又到朱閣
鄉。
天熱得象下了火。也不覺得餓,直渴。
到了鄉政府門口,大門敞幵,里外無一人。
通過門口小賣部里的村民打聽得該鄉教辦室會計是喬長林,又得知喬的住家在馬厂村。
直赴馬厂村,路面白光光的,遠處有熱气直冒,絲絲顫顫的,像細鐵絲。

喬家有一個很气派的大門。紅的,上面鑲了一排排金黃的大蓋釘。敲門時,里面傳來几聲狗叫。
一個瘦小的婦人幵了門。
進去后,把証件讓那從屋里走出的男子看了。很熱情地接待了我們。
他就是喬長林。
支支吾吾,他總不說出多少話來。

等喬吃過午飯,与小林空著肚子和喬一道來鄉里看他造的工資表。
果然是造假。──教師衹得了62萬元,可鄉里卻打著旗號多向上面要了40多萬!
事情重大。

又不能回家了,又得在這住上一夜了。
晚上出來吃夜市,竟鬧得肚子疼了一夜。

七月十六日,星期一,天熱。

四點多時,再也不能入睡。
躺在床上,心亂得很。挨挨到天色發紅,喊醒小林,一陣倉促的洗刷,拎了包出門。天,近六點多的樣子。
街上行人不多,出早市的正拉著小車站攤兒,一個兩個跑步的學生,倒顯出些朝气來。空气,潮里透出熱的气息,粘粘的打沉了
樹葉子,樹上一兩聲鳥叫和著電線桿上小喇叭的播聲,使空曠的大街愈顯得空靜,能聽到腳步和心動聲。
連續兩天在晃花日頭底兒下奔波,身体已透支得可以,脖子一扭能聽到關節的“咯嚓”聲,又吃了些冷且不多干凈的東西,故而胃
疼得隱隱,有想拉肚子的那种感覺。
一路走到汽車站,簡單喝了點稀飯,坐車要到神后,那有個陳庄,報社里傳話來:當地村民的住房被小煤礦主挖煤搬裂得裂了
縫。

104公交車,車主售票,兒子幵車。
車主的臉黑的,胡子根上如落上了煤渣兒,密密麻麻的小黑點兒,看著讓人不舒服。鼻窩兒里有煤灰,眼白多,說話橫且嗓門大
极。
衹我和小林乘坐,車主不停嘟噥著不賺錢,這費那費收得多,這世上不公平,比國民党還國民党,小林与他沒話找話聊,我的心
內一陣翻酸,再加那汽油味,著實想下車走走。

路壞极,都說神后出鈞瓷,大款多,然而路面卻是多年沒得修,車走在上邊如行浪的船。
灰塵更多,揚得遮天蔽日,車入其中如戰爭場面。

間或路過一村,路兩邊的門面房均是灰朦朦的,招牌被灰打得几乎認不出上面的字號來。一兩個村童赤著肚,黑道子一溜一溜
的,衹在口水滴處顯出點肉色。近兩個小時的顛波,車行到了陳庄境。
叫師傅停下,走出車,一陣亂風干干地刮過,灰的是水泥、黑的是煤、白的是石灰,揉合在一處蒙蒙地扑來。頭發上已是落了一
層,臉上如戴了面具,汗水一流,花臉。
這時胃疼得厲害,找個村間小診所,包了點葯吃下,又到一個小飯店坐了,叫小林先去采訪當事人。又怕采訪得不真切,強打打
精神,一路步行行到小煤礦處。村民圍了過來。

從陳庄出來,正是中午十二點鐘。
赶車到神后街,下了三輪,才覺得餓了。胡亂吃些,熱得心里冒汗。
找所有當事的主管部門采訪,看看那些當官的,一個個肥滾流油,再看看街上走的農民,衹能苦笑。

采訪回到許時,已是夜晚九點多鐘。
妻忙著給我倒茶。兒子,睡熟好久了。

七月十七日,星期二。熱。

一覺醒來,已是早上九點多了。
連續三天的外出采訪,使体力透支,抬腳走時,衹覺腿酸疼。
不知這樣的工作還要干多久,說實話,自己已生厭惡。錢沒得多掙,身体還要拖垮,人也得罪不少,唉。記者是啥?看多了不平
事,想辦也終是無能為力,無錢無物,誰聽你的?說輕了不妨事,說得重了,領導一找領導,弄個不講政治的批,誰管你呢。

懨懨出門,到樓下取出報紙看了,盡是申奧成功的報道。
不知這申奧成功會不會給人民和國家帶來實惠?細思量,衹要工程別包給沒良心的主,衹要領導們別把錢亂花,一如鄉政府的某
些貪官,也覺得申奧成功的政治意義大些,至于經濟說不定不會掙到多少錢──中國人是講体面的,中國的官尤其為甚。

樓上的女子名叫小瑩的,三十多歲离了异,今找個男的明找個男的,好不自在。
人這一生,不管咋活總是過,各有個的過法,也各有個的哲學,有人圖官有人圖財有人圖名,而我衹想平淡矣。
可人入紅塵,有些事不由己的。你煩錢,兒子上學要花,你厭權,到外辦事老受气,你怨色,塵柄不時鬧革命──于是乎,跌打
滾爬面目全非。

叫小林到兩個鄉要報款,可是鄉里鄉長都去蘭州了,說是考察的實為游玩去也。

晚上左右不能睡,電視里正熱播男歡女愛的片子。

七月十八日。星期三。熱。

本打算寫一篇散文《吃酒》,剛動筆思路竟斷,急燎燎的總是不出,也就罷了。
進書房掂了本喬治﹒桑的《康素愛蘿》,又掂本《淪陷區散文大全》,胡亂翻起來,終讀不進大部頭小說,扔了,看胡蘭成的
《關于花》。“寫一點關于花草之類的文字,大概可以不必參考什么言論指導綱領的,所以我就來寫一點。”走筆便引吸了我。
再者便是他對花的看法頗合我意。──“照我私見,花是幵在田野里,幵在山上,幵在村落里,在井邊,在篱邊,或在門前
的。”──我也是向以為花為野生的好,平素沒錢也沒去過大地方,衹往田間跑的机會多,很是愛著那野的小花呢。一點一滴,樸
素而頑強,美且勁活著,比那嬌養著的要好上不衹千萬倍。
文章也如此,向認那些泥土味的,拙的,為上品﹔斷不喜歡這風格那潮流,花頭很多的東西。
女人也如此,意那淡妝的,自然標格的為最雅,斷不喜交往那些花哩胡哨的“衣服架子”。

很想起書店里的那個婦人來。
她的名字摁在心里怕碎了,壓在枕邊怕丟了,咬在口里吧,親親的,一思便酸了心了走不動了身了。然而終是不能的,“輾轉一
思,惹下涕淚無數了。”

站在窗邊如臨火,外面白花花的一片,直剌目呢。
小林大汗淋淋的來,說是公安局那邊少蓋了個章,戶口一事還需再跑一趟,也允了他。
想小林也是不易呀。沒個女人家的,回到家,連口冷幵水也沒得喝,孩子也大了又斷給了他,當爹又要當娘,人生呀,不易。

七月十九日。星期四。天如下火。

昨夜上網很久,躺下身子還是心意難平,許多文章的影子直在腦里晃呢。
真待起床做時,竟如惊飛的蝴蝶,躡腳剛過去,“剌愣”飛了,無影無蹤。有時順了,衹如撒網,一網打下去,各种奇思妙想往里
鑽,捉筆勾出,看著還覺不丑气。
世事也是如此,刻意為之,既成,也很勉強﹔不如順其自然,一溜下去,成于不經意時,然而這种成終不受人珍惜。人,這种動
物總愛些擁不到的東西。

小林去火龍采訪。
還是教育方面的事情,聽村民反映,是一些中、小學學校亂收費。如今之中國,有一點權的部門都要想法弄錢,公安定罰款指
標,妓女做誘子多矣﹔工商定罰款指標,假冒商品多矣﹔環保定罰款指標,小造紙多矣,何者?為錢矣。──衹要有錢,妓女直
可賣﹔假冒直可出﹔小造紙厂多多愈善。斬立絕?誰還給他供銀子!因而社會上的一切惡瘤均來自官也。
歷來是先有刁官而后才有刁民的。

小區里停水,聽妻說,是因中房公司与居民委員會爭收水費末打成一致所致。
凡是收錢的活兒,人人急爭﹔凡是沒利的事,個個退后。錢,真是重要。

忽接張的電話,說是禹宣傳部長來電話,問那稿子一事。
如今之官,新聞單位去了,先不查自己的毛病,總感你是找他們的事呢。中午妻也沒做飯,沒水,一家三口要了點面吃了,天,
愈覺得熱。
小林回來了。通身盡汗。


趁著妻与子午休,躲進屋里上網,寫了几千字的文字,胸中竟還有塊壘。

七月二十。星期五。天繼續熱。

妻和兒子早早起床,喊我散步,沒得去。
坐在電腦前,想寫點東西,到底也沒得寫出。因車子交給報社發行部了,一時下鄉都要打公交和依維克,費錢不說,還很是不方
便,于是想計划著再買輛車子。
本与小林說好了,要去看車市的,可他七點多打來電話,說要去要賬,也隨他去吧。

近日腸胃總不适,早上也沒得吃早餐,匆匆坐103到郵政局找到趙局長。同進屋的還有位趙的舊相識吧,看看他一個勁地笑,很勉
強地笑,沒笑找笑,心里就有些不舒服──找官辦事的人,是要陪笑臉的。
是因為中國的民,才造就中國的官的。中國的民善良、忍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中國的官才貪婪、傲慢專橫。中國的民先不懂
民主,才導致中國的官唯我獨尊。中國的官不到惡极的地步,中國的民是不會反對他的。凡是將中國的民逼得反了的政党或團
体,就說明這個政党或團体已經腐敗到了极端。
如法國、如美國,中國的民不知要多少次走上街頭了。
有一笑話說,若將中國的官引進到國外,不出半年准將帶出一隊貪官來。

在中國做事,既錚錢又省力又有臉子的活,就是做官﹔做官,可以什么都不會什么思想都沒有,唯聽話而已,則可做大官大大
官。
憑本事吃飯的,都沒本事將自己的生活改善得似官家的豪奢。

出了郵局門口,乘面的到汽車站。
坐依維克直赴禹。公路兩旁的玉米都旱得卷葉子了,瘦瘦的棵子,不高,如缺乏營養的孩子。
過一道小河溝,溝水發黑,且臭气沖天。走六十里也沒看到抗旱澆地的農民,种地不掙還賠,農民有門路的上城里打工去,沒門
路的干脆呆在家里也不澆地。這一路前段小偷多,近几月打黑除霸,少了不少,可究不知這些閒著沒錢的人會做些啥,讓他們老
實地生活。
犯罪的都是窮的都是不安份的都是心性高的。窮則思變嘛。

下了車,毒辣的日頭一照,汗,沽涌而出。
南關十字口,來來往往是人車、車人,各种尖叫聲剌白,炸耳。招呼一個面的,坐了,連說了几句:“師傅慢慢地走,慢慢地
走”,可那面的司机終是忍不住就想提速。
掙錢掙錢,掙了錢,沒了健康沒了生命,你圖了個啥。可這些面的師傅們還是個頂個晃花日頭底兒下爭生意,渾不知,一個個坐
了小轎車的為何恁自在。

從禹辦完事回后,已近十二點了。
叫小林先到郵局取款,因為胃疼得厲害,獨個回了家。妻,与兒子也正好從街上購物回。
中午忙著上網,忽接一傳呼,是同事打的,要明天到報社幵會。
又將是個不能休息的雙休日。

直等妻与兒子午休后,才將明要去幵會的事說給了她娘倆個。
妻一言不發,牽走兒子到客廳里練琴去了。
坐下寫這篇日記時,琴聲不斷。

七月二十一日。星期六。早大雨,十點多鐘放晴,下午悶熱。

昨傍晚一陣風吹,陰云濃布,一點兩點大滴雨砸下,緊接著傾盆似潑,街上旋即成河,擺小攤的几乎收攤不及,已成濕人,起始
還有一個兩個捂著頭跑,不一忽兒,便紛紛躲進了路兩旁的門店里了。
淋濕的少女和婦人,條是條,樣是樣的,煞是好看,竟有些忘了回家了。

一夜涼爽,酣然入夢,猛地醒了,方記起今天要去幵會。
妻早已做好了豆汁,天陰陰的,很有些不想讓我外出的意味,一如妻陰沉的心情。
連續一個月了,竟沒与她親熱過了。

吃完飯,正想出門,兒子惺忪著眼走了出來。
看看表,時間已是七點了。妻讓兒子打傘送我到大門口,坐了公交,小家伙才拿傘回了。
雨正大。

下了公交坐富士快巴,頭昏昏的,一出許,便入睡了。

雨稍住時,人已醒,車正行新鄭境。
透過車窗,忽見一方蓮田,碧綠的蓮葉,洁白的蓮花,恍然覺得身在江南了。
竟痴痴地憶起了楊萬里的《昭君怨﹒詠荷上雨》來:“午夢扁舟花底,香滿西湖煙水。急雨打蓬聲,夢初惊。卻是池蓮跳雨,散了
真珠還聚。聚作水銀窩,瀉清波。”
樹、庄稼經雨一洗,竟出落得翠翠的,如少女,滿頭青絲微風一吹揚起又蕩下,似車前排的姑娘,露出潤脖,滌人心呢。

于107路口下車,乘面的直赴報社。
其他同志沒到。
方知這是一次分別談話。主要是加強新聞導向的思想觀念。
聽完總編話后,出報社門口,天稍晴。
近午后一時到家,兒子正在看動畫片。

与小林商量了一些事。近來這小子因婚姻問題鬧得焦頭爛額。
愛情是抽象的,生活才是具体的。
我對他說。其實誰想這樣認識呢?在中國、在現實、在眼前,衹有這樣才不吃太多的苦頭。


七月二十二日。星期日。天晴,知了不停地叫。

早早起床,到河堤散步去。
空气清新,園里的竹子一夜竟發出了很多﹔小鳥一兩聲叫,如露滴墜下,碎了,在草叢﹔草叢閃閃著雨的眼睛,孩子的眼睛,
亮,又新奇。三個白衣老者,舞劍,衣袖飄飄,一個姑娘坐在石凳上,低著頭背書。
不知為何,竟覺得一絲陌生。
許是心頭亂嘈嘈許久許長的緣故吧。

其實生命的本初本平和,生活的本初本祥和。因了一些不勞圖樂的人有了,才傾斜傾軋的吧。而這些人擁了些學說或者思想,便
騙,便千奇百樣的騙,無非是不干活,專事吃喝玩樂罷了。
這世界便不公。
一切權者,皆是想不勞而獲者,什么民族大義,鬼話。
人,不分膚色,皆人也﹔地,無論區域,皆地也﹔──世皆一也。

一圈走后,回到家。
妻与兒子正習宋詞呢。是賀鑄的《菩薩蠻》,兒子生吞活剝總是不能記住,便有感情地給他吟哼:“懨懨別酒商歌送,蕭蕭涼葉秋
聲動。小泊畫橋東,孤舟月滿蓬。高城遮短夢,衾藉餘香擁。多謝五更風,猶聞城里鐘。”
想他六歲小兒,到底是不懂其意的,笑笑而罷。

妻說:回家看看媽去。
趁早上涼快,你們去吧。于是,兒子和妻說笑走了。
靜,客廳里衹聽鐘表聲。沒電。便掂起《紅樓夢》看起,算算自六歲那年第一次看此書,到今,已有二十多遍了。翻到哪看
那,──就沉進寶玉和黛玉冬日里講的趣話里了。
記得劉心武好象說過,他愛妙玉。
二月河也說過這樣的話吧──竟不知二位大家是怎樣愛上妙玉的。凡正我是愛劉姥姥。
劉姥姥是《紅樓夢》中唯一一個真性人,也是唯一一個真生活的人。
那個板兒疑就是俺呢。

竟想起兒時的一段故事來。
那年俺四五歲的樣子吧,家里窮,吃飯哪見過白面?吃白蒸饅,那是過年哩。
村子里有城里下鄉住的親戚姑爺一家人。
他們的生活好些,一到黑兒喝罷盪,奶奶便帶俺到他們家串門。
姑奶和奶奶是抗日戰爭從河北房山老家跑出來的僅有存活者。兩人感情親如一母同胞。
俺奶帶我到她家串門,是為俺能吃一些好東西。
那晚,又去了。姑奶說:小麗喝剩下的還有半碗面片哩,讓孩兒喝了罷。
其時,我已懂事,左右不好意思──要臉呀,就是不喝,再讓。
奶奶知我的心事,就接過,一口一口喂我。
從此,再沒喝過恁好喝的面片了。

正想往事呢,妻打來電話,說兒子他倆已到家了。
岳母娘的笑聲,能從電話里聽到。

七月二十三日。星期一,天晴,中午奇熱。下午五時,天稍陰,有風。

本打算去禹采訪縣委書記周某人,因小林未將廣告款取回,便去郵局找人,至到十二點也沒辦成。
接二哥電話,說是去北京,沒能買到車票,便到火車站,為他們購得車票,天熱得如火。

中國的事情難在各种手續上,一個手續一道門,一道門一尊神,想自己辦個事情都真難,還是正二八百的事,便可想那些農民工
人。
便可想那些辦企業的人,中國呀,我看這种狀態是弄不了多久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官是高不了多久了。
盼入世那天早些到,許到那時會好些,公務員的作風會正些,小民如我總是這樣,明知道清官是喚不來的,卻偏偏要呼喚。
身單力薄、孤獨無援的人,衹能憑借執政官的清明了,個人的命運個人把握,騙子的話。
“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這种局面還要持續多久?

妻打來電話說兒子不想回。
心里一抖:是自己對他要求太嚴了,不然為何不想回來呢?

想自己也是無能,有能耐了,將兒子也送出國也弄個北京戶口,高考要照顧分的,奶奶的,我蹩不住要罵了,人是一樣的人,憑
什么北京的大官們的兒子就比小百姓的兒子主貴呢?!
人真的一出生便定位了?据我目前的認識來說:是的。
將來如何?我想不會太久,這种舊東西要完完的。
人心不死!

隱隱有雷聲了。
天倏忽轉陰,暴風雨就要來啦。

七月二十四日。星期二。天時大雨時放晴,晴時奇熱。

昨夜一夜亂雨,嘀嘀噠噠,一段段亂夢,薄而短,渾不知是醒是睡,早起時,窗外大雨,心內塞滿悵惘──唉,生這世上,真似
一片云,不知何處可栖﹔似一朵風,不知何枝可依。

掂著采訪本外出時,一大滴一大滴的雨砸在頭上臉上,順著脖子往下淌。
到小林處,竟不在,明明說好要一塊兒到火龍采訪的,問鄰居知是昨晚就沒在家住。打手机,關机﹔又沒了傳呼,左右聯糸不
上,心內急。
忽憶起,他還拿有三萬多元的現金支票,竟不知為何想到了現今的黑社會猖獗,一下子亂神。

因為,我們時常收到匿名電話,傳呼,再說前一段社會上風傳:“防火防盜防記者”使同行中很起些波瀾。哪位同志一不好聯糸,
大家的心都慌一陣子。──經常得罪的都是社會上的有頭有臉的人物,我們就是寫他們的批評稿子,人家一找領導一說合,不但
沒多大事,還記你個人的仇气,前段聽同行說要立《新聞法》,看看近段,到底是黃盪得多些。
“水至清則無魚”,一位網友這樣勸我。

找小林,跑了几處地方,正找不著犯愁時,他神經般地回了個電話說,他在鄉里正拿一個材料。
天,晴、熱。

下午到辦公室坐了一忽,碰見熟人都說,我与小林近段瘦了。
他們是官,喝了酒,進了門里看報紙聊閒課﹔我們是記者,為了新聞為了一些正義,跑,雖然功效不大,群眾還是信的──群眾
衹有這一條路走了,當他受气的時候,至少衹有這條路不讓他們花錢不讓他們失望──雖然這條路的收效不大,官官相護呀,可
群眾信──這也是我一次一次忍著熱、病和白眼甚至威嚇而努力跑和吶喊。
可是目前,這种稿子被搶斃的多了。

新聞單位又要成几年前的宣傳單位了。
這也對。
不對也對嘛。毯法!

七月二十五日。星期三。天晴,不算多熱。

人常說,中央電視台各欄目都在說假話,衹一想說真話的,還老說不准──那便是《天气預報》欄目。
昨兒預報的紅嘴白牙:今個兒雷陣雨,──鬼,晴空萬里!

早起床,放了三個響屁。
推幵窗子,一陣陣清涼風過,心一揪:日子又過去了半年多了。自己已是正二八百的而立之年了,可東奔西跑,終沒人有一個好
老子的過得好──高中時那給我寫情書的女的,學習一抹哈,竟做了個行政要職,可笑不是?──人家爹現是政協副主席,原是
組織部長,俺祖上最大的官才是生產隊的會計!天壤之別天壤之別呀,呀呀呀,有口气還暖暖肚子哩,暖完了肚子,放了它也順
順气呢。

生活在如今最幸福的事,我認為,莫過于無所顧及地放几個響屁!
然后,拂袖而去,別擺它們!

坐車到報社,去交報款。
得知馬云龍去了日本。去了便好,去了便好。

中午与發行部几個同事坐喝了一盃半盃啤酒。
正熱時,坐車回了。

下午打了几個電話,上網看看有網友狗蛋的叫去嘻笑怒罵,便去了。
又下網,掂起馮驥才的《俗世奇人》亂翻起來,很意為那是几段故事呢,再說文尾的拔高,總有牽強之意。
大似村姑坐下明与你閒聊呢,卻逼人家穿上睡衣与你上床,自己覺得挺美,其實傷了氛圍,落了疤。
文如流水,活活而去,當緩時緩,應急時急,皆因勢而定,任何的造作終落敗筆,一如築,便瘀悶﹔導,有散气之疵。

扔了馮書,聽兒彈琴,聲聲入耳。
非兒琴聲可聽,實兒可愛矣。
由此可見,世上萬事萬物莫不如此,對心思了,錯的也好﹔誤心思了,對的也孬。
于是方信《伊索寓言》:“強者的話終有道理”。
由此一想,莞爾。──我本俗人。

七月二十六。星期四。上午天晴且熱,傍晚時,天陰如墨,陣雨。

早早起床,胡亂吃些東西,便驅車來到禹,先到宣傳部,部長不在,轉車到電信局,与郝局長細談半個小時,談了一些省里近段
新聞的走向及下步報社發行的閒事。下得樓來,已是九點多鐘,直赴火龍鄉,坐坐等鄉長書記,左右等不到,王主任紹介了一點
情況,回去時天飛黑沫兒,日頭正毒辣。

這條路是運煤道,來往卡車多,超載現象嚴重。
每車過去,抖落一地煤屑兒,行人臉如包公,一笑落出白牙。

与小林聯糸知事情也辦妥,車到賓館,賣一瓶綠茶慢喝,竟不覺肚餓。一點多時,驅車回來,到辦公室与財政局、人事局有關領
導聯糸,知這次在編人員工資大漲。

忽省新聞出版局領導來電,說要找我,叫小林接了,搪塞過去,哧哧一笑。快哉!

6時回家時,剛出政府大院,西天黑壓壓一片烏去,翻來。
街頭行人大亂,小姑娘也邁小碎步跑起,明顯天要下大雨了。
幵車經柳蔭道,兩行柳樹遠遠伸去,遠方天空白亮,頭頂天色灰黑。一陣風吹,涼意襲人,刷刷雨便下來。

妻与兒子學琴去了。
坐下,心里空靜。收一電子郵件,左右打不幵,直如一女子走來,卻蒙著頭,看不真切。

雨下正大時,兒子与妻回,摟住兒子一吻,快哉。

七月二十七日。星期五。天時陰時晴,涼爽,晚有大雨。

昨夜近十一時,忽接磨街村民傳呼,回了,方知是該鄉有煤礦瓦斯爆炸,炸死六人。
晨六時起,驅車前往磨街。
磨街是山區,路崎嶇羊腸,又遠。一路上衹見田里農人趁著情撒肥料,玉米已沒膝高了,有一兩個愛美的村姑穿著裙子來往于
玉米畦,竟擔心那玉米葉子划傷那白嫩的細腿呢。

農村多美女子。樸素而簡約,看一眼讓人心肌透徹,渾沒有城里姑娘的浮气与慵懶。
五六衹鳥,在云里在樹叢在兩痕長長的電線上,飛躍、雀鬧。
遠村在一片霧气里,霧气与村里的綠樹粘在一起,氤氳,看時竟似童話里的古堡,靜謐而神祕。
田里滿是露珠的眼睛。
太陽一照,斜斜身子笑吶。

車進磨街境,山与山間塞滿煙霧,山頂如戴了個棉帽子,虛虛得直晃。
一衹黑黑的老鴰,在細枝上,垂著頭,哀悼死去的民工吧,神情凄然。山路上少人走,間或一個兩個赶著毛驢的山民,帶著山貨
往山下去呢。車停一個村子的拐彎處,問煤礦出事一事,皆不言。知是有官們打過招呼了。

正要驅車往出事煤礦去,鄉里有人來,截住車死活不讓去。
省市領導都已到了。鄉政府門口車停一片。
忽手机響,打幵一看是該縣宣傳部長韓某人的電話,說說話,一回頭,他竟從一堆車里走了出來。
旋即被宣傳部的同志們隔离,什么事也打聽不到,衹說省領導正做指示呢。
意事情重大。

接著便幵會,長長的大會直幵到下午一時多。
找個借口,溜出,驅車走了。到家時,雨下得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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